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宛卿壓住眼皮,問道:“我不過隨口說了一句,公子便先出言譏諷,再又惱羞成怒。莫非,那歌姬是公子你教出來的?”


    “你……”那人哽住。


    廖芙庾看了葉宛卿一眼,開口道:“你什麽你?難不成,你還真是什麽琵琶名師?既然如此,你倒是彈給我們聽聽。厲不厲害,可不是嘴上說說就能證明的!”


    話落,她一臉期待地看著葉宛卿。


    葉宛卿讚許地點頭:“說得好。”


    廖芙庾備受鼓舞:“琵琶名師,琵琶大家,你怎麽沒動靜了?莫非,你是在胡說八道?”


    那人像是羞怒到了極點:“等著瞧!”


    很快,隔壁畫舫就響起琵琶聲。


    廖芙庾驚訝:“他還來真的!”


    葉宛卿扶額笑了:“興許是喝醉了,受不住你的激將法。不過,他琵琶彈得倒是不賴。”


    琵琶聲,在夜裏尤為悅耳。


    不知不覺,河岸上的遊人停下腳步,迎著寒風聽曲。


    一品居。


    今夜,楚驍岩包了場。


    來赴宴的公子哥,有近百人。


    除此之外,還特地從清風居請了不少才藝俱全的清倌過來作陪。


    酒樓上下六層,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三樓,一群人圍在一塊兒鬥雞,滿屋雞毛,叫好聲一陣比一陣大。


    楚安瀾就在其中。


    正在興頭上,突然有人開了窗,大聲嚷嚷:“河麵上的畫舫裏,有人彈琵琶!”


    一群人頭也不抬:“彈琵琶,有什麽好看的?”


    這時,有人道:“彈琵琶,的確沒什麽好看的,可是,我好像看見長公主府的丫鬟了。”


    長公主府?


    楚安瀾耳朵一動,起身走了過去:“哪呢哪呢?”


    有人指了方向:“就在那邊!”


    楚安瀾走過去,扶著窗邊木欄,探身往外看:“哪兒……”


    話還未說出口,腳下猛地被人絆了一跤。


    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前,一抹紅影直直朝河裏墜落。


    “撲通……”


    有人扯著嗓子驚呼:“不好了!敦親王世子落水了!”


    落水聲,驚斷了琵琶音。


    原本安靜的河麵,頓時一片喧囂。


    水波蕩漾,水麵上的碎冰隨著漣漪浮動,清脆的碰撞聲,聽得人心生寒意。


    楚安瀾不太會水。


    身體騰空之後,他本能地想抓住點什麽,卻抓了一手的冰。


    碎冰如利刃,劃破他的皮膚,將寒意鑲嵌入骨。


    冰涼的河水卷著碎冰,灌入眼耳口鼻。


    桑葚酒後勁足,葉宛卿渾身熱熱的,腦袋又沉又暈,命人將畫舫的窗戶打開,將簾子掛起來。


    簾子掀起的瞬間,她不經意間看向窗外。


    一抹火紅,墜落在夜色裏的護城河,濺起大片的水花和碎冰。


    紅衣?


    葉宛卿怔了怔。


    接著,就聽到有人驚呼:“楚安瀾落水了!”


    那一瞬間,葉宛卿如墜冰窟。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瞬間就驅散了酒勁。


    就好像落水的人是她似的。


    河岸兩邊全亂了套,驚呼聲、求救聲、吵鬧聲,此起彼伏。


    葉宛卿撐著桌子起身,把禮儀和儀容全都拋諸腦後,半邊身子探出畫舫:“楚安瀾!”


    水麵上,除了蕩開的水紋,已然看不見人。


    廖芙庾從後方拽著她:“宛卿你往回退一些,再往前就要掉水裏去了!”


    這時,河麵猶如下餛飩,陸續有好幾個少年往裏邊跳。


    七嘴八舌的聲音響起——


    “安瀾不會水!動作快些!”


