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想如何與我清賬?”陸繼廉淡淡看著她。


    葉宛卿蹙眉:“別用這個稱呼喚我。”


    “好。”陸繼廉唇角微動了一下,溫潤喚道:“卿兒?”


    葉宛卿弓弦顫了顫,箭差點離弦:“陸大人莫不是以為,這般喚我名字,我就會放下今日之事?”


    陸繼廉眸光微動:“今日,不過是我給他的一個警告。”


    警告?


    葉宛卿箭指著他:“我說過,叫你別碰他。”


    麵對利箭,陸繼廉神色如常:“你從前不會對我說一句重話,更不會拿箭指著我。”


    “你也說了,那是從前。”葉宛卿問:“我隻問你一句,派人刺殺楚安瀾的這筆賬,你要如何算?”


    “他死了麽?”陸繼廉問。


    葉宛卿緊皺著眉:“他若死了,我手裏的這支箭,此刻早已刺入你的身體。”


    聽見這話,陸繼廉的眸光一點點涼了下來。


    他掩著唇咳嗽了兩聲,邁下台階,步入雨中。


    瓢潑大雨,瞬間將他渾身澆透。


    他一步步走向葉宛卿:“從前,我雖不喜楚安瀾,卻從未對他產生過厭惡、殺意。”


    冰涼的雨水,順著陸繼廉的眉眼、臉頰、下頜,一路往向下,沒入蒼白的脖頸間。


    他眉頭蹙起,忍著咳嗽:“是你,逼著我對他亮出利刃。是他,無數次挑釁我。”


    繡著繁複暗紋的白色衣袍濕了水之後,全都緊貼著肌膚,將他身形勾勒得瘦削單薄了不少。


    他步步逼近:“如此,你還認為隻是我一人之錯麽?”


    他的心口,正抵在箭尖。


    葉宛卿手近乎要失去知覺,卻依舊緊扣著箭:“陸繼廉,別再往前走了。”


    陸繼廉垂眸看了一眼,彎唇。


    “嗤……”


    布帛與皮膚被刺破的聲音,在雨聲中極輕地響起。


    鮮紅刺目的血,從箭頭處流出,瞬間染紅陸繼廉的白色衣袍,在他胸前擴大出一大片豔麗如花的血痕。


    陸繼廉忍痛,又往前走了一步。


    箭頭,又沒入了一截。


    葉宛卿手在雨中顫抖:“我說了,叫你別再往前了!”


    陸繼廉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上箭杆,指節不知是因疼痛還是用力,泛著玉一般的白:“我隻想離你近一點,再近一點。”


    話音落下,他悶哼了一聲。


    箭,又沒入了一截。


    葉宛卿指尖顫抖:“陸繼廉,你瘋了。”


    陸繼廉蒼白一笑:“我喜歡聽你喚我的名字。”


    瘋了。


    真是瘋了。


    “哐當!”


    弓弦震了一下,箭又朝著陸繼廉身體刺入了一截,整個箭頭徹底刺入他體內。


    血絲,順著陸繼廉的唇縫流出來,緩緩滑過下巴,滴落在雪白的衣袍上,被雨水化開,猶如盛開得燦爛的紅梅。


    葉宛卿往後退了一步。


    “哐當!”


    長弓落在地上。


    陸繼廉踉蹌了一下,對她露出溫潤蒼白的笑。


    雨水順著葉宛卿的眉睫流下,劃過眼角:“陸繼廉,我從未想過與你站在對立麵。你最好祈禱楚安瀾能平安醒過來,並盡快恢複如初。否則,我要做的,就不止是刺你一箭這麽簡單了。”


    說完,她轉過身去。


    忽然,手腕被拉住。


    陸繼廉微啞的虛弱聲音,從她身後傳來:“你就這般喜歡他麽?”


    “是。”葉宛卿回道。


    陸繼廉的手,忽然就鬆開了。


    他站在雨中,握著胸口的箭,用力咳嗽了兩聲,擦拭了唇邊的血和水,笑了一聲。


    突然,他手上用力,將胸口的箭用力拔出。


    箭尖上,還沾著刺目的血。


    傷口處,血流不止。


    陸繼廉捂著傷口,彎腰嘶聲裂肺地咳。


    大口的血,順著他唇角與傷口往外流。


    咳嗽聲,將最近的侍從引了過來,驚呼道:“長公子!長公子您怎麽了?來人!快來人啊!有刺客!”


    說著,侍從一路跑入雨裏,扶住陸繼廉:“長公子,究竟是誰傷了您?”


    陸繼廉擦了把臉上的血與水,聲音嘶啞:“刺客已逃走,不要聲張。”


    刺客逃了?


    小廝立即道:“小的立刻去找侯爺,讓他抓住刺客為長公子報仇!”


    陸繼廉琉璃眸微冷:“怎麽?我的話也不聽了麽?”


    小廝愣了一瞬。


    這時,簷下有侍從湧出來:“快!保護長公子!”


    陸繼廉一把將小廝推開,勉強穩住身形,看向葉宛卿:“今日,驚擾了郡主,是在下的不是。他日,在下再上門賠罪。”


    說完,他掩唇咳出一口血,吩咐侍從:“我遇刺之事,就當未曾發生過,以免驚擾了皇上。讓侍女為郡主換身幹淨的衣裙,將她送回去……”


    “不必勞煩陸大人了。”葉宛卿麵上沒什麽表情:“我自己會回去。”


    說完,她轉身走入大雨裏。


    侍從們麵麵相覷:“長公子,郡主她……”


    “郡主受了驚嚇,晚些派人送支幹年人參過去。”陸繼廉吐了口血,聲音啞得不像話:“先扶我回房。”


    葉宛卿邁著沉重步伐,回了百芳殿。


    正要進門,一近侍就端著盆血水衝出來。


    血水,濺了幾滴在葉宛卿身上。


    近侍手忙腳亂:“郡主恕罪!”


    葉宛卿渾然未覺:“世子如何了?”


    殿內,章院判正在為楚安瀾處理傷口。


    因身上有外傷,楚安瀾的衣物都被褪下,室內隻剩葉辰霆、葉辰曦、章院判和兩個搭手的侍衛。


    聽見門外有說話聲,葉辰霆拉開門。


    見渾身濕漉漉的葉宛卿,葉辰霆先是愣了一下,接著立刻出門來:“冷麽?”


    葉宛卿想搖頭,卻發現身體早已冷至麻木。


    她問:“二哥,安瀾如何了?”


    葉辰霆道:“胸前的箭傷已經清理好並包紮上了,隻是還有些流血。他身上還有幾處劍傷,但傷口不深,隻是皮肉傷,章院判正在為他清理。”


    葉宛卿鬆了口氣。


    人已泄氣,疲憊便如潮水般湧入四肢百骸,身體更是如灌了冰鎮過的鉛一般,沉重得連睜眼都嫌累。


    視線,一點點模糊。


    葉宛卿倒下之前,隻見葉辰霆驚慌失措地奔向她:“卿兒!卿兒……”


    葉宛卿嘴唇動了動。


    二哥,我有些累了。


    ……


    葉宛卿發了一場高熱。


    醒來時,入目處是陌生的床帳。


    一道人影在她眼前逐漸變得清晰:“小姐,您醒了?”


    葉宛卿張了張嘴:“這裏是……”


    櫻香端了盞清水,用銀匙蘸了些水給她潤唇:“這裏是百芳殿的房間。您發了高熱,世子和陸大人遇刺受了重傷,皇上下令封鎖消息,留你們在行宮治療,又調了一群太醫過來。皇上和太後已經來看過您和世子,讓你們好生休養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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