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靈既然想出花樣,便立即離開這片鬼氣森森、愁雲慘慘的“萬姓公墳”,但一路上卻編了一幅對聯,專挑那些眾目睽睽易見之處,於半夜揮筆大書,聯語是:“鐵汁未能封,看我依然居地闕。筆鋒何足懼?會君特意上天台!”


    這副對聯,一般人看在眼中,固然難解其意,但無論傳入曾用大量鐵汁,澆封“九幽地闕”唯一出入門戶“閻王甬道”的“西道”天癡道長,或“南筆”諸葛逸耳內,定會立即趕回天台山吟石嶂弄月坪頭,等候應戰,自已豈非免得多跑不少冤枉路程,根本不必再去雁蕩。


    上官靈這種想法,頗為成功,他一路揮筆寫去,在距離天台,尚有二三百裏之遙的一處古塔塔頂,留題方畢,突似微有所覺,凝神提氣,單掌聚力當胸回頭一看,身後菩頂角尖以上,飄然立著“西道”天癡道長,與“南筆”諸葛逸等“乾坤雙絕”!


    諸葛逸見題字之人,竟是上官靈,爾似微出意外,不由長眉微蹙,與天癡道長互看一眼,發話問道:“上官小鬼,你從何處來?編這聯語之意,是不是想找我們?難道你也到過‘萬姓公墳’發現‘九幽地闕’之中,除了被我們用鐵汁所封的‘閻王甬道’以外,尚有其他對外通道麽?”


    上官靈居然找到這兩位名震當今的前輩廳俠,空虛疑惑已久的心情,立時寬慰安定多多,分別禮見以後,便請天癡道長及諸葛逸,到古塔之中坐定,含笑說道:“啟稟兩位老前輩,靈兒不便知道‘九幽地闕新主人’與‘九毒書生’姬天缺,未曾被鐵汁所為封,並還在‘萬姓公墳’,看見了‘逍遙老人’鍾離老前輩呢!”


    天癡道長與諸葛逸,忽昕鍾離老人也到中原,不由詫異非常地追問究竟。上官靈遂把先後兩到“萬姓公墳”的所經所見,一一詳向兩位前輩奇人傾述,並把“逍遙老人”鍾離哲留在鳥巢之中的那封柬帖,呈交“南筆西道”過目!


    “南筆”諸葛逸靜靜聽完,並把那柬帖,反複細看之後,臉色異常沉重地,向天癡道長說道:“我們封死‘九幽地闕’門戶以後,因尚恐狡免三窟,另有其他出路,曾在‘萬姓公墳’之上,坐守三日,始終不見絲毫動靜!如今鍾離哲卻仍說此舉未能生效,難道‘九幽地闕新主人’,與‘九毒書生’姬天缺,真個具有通天徹地之能,及鬼神不測之妙麽?”


    天癡道長也自皺眉說道:“這封柬帖字跡,確是鍾離老人所書,他既然如此說法,必有所據!我們不必亂測胡猜,且自到那九華幽穀之中,與鍾離老人會晤,彼此詳商以後,再作定奪!”


    上官靈因心中不解“南筆西道”何以突到“萬姓公墳”,並聲言為“北劍”複仇之故,遂叩問究竟?“南筆”諸葛逸想因多年未遇勁敵,如今居然碰上這位神出鬼沒的“九幽地闕新主人”,豪情激動,神采飛揚地,狂笑幾聲說道:“這‘九幽地闕新主人’,狡猾如狐,陰毒如鬼,再加上個刁鑽狠辣的‘九毒書生’姬天缺,確實值得我們這幾個妄竊‘乾坤五絕’名號的酒鬼、酸丁及老雜毛們,費點心機,鬥他一鬥!”


    說完,便將在天台山嶺風嶂弄月坪旁,發現“東僧”留字,及“北劍”遺墳以後,與天癡道長雙雙赴“萬姓公墳”之事,對上官靈細說一遍。


    原來“西道南筆”兩位蓋代奇人,既傷心“北劍”蒲琨慘死,“乾坤五絕”折翼,又關懷“東僧”醉頭陀安危,更亟思找尋蒲鏗,助他報複父仇,並承繼“北劍”英石,延續蒲家香火!自然情懷激動,展盡身法,一路飛奔,但趕到“萬姓公墳”以後,隻見荒塚累累,朽骨離離,哪裏看得出所謂“九幽地闕”的門戶何在?


    諸葛逸蹙眉說道:“醉和尚明明留字有雲:‘九幽聚議’,但我們趕到此處,他又形影皆無,‘萬姓公墳’在目,‘九幽地闕’何存?難道要叫我們刨翻這一望無際的累累墳頭,殃及泉下的無辜枯骨?”


    天癡道長微一思索說道:“我仿佛記得聽見上官靈說過這‘九幽地闕’要在每夜的三更至五鼓之間,才對外開放,如今方屆申初,時光尚早,還是等到夜深再來,或有所見?”


    果然等到夜來,“西道南筆”“乾坤雙絕”再到“萬姓公墳”之際,首先入目的便是一株巨樹幹上,滿塗磷光,磷光中並有:“此樹西南三十丈左右,屬‘九幽地闕’範圍,擅入者死!”等慘綠字跡,不停閃爍明滅!


    “乾坤雙絕”看清字跡以後,“哼”然一笑,袍袖揮處,雙雙電疾騰身,三十丈左右距離,在他們那等絕頂身法施展之下,不過三四個起落便到!


    他們所去地點,當然仍是那座巍峨高大墳頭,但墳前石階正中,業已添上了那具用真人骸骨,外澆石漿,所鑄的石人,“南筆”遠遠瞥見,便在半空“咦”了一聲詫道:“這座高塚兩側,業已塑有翁仲石馬,怎的又在階前添了這具石人,未免太已不倫不類!”


    末後一語方出,身形便已落在墳前,天癡道長目光微掃,曬然失笑說道:“諸葛窮酸,豈但這石人的位置,不倫不類,連它手中拿的,也是你我業已在‘羅浮元宵會上’上,自行毀去的‘長尾雲拂’,和‘驚神筆’,分明是有武林人物,在向我們故意挑戰!”


    諸葛逸發話之時,身在六七丈外,加上月被雲掩,清光不朗,自然未曾看清石人手中還執有仿造自己與天癡道長,所用成名兵刃!但如今這一矚目之下,卻看出“驚神筆”與“長尾雲拂”杆上,並有字跡,遂與天癡道長,向前細看,依稀辨出是是:“明夜先埋西道,後夜再葬南筆!”


