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錢太真,司馬玉嬌的心中,是五分感激,五分迷惑!


    感激的自然是錢太真相助之情,迷惑的則是弄不懂這位號稱“財煞”的“吝嗇夫人”,既受義父禮遇,.聘為軍師,卻為何又完全站在自己與柳延昭一邊,似乎明設邪謀,暗持正義。就在司馬玉嬌心潮起伏,在各種情緒中,有點迷癡之際,突然間聽得了店東樂老二的與人爭吵之聲!司馬玉嬌的一顆芳心,深係柳汪昭,一聞人聲,便趕緊叫道:“樂老二……”樂老二應聲而至,推門走進上房,司馬玉嬌向他問道:“你是在和誰爭吵?”樂老二苦笑道:“是個和尚……”


    司馬玉嬌一皺眉,樂老二又自苦笑說道:“這和尚不守清規,非要來我店中喝酒不可……”


    司馬玉嬌笑道:“濟顛活佛還不是愛喝烈酒,嗜食狗肉,常言道‘酒肉穿腸過,佛在心頭坐’想飲酒的和尚,不一定便是俗物,你不會請他到別家去喝?”


    樂老二道:“小的正是如此說法,但那和尚卻說他嗅出我這‘樂家老店’中有特別酒香,有‘糟溜山雞’,‘清蒸白魚’氣味,屬於難得佳肴,非要來解解饞兒不可!”


    這些話兒,使司馬玉嬌聽得吃了一驚,訝聲說道:“如此說來,這和尚於飲食一道,竟是大行家?”


    樂老二點點頭道:“他說他煉過可以媲美‘二郎神哮天犬’的‘易牙炒鼻’,對於各種名肴美味,一嗅便知,又專門代人‘青鳥之使’,替人傳遞信息,了卻相思!”


    末後數語,似有弦外餘音,聽得司馬玉嬌為之心神一震。


    這時,房外那供人飲食的大廳之上,又響起了一聲“阿彌陀佛”。


    在樂老二的耳內,覺得這聲佛號,隻是隨口而發,並不十分宏亮,但司馬玉嬌卻聽出對方蘊有極深厚的真氣內力,知道此僧不俗!


    她雙眉一軒,目神閃光地,向樂老二含笑說道:“樂老二,你把為我特備的酒菜,移至廳中,我要與這位大師,同飲幾杯!”


    樂老二聞言之下,連連哈腰,陪著笑臉說道:“少會主,那和尚滿身都是酒漬風塵,真是邋遢得很呢……”


    司馬玉嬌莞爾一笑道:“衣邋遢,有何不可?心邋遢,才足厭人,你越說越覺得這位大師佯狂諷世,定是高人……”


    她是一麵說話,一麵舉步,話到尾聲,業已走人那外賣回點茶酒的廳堂之內。


    室內,別無他客,隻有一個身材矮小,貌相和善清臒,看不出有多大年齡的灰衣僧人。僧人一見司馬玉嬌,又聽得她所說“乃是高人”之話,遂站起身形,含笑搖頭說道:“不高,不高,我老和尚屬於矮小之人,隻有五尺六寸。”司馬玉嬌抱拳笑道:“大師上座,這樂家老店東樂老二白釀的‘茯苓陳年雪酒’,相當香醇,又有‘鬆江白魚’、‘糟溜山雞’、‘八寶血腸’等,尚堪一嚐的下酒之物,在下司馬玉嬌,願小作東道,奉陪大師一醉!”


    灰衣僧人彷佛聽得涎饞欲滴,嗬嗬大笑說道:“對對,事大如天醉亦休,一醉能消萬古愁,但好酒應入寬腸,若是胸襟稍窄,多愁善感之人,便往往舉杯消愁愁更愁,或會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了!”


    司馬玉嬌笑道:“大師放心,在下雖不敢自詡心寬,也非狹隘之輩,不能舉杯消愁,便當抽刀斷水,或是散發弄舟,我有過相思心,交過相思人,卻還未曾流過相思淚呢!”


    樂老二知道事成定局,不敢違拗司馬玉嬌之命,已把酒菜搬來,堆得滿桌。


    灰衣僧人相當豪邁,不等司馬玉嬌相請,便動手自斟自飲,一道幹了六七杯,又吃了一大片清蒸魚腹,方不住點頭,眉梢微蹙說道:“妙,妙,酒也妙,菜也妙,可惜我老和尚受人之托,身有要事,無法暢飲盡興,否則,便醉死此處,驟告涅架,也頗劃得來了!”


    司馬玉嬌失笑道:“大師真會詼諧,但不知你受誰之托?


    身上有什麽急事?”


    灰衣憎人笑道:“我老和尚運氣不大好,遇著了兩位怪人,非要清我向他們的大嫂,帶個口信不可!”


    司馬玉嬌起初真以為這灰衣僧人,是為柳延昭帶信,一聽竟是兩個怪人,遂哦了一聲,隨口問道:“還兩個怪人,是生性怪異?還是……”灰衣僧人不等她往下再問,使又一而舉杯,一麵搖頭笑道:“不是性格怪異,是長得與眾不同吧,一個身高八尺,宛若巨靈,另一個矮得出奇,約莫隻有四尺出頭,五尺不到!”司馬玉嬌心思敏捷之人,驀然想到“金剛大會”上所見的孟讚、焦良,不禁失聲間道:“這兩人莫非一個姓孟,一個姓焦?”灰衣僧人正舉杯淺啜,聞言之下,驚得“咽”的一聲,把整杯美酒,像未經過喉嚨似的,一傾而盡,並念了一聲佛號,目注司馬玉嬌道:“司馬小施主,我老和尚皈依三寶,麵壁誦經地,苦修了幾十年,尚自毫無成就,你!.你雖屬妙齡,那……那裏來的前知慧覺?”司馬玉嬌道:“在下根器俗鈍,怎會有慧覺?我隻是見過那一高一矮,相映成越的孟焦二位大俠吧。”灰衣僧人急急接道:“司馬小施主可認得他們的大嫂,請加指引,也免得我老和尚在這‘洗馬溝’上,苦苦尋找!’,司馬玉嬌知曉事兒果然落在自己頭上,隻不懂自己與柳昭秘密定情之事,怎會被孟管焦良得悉,用了這聽來既覺甜蜜,也覺有點刺耳的“大嫂”稱呼?她無法自己曾認,隻得作腔作勢,“咦”了一聲道:“我隻知道他們有位結義大哥,卻不知還有大……”灰衣僧人念了一聲佛號,接口含笑說道:“他們那位大哥,曾由高人看過命相,算過流年,發覺身犯複雜桃花,大概至少也要有三位大嫂……”


    司馬玉嬌皺眉道:“他們是有什麽緊急的事?既要找尋大嫂,又不親來,卻是要煩大師身上?”


