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瀾雙手搭在膝蓋上,望著花嬸,欲言又止一番:“咱倆不會是親戚吧?”


    花嬸抬頭:“這親戚,可不興亂攀。你這小世子,又不知道我家是如何淪落至此的。”


    “你說了,我不就知道了麽?”楚安瀾直言。


    花嬸望著他,眼神和藹了些許,坐直身體,輕歎了口氣:“我家老頭子……”她頓了頓:“他也算不得老頭,他去世時,才四十歲不到呢……”


    楚安瀾靜靜聽著。


    花嬸繼續道:“我家是京中一個大家族的旁支,我夫家也是一個大家族的旁支,都是不算惹眼的存在。


    先帝時,因為某些原因被牽連著抄家了,兩大家族就此殞滅,人也死的死、散的散。


    輾轉多年後,我與夫君帶著兒子來臨安定居,夫君去打漁,我在家做刺繡、做點家務活。


    後來啊,我們買了自己的房,買了自己的地。


    兒子也長大了,父子倆便一起去打漁。


    再後來,兒子成了婚,我們一家四口生活得很幸福美滿。


    可惜,天不遂人願。


    五年前的某日,我夫君與兒子照常早起,去江上打漁,這一去,便再沒回來。就連屍身……也沒撈回……”


    說著,她低頭拿洗得發白的袖子擦了擦眼睛。


    楚安瀾張了張嘴,半晌後,才說出兩個字:“節哀。”


    “沒事,我沒事……”花嬸用力擦了眼睛,繼續道:“有人告訴我,說我夫君和兒子是在江上與人發生爭執,被人打死拋入江中的,可我找不到證據啊。


    我給他們爺倆立了衣冠塚,把家產交給兒媳,讓兒媳改嫁,之後便獨自沿著江岸去找人,找了整整兩年,依舊無果……


    這時,我在江岸遇到一個做生意的臨安人,他說,我家托人給我傳話,讓我回家一趟,我兒媳出事了。


    我才知道,原來兒媳一直未改嫁,一直守著我們原來的家……”


    “她是個有情義的人。”楚安瀾道。


    花嬸哽咽:“是啊,她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可我從前卻總嫌棄她。


    嫌她生得不夠好看,嫌她做事不夠利落,嫌她成婚兩年還生不出孩子……


    可,在我離家的兩年裏,她一直在努力地經營好我交到她手裏的家……


    為了攢錢給我找人,她一日隻吃一頓,衣服破了補,補了又破,都不舍得扔。


    那日,她爬上河邊的樹上去打無患子去賣,一腳踩空掉下來,摔斷了腰,再沒能站起來……


    你都不知道,我回來看見她的第一眼,她有多可憐……


    寒冬臘月的,她躺在鋪著席子的地上,整個人瘦得不成人樣,隻吊著一口氣,跟小貓似的,喚了我一聲‘娘’……”


    說到最後,花嬸的語氣哽咽得幾乎發不出聲音。


    楚安瀾聽得心中難受。


    本該幸福的一家四口,卻在短短幾年的時間裏,家破人亡,死的死,殘的殘……


    他光是聽著花嬸說,就覺得痛心。


    而親自經曆這一切的花嬸,該有多難受啊?


    還有她半身殘廢,再不能動彈的兒媳……


    楚安瀾眼尾紅紅,帶著極重的鼻音,認真道:“花嬸,你想去京城麽?


    京中名醫很多,你若想給你兒媳治病,就帶她去京城看看罷?


    治病的錢,我來給你出。”


    花嬸卻搖頭拒絕:“世子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京城就不去了。阿蘭的腰啊,治不好了。


    我當年趕回臨安的時候,就已經晚了,大夫說,她腰肢的骨頭斷了,接不回去了。


    能活下來,已是萬幸。


    我隻盼著,她能少難受苦,別那麽難受……


    我年紀大了,趁著現在多掙點錢給她攢起來,我死了,她好歹也有錢買口飯吃……”


    楚安瀾眼尾又紅了幾分:“好罷。”


    花嬸看了眼天色,拍拍屁股起身:“好了,我該回家了,世子也回去吧,世子妃來接你了。”


    楚安瀾抬頭。


    果然,市集入口處,葉宛卿朝他淺笑。


    楚安瀾對花嬸道:“我先讓人送你回去,晚上,我帶著卿兒去你家吃飯,可以麽?”


    花嬸愣了愣:“你們……來我家吃飯?”


    楚安瀾理直氣壯:“我今日幫你賣這麽多菜,你都不請我吃飯的啊?”


    花嬸難得露出幾分手足無措:“那……那我給你們煮麵可以麽?我夫君和兒子都說,我做的手擀麵很好吃。”


    楚安瀾擠出一抹笑:“好啊!我還挺喜歡吃麵的。”


    花嬸沒忍住,露出一抹笑:“那便說定了,你叫上世子妃一起,把你的侍從也叫上。”


    “你不怕我們把你吃窮啊?”楚安瀾笑問。


    花嬸也笑:“不怕,一塊兒來吧。都是一群孩子,比我兒子兒媳小不了幾歲,能吃得了我幾個錢?”


    花嬸說要去買點東西給兒媳補身子,挑著筐子走了。


    楚安瀾讓侍衛將剩下的半筐紫蘇帶回家。


    他拍了拍衣袍,大步朝葉宛卿走去:“卿兒,抱……”


    說著,就要將整個人倚上去。


    葉宛卿抬眸:“世子這是怎麽了?眼睛怎麽紅了?”


    說著,拿出一塊絹帕給他擦拭眼角,又將貼在額頭的發絲撥開,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楚安瀾旁若無人,在她肩頭靠了片刻,才抬頭:“卿兒,你會永遠陪在我身邊麽?”


    葉宛卿應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在成親之前世子就已經知道了,不是麽?”


    楚安瀾凝視著她的臉,認真道:“我會永遠陪著你。”


    葉宛卿牽住他的手:“為何突然對我說這種話?”


    楚安瀾反手扣住她的手指:“方才,花嬸同我說了許多她的家事,她家真的很淒慘……”


    回家的路上,他將花嬸家的事全部同葉宛卿說了一遍。


    說完,他眼尾一片紅:“你說,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倒黴的人啊?


    夫君死了,兒子也死了……


    好不容易,留下個有情有義的兒媳,結果,這兒媳居然摔斷了腰,直接癱瘓了……


    我光是聽著,都覺得好難受啊。


    若是我家有朝一日落難,我成了花嬸的夫君那樣,而你成了花嬸那樣……


    那我就算是死,也死不瞑目……”


    “世子。”葉宛卿打斷他的話:“你不會成為花嬸的夫君,我也不會成為花嬸。


    敦親王府與長公主府會一直都在,王爺王妃,還有我的母親、父親、哥哥也會一直在。”


    她說這話時,語氣無比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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