    “乾坤雙絕”,看清以後,不由同自曬然冷笑後,但接著他們冷笑之後,卻這座高塚周圍的蔓草之間,有片模模糊糊,冷冷漠漠的語聲,透地而出說道:“‘乾坤五絕’之中鼎鼎大名的,‘西道南筆’,光降‘萬姓公墳’,本當立即接待,但我地闕以內,尚有少許安排未竣,故請明夜再來,且一夜僅能接待一位,明夜‘西道’,後夜‘南筆’!至於地闕入口,請看西南方的兩丈以外!”


    天癡道長與諸葛逸同時回頭,果見西南方兩丈來外,另一座高墳墳頂,也自滿布磷光,磷光中並有一個兩尺方圓,黑黑沉沉地深穴,穴邊又複閃爍著“明夜此中埋西道”,七個明滅不定的慘綠字跡!


    同樣是“乾坤五絕”之中人物,若換了“北劍”蒲琨,或“東僧”醉頭陀,極可能當時便由這沉沉深穴以內,進入“九幽地闕”,但“西道南筆”卻不然,隻是互相含笑對望一眼,袍袖展處,人影雙飛,片語不發,從從容容地馳向這片鬼氣森森,景物淒迷的“萬姓公墳”以外!


    “西道南筆”,是何等身法?不消多時便已馳出“萬姓公墳”,諸葛逸駐足笑道:“癡道士,你且猜猜看盤踞,‘九幽地闕’的是何人物?他為什麽要把你我分開,每夜僅肯接待一個?”


    天癡道長搖頭答道:“第一個問題我猜不出,但可斷定的是,如今這‘九幽地闕’主人,決不是當初與上官靈,及‘獨腳追風仁心神丐’方琦交好的‘幽冥神君’閻元景而已!至於第二個問題,倒頗好猜,對方大概嚐過蒲琨老兒滋味,知道‘乾坤五絕’,決非徒盜虛言,兩個齊來,定吃不消,才想一夜一個地,對我們單獨算計!”


    筆者謹按,天癡道長這種猜測,委實絲毫不錯,“九幽地闕”之中的各種惡毒設施,大半均被“北劍”蒲琨的絕世神功所毀,如今正由“九幽地闕新主人”及“九毒書生”姬天缺,連夜重新趕建!


    諸葛逸點頭說道:“我同意你這種看法,但我們是不是依照對方要求,分成明夜後夜的,單獨進入‘九幽地闕’?”


    天癡道長對於這項問題,避不置答,卻反向“南筆”諸葛逸問道:“諸葛窮酸,平心而論,‘北劍’蒲琨的一身功力,比起你來,高低上下如何?”


    諸葛逸知道天癡道長問話必有深意,遂應聲答道:“蒲琨老兒武功雖已爐火純青,但性情傲中帶躁,故而招術身法各有所長,耐戰真力方麵,他似應輸我半籌!但真如彼此動起手來,不拚到石破天驚,神驚鬼泣,雙方真氣內力均將耗盡的最後關頭,他也不致出現明顯敗象。”


    天癡道長目注諸葛逸,頷首微笑說道:“諸葛窮酸,你這幾句批評,到確是知彼知己,發自肺腑的公平論斷!”


    說話到此,突然話頭一變,又向諸葛逸問道:“我們遠自天台,趕來‘萬姓公墳’,究竟是要與蒲琨老兒報仇?還是與這不知姓名來曆,卻專與‘乾坤五絕’作對的地闕幽靈,爭奇鬥勝?”


    諸葛逸聰明絕頂,聞言略一思索,便知天癡道長是在取瑟而歌,遂“哦”了一聲笑道:“癡道士,你繞著彎子說了半天,原來是認為‘北劍’蒲琨竟遭不幸,則這‘九幽地闕,之中,所埋伏的手段,定然毒辣厲害異常!我們誌在為老友複仇,犯不著好勝爭奇,自矜意氣!好好好,就依你之見,我們明夜便給他出其不意地,唱場熱鬧好戲,來個‘西道南筆’同蕩九幽’……”


    天癡道長搖頭笑道:“既然誌在報仇,並欲令對方意料不到,則何必定須身入九幽?幹脆替他把地闕門戶封死,並在‘萬姓公墳’以上,隱身暗伺數日,他們若有另外通路,必會出來探視,豈不更易收拾?否則便令其名符其實地永葬九幽,長埋地闕多好!”


    諸葛逸聞言,拊掌大笑說道:“癡道士這個主意,確實想得高明!這幹魑魅魍魎,既然不甘雌伏,出世掀風作浪,我們何必再複留情?彼此客串一回鐵匠也好!”


    “乾坤雙絕”計議既定,便連夜弄來鍋爐,及大量鐵塊,溶成鐵汁,把那“九幽地闕”的唯一出口門戶,灌澆封死!並在“萬姓公墳”以上,隱身暗伺三日,始終不見有絲毫動靜,才自雙雙飄然離去!


    諸葛逸把“萬姓公墳”這段經過講完,上官靈才知道事事陰錯陽差,空使“閃電神乞”諸明,萬水千山地跋涉長途,跑了一趟往返數萬裏的冤枉大路!


    三人對坐古塔頂層,心頭各自思緒如潮,“南筆西道”是既悼惜“北劍”蒲琨遇難,又關懷“東僧”醉頭陀安危,及蒲琨之子蒲鏗,音訊何在?上官靈則除了這幾樁心事,與“乾坤雙絕”相同以外,並添了孟浮雲那風神絕代的綽約嬌姿,深深鐫在腦海心房之中,不過因大事當前,尚未便向諸葛逸及天癡道長求教而已!


    但想來想去,這些紛紜複雜之事,以及那“九幽地闕新主人”究竟是誰?如今又在何處等問題,竟逐漸歸並到“逍遙老人”鍾離哲身上,因為鍾離老人留給上官靈的那張柬帖中所書,仿佛這位有鬼神不測之妙,通天徹地之能的絕代奇人,對於“南筆西道”及上官靈等一再參詳不透的種種難題,均有深切了解!


    誰也不願意長被謎般情事煩擾,何況天癡道長與諸葛逸又曾在雁蕩大龍湫,接獲“笑麵閻婆”孟三娘,邀約“乾坤五絕”,重開“羅浮元宵大會”的翠鳥傳書,更欲找尋鍾離老人,商議一切,遂立即離開古塔,同往上官靈昔年服食“三目蟾蜍”丹元,巧遇鍾離老人的九華幽穀趕去!


