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變蛟雖然是個粗人,但此時與崇禎皇帝的心境卻別無二致,因為他也怕張世康出了城死掉。


    站在崇禎皇帝的立場,外麵打仗有楊嗣昌,他自然不希望張世康出什麽意外,在京城待著給他出出主意再好不過。


    張世康聞言表情變的很古怪,這一點倒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細細想了一下發覺還真有那麽點道理。


    不過他心裏還是有那麽點感動的。


    大明的官場烏漆嘛黑,來到這個世界他原本也沒想著改變什麽,可不論是家人還是崇禎老哥,亦或是京營的那幫弟兄,卻都關心他、相信他啊,甚至將希望押在了他身上。


    念及此,張世康心裏甚至還有點小愧疚。


    有那麽多人將賭注押在他身上,他就更不該坐視不管了。


    “曹大哥,我若帶京營離開,這京城你能不能守住?”張世康認真的看向曹變蛟。


    曹變蛟聞言站起身來,十分嚴肅的拱了拱手道:


    “人手雖然不夠,但守住內城絕無問題,當今局勢,建奴當無暇攻取京城,他們的目的也並不在此。”


    曹變蛟畢竟統兵多年,對戰事有著天然的直覺,建奴此次入關,兵力不過五萬,還有部分是漢八旗。


    京畿地區光是楊嗣昌手下就有六七萬大軍,聽說孫傳庭的三萬秦兵近日也差不多會抵達房山。


    而寧遠副總兵祖寬三日內也可抵達京師,再加上京城本就城高池深,又有上百門巨炮防禦,建奴除非想不開,就不敢對京師抱有幻想。


    “好,那京城就交給你了。”說罷,張世康就站起身要下城垣。


    “大人,打仗真不是那麽好玩的,危險著咧。”


    曹變蛟欲言又止,他是真不希望張世康出城,他才剛抱上大腿啊。


    張世康笑笑沒有說話,衝曹變蛟拱手行了個禮,然後毫不遲疑的奔著皇城走去。


    他有要做的事,為了自己,也為了那些將希望押在他身上的人。


    待到了乾清宮,崇禎皇帝正與內閣的人議事,他倒也不避諱,讓張世康在一旁旁聽。


    “陛下,楊閣部上奏疏討要軍餉六十八萬兩,糧草八十萬石,如今國庫空虛,戶部難以為繼,望陛下定奪。”內閣首輔劉宇亮道。


    畢竟是戰時,劉宇亮作為東林黨人,少有的替戶部尚書蔡國用說話,但仍舊是將問題拋給了崇禎皇帝。


    夏稅雖然收到了一撥糧食,但邊軍瓜分了大半,本以為流寇被澆滅,朝廷可以緩口氣,可建奴卻突然入關,導致糧草用度激增。


    崇禎皇帝也很發愁,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吏部尚書鄭三俊卻道:


    “戊寅之變以來,建奴四處劫掠,破城十餘座,數十萬百姓死於建奴鐵騎,楊閣部對建奴隻是一味防禦,多少會助長建奴的囂張氣焰,望陛下知悉。”


    鄭三俊當然知道楊嗣昌的主意,畢竟隻要一味防守,就不會出大錯,隻要不出大錯,他們就拿楊嗣昌沒辦法。


    可這種戰術卻是苦了各地的百姓,楊嗣昌如此做派,是根本不將百姓的死活放在眼裏,這自然是他們攻訐楊嗣昌的理由。


    張世康在一旁冷笑,他才不信這鄭三俊真是心存百姓,無非是想把楊嗣昌拉下馬,好把洪承疇扶上去罷了。


    楊嗣昌的法子雖然笨點,但也並非沒有好處,有數萬大軍在旁邊守著,至少建奴不敢輕易分兵,更不敢攻略大城。


    畢竟建奴以騎兵見長,野戰正是他們的長處,建奴可能巴不得跟朝廷野戰呢。


    果然,鄭三俊彈劾完楊嗣昌,就有人站出來說洪承疇的好話,不過崇禎皇帝並未有臨陣換帥的意思,最終兩件事都沒有定論。


    “唉!”閣臣們離去後,崇禎皇帝深深的歎了口氣,並未避諱貓在一旁的張世康。


    他是真的發愁,本以為剿滅了流寇,朝廷終於可以喘一口氣,建奴的突然入關,卻讓他的神經再次緊繃。


    不止是他,整個朝廷都有些人心惶惶,流寇不比建奴,對於流寇大部分人多少抱著輕蔑的態度,人數相當總歸是能打贏。


    可建奴戰鬥力極強,自他們入關,朝廷軍隊統計上的己方傷亡已經過萬,但報上來的殺敵數額卻隻有兩千多,就這還不知裏頭有多少水分。


    如今楊嗣昌又是要糧又是要餉,崇禎皇帝對楊嗣昌寄予厚望當然想給,奈何口袋空空,他也知道戰事緊迫,但卻沒有辦法。


    “陛下不是才給了楊嗣昌三十多萬石軍糧嗎?他怎麽又要?”張世康有些疑惑的道。


    對於這楊嗣昌,張世康除了覺得此人小肚雞腸外,就是鋪張浪費了,一開口動輒就是幾十上百萬兩,他知道大軍出征消耗大,但也總不至於那麽高。


    以前他對軍事了解的少,如今他執掌京營半年多,大概也知道士兵的消耗,才一個月時間,哪裏用得著那麽多。


    “倒是也並不緊急,許是準備的下個月的消耗。”崇禎皇帝回道。


    “這真是要打持久戰嗎?”張世康皺了皺眉頭道。


    建虜是來搶糧食的,人家就是抱著打一槍換個地方的思路,建奴都沒想打持久戰,楊嗣昌卻主動龜縮防禦,這真是……朝廷對建奴已經畏懼到這般地步了嗎?


