那老兒的一聲暴喝,倒使梅姑發怔了。呆呆地抱著黃英,不知如何是好。


    老人的臉色依然很難看,聲音卻平和了一點,沉沉地道:“你把她放下來。”


    梅姑惶恐地道:“老爺子,她受了傷,臉都擦破了。”


    黃石公輕歎一聲,麵上浮起憐惜之容道:“我知道,不過你還是將她放在地下好。”


    梅姑莫名其妙,仍是手足無措地站著,因為黃石公對這個孫女兒極是疼愛,今日不知何故變為不關心起來……


    喬媯微笑道:“大妹子!你還是放她下來好,她被點了穴,隻有維持原來的樣子躺著才舒服一點,你抱著她反而令她痛苦。”


    梅姑這才明白,連忙將黃英放下,同時還憐惜地替她拭去臉上的淚跡血汙,一麵輕聲地道:“傻孩子,你怎麽不開口說呢。”


    喬媯輕笑道:“這孩子嬌生慣養,要是能出聲的話,恐怕早就喊得不可開交了。”


    梅姑一望手中的黃英,才知道她還被點了啞穴,伸手就想替她拍解。


    喬媯平靜地道:“大妹子,你不懂那手法最好不要胡來,免得解救不成,倒弄得她終生不能說話,那可是反害了她。”


    梅姑略一審視,發現她所述不假,不由皺起眉頭,以微帶幽怨的口吻道:“這是誰那麽狠心,對一個孩子下那種毒手。”


    說著朝戰隱望了一眼,在她的想法中,隻有他會有那份功力。


    戰隱一無表示,喬媯卻冷冷一笑道:“大妹子!是我。”


    梅姑臉上一驚,不知如何是好,黃石公沉著臉道:“小孫頑劣,多承夫人管教,不過……”


    喬媯立刻插嘴道:“豈敢!豈敢!這孩子很聰明,就是缺少教養。”


    黃石公的臉上漲成醬色,呼著氣道:“不知小孫何處得罪了夫人?


    喬用道:“她縱獸傷人。”


    黃石公寒著喉嚨道:“以二位之能,諒也不至於為一頭蠢獸所傷吧。”


    喬媯微笑道:“那是自然,因此,這一點倒不算她的錯,最大的過是她出言冒犯了神騎旅的首領,犯了大不敬罪!”


    黃石公怒道:“小孫久疏管教,此事容或有之,但是童言無忌,以二位之身份,諒不至於與孩童一般見識吧。”


    喬媯冷冷地道:“首領寬宏大量,自不會同她計較,但是首領的威嚴不可不維持,自然隻好由我代勞了。”


    黃石公臉上又青了一陣,但還是忍住道:“老朽代劣孫賠罪,請夫人高抬貴手如何?”


    喬媯輕輕一笑道:“既是老丈出頭講情,我也不為已甚,再罰地躺一個時辰就算了。”


    黃石公的臉上真正地泛起了怒色,大聲道:“老朽已經處處讓步,夫人如此相逼,實在太過分了一點。”


    喬媯亦將臉色一寒,又道:“神騎旅近在咫尺,老丈居然熟視無睹,收容我旅中之人,目下哪有我們……”


    梅姑急聲道:“姐姐!是我自動要黃老爺子收容的。”


    喬媯斜了她一眼道:“你不是幫中人,我說的不是你。”


    徐剛急忙上前道:“夫人命令屬下保護文姑娘,是以屬下不敢擅離。”


    喬媯對他微微一笑道:“你未離職守,我並沒有怪你。”


    黃石公氣極而笑道:“如此說來,老夫將他們收留下來,反倒做錯了。”


    喬媯冷哼一聲道:“老丈既有傳授他們功夫之能,這種做法自不算錯,隻不過傳諸江湖,對神騎旅的名譽到底不大好聽。”


    梅姑歉疚地道:“老爺子!我們反而連累了您。”


    黃石公一擺手道:“沒什麽,此舉早在我意料中,你們不過是適逢其會而已。”


    喬媯突地失聲笑道:“老丈知事甚明,隻是尚有不到之處,神騎旅耳目遍及關外,白山黑水之間,幾曾有我不到的地方。”


    黃石公一怔道:“這麽說來,他們是你故意遣來的了。”


    喬媯點頭笑道:“不錯,老丈自以為隱秘,其實豈能瞞得過我們的耳目,老實說,她們遇見穀飛受製,一切都是我預先安排好的。”


    黃石公為之一怔道:“你怎知我一定會收留他們。”


    喬媯笑道:“以心度心而已,老丈自恃役獸之能,當然不願意穀飛擅此道,不過老丈對於穀飛尚不屑一搏,所以收留他們,想借他們以挫之。”


    黃石公為之一怔道:“夫人的確高明,隻是夫人故弄玄虛,不知是何用意?”


    喬媯道:“以為今日尋事之由,神騎旅從不出無名之師。”


    此言一出,不但黃石公、梅姑、徐剛感到意外,連戰隱都微微一移身子,表示他心中之激動。


    黃石公想了一下又道:“夫人要找老夫麻煩,大可利用其他理由,何必要費這麽大的事呢?”


    喬媯笑道:“此點說來也許不大光榮,但是我仍不惜一談,早先首領雖得紫府真本,但是神功未就,並無必勝老丈之把握,所以我故意安排下一條緩兵之計,寬以時日,使首領得從容練功……”


    黃石公臉色大變,輕歎一聲,半晌才道:“老夫攜小孫秘居此穀,與世無爭,夫人怎地不肯放過我們。”


    喬媯目視他有頃,片刻之後才道:“老丈這是違心之論了,神騎旅初創建之際,老丈不屑一顧,及至敝旅聲譽日隆之後,老丈又因為虛實莫測,未敢輕視,其實在老丈心中,並未放棄爭雄之念……”


    黃石公至此才真正地發出一聲長歎。


    喬媯又道:“其實老丈若早日采取行動,敝旅絕對不堪一擊,老丈未能及時施宜,是受自大之愚,三月前老丈若有所行動,尚有一半勝望,老丈又坐失良機,乃至養癰貽患,今日老丈悔之已晚矣。”


    黃石公臉上一陣抽搐,十分難看,半晌才一跺足,隻踏得山石亂飛。


    喬媯看得微微一笑又道:“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今日我們若不前來,老丈也不會久保緘默,不出半載,老丈也會找我們的,老丈承認我的話嗎?”