    自浙江天台,欲往安徽九華,路途並不太近,但“西道南筆”“乾坤雙絕”及上官靈,全是一身傲視當世的絕頂輕功,兼程急趕,晝夜飛馳,也就未消多日,便到了九華山境。


    既稱幽穀,定在深山,上官靈一麵隨同天癡道長、諸葛逸,攀崖越澗,度壑登峰,一麵回憶前塵,思想起那位為了自己與“鳩杖神翁”談白水拚鬥受傷,並巧遇山崩致死的“百草老人”淩慕農來,暗想這次舊地重遊,定要到這位對自己頗好的老人家墳前,恭恭敬敬地拜上三拜!


    連越幾處峰巒,已近“九華幽穀”,但“南筆”諸葛逸,行走之間,忽然手指對崖絕壁,向天癡道長笑道:“癡道士,你看非有絕頂輕功,極難上下的這等所在,怎會建有一座神龕?龕中神像,並雕塑得栩栩若生,龕上還橫披一幅紅布,香爐之內,也有尚未點盡的餘香,仿佛不久之前,尚有人曾冒奇險,前來燒香還願呢!”


    天癡道長看後也覺新奇,正待答話之時,上官靈因見兩崖相距,不過五丈來寬,遂含笑叫道:“我過去看看那龕中所供的,是尊什麽神像?”


    人隨聲起,宛如俊鶻摩空般,輕輕橫飄五丈有餘,身法靈妙已極,使得諸葛逸與天癡道長相顧點頭,同自心中暗讚!


    上官靈人到對崖,先向龕中神像,略為矚目,覺得除了雕塑極巧,栩栩如生之外,根本看不出是何神像?但忽然瞥見龕外山壁的苔蘚之間,還似鐫有聯語,細一辨認以下,不禁麵色略變,回頭向諸葛逸,及天癡道長叫道:“兩位老前輩快來,這裏居然又有怪事!”


    上官靈及天癡道長聞言,袍袖雙展,橫越絕壑,縱到上官靈身旁,天癡道長含笑問道:“你看出是尊什麽神像了麽?這裏怎會又出怪事?”


    上官靈伸手折了一段鬆枝,挑去龕外壁上苔蘚說道:“兩位老前輩請看這副聯語,豈不又像滿含挑釁之意?”


    苔蘚挑去以後,崖壁上果然頗為明顯的兩行字跡,寫的是:“送死途中,南筆伴西道!黃泉路上,北劍待東僧!”


    諸葛逸看完,曬然一笑,向天癡道長說道:“這定然就是那位被我們用鐵汁澆封,而未被活埋的‘九幽地闕新主人’所為,我真佩服此人的神出鬼沒,他是怎生知道我們來九華幽穀?”


    天癡道長也覺詫然,眉頭略蹙,向上官靈說道:“上官小鬼,你去把神龕以上的那條紅巾揭掉,因為兩旁既有對聯,上麵即應有橫披,我倒看看對方在橫披上寫的又是什麽?”


    上官靈如言提氣縱身,揭去龕頂上方所披紅布,果然布後出現四個大字,龍飛鳳舞,雄健無倫,分明是用極高指力,鐫石為書!字雖狂草難辨,但這三人之中,不僅諸葛逸學究天人,胸羅萬有,連天癡道長與上官靈,也是文武兼資,自然認得出是:“鍾離在外!”


    諸葛逸看完,不由氣得長眉軒動,目中神光如電地,“哼”了一聲,搖頭說道:“這四個字的風神筆,分明是鍾離哲親手所書,但這老頭兒委實太不應該,既已趕到中原,何不現身相見?也這般鬼鬼崇崇,要叫我們趕到此地,大弄玄虛則甚?就拿這聯語及橫披來說,彼此同屬‘乾坤五絕’,他卻任令對方向‘西道南筆北劍東僧,大肆譏嘲,隻是自作高明地,在這神龕上方,寫了‘鍾離在外’四個大字!”


    上官靈見“南筆”諸葛逸仿佛已動真怒,遂又向那“鍾離在外”四字,細看幾眼,忽地訝然叫道:“諸葛逸老前輩,你看這四個字中,為什麽以最後那個‘外’字,寫得入石較深,筆力也似最健?”


    諸葛逸因氣憤“逍遙老人”鍾離哲,不該對自己這等老友,賣弄玄虛,以致並未曾細看字跡!但經上官靈這樣一提,也自發現有異,遂與天癡道長重新矚目細看,果然看出不僅前三字與後一字,運筆之間,略有差異,不是一人所書,連那最後一個“外”字,並係先行削平石上字跡,然後另書,故而入石較深,氣勢筆法也在極其相似之餘,比較前麵的“鍾離在”三字,略略雄奇剛健!


    “南筆西道”“乾坤雙絕”,既然發現此異,便互相猜測那最後被削平另書的原來一字,究竟為何?上官靈眼珠一動,插口向諸葛逸問道:“諸葛逸老前輩,那原來的最後一字,是不是個‘內’字?”


    諸葛逸拍掌狂笑說道:“不錯,上官小鬼,你確實聰明!聯語既然是‘送死途中,南筆伴西道,黃泉路上,北劍待東僧’,橫披自然應該是‘鍾離在內’,才好把‘乾坤五絕’,一網打盡……”


    諸葛逸話方至此,天癡道長忽似想起甚事?向他含笑問道:“諸葛窮酸,你看‘鍾離在’三字,與最後的‘外’,筆意字體,有幾成相似?”


    諸葛逸微一沉吟答道:“前後四字,細看雖非一人所書,但除了氣韻之間,略有參差,外形幾乎相似,到了九成以上!若不是對書法深有涉獵,並具心得之人,絕難判別!”


    天癡道長大笑說道:“九尾天狐,醉後露尾!人到了極端得意之時,亦複往往會自行把弱點暴露!這位‘九幽地闕新主人’,假如不顯露這手指力書法,或許我們真把老少三條性命,如他聯語所雲地,送進枉死城中,但他得意忘形,狐狸尾巴一現,卻使我恍然頓悟,並可將計就計地,彼此鬥鬥心思,爭爭長短了呢!”


    諸葛逸未曾聽出天癡道長語意,蹙眉問道:“癡道士,你是不是受了鍾離老兒傳染?這樣的吞吞吐吐,賣弄玄虛則甚!”


    天癡道長向上官靈微笑說道:“武林中人,最忌心浮氣躁,你看你諸葛老前輩,平素何等精明?今即因嗔念一動,怒火掩蔽靈智,居然有點糊塗起來,今後行走江湖,卻切須以此為戒呢!”