    灰衣僧人道:“他們要我代傳一語給他大嫂,說是他們的結義大哥,因有急事,無法前來‘洗馬溝’了,彼此要等到‘尊天大會’之上,才可相見。”


    司馬玉嬌聽柳延昭不能來此,目注灰衣僧人道:“大師可知他們那結義大哥,為何不能來麽?是否在什麽龍潭虎穴之中,受了傷損?”


    灰衣僧人搖頭道:“他們那位結義大哥,雖然單人獨騎,硬闖龍潭,卻因有吉人相助,業已安然脫險!他不能來此之故,足奉他多年未見的恩師嚴命,以玉簫為憑,召入榆關,接受一項秘傳,在降魔衙道的‘尊天大會’上,備作大用!”


    理由正大,司馬玉嬌的心中釋然,寒意消除,揚眉笑道:“孟焦二位……”


    灰衣僧人接口道:“他們也四叨義兄之光,可以同蒙恩典,因時間倉促,恐質鈍難悟,遂托我代為向大嫂傳信,急急追隨義兄而去。”


    司馬玉嬌突然一抱雙拳,向那灰衣僧人,含笑說道:“大師,不知你可信得過我司馬玉嬌?”


    灰衣僧人突然合十當胸,收斂了詼諧玩世神色,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佛號,向司馬玉嬌莊容說道;“司馬小施主骨秀神清,根基極厚,將來必是‘龍華會’上人物,我這不戒酒肉的俗僧,怎會信不過你?”


    司馬玉嬌道:“酒肉穿腸過,佛在心頭坐,晚輩眼尚不濁,看得出大師是位世外高人,這樁訊息由我負責代轉如何?”


    灰衣大師又是一杯“茯苓雪酒”下腹,高興得哈哈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我老和尚竟頗有緣福,看了不少事兒,並撈到一頓尋常不易享受得到的佳肴美酒,大飽口腹之欲……”


    司馬玉嬌持壺替他把杯中斟滿,麵含微笑說道:“晚輩有三件事兒請教,大師若肯指點,自然感激,否則,便嗬嗬一笑,讓晚輩自去揣摩禪機便了!”


    灰衣僧人似乎愛極那條“鬆江白魚”,選得又精,魚頭魚腹等豐膚之處,業已被他吃光,如今又把尾鰭整個夾去,一麵剔食鰭上魚皮,一麵連連點頭,示意司馬玉嬌盡管發問。


    司馬玉嬌道:“柳延昭的恩師,是那位高人,他如今奉召,去往何處?”,灰衣僧人暫停大嚼,含笑答道:“他師父從不以姓名告人,因經常手持一管白色玉簫,遂以‘白簫生’為號,但江湖雄豪,由於對他尊敬,都稱之為‘白玉簫’主人!”


    司馬玉嬌聞言,正在尋思這“白玉簫主人”五字,似聽何人說過?那灰衣僧人又複笑道:“關於柳延昭的去向,我不詳知,隻曉得彷佛是進入‘山海關’後,不太遠的‘秦皇島’左近!”


    司馬玉嬌默默記在心頭,又複目注那灰衣僧人間道:“大師法號怎樣稱呼?”


    灰衣僧人道:“我這大不要,小不留的野和尚,還有什麽法號?小施主就從我一身邋遢之上,叫我‘邋遢和尚’如何?”


    司馬玉嬌靈機猛被觸動,“哎呀”一聲說道:“‘醉酡道,邋遢僧,綠白玉簫雙主人’……原來大師與柳延昭的恩師,都是‘一仙三絕’之中人物?……”灰衣僧人笑道:“什麽‘一仙三絕’,隻是四個生平愛管閑事,並愛生閑氣,曾經被人捉弄得啼笑皆非,彼此大生誤會,各自遁世逃名的老怪物而已!”司馬玉嬌離席而起,又是深深一揖,陪笑說道:“晚輩果然目未全盲,早就看能出大師是前輩奇俠。”邋遢和尚笑道:“少會主不必多絕,我老和尚最嗜的是酒,最饞的是肉,最討厭的便是虛假客套的世俗禮法!”區區的“少會主”三個字,點明了對方早知司馬玉嬌身份,用不著再事遮掩,越描越黑!司馬玉嬌頰上微微一熱,向邋遢和尚一拱手,說道:“前輩不要這樣稱呼我,我已脫離‘尊天會’,不再是什麽‘少會主’了。”邋遢和尚也不點破她女孩兒家身份,仍以“老弟”稱之,含笑說道:“其實司馬老弟隻要明辨是非,善於應付,根本用不著孤身遠行,有你在‘尊天會’中,反可以‘少會主’的身份,替你義父消彌掉一些無心孽累!”


    司馬玉嬌起初尚在搖頭,但聽到後來,忽矍然動容道:“大師所說,是深一層的至理,且容晚輩深思,看看可有補救之策?”


    邋遢和尚笑道:“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你義父愛你頗深,隻要老弟把態度軟化一點,當中再有人略加勸解,不會沒有轉環餘地!”


    司馬玉嬌道:“‘醉酡道,邋遢僧,綠白玉簫雙主人’等‘一仙三絕’既然攜手重出江湖,‘尊天會’必將瓦解冰消,灰飛煙散!”邋遢和尚搖手道:“不一定,不一定,一來我們四個老不死的,還未必都能齊心協力,全出江湖;二來‘尊天會’實力雄厚,又有‘大荒二老’為助,道淺魔高,也說不定。常言道得好:‘長扛後浪推前浪,塵世新人換舊人,’他師傅把柳延昭召去,欲加秘授,要他痛下苦功,也正是這個道理。”司馬玉嬌突然滿目淚光地要向邋遢和尚屈膝跪倒。


    邋遢和尚略拂僧袍大袖,以一股柔和暗力,阻擋司馬玉嬌的屈膝下跪,向她含笑問道:“司馬老弟目含淚光,莫非是為你義父屈膝?”司馬玉嬌雖然拜不下去,但仍肅立躬身,含淚說道:“邪不能勝正,理所當然,晚輩敬求諸位老人家,體諒我義父除了性傲好名,耳根稍軟之外,生平並無大惡,在‘尊天會’之上……”邋遢和尚不等她往下再說,便自微微一笑,接口說道:“司馬老弟放心,群俠方麵,對任何肯從孽海回頭,放下屠刀之人,皆能容忍,並願視之為友!但……”司馬玉嬌見邋遢和尚欲言猶未盡,遂急問道:“但些什麽,大師怎不說下去?請盡管直言無妨!”邋遢和尚笑道:“一來‘尊天會’財雄勢大,富堪敵國,這片基業,容易啟人覬覦!二來,你義父所交給的又那是些狼子野心的窮凶極惡人物,故而我認為他對‘朋友’,比對‘敵人’,還要格外提防一點!”司馬玉嬌深以為然,點頭說道:“對,對,大師所說,乃是至理名首!”邋遢和尚道:“朋友的手,往往會比敵人的刀,還要來得可怕!”