    黃石公默然片刻,才輕輕一歎道:“老朽自負一世,今日才遇見真正高人,功夫高低,老朽尚未認識,但在料事知人,老朽深許夫人為天下第一。”


    此時梅姑與徐剛臉上皆浮起一陣失望之色。


    喬媯笑對梅姑道:“大妹子!世道人心都是這會子事兒,你想該明白些。”


    梅姑掩臉暗泣,十分傷心,喬媯又笑道:“整日長相思,千裏晤檀郎,今天好不容易會了麵,你怎麽毫無表示呢?”


    戰隱又動了一下,梅站卻哭著走至一旁,心中千頭萬緒,百味俱集,竟不知如何是好。


    徐剛搖了搖頭,也是感觸萬端。


    黃石公看了二人之狀,苦笑道:“夫人真厲害,老朽數月工夫,在他們二人心中樹立的一點好感,竟被你三言兩語摧毀無遺。”


    喬媯冷靜地一笑道:“老丈損失猶不隻此,令孫女不能言,耳能聽,從今之後,對你這祖父尊敬之心,恐怕也要大打折扣。”


    黃石公勃然怒道:“夫人錦繡才華,固然令人欽佩,但是專以這等毀人為樂,恐怕上幹天和,也不會有好結果吧。”


    喬媯輕笑道:“我不在乎,不過老丈自己也要負責任,物必蟲生而後腐,假若老丈真是具有避世高隱的胸懷,別說我們不敢前來輕犯,就是來了,我說盡三車好話,也動不了老丈一絲高風亮節。”


    黃石公狠狠地盯了她一眼道:“你毀得我夠了,現在說你的來意吧。”


    喬媯道:“事理頗明,老丈放不過我們,神騎旅也不容許另有武林高人插足,今日之勢,已難並立!”


    黃石公忽而朗笑,接道:“容忍你們到現在,的確是我的失策,但是我不信你們今天真能收拾得了我。”


    戰隱突然跨前數步道:“不是猛龍不過江,我們既然來了,當然就有把握。”


    黃石公瞪視他一眼,口角露出一絲鄙夷的笑容,道:“閣下不過娶了好老婆,要是光憑閣下這份人才,老朽永遠也不會將你列為對手,你發招吧。”


    戰隱被他罵得臉上一紅,羞慚之心頓發,厲聲叫道:“老匹夫!你別太狂了,本座今天就給你點厲害嚐嚐。”


    說完振腕就是一拳直攻中盤,黃石公輕輕一笑道:“這種功夫資格隻夠跟小呆子過招。”


    寬大的袍袖一拂,遙隔尺許,已將他的拳風頓住。


    然後回頭對那頭金猱道:“小呆子!你來會會這位大首領。”


    戰隱城府很深,表麵上含憤出手,守際上隻用了三成功力,目的僅在試探,所以被黃石公一招拂開,望之好似吃了一點虧,卻將黃石公驕敵之心引起。


    那頭金猱聞喚之後,立刻縱身而出,站在戰隱之前,伸臂擄腿,一派猴急的樣子。


    黃石公見狀又譏諷地道:“小呆子,你別緊張,人家是方今一代名家,你要慢慢領教才對。”


    金猱聞言果然又收起猴急之狀,拱起毛手,對戰隱作了一揖,然後一足獨立,取了一個童子拜佛的姿勢!


    戰隱平靜的臉上毫無表情,慢慢地收手,說道:“台端說得不錯,本座乃一派之尊,豈可與獸類相爭雄。”


    說完退後了兩步,黃石公一言不發,嘴角仍是含著冷笑。


    金猱的姿式不變,依然在等人出鬥,場麵上現得很沉默。


    喬媯等了一下道:“龍強沒有來,隻好由我出手了。”


    語氣十分冷峻,徐剛在一旁受不住,閃身而出攔住她道:“夫人請準屬下接這一場。”


    喬媯冷冷地瞥他一眼道:“你方便嗎?”


    徐剛臉上一紅,硬著頭皮道:“屬下與黃老爺子雖有授技之德,卻無師徒之分,此身仍在幫中,當然要為幫中效力,夫人千金之軀,怎可輕易與獸類交手。”


    喬媯突然改為和婉,輕聲道:“徐剛!我還是可以信賴的,謝謝你了。”


    徐剛雖然臉上紅紅的有些慚意,但立刻被發自內心的忠誠掩蓋了,毅然地踏步向前,喬媯將他拉住以極低的聲音問道:“你知道它的底細,有把握嗎?”


    徐剛紅著臉低聲道:“屬下跟它過招,此物皮堅肉厚,動作如風,屬下毫無一點把握,惟期滿腔熱血,上報夫人。”


    喬媯點點頭,在他耳畔低聲地說了幾句,徐剛也點了點頭,站至金猱之前。


    黃石公見狀冷笑道:“徐剛,你我尚有數月相處的情誼,我不忍見你血濺此地,你明知道小呆子的能耐,勉強出什麽頭呢?”


    徐剛頓了一下道:“在下身不由主,請老爺子原諒。”


    黃石公哼了一下,不作一聲。


    徐剛劈出一掌直擊金猱的腹部,金猱裂嘴一笑,動都不動,讓他的掌打實。


    “波!”


    金毛一陣飄拂,金猱毫無所傷,它的長臂卻朝徐剛的門麵抓來。


    徐剛一低頭躲開,人影倒竄出去,金猱不肯放鬆,吱的叫了一聲,探爪緊迫而至,果真迅速異常。


    說交手也許不算妥當,徐剛的每一招攻過去,金猱都是硬受的,因為它一身堅逾精鋼,對那些打擊根本不在意。


    反之徐剛叫苦了,他龐大的身軀卻要時時閃避它的利爪,那三尺餘長的長臂,加上爪指足有四尺多,又快又急,抓空在地上時,常帶起不少碎石,直把個徐剛累得渾身是汗,喘息不已。


    打了三十幾招,徐剛已無攻擊能力,在金黃的爪影中,處處受製,不過小呆子好似給他留了一分餘地,所以他還能支持下去。


    梅姑已忘記了哭泣,緊張地在一旁觀看著。


    戰隱與喬媯一無表情,好似對戰局全不關心。


    黃石公卻有了怒意,大聲喝道:“小呆子!不許徇私,殺了這不知進退的匹夫。”


    金猱聞喝之後,底下長腿突探一下子就將徐剛絆倒下來,然後長臂直抓門麵,意在挖出他的眼珠子。


    梅姑尖叫一聲,雙手掩目,不忍卒睹。


    黃石公麵含笑意,頗為興奮。


    突然咬的一聲尖叫,金猱的長爪在離徐剛眼前寸許之際,金黃的身軀忽然前衝,淩空飛了丈許,叭咯一響,倒地不動!


