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光亮在木屋窗口,映紅了七夏的臉。


    少年的心,懸了起來。


    成與不成,紅光過後便會有結果。


    可能好,可能壞。


    具體是什麽,少年不清楚。


    換命玉繭的紅光如同前兩次一樣,變成密密麻麻的血管模樣,籠罩在七夏全身。


    進入南嶼後恢複‘正常’的七夏依舊沒有虛弱跡象,看著紅光,也看著易年。


    幾個呼吸後,紅光褪去,換命玉繭失去了光澤。


    哢嚓一聲微弱脆響,玉繭破碎成了無數塊兒,飄落在地,如同窗外的桃花一般。


    桃花落地生機盡斷,七夏呢?


    看著不遠萬裏來到南嶼得到的玉繭破碎,少年平時極穩的手,顫抖著搭上了七夏的手腕。


    穩定有利的脈象傳來,可少年的心卻沉到了穀底。


    脈象穩定,卻震碎了少年的心。


    七夏的身體無恙,但生機依舊點滴不錯。


    玉繭,救不了她的命。


    ‘救命’依舊在努力的釋放著生機,可這竹園裏的寶貝,三天之內便會徹底熄滅。


    竹條暗下的時候,七夏…


    三年,成了三天。


    少年的小手依舊在七夏手腕上按著,久久不肯收回。


    或許,已經忘記了收回。


    易年早就知道,換命玉繭能救七夏的可能很小,可終究有一絲希望。


    但當這最後的一絲希望破滅之時,沒想到心裏會是這般疼。


    七夏看著忘了收回手的易年,冰涼小手搭在了易年手上,輕柔聲音傳進了少年耳中。


    “對不起…”


    七夏說話的時候,易年也在同時開口,與七夏的話一模一樣。


    “對不起…”


    同樣的話,不同的意思。


    我不能陪你了…


    我不能救你了…


    不同的意思,同樣的情。


    七夏的眼角有一滴淚落下,劃過臉頰,滴在了窗外飄進屋裏的桃花上。


    桃花帶著淚落下,停在了二人掌心。


    小小重量,壓的二人抬不起手。


    或許,是不想抬手。


    青丘的風吹著門扉,開合中,歲月的聲音撫著寧靜的夜,也撫著二人。


    少年沒有流淚,隻是眼睛紅了。


    七夏瞧見,輕輕一笑,蔥白放在少年眼角,開口問道:


    “你怎麽不哭呢?”


    “為什麽要哭?”


    少年嘴角擠出一絲這輩子最難看的笑容,反問道。


    “因為這回我真的要死了。”


    七夏笑著回道。


    “死便要哭嗎?”


    少年繼續反問。


    “聽人說是這樣的,不過沒死過,不清楚,到時候你告訴我吧。”


    七夏說著,將帶著淚水的桃花貼在了少年眉心,輕輕撫著皺起,開口道:


    “你皺眉很不好看,以後不許了。”


    少年抓起七夏的小手放在掌心,輕聲道:


    “我不皺眉的時候也不好看。”


    “誰說的?”


    七夏小臉一板,開口問道。


    “小愚,還有師父。”


    易年老實回著。


    “他們說的是錯的。”


    這句話,少年很讚同。


    不過讚同的不是相貌。


    師父給七夏指了路,可南嶼救不了她。


    就算醫聖親來,也救不了七夏。


    所以師父也有錯的時候。


    “那等我回青山的時候和他們說說,就說有人說他們說的不對。”


    少年說著,將內心的桃花取下,彈出了窗外。


    這裏的桃花,沒有青山小院東屋窗口前的桂花好看。


    反正少年是這麽認為。


    “頭發亂了,你幫我梳梳吧。”


    七夏說著,在窗口坐了下來,將易年拉到身後,遞過了桌子上備好的梳子。


    “我不會…”


    易年說著,接過了梳子。


    “不會就學,沒什麽難的。”


    七夏說著,坐直了身子。


    青丘的月光透過窗子落在了那絕美的小臉之上。


    地上,二人的影子被拉的老長。


    “小時候師父說過,不想學便不學。”


    “可現在不是小時候啊。”


    七夏說著,解開了頭上的飄帶。


    滿頭銀發垂在後背,直到腰間。


    少年緊了緊手中的梳子,落在了銀發上。


    “我說不過你。”


    認輸了。


    然後,順著刺眼銀發,輕輕梳著。


    頭頂到腰間的距離很短,瞬間劃過。


    就像二人的相遇,也很短。


    短到以為日子很長,可眨眼便過了。


    梳子落下,有些東西也跟著落下。


    背對著易年的七夏,無聲中,臉上布滿了淚水。


    一滴接一滴的落下,濕了下巴,也濕了裙擺。


    梳頭,隻是不想讓少年看見自己落淚。


    而身後的少年,淚水也出了眼眶。


    與少女一樣,無聲無息。


    月光下,窗口前。


    兩個小人,默默流著淚。


    少女模糊的雙眼看不清窗外的桃花,嘴唇微動,平淡聲音進了少年耳中。


    “這不是學會了嗎?”


