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五裏山路五裏鄉路,易年走了無數次。


    小愚,也走了無數次。


    青山和易年離開的時候沒有什麽區別,依舊鬱鬱蔥蔥。


    後山的鏡月湖也是一樣,依舊在每晚倒映著月光。


    隻是湖底的泥沙中,再沒了畫卷。


    依舊是鳥鳴青山,不過少了隻黑色的身影。


    這秋天裏的月亮,總是顯的高些,拉著條長長的影子,從腳下生出。


    踩著那根本不用月光照拂也不會落錯一腳的五裏山路,魁梧漢子出了山穀。


    熟悉路途,又比以前身體好了些,這趕路的速度,快上了不少,山穀外的五裏鄉路轉瞬即過。


    安靜的青山鎮,也和之前一樣。


    村口的石碑還立在那裏,小愚想著,若是讓村民知道了易年在聖山上,估計石碑還會變大不少。


    幾聲犬吠,伴著勞作了一天的人兒進入了夢鄉。


    夜深了,青山鎮睡了。


    村中的大樹落了葉,沒有去清理。


    農忙時節,地裏農活都做不來呢。


    小愚沒有多留,出了青山鎮,往旁邊鎮上去了。


    這裏雖然叫鎮,可還是個村子,買不到東西。


    去了鎮上,找了家晚上依舊亮著昏暗燭火的鋪子,買了厚厚的一遝紙錢和一些元寶蠟燭。


    借著月色,來到了曾經的章家村。


    往村裏望了望,野草叢生。


    當年的血,被雨水衝刷了幹淨。


    不過心裏的傷,隻有歲月才能治好。


    歎了口氣,上了後山。


    在一片滿是墳頭的斜坡停了下來。


    當年章家村上百口人,都埋在了這裏。


    除了小愚。


    前段時間來過一次,這沒多久的功夫,草又長了起來。


    放下元寶蠟燭,開始挨個墳前薅著草。


    章若愚農活幹的比易年麻利許多,沒多久的功夫,旁邊堆了一地荒草,墳上,幹淨了許多。


    每座墳前都上了香,燒了元寶,紙錢在秋風的吹拂下,落滿了整片墳地。


    做完這一切後,走到靠邊兒的一座墳前,跪了下來。


    看著上麵熟悉的字,開口說道:


    “爹,娘,孩兒來看你們了,多給你們燒點兒元寶,在那邊別省著了,苦了半輩子,在那邊當個有錢人,鄉親們也都有,咱們村兒就剩了我一個,每年我都會來的,放心,我現在過的很好,媳婦也領來讓你們見過,她還給你們磕頭了呢,她很好的,性子好,還能幹,人長得也漂亮,家裏麵收拾的比當初咱們家還幹淨呢,等到時有了孩子,也讓他們來這裏祭拜,我會告訴他們,咱們章家村的人都在這裏睡著,還有,我以前和你們說過,當初那個幫咱們報仇的恩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不過他有事兒離開了,我過段兒時間要去見他,他師父雖然沒說,但我知道,他可能會需要我,你們兒子現在可不是普通人了,老爺子修為通天,硬生生把我這沒有修行天賦的人抬進了修行的世界,不過你們放心,不管我以後能修到什麽程度,我永遠是個農民,是章家村,是青山鎮上一個普通村民,爹,娘,你們在那邊好好的,等我回來,我再來看你們。”


    說著,魁梧漢子背著月光,抹了抹眼角。


    風吹過,兩片外圓內方的紙錢飄了起來,輕輕劃過那濕了的眼角。


    好像父母,在輕輕擦著孩子眼角的淚。


    章若愚磕了三個頭,起了身,拿起剩下的紙錢元寶,下了山。


    這山上,又恢複了安靜。


    這份安靜,守著下麵的章家村。


    章若愚沿著山路到了到了青山鎮的祖墳之前。


    不過繞過了祖墳,來到了不遠處一座孤零零的墳前。


    那是一處雙人合葬的墓穴,墓碑,還是章若愚立。


    橫死之人,不入祖墳。


    除了草,跪在了墳前,灑了紙錢,燒了元寶。


    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


    “爹,娘,以前不懂事,總喊著叔叔嬸子,可你倆卻從不生氣,還養了我那麽多年,就是你們咋走的這麽早,我娶媳婦你們都沒看見,我現在日子過的可好了,可卻沒讓您二老享享清福。”