    黃石公吃了一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


    徐剛在地上一躍而起,對喬媯一躬身道:“夫人見聞淵博,屬下幸不辱使命!”


    黃石公厲聲叫道:“徐剛!你用什麽鬼計,暗算小呆子。”


    徐剛尚未答話,喬媯已搶著說道:“你放心,它沒有死,隻不過受了傷,這等天生異獸,殺了太可惜。”


    黃石公怪叫道:“我不信那匹夫會傷得了它?”


    喬媯冷笑道:“老丈別以為這披發金猱了不起,天下沒有十全十美之事,當然也不會有至堅至強之物,攻其剛不能及處,自然一擊成效。”


    黃石公懷疑地道:“夫人知道它的弱點何在?”


    喬媯冷笑不語,徐剛開口道:“夫人適才告訴我,必須乘它疏於防備之際,攻它的肛門,是以我故意跌倒,它乘勝進擊,長尾蕩開,我就勢踢了一腳……””


    黃石公臉色嗒然若喪,一言不發。快步走到金猱身畔,仔細地翻動它的身體,滿臉俱是憐惜之容,喃喃地道:“小呆子!我太大意了,你吃苦了吧……”


    金猱在地上痛苦地搖搖頭,眼中卻流下了淚水。


    喬媯卻突地走到黃英的身畔,伸手將她的穴道一起拍開,然後道:“你看見了,你爺爺對那頭猴子比關心你多了!”


    黃英疲弱地坐在地下,大大的眼睛裏流下了淚水,緊咬著嘴唇不作聲。


    黃石公聞聲回過身來,對喬媯沉聲道:“夫人真厲害,一個機會都不會錯過。”


    喬媯亦沉聲回答他道:“不錯!任何一點可以利用的時機,聰明人都不應放過,而且我要殺一個人時,就徹底地毀定了他。”


    黃石公為她犀利的語詞挫得一頓,片刻才道:“你是個絕頂的聰明人,也是個無雙的毒婦。”


    戰隱橫身而出,怒聲道:“不許你罵我的妻子。”


    喬媯輕輕一笑,梅姑神色一慘。


    黃石公望著喬媯苦笑一下道:“閣下實在是天下最幸福的人,這一朵最毒的花可以毒死任何人,卻一心一意地點綴你的生命……”


    戰隱怒意更甚,厲聲叫道:“你再胡說,我立刻就使你屍橫就地,你趕快認錯。”


    黃石公想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道:“我錯了,受那朵毒花毒性最深的就是你!”


    戰隱忍無可忍,駢指點向他的前胸,這次用上八分力氣,黃石公依然用袍袖一拂,這次可不像第一回那麽輕鬆了。


    戰隱的指風雖被拂開,可是黃石公的身子卻被帶開兩步。


    一聲刺耳的裂帛聲後,他的手上隻剩下了半截袖管。


    黃石公微一怔神,然後才大聲吼道:“高明,高明,原來閣下還藏了私。”


    戰隱不答話,埋首又是一招攻進。


    這一招手法絕速,分擊他五處大穴,黃石公猛一旋身,滑開了數尺,戰隱如影隨形,也跟了進去。


    兩個人的動作都在乎一個快字,快若閃電,疾若光影。


    梅姑與徐剛的眼都花了,他們隻能分辨出兩個人影是誰,那是因為戰隱著黑衣,黃石公穿黃袍,否則連誰是誰都看不出來。


    梅姑的神情很奇特,奇特到難以刻畫。


    徐剛則是一派欽服與驚懼,因為他發現首領的功夫更精純了。


    喬媯則漠然地凝視著,臉上仿佛一無表情,不過若是有人在旁敏銳地觀察的話,可在她的目光中看出一絲焦灼與不安。


    這證明了場中二人的功力與招式都在伯仲間。


    約摸經過一盅茶的時間,拚鬥的兩人交手已近五百招。


    這是個不了之局,戰隱用盡了紫府秘籍上一切怪異招式,卻發現黃石公卒能化解掉,不過他不是擋掉或閃掉,往往在戰隱攻出一招之後,黃石公必有一著同歸於盡的狠招反攻。


    戰隱不想那樣做,隻有返招自救,這樣他每一式都要化兩式的時間,也要多費一倍精神。


    又過了一陣,戰隱有些不耐煩了,驀而清叱一聲,雙掌連拍接連攻出九掌,這九掌望去似以同一姿勢拍出,然而因為他的身形在急轉,所以攻出的部位就不相同了。


    黃石公初時一怔,力接六掌以後,他好似已有回攻之策,挨至戰隱第九掌則,嘴角露出一絲獰笑,驀地反點一指。


    戰隱反手一推,發覺指勁虛空,毫無力量,指骨應手而折。


    可是黃石公的另一手已於同時點向他的腰際。


    這兩招由於動作很大,使每一個人都看清楚了。


    腰間致命大穴,戰隱已必無幸理。


    梅姑驚叫道:“紀湄……”


    她的叫聲太遲了,戰隱吭得一聲,雙手下垂。


    黃石公獰笑一聲,翻掌又擊得他的天靈,這次連喬媯都驚叫起來了。


    突然,仿佛有奇跡似的,戰隱垂下的雙手舉了起來,合掌朝外一分,結結實實地印上了他胸膛。


    黃石公大吼一聲,身軀倒撞出去,口中血如泉噴。


    梅姑飛身撲前,本來她是出去接戰隱的,卻捧住了黃石公的身軀。


    喬媯一飄身到了戰隱的身邊急問道:“你的腰怎麽樣了?”


    戰隱神態安然,用手撫了一下被點之處,搖搖頭道:“有點痛,大概半寸之內,已無完膚!”


    喬媯不放心,立刻低頭看去,見他的衣衫已被指勁透穿,被點之處,肌膚化作烏黑,這一片向完全死了,不覺咦了一聲,麵有驚容。


    戰隱微微一笑道:“你大驚小怪些什麽,難道忘了第七十頁第六行了!”


    喬媯驚呼道:“你……你將移穴大法練成了?”


