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日,葉宛卿養病,楚安瀾養傷。


    雖是夏日,但鳳陽帝派人秘密送來最好的療傷藥和補藥,因此,楚安瀾的傷口並未因天熱而發炎。


    幾個太醫看診過後,都誇他恢複得好。


    不過,他還不能下地,每日隻能待在房間裏。


    敦親王斷了腿在京中,連端午宴都沒能參加,卻愣是親自帶了人和藥來,每日守著兒子。


    於是,葉宛卿每日隻早晚去看楚安瀾一次。


    這日。


    晚膳後,葉辰曦嚷嚷著說在湖邊瞧見了隻木盆大的烏龜,派人請葉宛卿去看。


    架不住弟弟鬧騰,葉宛卿收拾好之後,便帶上櫻香和千禧出了門。


    黃昏,漫天雲霞。


    葉宛卿抱著敦親王特地帶來的小石榴,行走在鋪著青石板的人工湖岸。


    偌大的人工湖,並未見著葉辰曦的蹤影。


    甚至,周圍連巡邏的護衛的影蹤都不見。


    千禧邊走邊小聲道:“郡主,日頭漸晚,不如我們還是回百芳殿吧……”


    說著,捂嘴咳嗽了兩聲。


    那日,千禧和櫻香也淋了雨,櫻香一點事沒有,千禧卻是得了風寒,遲遲未好。


    每說起那日的行刺,千禧雖未瞧見那場麵,卻每每聽得心驚膽懾。


    葉宛卿略一思索:“那便回吧。”


    幾人折身,往百芳殿的方向回去。


    小石榴還沒玩夠,耷拉著蓬鬆柔軟的大尾巴,抬起頭,眯眼衝葉宛卿嚶嚶叫喚。


    葉宛卿彎腰摸它腦袋:“明日再帶你出來玩,可好?明日,讓大哥帶你去捉魚。”


    小石榴衝她撒嬌:“嚶……”


    “撒嬌也無用。”葉宛卿把它撈起來抱入懷裏:“你這幾日又重了不麽……”


    話音還未落下,千禧小聲提醒:“小姐,有人。”


    葉宛卿抬眸。


    隻見,不遠處的一條石徑上,有侍從扶著拄著手杖的定遠侯,緩緩朝這邊走來。


    雖還離得遠,葉宛卿卻仿佛看見了定遠侯如炬的目光。


    她抱穩小石榴,遠遠地朝定遠侯欠身行了個禮,隨後對櫻香和千禧道:“回百芳殿。”


    千禧小聲:“快走!”


    櫻香伸手:“郡主,將小石榴給奴婢抱吧,奴婢抱著能走得快一些。”


    葉宛卿正要應下,這時,定遠侯身旁的侍從開了口:“郡主,請稍等片刻,我家侯爺有幾句話想同您說。”


    葉宛卿抱著小石榴轉身,站在原地看過去。


    在侍從的攙扶下,定遠侯拄著手杖過來,在距離她五步的地方站穩。


    葉宛卿淡聲:“侯爺安好。”


    定遠侯渾濁的眸子打量著她:“聽聞郡主端午那日淋了場雨,染上風寒,高熱不止。如今,可好些了?”


    葉宛卿從容道:“多謝侯爺關心,晚輩己無礙。”


    “嗯。”定遠侯應了一聲。


    他用手杖指著一座建在湖邊水上的亭子,問:“郡主,過去坐坐?”


    葉宛卿輕撫著懷中有些焦躁不安的小石榴:“天色己晚,晚輩該回百芳殿了。晚了,父親和母親怕是要擔心。”


    “一盞茶便好。”定遠侯拄著拐杖:“郡主,請。”


    說完,也不等葉宛卿應,抬腳就走。


    葉宛卿見避不開,便跟了上去。


    水亭。


    涼風習習。


    亭子中的石凳每日有宮人清潔,一塵不染。


    定遠侯掀起衣袍坐下,將手杖置於身前,雙手拄著:“郡主請坐。”


    向來高傲的定遠侯,頭一次放下身段。


    就連“請”字,竟也用上了。


    葉宛卿彎腰將小石榴放下:“乖,自己去玩吧。”


    說完,坐在定遠侯對麵。


    定遠侯看了眼沾地就開始撒歡的小石榴,蒼老的臉上沒什麽表情:“郡主待這隻狐狸倒是好。”


    葉宛卿緩聲:“它幼年便失了父母,幸得世子相救,否則,不是淪為其他野獸的食物,便是己被製成狐狸毛領。它既跟了我,我理當待它好些。”


    定遠侯笑了一聲,臉上和眼底卻是沒有一絲笑的表情。


    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繼廉也是幼年便失了父母,自幼在我膝下長大。這些年,繼廉精通君子六藝,樣樣都出類拔萃,從未輸與旁人過。偏偏,婚事卻不順遂。”


    葉宛卿沒應聲。


    定遠侯拄著手杖看她,說明來意:“繼廉是天之驕子,他的人生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應耽於兒女私情。我今日,是來同郡主做交易的。若郡主願與我達成交易,我保證,繼廉再不會來打擾郡主和敦親王世子,如何?”


    交易?


    葉宛卿望著定遠侯渾濁卻透露著精明算計的眸子:“晚輩自認,晚輩這裏沒有值得侯爺來交換的東西。”


    “郡主還記得在榮光寺說的話麽?”定遠侯問。


    葉宛卿眉頭微不可見地動了一下。


    榮光寺?


    她當然記得:“侯爺曾同我說,讓我離陸大人遠一點,說我品貌不一,出言無狀,配不上陸大人。”


    定遠侯因蒼老而耷拉的眼皮撐起了不少:“郡主真是記仇。”


    “侯爺過譽了。”葉宛卿回道:“侯爺曾暗地裏派人調查了晚輩數日的事,晚輩也記著。”


    定遠侯眯了眸子。


    當初在榮光寺,葉宛卿丟下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後,他百思不得其解,想知曉她葫蘆裏究竟賣了什麽藥,就派人去查。


    最終,一無所獲。


    派出去的回來報,說每次調查時,葉宛卿的人似是發現了他們,有意無意戲耍他們。


    他對葉宛卿的看法,悄然改變了些許。


    他也隱約明白,陸繼廉為了葉宛卿而一再忤逆他,總是有些緣由的。


    望著與他從容相視的葉宛卿,定遠侯緩聲開口:“陸家數百年門楣,世代身居高位,繁榮昌盛。可,世事終歸會盛衰隆替。陸家到我父親一輩時便開始走下坡路,到我時,想要維持一個大家族繁盛的表象,已是極為困難。


    那些年的陸家,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幸而,繼廉出生了。他是一輪初升的朝陽,總有一日,光華不僅會重新照亮陸家,也會照耀西魏。可,我更希望早一點能看到這一日的到來。


    郡主,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麽?”


    葉宛卿當然明白。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定遠侯就沒變過。


    他的心中,隻有權勢與家族。


    若說變化,大約是幾次與她針鋒相對之後,這次見她,收斂了些許鋒芒,不再那般傲慢。


    僅此而已。


    葉宛卿看了眼自己撒歡的小石榴,收回目光:“晚輩的確知曉一事,若是成了,便是大功一件。至少,可以連進兩級官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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