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瀾愣在原地。


    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我……她……”


    他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捏了一下,痛中透著一絲令他幾近窒息的酸澀。


    “妹子生氣了。”葉辰曦篤定道:“安瀾,你完了。”


    葉辰霆歎了口氣:“我雖不清楚卿兒想做什麽,但是安瀾,卿兒這樣做,定有她的道理。她已經走遠了,你還不快跟上去麽?晚了,人可就哄不好了。”


    楚安瀾拔腿狂奔。


    葉宛卿並未回驚鴻苑,而是一路往府中的人工湖邊走。


    她心中煩悶,步伐不由得走快了些。


    隱隱的,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來人卻是一聲不吭,步伐跟她保持一致,不遠不近地跟著。


    葉宛卿聽著,卻並未回頭。


    臨近傍晚,日頭西斜。


    橙金色的日光,穿過柳枝縫隙,破碎地斜射在輕泛漣漪的湖麵,像鋪了一層碎金,璀璨耀眼。


    波光粼粼的水光,映亮岸邊人的側臉。


    楚安瀾跟了一路,一言不發了一路,就等著葉宛卿停下腳步給他一句解釋。


    可她沒有。


    他忍無可忍,加快腳步。


    身後的腳步聲,急促地靠近。


    葉宛卿腳步未停,手腕忽然被人隔著衣袖緊緊抓住。


    她輕蹙眉頭:“疼……”


    楚安瀾立刻鬆開手指,緊張地繞上前攔住她,低頭抓起她手腕:“卿兒,我不是故意要弄疼你,我給你吹吹。”


    說完,小心翼翼抬起她的手,彎腰去吹。


    微涼的氣息,溫柔地拂過手腕,帶得她汗毛輕顫。


    從葉宛卿的角度,正好能看見少年潔白無瑕的額頭,漂亮流暢的眉毛,濃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


    葉宛卿垂眸:“我騙了你,其實我並未有多疼。”


    楚安瀾抬頭:“我知道啊。”


    “那世子為何要鬆手,又為何要為我吹手?”葉宛卿問。


    楚安瀾站直身體,順手將手指擠入她的指縫間,強行與她十指緊扣。


    他不答反問:“卿兒,剛剛你是在同我生氣麽?”


    “不是。”葉宛卿回道。


    “你又騙我。”楚安瀾將手指收緊了幾分:“你是不是以為,在我心裏,兄弟情義大於對你的情意?”


    葉宛卿:“不是。”


    楚安瀾抿唇:“卿兒,你明明是生氣了,為何一再跟我否認呢?你是覺得我不講道理,所以不想同我說話?亦或是,你連道理都不願意跟我講?”


    葉宛卿蹙了眉頭:“世子誤會了……”


    “我誤會什麽了?”楚安瀾忽然鬆手,從她指縫間抽回手指:“我一聽說宮門口發生的事,怕你受委屈,就立刻騎馬來尋你。侍女說你昨夜沒睡好,我心疼你,寧願忍著擔心也要等你睡飽了再見你。我不願讓你忍受這份委屈,便想著無論如何都要為你討個公道才行。


    可你呢?你問了我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不肯跟我說話,更不跟我解釋。你是覺得我是男子,就不會委屈麽?今日來尋你的路上,哪怕我的馬跑得飛快,依舊能聽見街兩邊議論我、笑話我的聲音。即便如此,我也願意給楚驍岩和廖芙庾一個解釋的機會……


    你呢?你卻什麽都不告訴我!在你心裏,我究竟算什麽啊?”


    話音到最後,已經帶著一絲顫抖。


    葉宛卿不禁動容。


    日頭微斜,一陣微熱的風刮過,將她發絲揚起,遮住半張微白的臉。


    她蒼白的唇動了動:“抱歉……”


    楚安瀾瞬間紅了眼尾:“我跟你說了這麽多,你就隻跟我說一句抱歉麽?”


    葉宛卿低頭看了眼空空的指縫,又抬頭看向委屈憤懣的少年:“安瀾,我有許多話想同你說。可,這世上有許多事是無法宣之於口的。以後若有機會,我會將這些事和盤托出。”


    楚安瀾聞言,露出慘白一笑:“我明白了,原是我還不配聽啊。那好,我便不打擾你了。再過半個時辰便是晚膳時間,即便是心情不好,你也別在湖邊待太久,早些回去。我先回王府,改日再來看你。”


    說完,他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打起精神往回走。


    葉宛卿握緊手指:“世子……”


    “對了。”楚安瀾忽然回頭衝她笑得慘淡:“陸繼廉的小廝昨日來尋我,給了我一個冊子。冊子上,寫了許多名字。陸錦源,陸錦徽,陸青槿……陸繼廉說,我若想知道這些人是誰,可以來問你。卿兒,你知道他們都是誰麽?”


    葉宛卿滿臉慘白。


    楚安瀾哽咽一笑:“看來,你早就知曉是誰了吧?本來我不打算將此事告訴你的,可是我好委屈啊。我這般喜歡你,可你卻好像從未喜歡過我?”


    自這一世開始,葉宛卿從未見過楚安瀾如今這副模樣,又或者說,認識兩世,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他本該是明媚的、燦爛的、開朗的。


    可今日的他,盡管依舊在笑,卻滿眼都是隱忍的憤怒、委屈、難過和茫然。


    葉宛卿的心像是被一隻手捏住,用力握了握。


    她看向楚安瀾:“世子真的想知道麽?”


    楚安瀾紅著眼:“陸繼廉都比我知道得多!”


    葉宛卿深吸了一口氣,避開楚安瀾的眼睛:“議親之前,我曾做過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夢裏,我嫁給了陸繼廉,與他生兒育女。在算不得長的一生裏,我接連為他生了五位兒女,其中,有個叫陸青橙的女兒,便是因為被他強行嫁給不喜歡的人而死……”


    時隔良久,她努力忘卻這件事,可每每想起,依舊覺得難受。


    “所以,你在榮光寺為陸青橙點了盞長明燈?”楚安瀾問。


    “是。”葉宛卿眼神悲傷:“青橙很乖,是五個孩子裏最親近我、性格最活潑的一個。可是,為了家族權勢,她被父兄親手塞入花轎,嫁給了一個不喜歡的男子。婚後不到半月,她就自縊身亡……”


    楚安瀾呆愣了許久,才轉了轉眼珠子:“後來呢?”


    後來?


    葉宛卿轉頭看著他:“青橙去世後,我拖著油盡燈枯之軀多撐了兩個月,死在了那年的除夕夜……”


    死了!


    楚安瀾眸光劇烈閃爍。


    葉宛卿微垂眼眸:“我知道,夢境是夢境,現實是現實,可我無力承擔夢境變成現實的後果。但請世子相信,從議親那日起,我選世子的心從未變過……”


    說著,她抬起微濕卻清亮的眼眸:“如今距離大婚還剩兩月,如果世子心有芥蒂,反悔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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