    戰隱含笑道:“是的!爸爸早年給我的根基紮得很穩,練到上個月,我就覺得還可以更進一層,不過沒把握,方才給這老頭子一逼,我不自然地運用出來。”


    喬媯輕輕地一按心口道:“你為什麽不早說,害我自擔心了一陣。”


    戰隱促狹地一笑,反過頭去看梅姑懷中的黃石公,隻見他臉如淡金,血色染滿了頷下的白髯,緊閉雙目,戾氣不減。


    喬媯也趨過來道:“他怎麽樣?”


    戰隱點點頭道:“他確實不錯,尤其是那些招式,處處占先機!”


    喬媯道:“他每一招都是拚命的招式……”


    戰隱搖頭道:“不然!非身經不會了解,他每一招雖在拚命,假若我存了同歸於盡之心,勢必上其大當,他的手臂在招式用老之際,總會突然加長兩寸,所以迫得每次都要返身自保,才能擋過……”


    喬媯道:“難怪我看見有幾招他隻取你的不重要部位,你也慎重其事的躲開了,我還以為你倉促間使不出紫府護體真氣呢!”


    戰隱微笑道:“我何至於那麽差勁,梅姑,他死了嗎?”


    梅姑翻了一下黃石公的眼皮道:“沒有!不過內髒易位,受傷很重。”


    喬媯臉色一動道:“我對紫府秘籍估計太高,卻不知世上還有更強的招式,看來你得注意些。”


    說著臉轉向戰隱,目光中掠過一陣寒意。


    戰隱躊躇未決,梅姑已明白那意思急道:“姐姐!你要殺他?他現在已經沒有抵抗能力了。”


    喬媯微笑道:“我沒有那意思,不過你這樣扶住他不行的,他的氣血凝結,極易癱瘓,應該趕快替他推拿一下。”


    梅姑頗知醫理,一聽這話不錯,立刻將黃石公放在地上,伸手替他在胸前慢慢地推動,才推四五下,黃石公驀而將眼睛一張,喝道:“毒婦,你好狠的心。”


    衝口又是一口鮮血,噴得梅姑一身,原來他的內髒受重擊,僅有一絲相連,梅姑一陣推拿,全部都碎斷了。


    鮮紅的血印在月白的衫子上,顯得分外地刺眼。


    梅姑愕然住手,隻見黃石公已經氣若遊絲,不由得驚叫道:“老爺子,您怎麽?”


    黃石公微弱地睜開眼睛,低聲地道:“我不中了,方才你是好心,替我搓揉,卻不知反而將我的內髒加速破碎……不過在臨死前,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你宅心善良,胸無城府,最好遠離那毒婦,否則遲早你會受她害的……”


    喬媯冷笑道:“老殺手,你自己才是毒蛇,臨死卻咬人一口!”


    黃石公翻白眼珠膘了她一眼道:“善泳者死於水,你現在盡管得意,但是將來總會自食其果,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勸你還是為自己打算一下……”


    喬媯還沒有開口,黃石公的眼已經閉上,口中鮮血直湧,氣息也微弱了……


    梅姑伏屍痛哭失聲,抽噎著道:“老爺子!是我殺了您……”


    喬媯在旁冷笑不止,突然一邊的黃英走了過來,拉著梅姑的膀道:“文姑姑,別怨自己了,殺死我爺爺的是那個女人不是你,她明知道我爺爺的傷勢,卻叫你替他搓揉……”


    梅姑抬起眼睛望著喬媯道:“姐姐!是這樣嗎。”


    喬媯不理她,卻望黃英一望,冷冷地道:“小妹妹,你爺爺死了你都不難受?也不想報仇?”


    黃英勇敢地回瞪她一眼,語氣變得冷冰冰地道:“爺爺死在他自己的名心之下,我用不著替他報仇,也不想替他報仇,可是你今天欺負了我,我會永遠記住的。”


    這女孩子年齡雖有十一二歲,可是她由天真轉為冷漠的態度卻令喬媯感到心中一寒,冷笑著道:“你想怎麽樣呢!”


    黃英一昂脖子,堅決地道:“我有一日總會叫你吃盡苦楚而死。”


    喬媯臉色一變道:“你認為你有那個機會嗎?”


    黃英倔強地道:“有的,我把這件事當作我今後一生的目的,除非你不……”


    喬媯臉上透出塞意,目中隱著殺機,緩緩地舉起手道:“你想得不錯,我不會讓你有今後了。”


    黃英傲然而立,毫不畏懼,徐剛想要上前阻止,可是沒有動。


    梅姑將身子擋在黃英前麵,帶淚急聲道:“姊姊!您不會對這孩子的話認真吧。”


    喬媯冷冷地道:“會的!這孩子像我小時候一樣,所以令我擔心。”


    梅姑望她舉起手,將黃英拉得更近一點,哀求道:“姐姐,您饒了她吧。她隻是個小孩子,我敢擔保她那些話是一時氣憤。”


    黃英突然在她懷中一掙而出道:“文姑姑!你不要替我求她,我不會改變心意的。”


    喬媯冷冷一笑道:“大妹子!你看如何,你總不會要我睡不安寧吧。”


    梅姑麵對著兩個極端的人,急得沒了主張,轉向戰隱哀求道:“紀湄!我求你說句話吧,請姊姊饒了那孩子。”


    戰隱剛想開口,喬媯回頭對他道:“你殺了她爺爺,雖然她說不報仇,你信得過嗎,斬草不除根,想想你父親的一生。就是最好的教訓。”


    戰隱臉色一動,將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道:“隨你的意思吧,你的見解比我遠。”


    梅姑憤然叫道:“紀湄!原來你是這種人。”


    戰隱淡淡一笑道:“不錯!很令你失望吧。也許從前我不是這樣的,可是近來的遭遇,使我對江湖的事情有了警惕,尤其是我爸爸的事使我得到教訓。”


    梅姑憤怒地道:“韋伯伯一生恕人,盡管仇人遍天下,卻沒有人害得了他。”


    戰隱微微一笑道:“我不能比我父親,他一生中有許多異遇,也有許多的女人傾心相愛,在危難幫助他,我沒有他的運氣,因此不得不慎重,而且我也不想像他一樣,時時在人家的暗算中生活,所以我主張先發製人。”


    梅姑粉臉變色道:“紀湄!你變了,變得不像韋伯伯的兒子,你估辱了他的英名。”


    戰隱臉上微微泛起了怒意,沉聲道:“我叫韋紀湄,是神騎旅的首領,並不隻想做太陽神的兒子就滿足了。”


    喬媯讚許地望了他一眼,徐剛則滿臉俱是驚疑之態,現在他才明白首領的真正的身份,但是又實在難以相信。


    戰隱又冷冷地道:“我們的親事原是爸爸做的主,我不想負你,因為我們究竟有過一段交誼,假若你所希望的是一個像我爸爸的人,你必須再費心另去找一個!”