    諸葛逸見夫癡道長不答自己所問,卻向上官靈訓起話來,話中頗為挖苦自己,不由苦笑說道:“癡道士……”


    天癡道長截斷他話頭笑道:“諸葛窮酸,暫息嗔念,聽我真言!那‘九幽地闕新主人’的書法既能如此酷肖鍾離哲,則上官靈在‘萬姓公墳’之間,所獲那封要我們趕赴九華幽穀柬帖,會不會是他偽書假造,而在其中安排毒計!甚至於我們以鐵汁澆墳,活埋他未成,他反要想個新花樣,把我們活埋在九華幽穀以內!”


    天癡道長這種推測,聽得諸葛逸一身冷汗,但上官靈卻詫然說道:“天癡老前輩所料,雖極高明,但我在‘萬姓公墳’,獲那柬帖之時,看得分明,確實是鍾離老人身影,絲毫不錯!”


    天癡道長向上官靈頭歎道:“我們今後切莫再自矜心機,及一身絕學,須知這位對手,太已高明!我聽了你敘述經過,再加上目前所遇,業可判斷‘九幽地闕新主人’,除了武功尚不知深淺以外,必然精於製造各種機關,及雕塑裝扮之術!不然你在‘九幽地闕’以內,所見蠟製四絕人頭,怎會相像到令人觸目驚心的那種程度?”


    上官靈被天癡道長一言提醒,悚然說道:“照老前輩這等推斷,則當時僵坐‘九幽大殿’椅中的鍾離老人,莫非就是‘九幽地闕新主人’自己所扮,要想看諸明老前輩和我,在他麵前張惶失措的出乖露醜麽?”


    說到此處,想起當日在“九幽大殿”之中,自殿頂落下純鋼大罩,保護僵坐椅中的鍾離老人,以及“九毒書生”姬天缺,曾因投鼠忌器,不便在大殿之中,對自己等下手之語,越發覺得天癡道長所料,極為有理,但唯一不解的是,何以那假扮的鍾離老人,當日在九幽大殿以內,始終毫無動作?


    上官靈想不通這種道理之故,是因不曾把第二次在“萬姓公墳”上,所發現的那具石內人屍,與之發生聯想,並忘了自己與“閃電神乞”諸明,初進“九幽大殿”殿門,所聞見那股令人神思失爽,醺然若醉的淡淡氤氳香味!


    若不是這股淡香,出其不意地,事先迷昏了坐在椅中裝死的假鍾離老人,及時關閉“閻王甬道”以內的厲害機關,諸明上官靈必然也遭不測,怎會有驚無險的安然脫身?不過塵世間事,到頭來雖均福善禍淫,報應不爽,但未到歸源結果之際,卻往往令人憤慨,天道無靈,這位暗助諸葛上官靈的好心人,卻變作了一具枯骨,被“九幽地闕新主人”,“九毒書生”姬天缺,塑成石人,陳列在“萬姓公墳”以上!


    過去種種,及未來一切,暫時且慢交代,先說“南筆西道”“乾坤雙絕”,及上官靈三人,忽地略為觸動靈機,推測出對方幾種險惡安排以下,諸葛逸遂命上官靈再將於“萬姓公墳”所獲柬帖取出,仔細加以觀察之後,向天癡道長點點頭說道:“癡道士,扮人容易學字難,不然羲之、真卿,及蘇、黃、米、蔡諸家,何得被後世奉為圭臬,高絕千古!這封柬帖,我們未起疑心之際,看去確是鍾離手筆,但經仔細體認以下,氣勢神韻,仍有參差,足見我們適才所猜不錯,對方定在九華幽穀,設有厲害手段!”說到此處,忽然偶一抬頭,瞥見龕中那座神像,雕塑得委實清臒絕俗,栩栩若生,諸葛逸不禁心頭一動,暗想會不會這座神像,又是那位神出鬼沒的‘九幽地闕新主人’所扮,坐在一旁,靜聽自己等胡猜亂測,則傳揚開去,真是足以哄動江湖的天大笑話!


    疑念既動,諸葛逸遂一聲不響地,暗聚自己威震乾坤的“坎離指力”,身形背處,裝做眺望煙風,反手往後一彈,龕中神像輕輕一震,由胸至背,穿透了一個小洞,並灑落少許泥土!


    天癡道長見狀,不由一陣“嗬嗬”大笑說道:“諸葛窮酸,我們享譽武林,足有四五十年,除了峨嵋金頂的一場硬拚以外,到今日才算遇見了真正對手!這位‘九幽地闕新主人’,本人與我們尚未朝相,僅倚仗一些鬼祟心機,便使得我們東跑西奔,聽他作弄,應起疑時,錯過機會,不應起疑之時,卻又過份聰明地……”


    天癡道長話尚未了,諸葛逸臉上已自微紅,上官靈不知這兩位絕代奇人,互相嘲弄已慣,生怕諸葛逸窘得無法下台,遂插口向天癡道長問道:“天癡老前輩,我們既知對方在九華幽穀,設有厲害埋伏,是否到此為止?究竟還去不去呢?”


    天癡道長看了上官靈一眼,微笑答道:“對方最狠的就是始終不和我們正式朝相,如今既已推測出‘九幽地闕新主人’現在九華幽穀,哪有不去之理?我且不談,你諸葛老前輩的‘生花七筆’、‘坎離神功’,威震天下,藝蓋乾坤,縱橫十年間,怕過誰來?……”


    諸葛逸氣得失笑罵道:“癡道士休要饒舌,我雖確實急於一鬥這位詭奇飄忽對手,你又何嚐是盞省油燈?來來來,隻要你肯低頭服輸,便自我回我的雁蕩大龍湫,你回你的阿爾金山,彼此封劍閉門,再不出世!”


    天癡道長大笑說道:“諸葛窮酸又來胡吹,你雁蕩大龍漱旁的‘聽泉小築’,及天台居所,業已被我及醉和尚,毀得片瓦無存,哪裏還有門可閉?如今雖然‘九幽欺五絕’,將來安見得不是‘五絕蕩九幽’,不過縱然彼此同心協力,蕩平九幽,剪除九毒,但五絕早殘,蒲琨老兒的音容已渺,不知他那獨子蒲鏗,如今安在!及是否能繼承‘北劍’威望?”


    天癡道長說到此處,緬懷老友蒲琨的英風豪氣,不由有點傷感起來!諸葛逸也自黯然,但旋即秀眉雙軒,仰天一嘯,仿佛把胸中哀憤不平之氣,完全吐出,隻嘯得遠峰近壑,一片回音,虎栗猿驚,風雲變色!


