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宛卿帶上櫻香,身後跟著一眾侍從,穿過重重院落,準備往山上而去。


    沒走多久,她便遇上一人。


    葉宛卿眸色微動,不卑不亢地開口:“定遠侯夫人。”


    定遠侯夫人看著她:“郡主,借一步說話。”


    葉宛卿想要拒絕,但定遠侯夫人難得強硬:“郡主請吧。”


    葉宛卿眸色平靜:“定遠侯夫人先請。”


    走的時候,她微不可見地給櫻香使了個眼色,櫻香向來懂她,便輕點了一下頭。


    定遠侯夫人隻帶了一個貼身婢女,一路穿過宮牆花影,來到人工湖邊的一處涼亭。


    眼下,附近無人。


    定遠侯夫人走到涼亭裏坐下,才對葉宛卿道:“郡主也坐。”


    葉宛卿坐到她對麵。


    定遠侯夫人遙望著遼闊無比的人工湖:“老身第一次來行宮,是在同侯爺大婚之後。


    那時,這片湖還沒這麽大。眨眼間,這片湖擴了原來的兩倍大,而我也老了。”


    葉宛卿靜靜聽著。


    定遠侯夫人收回眸光,看向葉宛卿:“我活到這般歲數,從未在小輩麵前屈身。今日,我想屈身一次。郡主,定遠侯府付出何等代價,才可換郡主與敦親王世子退婚,嫁入陸家?”


    盡管定遠侯夫人說要借一步說話時,葉宛卿就大概已經猜到了對方要說的話,可親耳聽見,還是覺得可笑。


    葉宛卿淡了神色:“夫人說笑了,我與敦親王世子的親事,是皇上親自認可的。大婚日期,也是皇上親自讓欽天監算好的。定遠侯府詩禮簪纓,鍾鳴鼎食,而陸大人為新任狀元郎,入職翰林院,西魏之大,貴女多不勝數,陸大人隨便挑一個,都會比我好上千萬倍,何必要執著於我,毀我聲譽與親事?”


    “繼廉心中有你。”定遠侯夫人歎氣,道。


    心中有她?


    這大約是葉宛卿聽過最可笑的笑話。


    前世做過一世夫妻,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共同孕育了五位兒女,怎麽不見陸繼廉心中有她?


    他一個冷心冷情的人,今生隻見過幾次麵,就對她情根深種了?


    這怎麽可能?


    什麽情都是假的。


    不過是事與願違,未能得到自己想得的,激起了內心的勝負欲,勝負欲又生成了執念。


    葉宛卿在心中頹然笑了一下,而後冷然望向定遠侯夫人:“我敬夫人是長輩,不計較夫人今日與我說這些唐突的話。我與敦親王世子兩情相悅,中間再容不得旁人。


    陸大人出身高貴,又有逸群之才,前途無量,天底下多的是願意嫁給他為妻的貴女。他心中有我,不過因我當初拒絕了他的提親,打亂了他的計劃,讓他心生了執念。待他執念消了,便會放手。


    夫人與其來找我,還不如多勸說陸大人,另覓貴女,早日成婚。”


    定遠侯夫人望著葉宛卿:“郡主尚且年輕,對男女情愛一事心存向往也是正常。可,世間最不易久留的,便是情。等郡主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知曉,身為女子,嫁一個前途無量的夫君才是最好的歸宿。我沒有貶低敦親王世子之意,但,繼廉與郡主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夫人說錯了。”葉宛卿反駁:“於別的女子而言,嫁個前途無量的夫君,的確是個好歸宿。


    但,我不必如此。我是皇上與太後親封的郡主,有封地,享食邑,即便嫁入寒門,我依舊錦衣玉食,一生無憂。”


    定遠侯夫人滯住:“郡主你……”


    “夫人。”葉宛卿打斷她的話:“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我與世子能走至今日,並不容易。若真毀了,我保不準會做些什麽事出來。”


    山風颯颯,兩人無聲對視。


    好半晌,定遠侯夫人才歎了口氣,露出疲憊又無奈的表情來,低低道:“我又拿他怎麽辦?皇上訓斥過他,罰跪他,侯爺怒斥過他,又對他動用了家法,可他就是不肯鬆口。


    他在榮光寺落下的病根還未好全,落雨時,膝蓋疼得睡不著覺,後又被罰跪……郡主,我這把年紀了,又能怎麽辦?”


    葉宛卿沉默。


    定遠侯夫人濕了眼眶:“他自幼便是個聽話孝順的孩子,從未忤逆過長輩。可如今,為了郡主,他竟敢忤逆到皇上麵前。郡主寧願相信繼廉是因為執念才想娶你,也不願相信,他是真的對你生出了真情麽?”


    “陸大人的執念也好,真情也罷,於我而言都不重要了。”葉宛卿起身:“夫人,敦親王世子還等著陪我去摘桃,我先走了。”


    “郡主……”定遠侯夫人起身:“郡主能不能……”


    一道清冷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讓她走。”


    葉宛卿和定遠侯夫人齊齊抬頭。


    定遠侯夫人愣住:“繼廉,你怎麽來了?”


    五月的天,陸繼廉臉上沒什麽血色,薄唇也微微泛白,一雙琉璃眸好似褪了色,眸光都淡了許多。


    他穿著一襲竹青色錦袍,掩唇咳嗽了一聲,重複道:“母親,讓郡主走吧。”


    定遠侯夫人手指掐入掌心,心疼得紅了眼:“你膝蓋還未恢複好,太醫讓你少走動,你怎的出來了?”


    “還撐得住。”陸繼廉道:“父親聽說您遊園,擔心你走太遠累著,讓我出來尋您。母親,回去罷。”


    定遠侯夫人看了眼葉宛卿,欲言又止。


    陸繼廉眉梢微擰:“母親。”


    定遠侯夫人終究什麽都沒說,隻是深深看了葉宛卿一眼,便被她的侍從扶走了。


    陸繼廉卻站在原地。


    兩人隔著亭子,無聲對視。


    片刻後,陸繼廉又掩唇咳嗽了幾聲,才淡聲道:“欽天監說下午有雨,郡主早些回去。山間雨急,下雨時就不要出門了。”


    不要出門?


    他這是不加掩飾,要對楚安瀾動手了?


    葉宛卿問:“那陸大人呢?”


    陸繼廉琉璃眸微閃:“在下約了太醫,下午要針灸。”


    “既是腿疼,又何必來這一趟呢?”葉宛卿與他直視:“留在金都安穩治病不好麽?”


    陸繼廉扯出一抹晦澀:“畢竟,有想見而不得見的人。隻有來了此處,才能光明正大瞧上一眼。”


    葉宛卿盡顯疏離道:“如此,陸大人請便,我先走了。”


    說完欲走。


    “夫人。”陸繼廉溫潤中透著一絲涼意的語氣響起:“你已經猜到我今日要做什麽,對麽?”


    葉宛卿猛地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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