    梅姑臉上湧起一陣絕望,顫著聲道:“我不要找了,我對男人灰透了心,遠姐姐!你連我一起殺了吧。”


    戰隱垂下了頭不語,喬媯卻淡淡地道:“我不會殺你,雖然我知道你此來的目的,名義上找紀湄,骨子裏卻是為監視我們,假若你對於我的話,比蕭環的話更想聽得進一點,我們之間就會愉快得多,可是我仍不會殺你的,杜念遠願意落任何惡名,卻不會做一個醋娘子。”


    梅姑突地一收淒容,凜然道:“環師姑叫我來感化你們,我承認我失敗了,我敗在你手中,因為你安排得我始終無法與紀湄接近,否則他受你的毒絕不會如此之深。黃老爺子說得不錯,你是個毒婦,天下最毒婦人心,這句話是為你而設的。”


    喬媯淺淺一笑對戰隱道:“紀湄!你承認這句話嗎?”


    戰隱抬頭望她一眼,沒有回答。


    梅姑痛心地移了兩步,依然靠近了黃英,含淚道:“我中了你的鬼計,替你作了劊子手,斷送了黃老爺子的生命……”


    喬媯忽地尖聲大笑道:“這句話倒是不錯,不過你的想法還不夠透徹,當你投身此地之時,你已注定了這老頭子死運,不!當你離開那座莊北上之時,你已經成為我的工具,若不虧你們勒住了黃石公,說不定這老頭兒一衝動,那就壞了我的大事了。”


    梅姑切齒罵道:“你是毒婦。”


    喬媯笑道:“我不反對這稱呼!不過黃老頭子也不是好人,他要在武林得了誌,所作所為,也許比我們更不堪。那時他必成為你最敬仰的韋伯伯的死敵,而我們呢,至少還顧念著一點親情,不會對付天龍幫的。”


    梅姑一陣愕然,淚落如雨,生意全灰,哭著道:“你將我與這個孩子一起殺死吧。”


    喬媯搖頭道:“我說過我不殺你,卻不會放過她。”


    梅姑抱住黃英道:“不殺我別想殺她。”


    喬媯比著手勢冷笑道:“你那點本事還不夠說這種話,那怕你們合成一體,我也有辦法將她分出來。”


    梅姑厲聲道:“隻要你殺了她,我就立刻自裁,你還是脫不了責任。”


    喬媯略一停頓,望著戰隱,他漠然全無表情。


    喬媯蹙著眉頭道:“你的意見怎麽樣?”


    戰隱搖頭道:“我沒有意見。”


    喬媯道:“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必須表示意見。”


    戰隱想了一下才低聲道:“殺吧!反正我們已盡心,她一定要想不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喬媯笑了一下,移步走近二人。


    梅姑雙目圓睜,毫無抗拒地等待她出手。


    徐剛叫道:“夫人……”


    喬媯停步回身道:“你有什麽事?”


    徐剛囁嚅地道“一個孩子究竟難成大事。”


    喬媯道:“現在是孩子,將來不會是孩子了。”


    徐剛道:“她祖父幾十年苦研,猶不能敵首領旦夕之功,夫人又何懼乎一孩童?”


    喬媯忽發異聲道:“你是北五省綠林總飄把子出身,應該知道江胡上的事,一著之疏,終身之患,你明白這意思嗎?”


    徐剛低聲道:“屬下明白!”


    喬媯又道:“那你還要我放過這女孩子嗎?”


    徐剛痛苦了一陣,才低聲道:“屬下身在幫中,應該為首領及夫人著想,夫人請動手吧。”


    喬媯道:“假若我請你代勞呢?”


    徐剛顫著聲音道:“屬下在理不敢推辭。”


    喬媯尖刻地道:“可是你心中並不願意。”


    徐剛懇摯地道:“不錯!可是屬下身受夫人知遇之恩,殺身莫報,絕無選擇餘地。”


    喬媯用手一揮道:“好!你執行吧!要幹淨利落。”


    徐剛沉著臉,慢步上前,徐徐地舉起手掌。


    黃英望著他淒楚一笑道:“徐伯伯!若是真論打起來的話,你不一定殺得了我。”


    徐剛點頭道:“可能!不過我奉命行事,一定要完成任務。”


    黃英哀歎一聲道:“我逃得過你逃不過別人,還不如死在你手裏算了。”


    徐剛噙著淚珠,一掌對準她的頂門拍去,確是用足了全力,因為他實在不願意再使她受痛苦折磨了。


    黃英閉目受死,果然全無抗拒之意。


    徐剛的掌剛要拍實下去,突有另一股巨力將他的手掌撞歪出去。


    徐剛猛然驚視,發現喬媯站在他身邊,詫然道:“夫人,您是做什麽?”


    喬媯輕輕一歎道:“我實在不想迫你做不願意的事。”


    徐剛低聲道:“夫人要自己動手?”


    喬媯搖頭道:“不!看在你們份上,我想放過她算了。”


    徐剛大出所料,有點不相信地道:“真的?”


    喬媯微微作色道:“我幾時對你講過假話。”


    徐剛心中大受感動,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喬媯又道:“神騎旅中隻有你與龍強可寄重任,我為了大局,絕不願你們心中感到一絲別扭。”


    徐剛感激莫銘,徐徐地道:“夫人不在乎日後的麻煩嗎?”


    喬媯慨然道:“不在乎!”


    徐剛屈下一膝,恭聲道:“屬下今後惟肝腦塗地,才得以報夫人。”


    喬媯扶了他起來道:“人之相知貴在心,我們大家都放在心中好了。”


    徐剛站了起未,沉聲對黃英道:“英姑娘!今天我在夫人前為你留下這條性命,日後你要是對夫人有所冒犯,我必定拚了命保護她,那時候我可不能對你容情了。”


    黃英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


    梅姑瞅了戰隱一眼,牽起黃英的手道:“我們走吧,離開這地方。”


    黃英默默地過去抱起地下的金猱,喬媯冷冷地道:“其實你可以不必離開,我既然放過你,就不會食言。”


    黃英也冷冷地道:“不!我還是離開,這地方我住煩了。”


    喬媯哼了一聲道:“你還是不放心吧,其實我真要留難,那你怕是天涯海角,你也躲不了。”


    黃英回頭道:“現在我年紀小,處處都不如你,可是我相信將來一定會趕上你。”


    喬媯冷笑道:“那倒不錯!我一直希望有個較智的對手,我衷心希望你成功。”


    梅姑走到黃英身邊道:“我跟你一起。”


    黃英點點著,梅姑又道:“小呆子可以帶著,大呆子怎麽辦呢?”