    少年模糊的雙眼看不清眼前的銀發,喉嚨輕動,平和聲音落在了少女耳中。


    “會是會了,不過不好看不能怪我。”


    七夏聽著,開口回道:


    “我怎麽會不好看呢,從小到大都沒人說過。”


    確實,七夏很美。


    見過的人中,沒人美的過七夏。


    易年聽著,開口回道:


    “聖山上的時候,你醜的很。”


    也不知怎地,少年竟起了叛逆心思。


    確實,那時七夏很老,滿臉皺紋。


    沒人能抵得過歲月,天道輪回。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不過少年沒有半分嫌棄。


    聽著少年的話,七夏聳了聳肩,表達著對他說實話的不滿。


    易年手中的梳子偏了半分,一縷銀發落了下來。


    接下銀發,攥進了手心兒。


    “其實這樣也挺好。”


    七夏忽然來了一句。


    “什麽挺好?”


    少年開口問著。


    “你看不見我變老,我也看不見你變老,咱們在對方的記憶中都是最好的樣子,挺好。”


    七夏解釋著,悄悄擦掉了臉上的淚水,可皓月雙眸中的紅意擦不掉。


    沒有轉身,依舊看著窗外。


    這回,清晰了許多。


    易年聽著七夏的話,覺得有幾分道理,點了點頭,開口回道:


    “確實挺好,你不知道,青山鎮上的張二爺,兩口子過了幾十年,天天嚷著看膩了對方,可…”


    當存在成了習慣,便不覺得珍稀了。


    可這習慣,值得珍惜一輩子。


    天天有個說,或者說自己的人,是種幸福。


    最長情的告白,莫過於陪伴。


    少年沒說的後半句,是張二爺老兩口說歸說,卻風雨同舟的走過了幾十年。


    與短暫的相遇相比,我更願意陪你到白頭。


    “可什麽?”


    七夏忽然轉身問道。


    易年把手擋在了七夏的雙眼上,快速清理掉臉上淚痕,假裝責怪道:


    “還沒梳好呢。”


    說著,將少女的臉拉到自己胸前,雙臂環著七夏雙肩,拿起解開的飄帶,回想著七夏平時的係法,將飄帶垂進了銀發裏。


    現在,不是黃草小河邊的黑白分明了。


    頭發係好,七夏站起了身,拿起鏡子看了看,開口笑道:


    “梳的很好,你很有天賦。”


    易年也笑了笑。


    “當然。”


    不過那笑容中,帶著苦澀。


    少年確實很有天賦。


    學醫,能得個小神醫的稱號。


    救了很多人的命,可卻救不了七夏的命。


    修行,年紀輕輕便到了歸墟。


    打的過許多人,卻翻不過壓著元氏一族的那座大山。


    聽著少年自戀的回答,七夏鼻子一皺,開口道:


    “你一點兒也不謙虛。”


    “那我改改?”


    易年問著,將梳子丟到了桌上。


    七夏搖了搖頭。


    不用改。


    易年看著,開口問道:


    “為什麽?”


    “因為我的你,有驕傲的資格。”


    少年的驕傲,便是她的驕傲。


    七夏小臉仰起,自信的笑容落在了少年眼中。


    我的你…


    三個字,勝過了世間所有的甜言蜜語。


    七夏說著,拉起了易年的手,開口道:


    “我想喝魚湯了。”


    易年點了點頭,拉著七夏來到竹簍旁,取出那口用了有段日子的鍋,帶著七夏出了門。


    仔細聽了聽,聽見湖水聲音後,帶著七夏走了過去。


    安紅豆帶來的魚是從湖中釣的,少年沒有魚竿,不過抓幾條魚不是什麽難事。


    二人披著夜色,漫步在桃林中,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各種不著邊際的話。


    默契,在這時體現。


    當日子所剩無幾時,每一刻都無比珍貴。


    沒有淚如雨下相擁而泣的告白,也沒有互訴衷腸的你儂我儂,更沒有生離死別的悲悲切切。


    一切,都如同往常一般。


    悲傷,壓在心底。


    笑容,起在臉上。


    日子不長,便沒有時間悲傷。


    桃林很大,不過二人走的很快。


    當聽見水聲時,林中的小湖到了。


    二人來到湖邊,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麵,想起了安紅豆的話。


    安紅豆說的沒錯,這小湖,確實很美。


    靜謐中透著靈動,點綴在了桃林之中。


    易年沒管這小湖有沒有主兒,挽起衣袖庫管便準備下水捉魚。


    現在七夏想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都敢打落幾顆。


    七夏伸手拉住易年,指了指湖對岸,開口道:


    “那裏有人釣魚,借根魚竿吧,衣服濕了還要晾。”


    易年抬眼望去,隻見一位老人正坐在湖邊看著自己二人。


    就在望去的同時,對麵傳來了聲音。


    “小夥子,夜裏不好下水,你師父沒教過你嗎?我聽一位故人說過你釣魚的功夫不賴,我這裏有魚竿,過來釣一會兒吧,不過能不能釣到就看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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