    司馬玉嬌聞言之下一凜,麵現難色地點頭說道:“不過,敵人的明刀易躲,朋友的暗箭難防,但這些話兒,卻要由誰來對我義父提醒才好?”邋遢和尚道:“最理想的人選,當然是你,但你義父如今因‘七煞’來投,十分誌得意滿,在他未認清狼子野心,遭遇過重大挫折之前,絕聽不進任何逆耳忠言,勸說若是不當,得效可能更為相反的!”司馬玉嬌深以為然地,連連頷首,表示受教,但卻眉頭深鎖說道:“關於轉圓之事,晚輩已想出適當策略,大概不難,但我回轉‘尊天會’後,對那討人厭的萬心玄,卻……”邋遢和尚笑過:“司馬老弟,你知不知過柳延昭單人獨自勇赴龍潭,得能安然脫身,是得了誰的助力?”


    司馬玉嬌道:“晚輩猜得出來,那位對我相當愛護,要我叫她‘大姊’的‘吝嗇夫人’錢太真!”邋遢和尚道:“此女來曆,有點奇特神秘,但卻智慧如海,其投入‘尊天會’的真正意旨,尚費人揣測!但既與你投緣,有關應付萬心玄之道,向她請教,必有妥善對策!……”


    說至此處,站起身形,向司馬玉嬌含笑說道:“除了萬心玄之師‘大荒二老’,極可能接受你義父的邀請,前來關東之外,其他幾個蟄隱多年的臣惡神奸,聞亦蠢蠢欲動!我必須與醉酡老道,細謀良策,在原則上是設法保全你的義父,並盡量釜底抽薪‘以各種方法,勸阻他不要過份倒行逆施,以釀成莽莽武林之中的無恥殺孽!”司馬玉嬌問道:“大師要走?佛駕何往?”


    邋遢和尚笑道:“我們分頭行事,我先須找到醉酡老道,足跡不會遠離‘九回穀’,倘若有甚重大事兒,自會和你聯絡。”話完,大袖一飄,便自走出這個樂家老店。


    司馬玉嬌知曉這等前輩方外奇俠,蹤跡宛若神龍,不可久羈,遂不敢挽留,恭身相送。


    柳延昭已遠赴秦皇島,不會再來,則這樂家老店中的酒縱再香,菜縱再美,也不會再對司馬玉嬌產生什麽太大勾留的價值!


    她匆匆果腹,便別過店東樂老二,馳往後山。


    前文曾經交代,錢太真隨口編造的謊言,居然萬分湊巧,撞個正著,司馬玉嬌的另一位師傅,便住在“九回穀”


    後山的“寒天洞天”之內。‘她這另外一位師傅,法號“寒玉仙子”,功力高不可測,但性情極為怪異!


    她對司馬玉嬌極為喜愛,對“尊天會”中其他人物,卻極厭惡,尤其是身為會主的“黑白天尊”司馬霖,更受明定限製,不許在“寒玉仙子”的十年閉關期間,走進“寒玉洞天”半步!


    說也奇怪,司馬霖有君臨整個武林的莫大野心,對任何人都有點高傲,但唯獨對於這個“寒玉仙子”,卻能忍氣吞聲,十分尊敬,雖然聽得對方對他有特別厭惡,也毫無怒色,隻是付諸一笑,並立即嚴命屬下,除了司馬玉嬌之外,任何人也不許妄窺“寒天洞天”半步!


    如今,司馬玉嬌想起義父對恩師太以敬畏,要想情人在義父麵前為自己緩頰轉圓,恩師“寒玉仙子”豈不是第一人選?


    在她馳往“九回穀”後山之際,蹤跡自然難免被“尊大會”密布各處的樁卡發現。


    雖然,司馬霖已命戚九淵傳令,取消了司馬玉嬌的少會主身份,但司馬玉嬌平素功力奇高,為人正直,在“尊天會”內,樹下極高成譽,那些樁卡,誰敢阻攔?隻是悄悄派人飛報給會主司馬霖知曉。


    “尊天會”的大議事廳中,會主“黑白天尊”司馬霖,正在大生悶氣!


    但他雖然由於平素極為寵愛的義女司馬玉嬌突然當眾向自己犯顏頂撞,並不惜離去“尊天會”之事,氣得要命,卻隻能當作悶氣,蹩在心裏,表麵上還要笑浯從容,應付安慰另外兩位可能心中比他更為氣惱的萬心玄,和錢太真!


    萬心玄已十拿九穩,等作新郎,誰知竟遽生巨變,來了個既屬勁敵,又兼情敵的柳延昭,硬把司馬玉嬌的芳心奪走,怎不羞氣交進,滿腹不是滋味!


    錢太真則好心好意想作說客,卻被司馬玉嬌出其不意地,點了穴道,受盡屈辱,自然心中也是怒火高騰!


    對於這兩人,司馬霖都不能稍有得罪,一個是想倚仗他身後的“大荒二老”,來對付“一仙三絕”,一個則是被司馬霖認為心思敏捷,善出奇計的禮聘軍師!


    於是,他以好酒好菜,相陪暢飲,並暗示自己可能把“尊天會”的基業雄圖,交由萬心玄繼承執掌。


    萬心玄雄心漸起,情恨漸消,但不論在武林爭霸當中,或情場爭愛的鬥爭內,他的主要敵對,均為號稱“四海遊龍乾坤聖手”的柳延昭,故而對於柳延昭的痛恨之心,也就越來越切!


    司馬霖深明“寶劍贈烈士,紅粉送佳人”之理,對於錢太真,他不用言詞籠絡,隻是相當實惠地,又送了她價值連城的兩件罕世寶物,一幅能避刀劍暗器掌力的“天韶短衣”,和一柄通體沒有半絲雜色,碧綠如流的翠玉如意!


    果然,這兩件寶物到手,錢太真的氣惱全消,立刻高興得眉開眼笑!


    誰知就在這司馬霖剛剛費盡苦心,把事件安撫平息之際,突有“尊天會”弟子,進入大廳,向司馬霖躬少稟道:“啟稟會主,適才接後山樁卡的飛鴿傳書,在‘寒玉洞天’前‘鷹愁澗’內,發現……少會主的蹤跡!”


    他們雖奉通令,但不敢直呼司馬玉嬌之名,遂在略一遲延之下,仍用了“少會主”的稱謂。


    此報一來,廳中一個人的眉頭明蹙,而另一個人的眉頭則暗蹙——隻是輕輕動了一下。


    眉頭明蹙,蹙得頗深的是司馬霖,十數年義父女,畢竟情深,他心中何嚐不期盼司馬玉嬌能自行設法轉圓,莫要弄得當真決裂!


    但適才已有明令,得蹤即報,自己要親去擒來,交由錢太真治罪,言猶在耳,怎可說了不算?