    “快請個郎中來!”


    “散開找!”


    “……”


    河麵上,水花四濺。


    “端王世子?”廖芙庾聲音有些大。


    聲音落下,岸邊喘著粗氣,正欲拆掉腰帶、脫掉外袍的楚驍岩往這邊看來,動作滯住。


    見到廖芙庾和葉宛卿,他露出一絲詫異。


    下一瞬,人直接跳入水中。


    寒冬臘月的天,一群少年咬牙在冰水中撲騰尋人。


    岸上,氣氛焦灼。


    這一段護城河道,兩岸都是金都有名的茶樓酒肆,水中泊滿了大大小小的畫舫,是以,每年此處商會都會籌款維護河道。


    哪怕是冬天,河水也有十五六尺深。


    葉宛卿把指甲掐入血肉裏。


    這時,廖芙庾指著不遠處的一隻畫舫驚呼:“宛卿,那不是陸世子嗎?”


    葉宛卿沒聽清。


    她隨著廖芙庾手指的方向看去,見著熟悉的銀白身影,眼神茫然了片刻,忽然才意識到,那是陸繼廉。


    陸繼廉對麵,坐著穿了私服的楚恭霄,以及另外兩個穿著常服的年輕官員。


    見她看過去,楚恭霄仿佛歎了口氣。


    接著,那條畫舫上走出三個護衛,利落地從畫舫上一躍,鑽入碎冰蕩漾的護城河。


    不多時,一個少年浮出水麵,凍得話都說不利索:“安……安瀾……在這邊……”


    緊接著,水麵波動更大了,一群人朝那邊遊過去。


    很快,楚安瀾被幾個人托舉出水麵。


    夜色裏,他臉色慘白。


    望著雙眼緊閉,一動不動的楚安瀾,葉宛卿似乎看到了她和他前輩子的結局。


    這時,楚驍岩抹了把臉上的水,抖著凍僵的嘴唇,單手指向畫舫:“郡主……”


    其他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群人托住楚安瀾,遊到葉宛卿所在的畫舫前,將楚安瀾推到畫舫上,一個個乏力地掛在畫舫外。


    葉宛卿立即上前查看。


    她跪坐在楚安瀾身旁,顫著手,彎腰去查看他的氣息:“楚安瀾……”


    這時,一個護衛打扮的青年利落地爬上來,嘴唇凍得鐵青:“郡主,借畫舫一用。”


    葉宛卿啞聲:“把他帶進來!”


    護衛立刻彎腰抱人。


    接著,又有幾個少年爬上畫舫。


    幾人合力,吃勁地將楚安瀾抱入畫舫內,裏麵的桌椅器具被全部撤走,門窗也被關上。


    炭火,燒得劈啪作響。


    地板上,躺了一地的人。


    孔武有力的青年護衛道了聲“得罪”,單膝跪地,利落地去解楚安瀾腰帶。


    楚驍岩渾身抖得厲害,啞著嗓子看向葉宛卿:“郡主……”


    “我就在這裏陪他。”葉宛卿聲音微顫,麵色卻還算冷靜。


    楚驍岩眸光微動,又看向跟在葉宛卿身旁的廖芙庾。


    廖芙庾問他:“冷不冷?”


    楚驍岩沒有說話,而後收回目光,淡淡道:“請回避。”


    這是要趕她走。


    走就走。


    廖芙庾拍了拍葉宛卿的肩膀:“宛卿,我去外麵等你,別擔心,敦親王世子一定會好起來的。”


    葉宛卿嗓子幹啞得厲害,隻能默默點頭。


    艙門關上。


    地毯上,楚安瀾上衣被盡數剝去,露出白得晃眼的皮膚。


    他雙眼緊閉,嘴唇幾乎沒有一絲血色。


    身上的皮膚,被冰刃割出無數細小的傷痕,正往外滲著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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