    嘯完向天癡道長說道:“愴懷撫昔,何補於蒲琨老兒?我們還是先奔九華幽穀,向‘九幽地闕新主人’要一個血債血還!然後遍尋天下,找覓蒲鏗,各以一身所學,傾囊相授,務使他能承繼家風,補足‘乾坤五絕’之中的‘北劍’一缺,才屬當務之急!”


    話完,儒衫飄處,人到對崖,天癡道長與上官靈也隨後騰身,一同趕往九華幽穀!


    世間無論何等聰明人物,也難免萬密一疏!“九幽地闕新主人”一時高興,在神龕上方,書寫“鍾離在內”四字,誤學鍾離老人書法,以致被對方從而識破機關,固然是一大疏忽!但“南筆’諸葛逸、“西道”天癡、及上官靈等三人,卻更為疏忽,他們隻猜對了“九幽地闕新主人”假扮鍾離老人等不少隱情,卻忘懷了那把“鍾離在內”改成“鍾離在外”的,究竟是何人物?


    一路疾馳,當初上官靈與“百草老人”淩慕農,發現“鳩杖神翁”談白水禁止外人進入的“百步烏風鐵草”標誌的幽穀穀口,已然在望!


    “南筆”諸葛逸停步向天癡道長問道:“癡道士,你可曾到過九華幽穀?”


    天癡道長搖頭笑道:“我們三人之中,隻有上官小鬼,曾經兩到此處!”


    諸葛逸遂向上官靈詢問穀中形勢,上官靈想了一想,慢慢答道:“穀中路徑,本就頗為曲折,又經那次山崩,幾乎為頹峰折壁等亂石塞死,自然更為險峻,連走都不大好走!”


    天癡道長聞言笑道:“這位‘九幽地闕新主人’,委實高明詭辣得令人既覺可惡,又覺可佩!他選擇這樣一處險惡環境,又在其中裝扮意想不到的鍾離老人,設伏相待,若非他得意忘形,在前途那‘鍾離在內’四字以上,微露馬腳,我們一場惡當,必然上定!如今確應一探對方在穀內,究竟作何安排?再行研究對策,相機下手,才是麵對強敵的製勝之道!”


    諸葛逸秀而微揚,仰頭矚目,隻見夾穀兩座高峰,峭立千丈,左邊一座並還向右傾斜,壁上滿長肥厚蘚苔,毫無落足之處,可資登臨!右邊一座,雖然也頗陡削,但以“乾坤雙絕”及上官靈這等輕功,卻至少可攀援到百丈以上!他看清周圍形勢之後,並未向天癡道長及上官靈答話,隻是悠悠適適地,獨自微吟唐人一首五言絕句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


    天癡道長拊掌笑道:“諸葛窮酸這個主意不錯,我們攀登夾穀峰腰,居高臨下,便可把對方舉措,一覽無餘,然後再行對症下藥地細尋對策!”


    主意既定,“南筆西道”與上官靈三人,便各展輕功,攀登絕壁!


    但自壁上往內進入裏許,卻隻見穀中除了頹峰斷壁,積石如山,連路徑都被塞死以外,未見有絲毫埋伏設施,也未見有半條人影!


    諸葛逸及天癡道長,見狀正在暗自尋思,上官靈卻向“乾坤雙絕”,低聲說道:“二位老前輩請聽這山風簌簌之中,‘咕嘟’‘咕嘟’作聲的,是種什麽聲音?”


    “南筆西道”“乾坤雙絕”,因心神專注穀下,致未在意,如今被上官靈這一提起,果然覺得那“咕嘟”“咕嘟”之聲,頗為奇異,來處似在頭上丈許的一塊大突石之後?


    三人立處,極為逼仄,不便騰身,諸葛逸遂肩頭一晃,斜行向外縱出一丈有餘,然後儒衫大袖雙揮,宛如一隻大鳥淩空回翔般地,飄上了那塊巨大突石!


    但諸葛逸才上突石,便即發出一陣冷笑,向下沉聲叫道:“癡道士,與上官小鬼,你們上來看看!”


    天癡道長也效法諸葛逸的“回翔飄舞身法”,卻對上官靈叫道:“上官小鬼,你用‘遊龍術’上去,這樣縱法,萬一略有參差,易蹈奇險!”


    上官靈如言施展“遊龍術”,猱登突石,原來突石以上,支著一具大鍋,鍋下火焰熊熊,鍋內沸油滾滾,那種“咕嘟”“咕嘟”之聲,便是自鍋內發出!


    天癡道長笑道:“我們以鐵汁澆墳,他們卻要用油鍋餐客,委實針鋒相對的有趣已極!但一來穀徑甚長,對方既設油鍋,決不會僅設一處!二來鍋下鬆枝,既是新折,又是新添,可能‘九幽地闕新主人’,便在前麵不遠,我們何不躡足潛蹤地尾隨一探?”


    諸葛逸麵沉如水,首先貼壁飄身,天癡道長及上官靈隨後緊跟,果然在約莫相距十一二丈之處,又發現一鍋滾油,鍋下鬆枝,折痕猶新,顯然人去不遠!


    諸葛逸向天癡道長、上官靈二人,低聲說道:“這回我們湊巧躡住對方,千萬不可放過,此人險譎萬端,實為生平僅見大敵,我們不必留情,少時圍住這位假鍾離老人以後,放手先把他收拾下來再說!”


    天癡道長含笑點頭,上官靈更為高興,暗想這次集“南筆西道”“乾坤雙絕”,及自己之力,何愁不把“九幽地闕新主人”擊倒?看看他的廬山麵目!


    果然三人提氣輕身地前行十丈,又複看見一具油鍋,並有一個幾與鍾離老人完全相似的銀須白發老人,背麵而立,不知在向油鍋以內,加放何物!


    諸葛逸一生高傲絕倫,連被“九幽地闕新主人”作弄戲耍以下,早就怒滿胸腔!加上認定對方是向油鍋之中,加放毒物,越發鄙薄其人其行,遂也自不聲不響地,把自己“坎離真氣”驀然閃身飄出,照準與“逍遙老人”鍾離哲極其相似的銀須白發老人後背,便是一掌淩空推去!


    以“南筆”諸葛逸這等曠世神功,絕頂身法,真可以說是捷逾電閃,輕似雲飄!但居然仍被那位銀須白發老人發覺,連身都不回,隻是“哈哈”一笑,右手衣袖翻處,便自拂出一片無形勁氣,硬接著諸葛逸的劈空真力!