    故而,他雖雙眉深蹙,也仍立刻站起身來!


    眉頭暗蹙,隻輕輕動了一下的是錢太真,她弄不明白司馬玉嬌為何不肯聽話,在“洗馬溝”的“樂家老店”內,等候柳延昭,卻使自己謊言變為真話,當真去往後山則甚?


    她見司馬霖站起身形,遂也隨同離座起立。


    ’司馬霖因不能說了話不算,隻得向錢太真含笑說道:“錢夫人請坐,我親去把玉丫頭擒來,交你治罪!”錢太真搖手笑道:“不必,不必,你們義父女十餘年相依為命,不必為了一點小事,和兩個外人,便鬧得太僵,我願與司馬會主同去,再向少會主盡一番唇舌之力!”司馬霖大感意外地,“咦”了一聲,目注錢太真道:“玉丫頭適才曾對錢夫人過份無禮,難道錢夫人竟……竟……不怪她了?”錢太真笑道:“我怪她則甚?挨了一記不關痛癢的區區耳光,卻換來兩件罕世奇寶,這是何等便宜之事?我還應該謝謝少會主呢!隻要司馬會主肯每次都是如此安慰,錢太真說不定會懇求少會主,隔上三日五日,便打我一記!”這番話兒,使除了司馬霖外的滿廳群豪,都為之哈哈一笑!


    萬心玄更向錢太真翹起了拇指,連連點頭說道:“錢夫人真是愛財如命,又複能屈能伸,器量極大……”錢太真笑道:萬兄,你又要陰損我了,表麵上用了不少好聽字眼,其實,卻在諷刺我的臉皮太厚……”萬心玄立刻抱拳說道:“不敢,不敢,錢夫人這已多心,萬心玄委實對夫人的器量見識,太為敬佩!”錢太真把臉色一正,朗聲說道:“我承認我多心,但既為軍師,料敵策謀,統籌百務,心眼非多不可!我也承認我皮厚,但皮厚亦有長處,就是能忍,尤其是麵對舉世群豪,共謀雄圖霸業,在自己人之間,必須相互忍讓,吃些小虧,哈哈一笑,生些閑氣,視如過眼雲煙。錢太真以此數語,與諸兄互勉如何?她說話之際,目掃萬心玄、沙天行、公孫智、東方白、以及戚九淵等人,倒引得諸人不由發自內心的肅然起敬!


    其中最高興的,自然還是司馬霖,他哈哈一笑,揚眉道:“好,錢夫人,就是我們二人走趟‘鷹愁澗’,倒看你這軍師,是怎樣舌粲蓮花,具有回天之力?”


    錢太真向萬心玄方一拱手,萬心玄已相當大方地,會意笑道:“萬夫人但能勸得司馬老人家義父女們和好便可,感情一事,無法勉強,不妨聽其自然……”


    錢太真笑道:“好,萬兄人中之龍,真是達者,但錢太真認為隻要能夠轉園,好事未必無望。常言道得好:‘但得功夫深,鋼杵磨繡針,萬般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情場之道,不比戰場,攻心為上,霸力無用,萬兄若能善用水磨功夫,憑你的傲世武學,一表人才,應該是所有江湖巾幗的夢中上選!”


    萬心玄被她說得俊臉微紅之際,錢太真已與司馬霖出廳而去。


    “金杯追魂”東方白目送錢太真的背影,失聲歎道:“錢夫人除了武學修為,未曾顯露以外,無論智計詞辯,都太高明了,有點令我心折,……”


    “璿璣狂士”公孫智輕輕“哼”了一聲,軒眉說道:“的確太高明了,高明的令我對她有摸不太透之感……”


    萬心玄一怔道:“公孫兄是說……”


    公孫智是極為深沉人物,瞥見在旁侍應的“尊天會”弟子甚多,遂急忙搖手笑道:“這沒有什麽,錢夫人是軍師,找們對於軍師,隻宜曾敬,不宜批評,何況凡屬身為軍師之人,也應該帶有三分令人莫測高深的神秘意味才對!”


    澗名“鷹愁”,可見絕險!


    “九回穀”後山無路,處處都是些削壁危峰,奇險無比,而“鷹愁澗”可稱為險境之最!


    但常言道得好:“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隻消越過“鷹愁潤”,便可看見由幾乎上百道流泉飛瀑所匯集點綴的一片美景無邊的洞天福地。


    那就是“塞玉洞天”,就是司馬玉嬌之師“寒玉仙子”


    所居,連司馬霖都深懷忌憚,不敢擅越雷池之處!


    果然,司馬霖一路行來,均指點談笑,保持他“尊天會”會主的風度尊嚴,但到“鷹愁澗”邊便有點躊躇欲卻之狀。


    錢太真畢竟隻是“軍師”,不是“仙師”,無法算出司馬霖的心中隱秘,在澗邊駐足笑道:“會主,我們是過澗相尋?還是在此等待少會主的出現,或是她的任何訊息?”


    司馬霖臉上突現一種奇異神色,目中也流射一種悵然目光,微一沉吟,緩緩說道:“由於過澗便是‘寒玉洞天’,我昔年對洞天主人,曾有諾言,在任何情況下,均不相擾……”


    錢大真七竅玲瓏,一點便透,聽至此處,立即含笑說道:“既然如此,便不必過澗了,我奉陪會主,在此略眺煙嵐,看看……”


    話猶未了,兩人便似有所聞,同作傾耳之狀……


    錢太真一麵凝神傾耳,一麵向司馬霖低聲笑道:“有人從澗下翻上,會不會就是少會主呢?”


    司馬霖又一再細聽,點頭笑笑答道:“從步履聲息的輕功造詣上聽來,可……可能多……多半是她……”


    由於此次重逢,談得好,義父女的感情,尚有轉圓餘地,談得不好,便告決裂,再無挽回,故而司馬霖竟連語聲都有點激動得難以自製!錢太真通達人情,善體人意,見狀之下,含笑說道:“會主要不要暫時避開,讓我先和少會主談上幾句?……”司馬霖毅然搖了搖頭,輕歎一聲,緩緩說道:“不必,這丫頭若是心目中根本沒有我這義父,我也冷透心腸,不再對她作任何指望的了……”如今,時移地異,不是在大庭廣眾之間,用不著保持什麽“會主”尊嚴,故而司馬霖的語氣中也情重於義地,不掩飾傷感悵惘!就在他的傷感低沉語音了後不久,澗下已晌起明顯聲息,有人正巧縱輕登,飛躍而上。錢太真聽出來人登澗位置,是在右側方三數文外,逸與司馬霖一同目注該處-片刻過後,白影一飄!


    這條輕靈無比的白衣人影,果然正是神情憂傷,眼角間似乎還有淚漬未幹的司馬玉嬌。此時,司馬霖與錢太真立身於澗述一株古鬆暗影之下司馬玉嬌的身形才一上澗,錢太真使出聲叫道:“少會主!”


