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娃慘笑:“看大夫要錢啊,哪怕大夫心善,給我們抹去了大頭,我們的錢也不夠看一次病的,抗一抗也就過去了。”


    爾晏心裏突然一陣揪疼。


    這些人都沒說話,顯然,他們和二娃都是一樣的經曆。


    不吃東西是不行的,因為得幹活兒,隻有幹活兒了,莊稼才有收成!


    可是幹活兒多了就會餓,餓了就肚子疼,就想吃東西,如果不幹活兒的話就沒有收成。


    怎麽著都是不行的。


    “可惜我爹娘沒有這個福氣,他們都餓死了。”二娃說道:“我弟弟妹妹都走散了,現在我們家就我一個人!”


    “在來交州這邊的時候我就在想,也許我們家在我這裏就要絕後了,其實,我都沒抱希望了,可是……這裏給了我希望。”


    二娃眼裏重新升起了希望的光芒:“這裏沒有苛待我們,每日吃的飯菜比我們過年的還豐盛,不管是幽王殿下還是縣令老爺都是說話算話的人,我很快樂!”


    他目光灼灼,像是在發誓:“我要努力工作賺錢,等有錢了就買房子就買地,我不回去了,等我有了房子,我就把錢攢起來,先娶媳婦,不讓家裏絕後,以後我就可以一邊賺錢,一邊去找我的弟弟妹妹,哪怕我死在外麵了,也沒關係,因為我們家有後了!”


    二娃說著說著竟然哭了,他想了那可憐的弟弟妹妹,也不知道流落到了哪裏?更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活著?


    每次吃這裏的飯菜時二娃都會止不住的想,若是弟弟妹妹也在自己的身邊該有多好?


    他們一定一定非常喜歡這裏的飯菜吧?他們都還那麽小,能好好的活下去嗎?


    其實,二娃知道,一旦走散,以後或許永遠都找不回來了。


    可他卻不能不去找,現在不能去找是因為他還有著屬於自己的使命在,他要保證家裏不絕後,他要先活下去,隻有好好的活下去了,才對得起爹娘的養育之恩。


    這是一個人最樸素的欲望和想法。


    爾晏沉默了,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幸福。


    一碗香噴噴的飯菜就是最大的幸福!


    娶妻生子對他們來說是錦上添花,是雪中送炭!


    而不是他所認為的,最基本的,應該的!


    爾晏陷入了沉默,又看向了其餘人:“老牛呢?”


    滿臉絡腮胡子,國字臉的老牛笑嗬嗬道:“俺咋了?”


    “你喜歡這裏嗎?”


    “喜歡啊!”


    “為什麽?”


    “因為這裏很好。”


    “哪裏好?”


    “哪裏都好!”老牛不假思索的回答。


    是的,在老牛的眼中這裏哪裏都好。


    哪怕他們幹活這麽辛苦,有奔頭啊。


    “老楊呢?”


    “我也很喜歡。”老楊比老牛會說話的多:“從前啊,我其實是很討厭幹活的,因為每天總是都有幹不完的農活兒。”


    “對對對!”


    “我也是!”


    爾晏微微張大了嘴巴,他一直都以為這群人是很喜歡幹活兒的,因為從早到晚他們都很精神。


    老楊又說道:“那時候不懂事,幹一會兒活兒我就想著偷懶,總是會找借口,我爹就會揍我。”


    說著說著,聽著的人都笑了。


    有的人悲歡離合是相通的,因為大家都是這麽幹的。


    爾晏就不是,他隻是被安排進來的,老楊所說的這些經曆他都沒有,自然不理解。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老百姓也不喜歡幹農活。


    “我知道我這樣做不對,可我就是不想幹農活兒啊,因為真的好累啊,永遠幹不完啊。”老楊露出了傷感之色:“我是可以逃,我也可以躲,可我沒想過,活兒不會因為我不幹它就變少了。”


    爾晏露出了深思,靜靜聽著。


    老楊的眼睛起了一層水霧:“我不幹的活兒最終都是要我爹我娘去幹的,他們要養活我們這麽多人,很累,很辛苦的,我每次逃走了,這些活兒都是他們來幹的,以前我不懂,後來我才懂,可是他們已經不在了,我想幫他們幹活兒都做不到了。”


    藥浴池子內,大老爺們的眼睛通紅,隱隱有抽噎之聲。


    他們的家庭幾乎都已經破碎,很難有完整的。


    旱災持續的時間太長了,長到很多人都撐不住,最後隻能活活餓死。


    如果不是老家活不下去了,大家又怎麽會離開老家呢?


    老楊擦了擦眼淚,強顏歡笑道:“現在我喜歡幹活,不是因為這裏不累,這裏很累,但是我很喜歡,因為我會覺得很踏實,我沒有逃避,我也沒有讓別人替我幹,我幹了這麽多活兒,我能看到錢,我也能看到希望。”


    他紅彤彤的眼睛看著震驚的爾晏:“你知道嗎?我們種田的老百姓最怕的就是一年忙活到頭,看不到一點希望啊。”


    希望?


    活下去的希望嗎?


    爾晏內心無比複雜,因為他從來都不知道,最底層的老百姓要的就這樣簡單,他們就隻想要一個希望!


    或許是因為老楊的話勾起了大家心裏的傷感,一群大老爺們都不再說這些肉麻的話。


    他們不想被別人看笑話,更不想回憶傷感的過往。


    或許在這裏的確是背井離鄉了,可這又有什麽辦法呢?


    但凡老家能生活下去,大家也不至於離開啊。


    既然交州如此好,那麽在這裏待下去又有什麽問題呢?


    無聲的沉默中,爾晏不再多問,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如果自己在這群人中煽風點火,他們會跟著鬧事嗎?


    不會!


    如果在這裏擾亂一切,有人會跟著嗎?


    不會!


    爾晏突然覺得,自己被安排進來有些可笑。


    因為他突然開始從內心認可幽王李昭所做的一切,外界對他的傳言太多了,多到很多人根本都分不清楚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爾晏也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幽王!


    可從他治下的縣城就看的出來,這個人絕對不是庸碌之才,更加不是什麽盤剝老百姓的奸詐權貴!


    他是真的舍得給糧食,每一頓都讓工人吃得飽飽的。


    甚至就連他有時候也覺得,哪怕是給李昭賣命又怎樣?


    吃飽了,我就可以活下去了。


    李昭不僅舍得給吃的,還舍得給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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