    黃英嘴角一撇道:“殺了它,那東西可恨極了。”


    梅姑一怔,黃英忽而又笑道:“我們不能帶著它,留在這兒沒有人管轄,不如殺了好。”


    梅姑回頭對喬媯道:“你肯收留它嗎?你們參加泰山大會時,穀飛若是使著野獸逞能時,還可以用得著它。”


    喬媯搖頭道:“我不需要。”


    梅姑無可奈何地對黃英道:“那麽大的猛獸,殺之殊為不易,”


    喬媯道:“我們可以代勞,第一次我沒殺死它,心中始終還感到遺憾。”


    黃英卻冷冷地道:“不必了,祖父已經教了我製它之法,他認為獸性難測,隨時隨地都可能發作,所以預先在它身上施了毒藥,我隻需要加以引發就是。”


    說著轉身朝穀內走去,梅站也跟在她後麵去了。


    望著她們一長一短的背影消失,徐剛忽然道:“夫人,我突然覺得這個女孩很可怕。”


    喬媯道:“不錯,她由天真轉為陰沉隻是片刻之間……”


    待利道:“這女孩子長大之後,可能會做出許多可怕的事。”


    喬媯道:“有這種可能!她受的刺激深,不過咎不在我們,這責任該由他負的。”


    說著用手指了地下黃石公的屍身一下,徐剛道:“是的!她的父母早死,與祖父相依為命,突然發現黃石公對她的關切竟不如一頭野獸時,她自然大感失望,轉而對一切都懷恨了。”


    喬媯微笑道:“你可是後悔方才的決定了?”


    徐剛點頭道:“夫人知人著照,屬下先前為她請命,隻覺得她是一個茬弱的孤女,與屬下又有一段情誼……”


    戰隱道:“現在補救還不算晚。”


    徐剛應聲道:“屬下願意再去一次。”


    戰隱笑著道:“不必了!此地雖無外人,我們說話卻不可背信,而且有文姑娘伴著她,多少會給她一點良好的影響。”


    喬媯看了他一眼道:“梅姑本質是溫柔的,不過剛強起來,會出乎你意料之外,由她在穀飛那兒受了點侮辱,就立誓報複上看來,你對她的了解實在不夠。”


    戰隱一怔道:“你倒是清楚她。”


    喬媯大笑道:“我看人從不會錯,要不然我也不會安排她走這條雪路了,龍強在這兒熟悉極了,我為什麽不派他護送。”


    說著見兩個男人臉上都不大自然,迅速壓住笑聲,對徐剛道:“你是覺得被愚弄了。”


    徐剛正顏道:“不!屬下深佩服夫人安排預料之神奇,隻是屬下無能。”


    喬媯道:“那倒不盡然,你穩住黃石公,使首領能從容練就神功,除此心腹隱患,算起來有功無過!”


    戰隱深歎一口氣道:“我知道你一切都是為了我,隻是……”


    喬媯冷笑道:“隻是把梅姑氣跑了對不對,那是你自己說話太決絕,並不是我的本意。”


    戰隱微歎道:“你別多心了,對於梅姑,我一向都隻有道義上的責任,趁著錯誤沒有太深以前,大家解決了也正好,而且這是她自己絕我,爸爸也不能怪我。”


    喬媯正要開口,忽然瞥見徐剛臉上的驚容又起,忙道:“徐剛!你知道我們是誰了。”


    徐剛驚容道:“屬下不久以前才知道的。”


    戰隱褪下人皮麵具,露出俊秀的麵目道:“你發現我隻是一個年青人時,心中很是失望吧?”


    徐剛肅然地道:“不!首領雄才大略,英俊超人,屬下尊敬之心,有增無減。”


    戰隱見他的確出乎真心,才微笑著戴上麵具寒著聲音道:“目前我還不想揭露身份。”


    徐剛聽得身上一打寒襟,恭身道:“屬下從現在起自己也忘了這件事,若有違反,願受重裁。”


    喬媯柔聲道:“那倒不需要,你記在心裏就是了,龍強還在山下等著呢,你先去通知他一下,叫他把馬匹準備好,我們就下來。”


    徐剛應了一聲,立刻作禮告退先行。


    喬媯望著他的背影,得意地一笑,戰隱道:“你又將他收服了。”


    喬媯道:“這還是為你,有這兩個死土,勝於百萬雄兵。”


    戰隱微笑了一下,開始用風翎在地上挖坑,準備埋葬黃石公的屍體。


    喬媯皺眉道:“一個死老頭子,你對他那麽盡心做什麽?”


    戰隱笑著道:“雖然他罵了好幾句,人死不記仇,何況他實在是我所遇最強的對手,這樣也算是表示一點敬意。”


    喬媯不說話了,戰隱將坑掘好,拖進黃石公,一麵用腳將碎土踢進去,一麵又道:“你真沉住氣,這件事一直在瞞著我。”


    喬媯正容道:“先不告訴你是怕分你的心,後來不告訴你是為壯你的誌,老實說我始終沒把握你會贏他,這次也是硬著頭皮來的。”


    戰隱一笑道:“我也沒使你失望吧?”


    喬媯也是一笑道:“別吹了,你也不過靠著巧計奏功,真要講招式你還是輸的。”


    戰隱涎著臉笑道:“這都是夫人熏陶之功了,常跟你在一起,多多少少總也學會了一點。”


    喬媯呸了一聲,用手指著穀後道:“誰是你的夫人?你的夫人在後麵!你們口頭上算是分了手,但名分俱在,她隨時都可以回來的。”


    話剛說完,忽然遠處傳來一聲慘厲的哀嘯,那是人熊瀕死前的呼吼,兩個人都不禁為之一驚。


    離泰山之會隻有一個月的期限了,天下武林都掀起一陣大騷動。


    少林寺的練技場上,掌門長老滌境大師正麵色肅穆地指揮著一個大陣式。


    參加演陣的都是一些年屆古稀的老僧,由年齡及所表示的功力上,證明他們都是寺中的一代好手。


    這些人在寺中的身份何等超然,可是此刻在場中,他們更表現出恢宏的氣度,長袈裟的衣角飄拂,拳掌交錯,卻不聞半點聲息。


    滌境在旁默默地督促著,直等到一個時辰過去,他才一舉手中綠玉如意權杖,陣式立即停止,十六個老僧各自站在方位上,分毫不差。


    滌境枯瘦的臉上浮起一個淡淡的微笑,然後才以低沉的聲音道:“師弟們辛苦了!”