    司馬玉嬌在“尊天會”外,關心深切的隻有柳延昭,和恩師“寒王仙子”,在“尊天會”,關心深切的隻有義父司馬霖和錢太真。故而她一聽語音,便知是錢太真,神色一愕,回頭叫道:“錢大……”


    錢太真知曉她要叫“錢大姐”,遂不願泄漏春光,忙加掩飾地,接口笑道:“少會主,我這‘錢大狗頭軍師’,恭迎芳駕,司馬會主,也在此呢!”連自發話,連自拉著司馬霖,從暗影中緩步走出。


    而此間的司馬玉嬌一見司馬霖,不禁星目一紅,泫然欲泣,並有點羞澀的,低下頭兒,叫了一聲“義父”。司馬霖本是滿腔怒氣,但見了司馬玉嬌這等神情,竟也不忍深責,隻是冷冷“哼”了一聲!但就這冷冷一哼,已使司馬玉嬌有點受不住地,流下了兩行珠淚!這也因為是時移地異,不是在廳堂之中,當著眾人之麵!司馬玉嬌秉性剛強,倘在那等環境中,她頭可斷,血可流,兩行珠淚,卻決不會輕易流下。如今,除了司馬霖外,隻有等於是自己人的錢太真,司馬玉嬌遂不再矜持,放開感情,讓淚珠順頰流下,也等於是向義父司馬霖暗致了無聲歉意!骨肉之間的心意,每易相通,十餘年相依為命的義父女,自也宛如骨內,心有靈犀一點通!。司馬霖看見司馬玉嬌的愧然珠淚,已說不出半句再加責怪的話兒,但他身為“尊天會”的會主平時享慣尊嚴,一時間,也無法改口,向司馬玉嬌說出什麽直接寬慰憐愛之浯。直接雖難,間接卻辦得到,隻需要一條橋。司馬霖畢竟經驗老到,靈機一動,向司馬玉嬌含笑問道:“玉兒,你是去‘寒玉洞天’?你師傅開……開關了麽?”這是智慧,這是極巧妙的運用?


    所聞的,是司馬玉嬌之師“寒玉仙子”,但司馬霖的含笑神情,和溫慈語氣,已在他和司馬玉嬌之間,建架起一道視之無形,但卻堅固無比的諒解之橋!


    尤其那輕輕卻充滿感情的“玉兒”兩字,包含了多少慈祥?多少寬恕?委實勝似千言萬語!


    自古英雄皆至性,由來俠女最深情!


    這一回,司馬玉嬌更矜持不住,她已不像叱吒喑鳴的武林英雄,卻像感情脆弱的紅閨弱女,不單流淚,並且出聲,掩麵嚶嚀,衣襟盡濕!司馬霖的鼻尖也在酸,眼中也像有什麽小蟲兒在爬……


    但他是號令群豪的“尊天會主”,怎好意思讓人看見有什麽一條條的“小水蟲兒”,從他的眼角爬出?又用暗示,向錢太真看了一眼。


    錢太真與司馬霖之間,或許沒有什麽骨肉靈犀?但她身為軍師,在反應方麵,定會比尋常人來得靈敏!司馬霖眼角才瞟,錢太真已含笑走過,從使中取出一條杏巾,替司馬玉嬌擦拭頰上襟前的紛紛淚漬!這是一舉兩得。


    她既替司馬玉嬌拭淚,也給了司馬霖機會,讓他好把那!惹得他鼻尖酸酸,眼角癢癢的小水蟲兒,悄悄驅除幹淨!,司馬霖靜等司馬玉嬌的情緒平定下來,方對她再度問這:“玉兒,你師傅開關了麽?”第一次,是搭橋,第二次,卻是真問,真對“寒玉仙子關切


    司馬玉嬌答道:“恩師的‘九轉三參’功行,尚差最後的‘三轉一參’,開關之期難定,但她卻叫我把三塊寶玉中的‘青色翠玉’帶給義父。”


    司馬霖有點喜出望外,吃了一驚,失聲說道:“玉兒,你…你…你說什?師傅竟……竟肯把三塊玉’中的‘翠玉’給我?……”


    司馬玉嬌見義父竟似有點不信,遂伸手入懷,取出一片大小如掌,晶瑩若鏡的碧綠美玉通過。


    司馬霖接過看時,隻見碧玉之上,竟寫有四大十六小,二十個紅色細字……


    十六個小字是:“其緣在柳,其孽在玄,其質如玉,曆刻彌堅。”


    四個大字跡,則是“善待玉兒!”


    這些字跡,並非服鋪,未損玉質,隻消輕輕一拭,便告泯然無跡!


    司馬森自然早知“寒玉仙子”精於“先天大衍神數”,可以參究未來,但見了這些字兒,仍不禁驚奇欲絕!


    因為僅從“其緣在柳,其孽在玄”二語上,已恰含司馬玉嬌的當前情況,並居然站在自己所反對的“柳延昭”一麵。


    那較大的“善待玉兒”四字,含意甚深,份量甚重,卻叫自己究應如何應付?


    “軍師”職責,便在運用設策,解決疑難,錢太真更是位“好軍師”,一見司馬霖觀看玉上字跡後,兩道眉頭,蹙得皺結一處,遂主動探詢道:“會主,你……你遭遇到什麽難題?”


    司馬霖看了司馬玉嬌一眼,苦笑搖頭,歎息一聲說道:“關於玉兒的婚姻一事,我已想通了,可以各憑緣份,不必勉強……”


    聽了這兩句話兒,司馬玉嬌心中所懸著的一塊千斤臣石,才告“砰”然落地!


    但司馬霖卻苦著臉兒,繼續說道:“但我對萬心玄有諾在先,又已差人邀請‘大荒二老’,前來主持婚禮,而‘大荒二老’又是借重對付‘一仙三絕’的舉足輕重人物,這……這出爾反爾之事卻叫我如何轉圓?……”


    錢太真笑道;“不難,會主請把這樁事兒,交我全權處理!”


    司馬霖說道:“不難?這樁事兒,業已把我難倒、錢夫人竟認為不難?”


    錢太真笑道:“我打算把這難題轉給萬心玄,把痛苦移到他的身上!”


    司馬霖驚喜道:“怎樣移轉?錢夫人當真能‘有此妙策?”