    諸葛逸的“坎離真氣”,威力之大,無堅不摧,早就震懾江湖,甚至被推為“獨秀乾坤,冠冕五絕!”但如今居然與這銀須白發老人反手拂袖所發的無形勁氣,一撞而開,半斤八兩地未分軒輊!


    這一來不但“南筆”諸葛逸不服,連在兩三丈外,斂手觀戰的“西道”天癡道長,也自不服起來,道袍飄處,“太玄真氣”立化從來罕見的勁急狂飆,“呼”然出手!


    天癡道長的“太玄真氣”一發,諸葛逸也長眉雙挑地,凝足十二成的“坎離真氣”,再度擊出!


    “西道南筆”“乾坤雙絕”,生平還是第一次聯手擊人,威勢自如波翻瀾卷,嶽倒山崩,挾著大片飛沙走石地,一齊向那銀須白發老人身後襲去!


    銀須白發老人雖然仍未回頭,但似乎業已覺出這次攻勢,威力倍增,不敢再複硬接!


    峭壁之間,行動均感不安,哪裏還有回旋周轉餘地?何況諸葛逸“坎離真氣”,與天癡道長“太玄真氣”,兩種絕世神功並發,威勢足足籠罩了丈許方圓,銀須老人既不敢硬接,自然也不便閃躲,逼得隻好向那百丈深穀之中,一縱而出。


    人雖縱出,那具油鍋,卻難免遭殃,被兩種武林絕學,曠代神功,“波”的一聲,擊成粉碎,帶著沸油所化油雨,與大片走石飛沙,飛墜下百丈深穀!


    “南筆西道”“乾坤雙絕”,方自相顧一笑,但目光閃處,麵色又變,因為那位銀須白發老人,居然施展出了幾乎令人難以置信,武林中從來未見的輕功身法!


    原來銀須白發老人是向左前方斜斜縱出,但在離開峭壁一丈五六,避開“坎離真氣”與“太玄真氣”的威力所及以後之時,便即極度美妙自如地,左掌不住徐徐往外輕推,就利用這點力量,居然能使身軀宛如有物操縱似的,由左向右,在空中劃了一個大半圓弧,依舊向原來落足之處,緩緩飛轉!


    並在距離峭壁,尚有丈許遠近,便即嗬嗬笑道:“原來果是諸葛窮酸與天癡老道,也趕到此間,怪不得我就覺出身後襲來的勁氣奇強,除了你們兩人的‘坎離真氣’,及‘太玄真氣’之外,旁的武功,似乎無此威力。”


    話音收處,人也飄然落地,但上官靈不等他身形站穩,搶步硬踏中宮,當胸便是一記內家重掌“裂石汗碑”,口中並大聲罵道:“不要臉的東西,你那根狐狸尾巴,早就被我們識透,卻還想在這兒冒充鍾離老人!也不想想你這種狼嗥似的語音,能像那位威震當今,名馳八表,功參造化,學究天人的真‘奪魂旗’‘逍遙老人’鍾離哲麽?”


    上官靈一身武學,雖然比起“乾坤五絕”以及“笑麵閻婆”孟三娘、“九毒書生”姬天缺等罕世高手,不逮甚遠,但他天生異稟,奇遇頻頻,功力之高,除了那位被他贈號“咆哮紅妝”的孟浮雲以外,決不在其他當今一流名手之下,慢說第二代的年輕人物。


    再加上心中恨極“九幽地闕新主人”,故而這一招“裂石開碑”是凝足功力出手,其威勢之強,委實足可開碑裂石。


    但哪知銀須白發老人,閃都不閃,任憑上官靈這一招足以開碑裂石的“開碑裂石”,如擊敗木地打中前胸,卻連衣裳都未絲毫損壞,行若無事,就勢反手扣住上官靈脈門,上官靈便覺全身一麻,功力全失,被對方抓著一條右臂,動彈不得!


    銀須白發老人擒住上官靈以後,含笑罵道:“上官小鬼,你在‘新舊乾坤五絕羅浮元宵’大會以後,才失了幾天管頭?便變得這等飛揚浮躁,目無尊長!”


    說至此處,又向諸葛逸及天癡道長笑道:“諸葛窮酸與天癡道長,你們怎的也在背後對我下起手來?難道西昆侖小琅環以內,我老頭子有什麽招待不周的得罪之處麽?”


    這幾句話入耳,諸葛逸、天癡道長,及上官靈等,一齊滿臉通紅,知道幾乎又肇大錯,麵前這被自己下辣手招呼的,根本不是冒牌貨色,而是真正來自西昆侖小琅環的“逍遙老人”鍾離哲!除他之外,誰也難以反手硬接“南筆”諸葛逸的“坎離真氣”,及身懷那等淩空任意飛翔的輕功絕學!


    鍾離老人見三人那等窘狀,也知事有蹊蹺,遂放開上官靈笑道:“我既未傷風,又不咳嗽,好好聲音,怎會變得如同‘狼嗥’一般?上官小鬼,你這兩個字,把我罵得太慘,但後麵的威震當今,名馳八表,切參造化,學究天人等四句話,卻又把我捧得太高!其中道理安在?哦!我明白了,你們是不是發現另有一人的形貌,幾乎與我完全相似?”


    諸葛逸這才想起中途所見神龕橫披,“鍾離在內”,既被改成“鍾離在外”,自然應該想起假鍾離老人,固在九華幽穀,但真鍾離老人,也已趕到此間,怎會一時懵懂失察?幾乎同室操戈,鬧出天大笑話!


    天癡道長聽鍾離老人問起是否發現另有人,與其形貌完全相似,遂點頭答道:“這樁事說來太長,必須彼此詳談研商,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講得清楚!我先問你,你怎知這九華幽穀以內,有一個與你形貌極其相似之人?難道你在前途神龕上方,把‘鍾離在內’,改成‘鍾離在外’之時已經和對方朝相過了?”


    鍾離老人被天癡道長問得莫名其妙地,訝然答道:“癡道士今日怎似真個發起癡來?信口胡雲!哪裏有什麽神龕?我又何曾把什麽‘鍾離在內’,改成‘鍾離在外’?”


    諸葛逸、天癡道長,及上官靈等,聽說神龕上方改字之舉,不是鍾離老人所為,便知又有蹊蹺,一齊暗覺對方各種舉措,均神奇莫測,奇峰之外,更有奇峰,令人如墜五裏霧中,兆頭大是不妙!


    就在此時,眾人所立身的整座峭壁,突覺微微一震,耳邊並聽得一陣“隆隆”悶響,似是從山腹以內發出?


