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霞城的西門郊外又是另一副景象。


    之前為難民建立的臨時營地,自然也可以用來收容俘虜。


    不過比起清洗身體,他們更需要的是一頓飽食,以消解一路上累積的寒氣。


    事務局在這方麵絕不吝嗇——粥用的是糧庫的當季存糧,煮完後可以插上筷子不倒。粥裏摻有鹽和魚肉糜,味鮮且飽肚,比樞密府軍隊裏的夥食還要來得豐盛。


    俘虜們哪遇到過這樣的待遇,一個個抱著碗狼吞虎咽起來。


    哪怕這是人生的最後一餐,也得吃飽了再上路。


    “洪大人,營地裏的台子已經搭好了,隨時可以開始。”丁盼向自己的上司匯報道。自從洪四齊棄暗投明,正式放棄太守官銜,加入事務局成為民政部負責人後,原本是家仆的他也得到了一份文秘職務。


    盡管此職位品級不高,可也是在事務局裏掛名的,用通俗的話來講就是“朝廷命官”,以他家仆的身份能做到這份上,丁盼已經是喜出望外了。現在對於他而言,最重要的事莫過於金霞擊敗朝廷,徹底取而代之,最不濟也要維持獨立——隻有這樣,他才能坐穩官員身份,一舉成為人上人。


    當然丁盼也清楚,事務局一直以來的宣傳都是強調官員應該為民眾服務,因此這樣的心思他頂多在心底想想,但這並不妨礙他努力朝這一目標邁進。比如在對待俘虜一事上,丁盼就格外上心——放走了這些人,他們還有回到敵軍中的可能,所以想要削弱樞密府的勢力,最好就是將他們全部留下了。


    而這亦是洪四齊心底的想法。


    或者說曾在啟國朝廷與樞密府中任過職的人,都會產生同樣的期待——隻有原先的政權倒了,他們的地位才能穩固。


    洪四齊隱約意識到,夏凡正是看出了此點,才會把引導俘虜的任務也一並交到他手中。


    “我們過去吧。”


    所謂的台子,是一個三丈見方的戲台,洪四齊登上去時,下麵的俘虜正被陸續押送進場。看得出來,眾人經過飽餐一頓後,氣色比下船時要好了許多,眼睛裏也有了一絲神采。不過被金霞城守衛帶入此地時,他們露出了明顯的不安,甚至稱得上有一些抗拒。


    洪四齊琢磨了下,忽然領悟到這戲台由於搶時間搭設,布置頗為簡陋,乍看上去還挺有幾分斷頭台的意味。


    “瞧瞧你搭的什麽台子!”他自然不會承認這是自己的疏漏,招來丁盼訓斥一番道,“看著不覺得寒磣嗎?趕緊去買些彩綢過來,把周邊裝點一下。兩邊再擺幾盞花盆,這裏就別省經費了啊!”


    見後者連忙點頭去辦,洪四齊才清了清嗓子麵向俘虜大聲說道,“各位,聽本官一言——”


    在擴音符的效果下,他的聲音瞬間傳遍整個西郊營地,也讓下方的五千多人即刻安靜了許多。


    “這裏並非刑場,你們無需擔心斷頭飯一說,恰恰相反,在金霞城的這段時間,你們每天都能享用到相同的夥食,直到各位擺脫俘虜的身份為止。”


    一聽到每天都有飽飯吃,眾人的不安頓時得到了遏製,不管今後的境遇如何,至少他們短期內可以放下心來了。


    恐懼暫時消散後,取而代之的是懷疑與猜測。


    “公主殿下真有這麽仁慈?”


    “那些白粥裏可是放了肉的啊……”


    “擺脫俘虜身份是什麽意思?”


    “估計是把我們充軍吧。”


    洪四齊裝作沒有聽到這份議論,繼續朗聲道,“既然吃飽了飯,接下來就該談正事了。不過聽本官一個人在這兒嘮叨想必無趣,而且也未必能很好的了解金霞的政策,所以,還是先讓各位聽茶博士講幾個故事好了。”


    說完他竟真朝台下走去。


    接著登台的赫然是一名茶博士和兩名琴女。


    俘虜還是頭一回遇上這種情況,一個個呆在原地。而對方也不管台下反應如何,奏起一段小曲後,茶博士當場說起了故事。


    這個時代的娛樂項目本就屈指可數,對於底層士卒來說更是如此,何況對方講的還不是什麽公子與大小姐的纏綿之事,而是宣傳部應夏凡要求編寫的新一代白話小說,通俗易懂的開頭很快便讓所有人都沉浸了進去。


    故事分別講述了三個具有代表性人物的過往。


    一個是被強征入伍的兵丁。


    “他”本有著一個美滿的家庭,卻因為戰事爆發而被衙門強製拉入軍隊,吃的是餡餅稀粥,拿的是最低一檔的報酬。即便如此,還要時不時遭到上級的盤剝,戰鬥時永遠衝在將領前方。各路同袍相繼戰死,他雖僥幸活到最後,被遣散歸鄉時卻發現家裏已經衰敗,妻子早衰,家產被變賣,留給他的隻有一片荒廢的土地。


    一個是麵對改變,勇於隻身從京畿遠赴金霞的青樓女子。


    這一部分基本是參照餘霜雪的經曆改編,不過在故事裏,她的經曆要更為曲折一些,最終在政策的照顧下事業有成、順利成家,在新城市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第三個則是白沙縣官員霍英的事跡。


    從一個普通秀才到金霞城預備官員,再到為了保護礦場而英勇犧牲——此事被所有申州居民所銘記,其遺孀和後代得到豐厚撫恤的同時,還受到了鄰裏的敬重與事務局的關照,與第一個故事裏無人問津的兵丁形成了鮮明對比。


    像這樣的故事,宣傳部裏還有許多。不過洪四齊在反複參看比較之後,最後還是選擇了這三個故事作為自己的宣講重點。


    他是太守出身,也幹過征兵的活,對底層士卒的生活狀況了解——在他看來,第一個故事已經算是委婉的了,事實上當一戶家庭主要勞動力被征走,之後的下場遠比妻離子散要可怕,能撐多久全看平日裏有多少積蓄。這也是士兵最最擔憂一點,那就是好不容易逃過戰場上的生死較量,活著回到家鄉,卻發現曾經的家早已物是人非,農田被人霸占、妻子被人強奪,自己卻無處伸冤。


    正如洪四齊所預料的那般,第一個故事極大引發了俘虜們的共鳴。茶博士講到主人公回鄉發現家庭遭遇劇變時,現場甚至泛起了低低的呦哭之聲,配合上琴女憂傷的曲調,氣氛一度有些凝固,使得他不得不出麵打斷台上的講述,以免釀成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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