    錢太真笑道:“古代的名軍師,都能焚理陰陽,旋轉幹坤,弄點小計詭謀算得什麽?……”語音略一頓,挽著司馬玉嬌的手兒,含笑又道:“回轉大廳以後,我便宣布少會主不把情絲係向任何特別人物,為了‘尊天會’的雄圖霸業,她要嫁文武藝業皆傲視當世的第一少年英雄……”


    司馬霖接口問這:“誰是……”


    這“誰是”二字方出,錢太真便接口笑道:“所謂‘第一少年英雄’不是空虛頭銜,必須技壓天下,使人心悅誠服,而反就以目前而論,‘笑麵人屠瀟灑殺手’萬心玄,一向自視絕高,目無餘子,而有‘乾坤聖手四海遊龍’美號的柳延昭,也不會妄自菲薄,其他的年輕人物,比起他們,則均有多少距離,可以套一句‘自歎以下,不必論矣’!故而‘尊天會’之上,除了會主展示神功,臣服百派,成為四海盟主的‘黑白天尊’以外,萬心玄與柳延昭的為情爭名也是一場極為精彩的好戲了……”


    司馬霖聽得連連點頭,但眉宇間,仍含有某種憂慮,目光微瞥司馬玉嬌道:“錢夫人這樣安排當然絕妙,但萬心玄是個……”


    七竅玲瓏,善解人意的錢太真,業已猜透了司馬霖的心中憂鬱,接口笑道:“會主請放心,據我從沙天行口供奉得知,萬心玄在燕山‘璿璣穀’外,與柳延昭動手,兩陣中,一陣成和,一陣落敗,業已吃過苦頭,既間須在:尊天會’上,爭名定情,又當著他‘大荒二老’兩位恩師,怎肯丟人現眼?他雖是個風流好色的素行不羅之羈,在這段期間,也必苦苦用功,力圖上進,不致對少會主有絲毫羅蘇的了!”


    司馬霖的心中憂慮,全被錢太真猜透,並予以解決,不禁感激萬分,也佩服萬分地,向她連連拱手笑道:“錢夫人著實高明,我這‘尊天會’中的一切大小事兒,均多多仰仗!……”


    錢太真笑道:“空言獎勵,不如實質鼓勵,會主可否替我把俸給訂得豐富一點兒?”


    這句話兒,把司馬玉嬌聽得幾乎失聲一笑,心想這位錢大姐雖足智多謀,聰明絕頂,卻始終脫不了“好貨”之念,難怪在“七煞”之中,位居“財煞”!


    司馬霖“哈哈”一笑,軒眉說道:“我改改魚玄機的詩兒,‘易求無價寶,非得智多星’!錢夫人在本會‘軍師’,暨‘錢糧總管’的職務上,月支俸給萬兩白銀,倘有特殊功勳另獎罕世珠寶如何?”


    錢太真“哎呀”一聲,高興得眉開眼笑說道:“好極,好極,想不到會主竟出了我這麽好的價錢,可惜……可惜……”


    兩聲“可惜”,弄得司馬霖莫名其妙詫聲問道:“錢夫人,你在可惜什麽?”


    錢太真笑道:“我是在可惜我無法考證,不知道曆史上幾位有名的軍師,張子房、諸葛亮、劉伯溫,甚至於梁山上的強盜軍師吳用,他們是領多少俸給?吃多少錢糧?否則,在實質待遇的比較下,即知我錢太真是否古往今來的第一位‘大軍師’呢?”


    心中存有不少幽怨委屈的司馬玉嬌,終於被錢太真的財迷神情,和滑稽言詞,逗得嫣然一笑!


    錢太真見她笑顏已開,遂一麵與她異常親熱地,並肩挽手而行,一麵壓低語言,悄然說道:“玉妹,你的武功,我無法企及,但我的江湖經驗,卻比較豐富,可以幫你解決不少難題!”


    司馬玉嬌笑這:“姐姐不要客氣,我已經認得抬舉,認你為錢大姐了,有事盡管指教!”


    錢太真道:“我要送給你一個‘錢’字,錢是外圓內方,是最正確最有效的處世之道!換句話說,就是內心的正氣大節,不可偏頗歪邪,但外麵的應付手腕,卻不妨通權達變,圓滑一些……”


    說至此處,目注司馬霖,見這位“尊天會主”,正摩挲著那塊大小如掌,晶瑩若鏡的碧綠美玉惘惘出神,甚至於目有淚光,不知在緬懷什麽足令他骨蝕魂消的淒涼往事?


    司馬玉嬌也是水晶心肝之人,聞言之下,低聲問道:“錢大姊,你是否要我對萬心玄亦略為應付?”


    錢太真笑道:“這個不是別的應付,隻是在明麵禮貌上,不必使他過份難堪!譬如在進入議事廳後,你不妨特別敬他一杯酒兒,至於怎樣飾詞,對萬心玄拘束刺激,使他有苦難言,則全是我的事兒!”


    司馬玉嬌“哼”了一聲道:“假如隻是敬他一杯酒兒之事,我可以敬如大姊將令!”


    錢太真失笑道:“別的事兒,以後再隨機應變吧,譬如說,在萬心玄練功期間,玉妹隔上三五日,便去看他一次,送點飲食,寒喧數語,這樣,在禮貌上,你顯得相當周到,但在實質上,卻會使他心意浮動,氣機難純,功力駁雜,等於在‘尊天會’上爭名定情的一戰之中,暗幫柳延昭的不少忙了!”


    司馬玉嬌聽得一麵佩服點頭,一麵目注錢太真道:“錢大姊,你……你認得柳延昭吧?”


    錢太真冷不防她會有此一問,怔了片刻,方點頭答道:“認得,當然認得,其人如玉,其勇如龍,我在議事廳上,見過他了,還以傳者密語,指導他如何脫身的呢!”


    司馬玉嬌歎道:“我還以為大姊是早就和他有什麽交情?


    不然怎會處處都在幫他設想,相當周到體貼……


    錢太真失笑道:“玉妹莫說笑話,我幫柳延昭,完全是為了你,才愛屋及烏,你們郎才女貌,仙露明珠,可別把我這塊茅坑臭石般的鬼老婆子,擺到精美無瑕的‘玉屏風’旁,那就未免太不相稱,會令我容身無地的了……”


    兩人說笑之間,業已回到前山,議事大廳在望。


    錢太真見司馬霖仍在摩挲綠玉,憫惘出神,遂走將過去含笑叫道:“會主,快到議事廳了,少時是否由我安排一叨?”司馬霖收攝了惘惘神思,異常珍惜地,揣起那塊綠玉,向錢太真連連點頭地,含笑說道:“當然,當然,錢夫人是地位清高,威權極重的‘軍師爺’,我雖身為會主,有時也一樣要敬遂號令的呢!”錢太真笑道:“好,會主與少會主慢行一步,我先入廳,宣布烏雲盡散,你們義父女之間,仍像以前一樣的親切敬愛,相依為命!”話完,遂搶步當先,閃進大廳,向萬心玄等,含笑朗聲說道:“諸位,錢太真報告一樁喜訊,司馬會主與司馬少會主,已獲得彼此諒解,‘尊天會’中,仍是一份喜氣!”


