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想去哪?”寧楚南坐在梳妝台前,讓侍女紮著發髻,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鏡中的洛輕輕身上。


    “這不是屬下應該考慮的問題。”洛輕輕平靜的回答道,“殿下想去哪裏便去哪裏。屬下隻是術法內衛,無權幹涉您的想法。”


    此人就是洛玉翡所生的孩子,也是當今皇帝的第四名子嗣。今年剛滿十六歲,本應該是送往軍中曆練的年紀,卻因為小時候發過一場高燒,體質遠比不上幾位兄姐,因此曆練之事便一直拖了下來。


    寧楚南的外貌很大一部分繼承自他的母親,眉如新月,眼袋如蟬,加上體虛的緣故,看上去比他實際的年紀還要小上幾分。


    但洛輕輕絕不會把他當成孩子來看待。


    再怎麽說,他也是出生於皇宮,擁有天子血脈的四皇子。


    “去聽戲還是去賞花?”寧楚南卻像沒有聽到她的回答一般,“對了,你是方士,喜好可能跟尋常女子不太一樣……要不我們去喝酒吧。”


    “侍衛是不能喝酒的。”


    “偶爾喝一杯也沒什麽關係吧。”


    “殿下——”洛輕輕正準備一口回絕時,寧楚南忽然發出了一聲痛呼。


    “啊……疼死我了!”他猛地站起,單手將侍女掀翻在地,“你這蠢婢,到底做了什麽?”


    後者臉都嚇白了,她握著發簪,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殿、殿下,婢子不知道……”


    “不知道?你紮到了我的頭!”


    “對、對不起!”侍女連忙跪下道,“請殿下饒恕!”


    “起來。”寧楚南冷聲道,“我也要紮你一下才行。”


    他拿起台上的另一根發簪,在手中打了個轉,“但我的頭和你的不同,所以……就拿你的眼睛來代替好了。”


    侍女頓時哆嗦起來,她顫抖著想往後躲,但身體卻不受控製般僵在原地。


    “殿下。”洛輕輕不得不開口道,“何須如此。”


    “怎麽,她做錯了事,我不能罰她嗎?”寧楚南皺眉道。


    “但懲罰應有度。”


    “傷及皇室,按律法判隻會更重。”他不依不饒的將發簪對準侍女。“我不過是在規則之內行事,你是侍衛,應該無權幹涉我的想法吧?”


    後者大概是意識到洛輕輕是自己唯一獲救的可能,轉頭大聲向她哀求起來,“大人,求您饒我一命!”


    “殿下。”洛輕輕用重音重複了一次,“去聽戲吧。”


    寧楚南的手停了下來,“先聽戲,後喝酒,一天時間剛剛好,你覺得呢?”


    “……您想去哪都行。”


    “但你要喝一杯。”


    “侍衛不能——”


    她說到一半便被四皇子打斷了,“按規矩,這婢子也得接受懲罰。”


    洛輕輕沉默許久,才緩緩點頭道,“就一杯。”


    “其實等你跟我的時間久了,自然會明白喝酒的樂趣。”寧楚南隨手將侍女拉起來,隨後擦了擦她的臉,“你不會以為我真的要紮你的眼睛吧,下次注意點,下去吧。”


    “謝殿下寬恕,謝殿下寬恕!”侍女連連躬身,倒退著快步走出了房間。


    “所以說,以後我當問你問題時,別再用你無權幹涉這種借口來搪塞我了。”寧楚南若無其事的將發簪插入頭發中,“我知道,像你這樣的感氣之人,心底上是看不起一般人的吧?你們擁有特殊的力量,個個身強體健,幾乎不會生病,甚至可以說是另一種人了。”


    “您並不是一般人,而且屬下從未這麽認為過——”


    “身份隻是身外之物而已,我在二哥麵前就能感覺到他發自心底的蔑視。”寧楚南凝視著鏡中人道,“你若不是如此,又為何對我送的東西一昧回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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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屬下認為兩者並不是一碼事。”


    “行吧,我也不是那麽愛計較的人。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分得清敷衍與糊弄。當我真心待你時,也希望你能真心回應我——不管那回應是什麽。”寧楚南露出一個陰柔的笑容,“畢竟這宮中除了母親大人,我也沒幾個人能說上話了。”


    說罷他轉向門口,“那我們出發吧?”


    洛輕輕忽然感到一種情緒湧上心頭,她說不清那到底是什麽,隻覺得有些茫然無力。


    這是術法內衛應該承擔的職責嗎?


    最重要的是,她竟不知道是誰錯了。


    四皇子是聖上的子嗣,自然可以按喜好懲處侍女,這是宮中條律賦予他的權力。


    那她出聲製止算做錯了麽?


    這個問題遠比思考方術要困難。


    不過她是樞密府的方士,任何時候都應該以職責為重。隻要再忍耐兩年,等到升任試鋒後,她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洛輕輕強壓下心中的雜念與不適,跟著四皇子走出了院門。


    ……


    看戲和聽曲都是寧楚南中意的娛樂活動,他不光一個人聽,還會拉上一幫誌趣相投的高官子弟一起同樂。


    待到晚上,便是花舟酒會,有時還會找人來吟詩作對,再讓琴女當場彈唱出來。


    就愛好而言,這些人倒也算不上出格,做得最多的事不過是一擲千金,令自己成為全場目光的焦點。


    隻是在洛輕輕眼裏,這一切都不過是在浪費時光,消磨意誌而已。


    她本應該與邪祟作戰,而不是立在此處當一個裝飾物。


    那杯酒終究沒有避過。


    喝酒本身並不是什麽問題,她也挺欣賞史書中那些飲酒作詩的豪放詩人事跡,但她不希望是在眾目睽睽與喧鬧起哄聲中,喝下一杯不得不喝的酒。


    花舟上提供的酒水都是上乘佳釀,價格高昂,洛輕輕卻沒有品嚐出一絲味道,隻覺得它苦澀刺喉。


    而四皇子還想借機遞上第二杯。


    最終她用冰冷的目光才令對方打消了這個念頭。


    等到那群人鬧騰起來後,洛輕輕索性走出房間,守在了船舷過道邊。


    她寧願吹著有些寒冷的晚風,也不願意再回到屋內。


    此時正值運河上最熱鬧的時刻,燈火通明的花舟少說也有十來條,各種載著客人的小船在大船之間穿梭不息,無不彰顯著上元城的繁華。


    忽然間,洛輕輕在人流中看到了一個頗有些眼熟的身影。


    對方一閃而過,很快消失在燈火下。


    由於穿著黑衣鬥笠,她並未瞧見對方的麵貌,但從背影來看,那人竟有點像是他的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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