    十六老僧一齊躬身合十,由為首一個代答道:“多謝掌門,這是弟子們分內的之事!”


    滌境用手一摸頷下的長須點頭道:“難得師弟們如此齊心,一月後的泰山丈人峰大會,本派雖未與人訂約,然而這是一次武林正邪之爭,本派自難袖手,何況……”


    說到此處他的聲音也有些哽咽,瘦臉上浮起憤容,宏壯地道:“何況還有滌塵師兄的深仇待雪,少林雖不願介入武林是非紛爭,不過百年來的令譽亦不容遭受一絲淩辱。”


    那為首的老僧立即躬身道:“弟子們理會得,請掌門人不必懸心。”


    滌境點點頭,綠玉權杖又輕輕一揮道:“今天到此為止吧,四象陣法已經夠純熟了,隻是達摩七大武功尚未能至透徹之境。”這時在一旁等候的輪值弟子才敢過來,躬身通報道:


    “啟稟掌門,峨嵋掌門人明心師太在大殿中求見!”


    滌境微訝地道:“她來了多久了?”


    那弟子恭敬地道:


    “有一會兒了,現由知客師伯陪坐奉茶。”


    滌境點頭道:“我這就去,吩咐廚下準備客齋。”


    那弟子答應一聲,行禮退去,滌境卻一徑向前殿而去。


    明心見他進來,連忙起立合十道:“掌門人久違了。”


    滌境也合十答禮道:“師太客氣,老袖未能恭迎,殊為失禮。”


    大家寒暄幾句,重新坐下,早先陪侍的知客僧侶己肅聲退去。


    明心開口道:“聽說掌門人方才在督演功陣,看來這次貴派是不願置身事外了。”


    滌境道:“不錯!少林因滌塵師兄慘死文抄侯之手,無法再保持中立,貴派呢?”


    明心默然片刻才道:“峨嵋身受韋大俠之德,於理無法坐視,再者為清門戶,也不得不出頭一搏。”


    滌境知道她說的是穀飛,不禁輕歎道:“江湖恩怨,本來不關我們出家人的事,但是人事牽變,我們還是被卷進去了。”


    明心道:“貧尼卻不作如是觀,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次泰山之約,雖是韋大俠一人自身恩怨,但是方今邪道人物,幾乎全部都在其中,我們本著仗義鋤好的武林精神,理應盡一分力。”


    滌境點頭笑道:“還是師太想得透徹。”


    明心謙遜地一笑道:“大師過獎了。”


    兩位佛門高人在相視一笑中,心意中得到一種默契,是他們這次卷入江湖是非,於情於理,都是當然之事。


    在天龍穀總壇中。


    韋明遠在出乎意料的心情下,接進了朱蘭。


    雖然她是梵淨山的人,卻又因為是掌門夫人,所以其他人在略事問候外,紛紛都告退了,隻留下他們二人在室中。


    韋明遠含笑道:“蘭妹!你跑一趟大內夠辛苦了,那枝玉笛能用嗎?”


    朱蘭芳容略見瘦削,笑著搖頭道:“我不太清楚,山主回山後,立刻到後山去勤練了,大魔引的威力至巨,因此我們沒有人敢去打擾她,不過想來總不會有問題吧。”


    韋明遠笑道:“為了我一個人,將大家都累著了。”


    朱蘭淡然一笑,沒有做聲。韋明遠等了一下又問道:“小蘭跟小如都還好吧?”


    朱蘭笑道:“你還記得她們,我始終感到她們不像是你的孩子。”


    韋明遠歉然地道:“我也許不回說是個好父親,不過我並沒有忘記過她們。”


    朱蘭道:“什麽時候?”


    韋明遠道:“在我一人獨處的時候,我常會想起你,想起她們,那時我實在討厭這江湖生涯,也特別懷念起家來。”


    朱蘭奇怪地道:“你也會有那種想法?”


    韋明遠道:“怎會沒有?我也是一個人,半生足跡遍及天下,遊曆過一切美好的勝境,卻遺漏了一個最好的去處。”


    韋明遠輕輕一歎道:“家!溫暖的、寧靜的家,年年躍馬長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我仿佛從未嚐過那美好的滋味。”


    朱蘭輕輕一笑,又微微地一歎道:“明遠!你實在太忙了,不過這也怨不得你,但願我這次來能給你滿足一點缺憾。”


    韋明遠詫異地望著她,朱蘭淡笑著又道:“我這次把孩子都帶出來了,在離此不遠的地方,我賃下了一所田莊,希望你在行期之前,能抽出幾天時間,跟孩子聚聚。”


    韋明遠激動地叫道:“蘭妹!你設想得真周到。”


    朱蘭徐徐一歎道:“也許我這種做法很不吉利,仿佛你這一去就不能回來似的,不過我們既然做了你這天下第一奇人的家屬,不得不隨時準備接受那一大的來臨,因此我不得不挑了你最忙的時候來,因為我不知道以後是否還有機會。”


    韋明遠呆了一下,才握著她的手道:“謝謝你,蘭妹!我想明天就跟你去,在那兒盤桓五日,然後就打點啟程赴約,就是這一回我真的遭遇不測,我也不會有遺憾的了。”


    朱蘭抽回了手,禁不住腮邊淚落如雨,韋明遠將她攬了過來。


    靜靜的室中洋溢著一片淒涼的溫柔。


    窗外飄出一個輕微的歎息,韋明遠聞聲推窗望去時,遙遙地看見蕭環孤獨的背影,像一頭孤獨的哀雁,一下子就消失在屋角。


    泰山之會近了。


    韋明遠率著天龍幫眾在前一晚抵達丈人峰下。


    隻是廣闊的丈人峰上,遍懸著無數小紅燈。


    怵目驚心的紅燈是他江湖生涯的開始,而今夜的紅燈,卻在暗暗地啟示著他江湖生涯的結束。


    韋明遠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皺眉問旁邊道:“這地方是誰布置的?”


    慎修笑道:“不清楚,據屬下所知,掌門人所約的對頭,現在俱未到達。”


    峰頂蹄聲急飛,竄來一條黑影,到得臨近,才發現他是神騎旅的副首領龍強。


    韋明遠一愕道:“你們倒來得很早!”