    萬心玄等一怔,尚未回過味來,司馬霖與司馬玉嬌的身影,已到了大廳門外。於是,別無選擇,由錢太真帶領,以一片掌擊,歡迎司馬霖司馬玉嬌義父女雙雙入廳。錢太真等掌聲一停,目光電掃諸人,朗聲說道:“關於少會主的婚事,因曾上柳延昭的惡當,麵加許諾,不使反悔,遂由我策劃,向柳延昭出了一道難題!”萬心玄精神一振,把兩道深沉而又險譎的目光,盯在錢太真的臉上。


    錢太真繼續笑道:“我對柳延昭說,司馬會主慈祥開明,不會強道義女婚事,但少會主是女中之風,必須嫁人中之龍,遂於‘尊天會’之上,增加‘爭名定情’盛舉,要能戰敗與會的所有年輕豪雄,技壓天下,才有資格作為司馬會主的乘龍快婿……”“金杯追魂”東方白首先聽得,幹了一大杯酒兒,撫掌笑道:“好,錢夫人果然是個極高明的軍師,這項難題,難得住柳延昭了!”


    錢太真向萬心玄遞過一瞥彷佛充滿關切善意的目光,含笑說道:“在我心目中,萬心玄兄,才是當世第一,文武雙絕的美男子,俏英雄!那柳延昭師門來曆,不見經傳,縱使資質聰明,略有成就,又怎能與萬兄身兼‘大荒二老’的聯合心傳比擬?故而,錢太真先敬萬兄一杯美酒,希望你在已有修為之外,再複略下苦功,用你師門絕藝‘玄陰煞手’‘混沌神功’和稱絕當世的獨門奇妙兵刃‘龍虎日月扣’於‘尊天大會’上,戰敗柳延昭,以不負司馬會主義父女的期愛厚望!”


    好厲害的“吝嗇夫人”錢太真,她對錢財吝嗇,對口角春風,卻絕不吝嗇,這番話兒,捧足了萬心玄,但也把萬心玄套得牢牢,請君入甕,任憑萬心玄再怎麽陰險,也不好意思反對,表示出不願,或不敢與柳延昭“爭名定情”之事!


    司馬玉嬌得了高明指點,也會湊趣,竟親手斟了一杯酒兒,捧向萬心玄,嫣然一笑,流波注目說道:“萬兄,我也敬你一杯,希望你贅裹奪尊,不單戰敗柳延昭,也令天下所有的年輕豪雄,都成為你手下敗將!”


    厲害!這杯酒兒,敬得當時,幾乎比錢太真的巧妙詞鋒,還要來得有力!


    舒服!司馬玉嬌的嫣然倩笑,和似蘊深情的眉語眼波,使萬心玄尚未飲下那杯敬酒,便遍體栩栩,有若醍醐灌頂!


    於是,萬心玄亳不推諉地,先飲完錢太真、司馬玉嬌的兩杯敬酒,然後,雙眉一軒,朗聲道:“萬心玄對自己不驕,對敵人不餒,但我卻知柳延昭名非幸致,相當難鬥……”


    語音略頓,轉而向司馬霖抱拳一禮,目開精芒又道:“為了保持師門成譽,為了不負老人家賢父女的期望愛護,萬心玄不敢稍息,我要收攝心神,下點苦功,司馬老人家在‘九回穀’中,撥給我一處清靜所在……”


    司馬霖正待答話,司馬玉嬌業已搶先含笑說道:“義父,你把‘小玲瓏館’,撥給萬心玄兄靜修便了,那兒,離我的‘攬翠閣’近,我也便於常常過去探望,照料他的飲食起居!”


    語音,語意,居然款款情深,真把渾身孽債,不知糟蹋過多少女孩子,自許風流的萬心玄,聽得意亂情迷,心神一蕩!


    錢太真藉著舉杯飲酒,暗以第三人無法知聞的“蟻語傳聲,向司馬玉嬌耳邊,俏然笑道:“玉妹冰雪聰明,一點便透,江湖詭譎,何厭權謀?你這幾句話兒,恰到好處,萬心玄靈智為情欲所迷,那裏下得了苦功,你看他眉開眼笑,彷佛過癮已極,今晚都未必睡得著覺!”


    司馬玉嬌也覺得相當得意,玉頰微微一熱,添了嬌紅,越發風神絕世!


    其實,她和錢太真都錯了!


    萬心玄是極深沉、極陰險之人,要他上當,談何容易?


    權謀,大家會用,有人更會權中弄權,謀外施謀,佯作癡呆,將計又計!錢太真相當得意之下,那裏知道遇著了對手?她的真實身份,真實來意,會被人逐漸查明,一步一步,走向牢不可脫的失敗死亡陷阱!


    萬心玄才入“小玲瓏館”,便發出機密暗號,召來兩名蒙麵黑衣人。


    經他麵授機宜,悄然囑咐,這兩個有點神秘的黑衣人,又複悄然而去!


    就在萬心玄遷入“小玲瓏”,要痛下苦功,精研絕藝的第二天,又有江湖人物,異常膽大地夜探“九回穀”。


    來人是“妙姹金剛”蕭克英,和“巾幗之雄”秦文玉!


    事情倒真湊巧,她們才到“九回穀”口,便遇著了如今正要好得當真情如姊妹的錢太真和司馬玉嬌。


    錢太真因是初來,司馬玉嬌遂今日陪她在穀中各處閑遊。以了解“尊天會”總壇環境。


    “九回穀”口,月色絕佳,司馬玉嬌對柳延昭相思刻骨,獨自轉側,難以成眠,遂索性約了錢太真,同來穀口的“卓刀岩”上賞月。


    錢太真高居臨下,看見有人影微閃,不禁微笑說道:“玉妹,請看,那兩個女子,身法輕捷,顯非俗流,但行跡如此遮掩,恐怕不是‘尊天會’中人物?”


    司馬玉嬌目光微注,好似吃了一驚,訝聲說道:“稍後的女子,身高已逾六尺,巾幗中極為罕見,難道竟是‘伏牛金剛寨’的‘妙姹金剛’蕭克英麽?”


    錢太真笑道:“前麵一人,輕功更俊,可列武林罕見的一流身手,會不會就是那個也列名‘玉屏風’中的‘巾幗之雄’秦文玉呢?”


    司馬玉嬌想了想,向錢太真點頭微笑說道:“錢大姐猜得對,女子身負如此功力者,真的當世不多,我對‘巾幗之雄’,欽慕已久,今夜要會一會她!”一麵說話,一麵已閃身向“卓刀岩”下縱去……


    錢太真緊緊相隨,含笑說道:“玉妹莫鬧意氣,不要使一座相當完整精美的‘玉屏風’上,出現裂痕……”


    司馬玉嬌失笑道:“錢大姐放心,我要會她一會之意,除了見識見識秦文玉究竟是何等人物之外,主要便是向她說明柳延昭已脫險而去,不必再進‘九回穀’,以如今穀中的戒備之嚴,她與蕭克英二人,豈非飛蛾投火,自取其辱?”