    諸葛逸及天癡道長,因全神思索那位“九幽地闕新主人”,如此一再故布疑陣,究竟是何用心?所以對這峭壁搖響之事,並未怎在意,但上官靈卻為了上次在“東僧”醉頭陀所住的東海“長生磯”上,曾曆陸沉奇險,故而立即問道:“三位老前輩,方才那陣隆隆悶響,似乎有點不太對?這座峭壁,又曾震動,不要……”


    鍾離老人不等上官靈說完,便即接口笑道:“上官小鬼不要害怕,我對這附近地形,頗為熟悉,自上次那回劇烈山崩以後,可能餘威未盡,每隔三兩日,總要這樣輕震幾次,無甚要緊!尤其我們所立這座峭壁,看似高峭奇險,其實卻是九華全山的最厚之處,上次山崩,我乘隙脫身過後,曾在周圍詳加察看,發現那樣天崩地裂的巨震之下,也僅僅把這峭壁尖端,震裂少許,直到如今,尚未見墜下呢!”


    上官靈聽鍾離老人這等說法,遂也不再擔心,含笑問道:“鍾離老前輩,方才你往那具油鍋以內,所放的是什麽東西?”


    諸葛逸與天癡道長,聞言也均目注鍾離老人,看他怎樣回答!


    鍾離老人微微一笑,尚未答言,忽有一絲陌生語音,垂天而降,也向鍾離老人問道:“你向我那三鍋沸油之中,所撤的褐色粉末,是不是離此一日有餘,苦苦尋來的特製‘醋母’?”


    這絲語音一發,自然引得“逍遙老人”鍾離哲、“南筆”諸葛逸、“西道”天癡道長等“乾坤三絕”以及小俠上官靈四人,一齊抬頭矚目,隻見對麵那座功力高如“南筆西道”,尚均認為無法攀登的高峰絕頂,如今居然現出一人,彼此上下相距雖遠,但仍可看清那人無論身材衣著,都與“逍遙老人”鍾離哲,極其相似!


    諸葛逸及天癡道長,聽對方說鍾離老人向油鍋以內所放之物,竟是“醋母”,這才恍然頓悟鍾離老人的用意所在。


    因為“醋母”隻要略微受熱,即可變成氣體上升,使得一鍋冷油,立即成為沸滾之狀!鍾離老人這等作法,分明是偶然巧遇,弄清設下這油鍋之人身份,及用意所在,要使對方向穀潑油害人之策,暫時無法生效,自己則隱身一旁,看清就裏,再行相機應付!


    就在諸葛逸、天癡道長、上官靈三人尋思究竟,鍾離老人更弄不清其中頭緒,均未答言之際,對麵峰頭那位與鍾離老人形狀衣著,極為相似之人,又複傳下一陣“哈哈”狂笑!


    這九華幽穀,地勢異常奇特,左右夾峙的兩座陡立危峰,雖然全是直上千仞,相距也不過七八丈寬,但鍾離老人等立足之處,是在右麵峰腰,另外那位假扮鍾離老人形像之人,卻是置身左麵峰頂!


    一上一下,相距足有四五十丈,加上山風狂拂,眾響紛紜,常人的語音笑聲,決難彼此互聞互答!


    但對方不僅能使適才那幾問話,清晰已極的字字入耳,如今這陣笑聲,更是綿長不斷,越笑越覺強烈,笑到後來,真如百萬天鼓齊鳴,震得這危崖絕穀之間,嗡嗡怪響,驚心蕩魄!


    鍾離老人、諸葛逸、天癡道長等“乾坤三絕”,默然無語地,彼此對看一眼!眼光含意相同,就是一致認為對方果是生平僅遇勁敵,由這笑聲一斑,可窺全豹,功力決不在“乾坤五絕”中,任何一人之下!


    笑聲收歇以後,那絲極細極清的語言,又複垂天而降,語意異常挖苦刻薄地,緩緩說道:“無論是真‘奪魂旗’也好,‘逍遙老人’鍾離哲也好,這個名號,震懾乾坤數十年,代表極高機智,與無上神功!哪知聞名不如見麵,威震當今,名馳八表,功參造化,學究天人的真‘奪魂旗’‘逍遙老人’鍾離哲,居然名過其實?除了輕功一道,似乎略有擅長以外,關於機智方麵,卻依舊與那‘西道’、‘東僧’、‘南筆’、‘北劍’一般,其笨如牛,其蠢如豕!”


    上官靈聽對方這番話,把這個“乾坤五絕”,均罵得狗血噴頭,淋漓盡致!知道這樣一來,連台好戲,必將好看煞人,不過剛剛安靜年餘的武林之間,又難免鬧得血雨腥風,天翻地覆!


    遂索性再燒一把野火,走到鍾離老人身邊,低聲笑道:“鍾離老前輩,天下竟有這等巧事?對崖崖頂那個和你長得差不多的白胡子老頭所說:‘威震當今,名震八表,功參造化,學究天人’!居然與我剛才形容你的一模一樣!不過剛才我是先貶後褒,如今人家那最後的幾句話兒卻把你們‘乾坤五絕’罵苦了呢!”


    不遇疾風,哪知勁草?閱世經驗與修為深淺,一定要在險厄困窘之中,才見火候!諸葛逸及天癡道長早就被對方捉弄得盛怒難遏,但如今境遇愈艱,神明愈朗,心氣反而愈見平和,隻是仰頭注視對崖絕頂,含笑聆聽,使上官靈所放的這把野火,絲毫起不了作用!


    鍾離老人更是白了上官靈一眼,失笑罵道:“上官小鬼,你不要亂燒野火,‘乾坤五絕’縱橫江湖數十年來,真被一幹俗人,捧得靈智發昏,神思不朗!如今好容易才有這一個挨罵機會,且靜聽對方說明我們怎樣的其笨如牛、其蠢如豕?”


    練氣成絲,極費真力,對崖崖頂那位“九幽地闕新主人”所扮的假鍾離老人,在略停片刻以後,又複向下傳聲說道:“你們立身之處,距離幽穀穀底,縱無百丈,也有七八十丈高下!請想在這樣高處,即令潑落一鍋沸滾熱油,到達穀底之時,業已無殊溫水一般,最多略為玷汙衣裳,留上一些油味,哪裏能夠傷人?更何必勞動名滿天下的真‘奪魂旗’鍾離老人,在發現我這故意裝來,用做釣餌的三鍋沸油以後,遠行一日有餘,辛辛苦苦地找來能使冷油起泡的特製‘醋母’,並替我把鍋下鬆枝,完全撲滅,等油冷卻,投入醋母,再複重新起火!”