    說著,眼角又有淚流下。


    易年沒見過父母,但他有師父,除了父母親情,師父給了他全部。


    所以易年很幸運。


    小愚有父母,可他卻經曆了兩次死別。


    親生父母被馬賊屠殺,待他如親兒子的養父母,為了日子過得好些,出門做些小買賣,想著省下些錢不住客棧連夜趕路回來,卻一個不小心落下了懸崖。


    若不是易年天天陪著,這魁梧漢子或許承受不住這兩次打擊。


    那時的易年真的擔心小愚走不出來,不過這魁梧漢子,比易年想的堅韌許多。


    夜風吹過,紙錢同樣飄了起來,安撫著孩子。


    生與養,同樣的情。


    小愚磕頭之後,又是背著月光抹了淚,起身向著家中走去。


    淚痕淨了,也到了門前。


    籬笆外種了許多花,和易年藥田裏的一樣,順著籬笆爬滿了牆。


    時節不對,花謝了不少。


    若是夏季時,定是無比好看。


    小院裏麵掃的幹幹淨淨,各種農具碼的整整齊齊。


    房簷下掛著玉米辣椒,金黃伴著紅火。


    三間新蓋的大瓦房裏燈還亮著,小愚的嘴角掛上了笑,推門走了進去。


    一位二十左右的女子正坐在桌前,借著油燈繡著枕套。


    蔥白手指捏著一根細針帶著彩線時上時下,兩隻活靈活現的鴛鴦已經快要繡完。


    身著一身比尋常村民身上麵料好了許多的衣服,那端莊溫婉的樣子,怎麽看也不是一個農婦。


    若不是把這家裏打理的井井有條,這活脫脫就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小姐。


    聽見開門聲後,瞧見那魁梧漢子進來,臉上掛上了一抹笑意,放下手中活計,接過小愚手上的那不知是布還是紙的物件兒放在了桌子上,開口說道:


    “老爺子這兩天咋樣?前幾天我去時給帶了床新被子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蓋了沒有,嫌不嫌棄。”


    “當然不嫌棄了,今天還誇你手藝好呢。”


    女子一邊把小愚的那外套脫下掛在椅背,一邊開口說道:


    “不嫌棄就行,易年兄弟出門在外顧不到家裏,你也別怕麻煩,多去看看,幫著做做飯收拾收拾也不是什麽大事兒,老人家自己也挺不容易的。”


    小愚聽著,憨厚的笑了下,從後麵一把抱住了小嬌妻,後背緊貼著胸膛。


    開口說道:


    “我這不是三兩天就去一趟嘛,哪會把老人家一個人丟在山裏。”


    女子聽見,拍了下小愚那順著領口就要往下去的手,開口說道:


    “這話你就和我說說,可是不敢在你那兄弟麵前說啊,讓人聽了多不好,都說了你多少次了。”


    小愚雖是被拍了下,但那手依舊不停,臉上裝出一副無辜樣子,開口說道:


    “是是是,夫人教訓的是,以後夫人讓說什麽,咱就說什麽,可不敢亂說話,好不好。”


    女子聽著,點了點頭,扭身逃出了丈夫“魔爪”,在小愚麵前聞了聞,開口問道:


    “喝酒了?”


    小愚點了點頭。


    “老爺子說喝喝酒驅驅寒,就陪他喝了兩杯。”


    “這酒味兒,怕不是兩杯吧,等著我去給你弄點兒解酒湯,要不半夜又要起來折騰了,你說你這麽大個個子,這酒量咋就這麽點兒呢?不說老爺子,就我爹那酒量,每次都能給你灌多了。”


    嘴上埋怨著,身子卻往灶房移去。


    小愚一把拉住媳婦,開口說道:


    “別忙了,去了趟後山,酒醒的差不多了。”


    女子聽見後,轉回身來,有些生氣的開口說道:


    “你去咋不喊著我一起去,公公婆婆雖說不會怪,但你自己去,我在家裏待著,總是不好的,青山鎮那邊去了嗎?”


    “去了去了,都燒了紙,放心吧,我這不是尋思著大半夜的不好登山,這才沒叫你嘛,等回來之後,咱們再一起去。”


    “回來,你要去哪?”


    女子看著自家丈夫,開口問著。


    小愚把媳婦拉到桌前坐下,看著這陪自己一點兒一點兒把日子過起來的人兒,開口說道:


    “老爺子說南昭有片花海,叫四季花海,聽說一年四季都有花盛開,多是青山沒有的品種,我尋思著帶你去看看,你不是喜歡嘛,跟著我過了這麽久的苦日子,現在日子好了,咱也出去見見世麵,總窩在青山這麽個小地方,也無聊的緊。”


    “南昭?”


    女子驚訝問著。


    小愚點了點頭,開口回著是。


    “那南昭可是在離江以南,離這兒相當遠,咱們這裏很多行腳商都沒去過,這路途遙遠,危險又多,若是沒人護著,隻怕是到不了那,我看還是別去了,若是你想出去散散心,咱們等秋收之後去晉陽城看看,我聽人說,那裏可是相當繁華,比青山周邊的鎮子強多了。”


    小愚知道自家媳婦是怕旅途遙遠出什麽岔子,笑著握著媳婦的手,開口說道:


    “不是有人護著就能去嗎?”


    “你以為護著要普通人嗎?我聽說那都是修行之人,而且還要境界高深,聽說最厲害的修行之人,叫什麽虛什麽,什麽來著?”


    “歸墟。”


    “對,就是歸墟,不過人家那樣的大人物,那是花錢都請不來的,所以你就收收心吧,我喜歡種些花,可更喜歡安穩日子,咱可別出去冒那個險。”


    小愚看著媳婦,握著那雙小手,開口說道:


    “我有些事要和你說,以前沒說是怕自己不成,讓你空歡喜一場,現在我覺得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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