    說話之間,兩人已翻下“卓刀岩”,到了抄在蕭克英等的前麵一片小林之內。


    蕭克英與秦文玉,是從“嶗山”趕來的。


    她們到了“榆關”,未曾遇著急於尋找偷了劉三解藥的尉遲巧,卻遇著司馬玉嬌“玉人小築”的心腹總管樂清泉,告以柳延昭已單人獨騎,硬闖小興安嶺九回穀的“尊天會”


    總壇,亟需要有人接應。


    秦文玉等一聞此語,自然不放心柳延昭在奇毒未解之下,更複獨闖龍潭,故此星夜兼程,趕來此處。


    眼看已到“九回穀”口,蕭克英把腳步放慢,向秦文玉含笑說道:“玉姐,我們是明拜‘尊天會’?還是暗探‘九回穀’好呢?”


    秦文玉毫不考慮地,柳眉一挑,應聲答道:“我們既然夜來,自係暗探,明麵拜會,恐怕無甚效用,因我這‘巾幗之雄’和蕭大妹的‘妙姹金剛’名號,不會被這群崛起邊荒,野心勃勃,圖霸整個武林的魑魅魍魎,看在眼內!”


    蕭克英笑道:“好,暗探就暗探!”


    她一語方出,路旁小林之中,突然起了個清朗語音說道:“這個不必夜探了,蕭寨主別來無恙?……”蕭克英與秦文玉趕緊回身,隻見司馬玉嬌與另一位不知名的中年婦人,滿麵含笑地,從林中緩步走出。蕭克英自然不知司馬玉嬌的女兒身份,不禁臉上微熱,抱拳說道:“原來是司馬少會主在此,這位是……”司馬玉嬌笑道:“這位是我‘吝嗇夫人’錢太真大姊,在武林之中,得號‘財煞’,如今是‘尊天會’的軍師,兼領‘錢糧總管’,蕭寨主的這位貴友是……”秦文玉接口自行報名道:“在下秦文玉……”


    司馬玉嬌目光一注,頗為秦文玉的風華姿色所驚,“哎呀”一聲,抱拳說道:“原來是秦姑娘‘巾幗之雄’,名震天下,司馬玉嬌久仰了……”


    秦文玉覺得既與對方相遇,誓難再暗探,不如索性明言,遂目注司馬玉嬌,一軒雙眉,朗聲說道:“司馬少會主,秦文玉與蕭克英前來‘九回穀’之舉,是想打聽一件事兒……”


    錢太真一旁接口笑道:“秦姑娘與蕭姑娘,是不是要想打探‘四海遊龍乾坤聖手’柳延昭的行蹤?”


    秦文玉蕭克英暗吃一驚,心想這位“吝嗇夫人”錢太真,不愧身為“尊天會”的軍師,居然料事如見?


    用不著秦文玉答話,錢太真彷佛已從她神色變化上,猜出端倪,含笑又道:“柳少俠已然來過但如今是奉他恩師之命,召赴‘秦皇島’左近,與他孟讚、焦良兩位盟弟,苦練神功,以參與群雄畢集,凶險無倫的‘尊天大會’!”


    蕭克英失聲道:“我孟二哥和焦三哥,也到了此處?”


    錢太真英道:“柳延昭先到,孟焦二位後來,柳廷昭便是被他們代傳師諭喚走的……”


    秦文玉覺得雙方既為敵對,錢太真與司馬玉人不應該知曉這些秘密,更不應該對自己泄漏,遂不禁自注錢太真,流露出懷疑神色。


    錢太真玲瓏剔透,聰明無比,立即從秦文玉目光之中,會意笑道:“秦姑娘不必多疑,如今司馬少會主已與柳廷昭少俠,給成生死之交,並立意幫助他與萬心玄等那凶惡魔頭,一分勝負!”


    秦文玉聽得將信將疑地,向司馬玉嬌一抱雙拳,道:“司馬少會主,我柳延昭兄,身中‘尊天會’獨門奇毒……”


    又是錢太真接口代為答道;“秦姑娘放心,少會主已然暗贈解藥,柳少俠方能在萬心玄等群邪環伺下從容脫險而去!”


    秦文玉愕然道:“照錢夫人暨司馬少會主這樣說法,你們竟……”


    她尚未說出的話兒,自然是“改變立場,深明正邪順逆”之意,但因對方身份特異,一個是“尊天會”的軍師,一個更是“少會主”,遂自覺略有礙難,自行截口不語。但住口未出的話兒,偏又被滿腹珠璣錦繡,每月俸銀萬兩的“大軍師”猜了出來,錢太真微微一笑接口說道:“秦姑娘,‘尊天大會’,不單有‘七煞’,更有‘大荒二老’,可能還有意料不到的凶邪參與,是正邪雙方的盛衰之戰,也是一次慘烈巨大無比的武林浩劫,柳少俠已去為此盡力,你也該早作準備……”


    秦文玉方自聽得悚然點頭,錢太真又複笑道:“至於我們與柳少俠之間,關係不及詳言,總之交誼深厚,是友非敵,秦姑娘盡管放心就是……”


    錢太真的這句心腹隱秘之語,自然怕人聽見,說得極低,幾乎是用了他人難得與聞的傳音密浯但對方如此態度,秦文玉隻得略一抱拳,點頭說道:“秦文玉敬如尊命,盡力邀約師友,衛道降魔於明年五五端陽……”


    錢太真突然搖手,截斷秦文玉的話頭,皺眉說道:“‘尊天大會’召開籌備的時間越長,司馬會主越易受慣於甜言蜜語的群邪盅惑,陷溺越深,我想把大會時間提早……”


    蕭克英笑道:“錢夫人既是‘尊天會’的軍師,自然可以作如此建議,但不知提早多久?”


    錢太真想了一想道:“這時間總要在柳少俠神功完滿之後,好在秦姑娘必去‘秦皇島’,請你於柳少俠功成後設法給我送個信兒,或是暗示,我便可以編造出幾百種理由請司馬會主盡量提早‘尊天大會’……”


    秦文玉歎道:“提早一點也好,群雄聚集,越來越多,在來此途間,我又發現一個著名凶邪,助紂為虐地,前來投靠‘尊天會’……”她所用字眼,全不好聽,但因司馬玉嬌心意早變,故也不覺刺耳。


    秦文玉語音才了,司馬玉嬌目光一閃,揚眉問道:“秦姑娘所遇的是那家凶邢?據我猜測,可能是‘七煞’中的‘氣煞’,‘霹靂火’廉不和吧?”


    秦文玉搖頭道:“少會主有點料錯,此人雖列‘七煞’,卻非‘氣煞’,是聲名最狼藉,行為最無恥的‘色煞’,‘天魔玉女’女嬌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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