    龍強飛身下馬,打了一拱道:“敝上大概要明日黎明始可到達,在下奉夫人之命,先期來此布置會場,算是敝派對韋大俠的一番敬意。”


    韋明遠用手一指周圍的紅燈道:“這些也是令首領夫人授意的?”


    龍強道:“是的!夫人再三關照,此物決不可少,不過她另外也吩咐過一句話。”


    龍強道:“夫人說假若韋大俠不喜歡,就立刻撤除。”


    韋明遠想了一下道:“不必了,這樣很好,請代為致意貴上夫婦,說我很感激他們。”


    龍強笑著道:“得為韋大俠稍盡力,乃敝派莫大之幸,現在山頂尚有些工程未了,大俠請暫緩上山,再晚等一切妥善了,當來恭迎大俠。”


    韋明遠微笑道:“這回我雖是主人,卻讓你們偏勞了。”


    龍強謙謝了幾句,才又回身上馬,疾馳而去。


    慎修道:“念遠那孩子倒是很細心。”


    韋明遠沒有再說話,卻望著滿山紅燈,靜靜的想心事。


    夜色深沉,那點點紅光閃爍,將韋明遠的心神又牽到很多年前,一陣風來,挾著幾點沁涼的山雨,韋明遠忽而長歎一聲道:“江湖夜雨十年燈,到明天就是我五十歲了,二十歲幽靈穀習藝,匆匆三十載,就是三個十年,每十年都是一個漫長的階段…”


    歎聲中,遠處人影移動,早有幫中的前哨在報道:“少林與峨嵋二位掌門率領門中的弟子到了。”


    韋明遠收起滿腹的感觸,趨前相迎道:“韋某一人私鬥,怎敢勞動二位掌門人佛駕?”


    滌境微笑道:“韋大俠泰獄蕩邪之舉,已為武林盛事,整個江湖都轟動了,我們即為武林一脈,自然不願意放過這一次盛會。”


    韋明遠見滌境身後的一排老僧,個個肩負一條精鋼禪杖。


    明心所率的中年女尼,每人手持一柄長劍,由智能押後,不由微愕道:“貴二派從未如此隆重過……”


    明心淺笑道:“我們很冒昧地想借大俠的盛會中解決一些本派恩怨,所以才武裝攜械而至,大俠不會見怪吧。”


    韋明遠剛想開口,滌境已橫抱綠玉權杖正容道:“敝派滌塵師兄之死不容不究,峨嵋欲一清門中叛徒穀飛,大俠站在江湖道義上,當不至拒我等於千裏之外。”


    韋明遠隻得一抱拳道:“在下深謝二位相助盛情!不過少時除了文抄候及穀飛之外,希望二位不必為了韋某,另樹新敵。”


    滌境一手作禮道:“這是當然,老袖敬謝大俠賞臉。”


    明心望了滿山紅燈一眼道:“現在可以上去嗎?”


    韋明遠微微一笑道:“在下雖是主人,此刻卻與諸位一樣,上不得山。”


    滌境驚道:“這是為何?”


    韋明遠道:“神騎旅搶了布置會場的差使,此刻布置未妥。”


    明心哦了一聲道:“那我們就陪大俠在此等候一下。”


    在默默的等候中,山下陸續上來了不少人。


    天香教主吳雲風與副教主卓方帶著一批女弟子站得遠遠的。


    天竺神僧法印跟巧匠東方未明結伴。


    四神幫隻有禽神西門泰與蠱神祁三連出頭,其餘獸神穀飛與冥獄神文抄侯大約躲了起來。


    天璿地璣上官兄弟帶著神情癡呆的上官玨。


    胡子玉與木中客來得最遲。


    他們都好似得到了神騎旅的通知,在峰下等候著。


    一群各負怨仇的人見了麵,大家都很凝重,默不作聲。


    韋明遠微有不耐地低聲道:“這兩個孽畜弄些什麽花樣,教我們在這兒等著。”


    慎修知道他是罵韋紀湄與杜念遠,當然無法接嘴。


    一陣輕樂,入耳悅人,立刻吸引了大家注意。


    韋明遠放眼望去,卻見來的是杜素瓊,身坐彩色宮輦,由八名官裝女子手執紗燈前導,肩上停著鸚鵡小白,前麵是趙大肩抗巨斧開路。


    韋明遠笑著上前道:“瓊妹!你好大的排場。”


    杜素瓊下了輦車笑道:“我也是一山之主,總不能太寒酸。”


    天際現出一絲魚肚白色時,突然滿山紅燈大放光明,戰隱與喬媯身後跟著天香雙仙,再後就是龍強與徐剛,神態從容,緩步踱下了峰頂。


    杜素瓊站在韋明遠身畔,輕輕用時一觸他的手臂道:“這兩個寶貝很有人相了。”


    韋明遠輕哼一聲,沒有說話。戰隱用手向四下一拱道:“在下一念多事,勞各位久候了。”


    然後與喬媯齊出向前,朝韋明遠與杜素瓊作了一禮道:“掌門人請!山主請!”


    四下一陣輕微騷動,那是因為戰隱對韋明遠與杜素瓊過分的禮遇。


    木中客最是不服,大聲叫道:“憑什麽他們該先走。”


    戰隱用手一攔,不悅地道:“事有主賓,序分先後,你急什麽?”


    木中客驟覺一股絕大的勁力傳來,將他逼退了一步,不由怔住了。


    韋明遠也是一驚,但立刻恢複了從容,與杜素瓊並肩走上了山崗。


    戰隱朝木中客冷笑一聲道:“閣下若不服氣,等下子有機會較量,現在當著天下群雄,你最好顧全些身份。”


    木中客臉上一紅,放下了手,他的確是想回擊一下的。


    戰隱又開始將眾人-一順序讓上了山峰,雖然次序上有些先後,可是這些人多半在神騎旅中吃過些苦頭,所以誰都沒表示過意見。


    韋明遠進峰頂平台之際,不覺眼前一亮,暗想難怪要花這麽多的時間,這布置的確太費事了一點。


    正中是一方高有半丈的大擂台,上麵鋪的全是虎皮,明炬照耀下,斑斕生輝。


    四圍全是席次,酒肴俱備,每桌都有一名豔麗侍婢在招呼,桌席空處擺著許多名花,盛開怒放,花團錦簇。


    杜素瓊淺笑低聲道:“你兒子很會替你充場麵。”


    韋明遠卻搖頭歎息了一聲,臉上反見落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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