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異出城一月有餘,音信全無,公孫筆終於按捺不住。


    如果少主公有任何閃失,他怎對得起主公的托付?


    他知道像劉奇和孫豔豔那樣,每天跑去軍營外麵等消息根本無濟於事,他必須得走其他門路。


    於是,這天上午,公孫筆來到西城一家豬肉鋪子。


    一進門就看見一個胖得五花三層的中年男人,正坦胸露乳地剁排骨。


    雙乳在顫抖,胸毛在蕩漾,砍刀在飛舞。


    哢哢碎骨聲不絕於耳。


    公孫筆先是疑惑皺眉,這位就是大野盟的紅腕?


    這麽狂野嗎?


    隨後他又露出了然表情。


    大野盟就是高啊,任誰也不會想到,堂堂紅腕竟是此等人物。


    這才叫大隱隱於市。


    公孫筆大聲咳嗽了一下,走到大漢近前,開始小聲對暗語。


    “大野再興,光複正統。”


    滿臉橫肉的粗糙漢子停止掄刀,一甩手將刀筆直插在砧板上。


    他抬頭問道:“腰條還是後丘?”


    公孫筆以為他沒聽清,又說了一遍。


    “大野再興,光複正統。”


    “幾斤?”大漢臉色開始不耐煩。


    “我不買肉。”


    “不買肉你進來幹屁?”


    “啊?”


    “滾出去,別耽誤我幹活。”


    “郎君,你這答的不對呀。”


    大漢滿臉橫肉糾結而起,絡腮胡子根根翹立。


    “你專來囉嗦扯皮的嗎?當心灑家剁了你當肉糜賣。”


    公孫筆滿臉驚恐,自己沒進錯呀,這裏興家肉鋪啊。


    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呢?


    這時,從內屋門裏‘嗖’地一聲飛出一把殺豬刀,緊貼著大漢脖頸掠過,‘biu’地一聲插在砧板上。


    大漢被嚇得冷汗涔涔回頭。


    “娘子?”


    “你個死獠豬,老娘平時怎樣教你的,對人客氣不會啊?”


    一聲嬌嗔怒罵之後,從內屋裏走出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婦人。


    這女子一襲紅衣襯得身材婀娜,姿容美豔,自帶天然風流。


    婦人走到大漢身邊,抬起一腳,將男子險些踹個趔蹶。


    “去街口張家買包好茶。”


    “娘子,家裏有茶。”


    婦人抬腿又是一腳:“還敢頂嘴。”


    “不敢不敢,我即刻去。”


    大漢蹬蹬蹬小跑出門,孝順得跟乖孫子一樣。


    公孫筆大受震撼,此地雖胡風盛行,但婦德怎會如此凶悍?


    他訥訥轉身想逃,沒想到身後響起一句:


    “五胡一家,四海升平。”


    公孫筆詫異回頭看向美豔婦人,不可置信問道:


    “你才是大野盟的人。”


    女子明媚淺笑,抬手往後捋了捋自己鬢角。


    “怎麽,奴家不像嗎?”


    公孫筆臉色尷尬,叉手做禮。


    “在下公孫筆,急事懇請紅腕頭領幫我救一人。”


    “奴家不是紅腕,白腕也才剛晉升不久,消息我會替你轉達紅腕,你要救誰?”


    “我想請大野盟出手幫我救振武城踏白劉異,他出城偵查已有月餘,至今未歸,我擔心他或遭遇危險。”


    “劉異?”女子臉上露出譏誚,“他會有危險?”


    “正是。”


    女子憤懣地輕哼了一聲。


    “放心吧,那種禍害,全天下的人死光了也輪不到他。”


    “你為何如此肯定?”


    女子翻了個白眼。


    “我們消息比踏白軍準,他此刻正滿草原撒歡禍害呢。”


    “當真?”


    “比你的孔夫子都真。”


    公孫筆抿嘴,這婦人好生無禮,怎能拿孔聖人戲言?


    “敢問娘子如何稱呼?”


    “錦娘。”


    ~~~


    太和撩起車簾子探頭往外張望。


    前後浩浩蕩蕩的馬隊在草原上緩緩行進。


    本來不帶著她,這些回鶻漢子可以放馬狂奔,現在隻能被迫慢行。


    因為他們尊貴的可敦到回鶻這麽多年都沒學會騎馬。


    她嘴角壞笑,就喜歡回鶻人這種拿自己無可奈何的樣子。


    現在時值深秋,枯草遍野,土黃、棕黃等各種深淺不同的黃色繪製成一幅衰敗的自然畫卷。


    太和凝望遠處一望無際的枯榮,輕聲吟誦:


    “鴻雁搴南去,乳燕指北飛。征人難為思,願逐秋風歸。”


    同車婢女阿軟問道:“公主可是思鄉了?”


    太和放下車簾,抱起二十年不離身的藍色瓷枕,臉上忽然流露出一抹黯然。


    “阿軟,你從小陪我長大,為何至今不願歸家,也不願嫁人?”


    太和帳中不是沒有唐人男子,她之前跟阿軟提過,都被阿軟拒絕了。


    阿軟正在給她疊衣服。


    馬車走得並不平穩,一晃一晃得,阿軟卻能依然把衣服折得板板正正。


    “奴婢家裏早就沒親人了,也一直沒遇到想嫁的男子,與其隨便嫁了過零碎日子,還不如待在公主身邊服侍省心些。”


    她將折好的大氅放在布包中。


    “公主,奴婢從來不曾問過,那年你從東都歸來,為何突然就自請和親了呢?”


    當時回鶻可汗求親的消息在宮中剛一經傳開,各位適齡公主都避之不及。


    誰都沒想到陪太後洛陽小住歸來的太和公主,竟然自請和親。


    太和悠悠歎息一聲。


    “若不能嫁想嫁之人,嫁與誰又有何不同?”


    阿軟驚訝:“公主當年遇到過想嫁之人?”


    太和眼眸深邃,她仿佛又看見杏花煙雨中那指節如竹的男子,撐著一柄細骨油紙傘,從宮牆外走過。


    山有扶蘇,隰有荷花。君子如蘭,思之可追。


    “都說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我曾卑微得求與他做路人都不可得。”


    阿軟疑惑:“公主既然心悅他,為何不求太後賜婚?太後疼愛公主不比親生女兒少,但凡公主所請,太後哪件不應允的?”


    太和神情哀傷自嘲:


    “我縱使甘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隻求他從橋上走過,可他一看石橋姓李,便掉頭走了。”


    男子當年的決絕言辭再次回蕩在太和耳邊:


    此生絕不娶李姓女子,更不會娶公主。


    她一生的驕傲,都在那一刻碎成齏粉,散到塵埃裏去了。


    相愛的理由有無數個,但分開的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愛的不夠深。


    男子也許從未將她放在心上吧。


    “奴婢越發好奇,什麽樣的男子能得公主如此青睞?”


    太和再次撩起車簾,目光悠遠望向草天相接處。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聽說他後來不僅中了進士,還做了探花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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