    “陛下,建奴雖勇,但總歸是有破綻的,隻要選準時機,一次將建奴打疼打傷,或許建奴就會萌生退意了。”


    張世康想了想道。


    他倒是不完全反對楊嗣昌的戰術,但並不讚同一直龜縮,那樣就太過被動了。


    崇禎皇帝不置可否,建奴哪有那麽容易對付的,野戰打贏了還好,倘若輸了就是兵敗如山倒,誰能承受這個代價呢?


    他認為張世康的長處在於內政,畢竟年輕,軍事上無論如何沒有楊嗣昌老成,便轉移了話題道:


    “世康進宮是有何事?”


    張世康聞言也不生氣,拱了拱手道:


    “臣請出戰建奴。”


    崇禎皇帝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右手揉了揉額頭。


    局勢雖然僵持,甚至對朝廷很不利,但他從未想過讓張世康去冒險,哪怕他總是對張世康抱有期待。


    但他確實不想讓張世康去冒風險,他承擔不了那樣的後果,張世康一旦出事,他甚至無法向列祖列宗交代。


    列祖列宗好不容易降下個人才輔佐他,然後被他玩沒了?


    “陛下,臣有一匹戰馬叫二狗,乃是從數千蒙古戰馬裏精挑細選出來的,跑的賊快!臣就算打不過建奴,跑掉也是很容易的。”


    此時張世康大概知道了這老哥的想法,言辭間也對自己的保命法子毫不避諱,已經已經是逼著崇禎皇帝答應了。


    “朕不知你為何執意要出城,但朕實不想你冒風險,你未打過仗,安知戰陣的危險,你若出事,朕真不知以後指望誰了。”


    見自己的擔憂被張世康識破,崇禎皇帝幹脆也不裝了,十分認真的講出心中所想。


    “陛下放心吧,臣練兵那麽久,就是想看看成效,臣絕不與建奴硬碰硬,打不過就跑,論跑路,臣還是有自信的。”


    張世康覺得自己的話怪怪的,明明是一軍統帥,上了戰場卻隻想著保命,但為了讓崇禎老哥放心,他信誓旦旦的道。


    他本以為自己說的已經夠離譜了,沒想到崇禎皇帝接下來的話更離譜。


    “你若答應朕三件事,朕便應了你。”


    “陛下的話就是聖旨,臣哪兒敢不聽,陛下說就是了。”


    “第一,不與建奴硬碰硬,打不過就速速撤退,不可使自己犯險。”


    “陛下,這第一條剛臣都說過了。”


    崇禎皇帝不理,接著道:


    “第二,果真要戰,周圍必須有其他軍隊協同。”


    “沒問題呀,陛下。”


    隻要能出去,你說啥都行,張世康心道。


    “這第三,若戰事不利,可留部將墊後,你隻管逃離,不可戀戰。”


    張世康嘴角抽了抽,心道老哥你認真的嗎,若是大明的將領都這麽玩,老哥你信不信別說六年,或許今年這京城就該易主了?


    不過張世康知道這老哥是擔心自己掛掉,心裏多少有些暖暖的。


    “臣答應了。”


    張世康拱手道,但其實心裏卻想著,就算真到了那個時候,他也絕不會放棄孫大勝他們,若是次子團的兄弟們都沒了,他自己卻跑回來了,別說他自己無法原諒自己,就是兄弟們的那群爹,也饒不了他。


    “建奴這次入關,有萬餘漢八旗軍隊,這些漢軍戰力不比女真人,當是你練手的最佳選擇。


    記住,千萬不可胡來呀!”


    崇禎皇帝仍舊心有惴惴,他是真不希望張世康出去,可這一個月以來,他已經連著拒絕了張世康三次,以他對張世康的了解,這次若是還不答應,這小子估計就敢抗旨。


    這小子性格本就跳脫,做事不按章法,抗旨也不是第一次,很可能也不是最後一次,與其那樣,倒不如從了他,還能多交代一番。


    “臣曉得呀,就打最弱的。”張世康滿口答應,想了想後又道:


    “那個天子劍,臣還能隨意砍人不?”


    他這次出征,雖然抱著試試身手的意思,但其實最主要的還是想保下盧象升,也不知道這廝咋樣了。


    “見此劍猶如朕親臨,但朕不許你對楊先生用。”崇禎皇帝皺著眉頭道。


    張世康聞言咧嘴笑了笑,滿嘴應諾,先能出城了再說。


    “你可去涿州,朕會給楊先生下旨,讓其照拂於你。”


    “臣知道了,那臣這就回去準備了,爭取今日下午就出城。”


    說罷張世康就衝崇禎皇帝拱了拱手,樂嗬嗬的就要出大殿。


    當他走到門口時,崇禎皇帝站起身來,滿臉不放心的又道:


    “答應朕,要活著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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