    上官靈聞言,以為鍾離老人定然滿麵通紅,羞惱成怒!哪知偷眼望去,鍾離老人仍自毫無慍色地含笑向諸葛逸,及天癡道長低聲說道:“人生難得是糊塗!我昔日第一次糊塗,被‘九毒書生’姬天缺關在這穀下山腹秘洞之中,近二十年!如今居然第二次糊塗起來,不知又要受什麽洋罪!……”


    話音到此略頓,目光微瞥諸葛逸,天癡道長,及上官靈三人,微微一笑又道:“不過這次與上次,大不相同,縱然再被人家幽禁二十年,有諸葛窮酸、天癡道長與上官小兒作陪,也不會像上次那等孤單煢獨?”


    上官靈聽鍾離老人這等灑脫,正在暗自苦笑之時,突然足下微覺一搖,幾乎把自己閃落百丈幽穀,遂趕緊拿樁站穩,山腹以內,也又複傳出一陣悶沉沉的“隆隆”怪響!


    這次的震動,及山腹怪響,均比上次略強,連鍾離哲也覺得有點奇怪?嘴皮微動,欲語未語!就在此時,對麵峰頭“九幽地闕新主人”又在一陣狂笑以後,得意說道:“至於你們來此中途,所見壁上神龕一事,那橫披‘鍾離在內’四字,是我所書,但‘內’字變成‘外’-字,也是我所改!”


    鍾離老人因根本不知內中情由,隻是含笑聆聽,但諸葛逸、天癡道長、及上官靈三人,卻在聞言之後,心頭大詫,對方何先以寫了一個“鍾離在內”,再自行改為“鍾離在外”,這種反複作法,究竟用意安在?


    “九幽地闕新主人”每在說完一段話後,總要略為休息調氣,然後再複發言,如今又自頗為得意地繼續說道:“我這樣作法之故,就是故意漏出一些馬腳,讓你們猜到一真一假兩位鍾離老人,俱在九華山內!因為人貴自知,我對你們之中的任何一人,均無所懼!但萬一你們惱羞成怒,來個‘南筆西道’合手齊攻,卻難免要吃些小虧?故而特地漏此馬腳,使你們捉摸到一鱗半爪!疑神疑鬼,首鼠兩端,在萬一先與我驀然相逢之下,不敢在未分清真假以前,莽然遽下辣手!”


    諸葛逸、天癡道長,及上官靈等聞言,不由均暗自驚佩這位“九幽地闕新主人”,委實心思周密已極,顧慮得麵麵俱到!


    鍾離老人則因聽出其中曲折頗多,自己不悉內情,難明就裏,遂幹脆負手微笑,隻作旁觀,不加聞問!“九幽地闕新主人”又複說道:“哪知我這番心機,簡直無殊對牛彈琴,完全白費!你們依然在一見鍾離老人之下,辣手群施,若不是真‘奪魂旗’的輕功方麵,確有專長,此時豈不早已在百丈幽穀以下,粉身碎骨!”


    說完以後,又是一陣極具狂妄、驕滿、哂薄、諷刺意味的縱聲大笑!


    但此時“南筆”諸葛逸,與“西道”天癡道長,因知自己步步落人算中,雖然尚未見對方施展陰謀毒手,但處境已必凶危!哪裏還會把這些嘲逗之語,放在胸中?隻是澄心靜慮地自朗靈明,以待應付意料中倏然而至,極為難躲難防,驚天動地的異常劇變!


    自從“九幽地闕新主人”,在對崖崖頂發話開始,這邊峰腰的“乾坤三絕”,始終未答一言,但上官靈卻忍不住也用真氣傳聲,揚頭問道:“‘九幽地闕新主人’你不要洋洋得意,我們這次雖然不曾把你捕到,但你又能奈我何?我問你一句話,‘萬姓公墳’以上被你塑作石人的那具屍骨,究竟是誰?你敢不敢講!”


    “九幽地闕新主人”接口哈哈笑道:“上官小鬼,簡直不知死期即至,還敢逞強?你們既已入我伏中,慢說隻有真‘奪魂旗’、‘南筆’、‘西道’等‘乾坤三絕’,再加上你這小鬼,區區四人,便是整個武林豪雄群聚,也力難回天,即將在我意念一動以下,齊化劫灰!反正你們最多隻能再活片刻光陰,所問之事,告你何妨?那具石中枯骨,是昔日跟隨‘九幽地闕舊主人’‘幽冥神君’閻元景的‘重泉秀才’甘化桂,若非他突然背叛,在‘九幽大殿’之內,出於意外地把我迷昏,並關閉‘閻王甬道’機關,你與“閃電神乞’諸明,怎能苟活至今?早就埋屍‘九幽地闕’以內……”


    這一段話說得較長,“九幽地闕新主人”不得不略為停頓,以便喘息調氣,上官靈這才恍然頓悟,果然天癡道長及自己所料不錯,“九幽大殿”以內僵死椅中的鍾離老人,果然就是“九幽地闕新主人”所扮,可惜當時不知他已被“重泉秀才”甘化桂,出其不意地用迷藥迷昏,否則若乘那隻純鋼大罩,未被“九毒書生”姬天缺放落之前,下手殲除掉這名巨惡元凶,哪裏還會留為今日大患?但這一個惶惑多時的謎般問題雖解,另一個新的令人惶惑的謎般問題,卻又立刻形成,就是孟浮雲分明親口告訴自己,武夷山三仰峰頭的一場惡戰結果,“羅刹教”這邊“玉簫郎君”潘午,眇去一目,“十大遊魂”死去四人!“幽冥神君”那邊則“勾魂使者”酆傑、“大頭鬼王”焦魁、“紅衣火判”穆雷,當場死亡,“幽冥神君”閻元景,及“重泉秀才”甘化桂,也被逼得墜落千尋絕壑以下!如今墜落武夷絕壑的“重泉秀才”甘化桂,居然曾經回到“九幽地闕”之中,則“幽冥神君”閻元景,是否尚在人世?


    上官靈心頭思念,猶自紛紜之,對崖崖頂的“九幽地闕新主人”,又已繼續說道:“甘化桂既已降我,又複私助外人,自必難逃一死!我今日說話太多,不耐再與你們糾纏,還有什麽話,要問快問,否則就難免做糊塗鬼了!”


    上官靈雖然聽出“九幽地闕新主人”語意,但終不相信彼此相距數十丈之遙,對方有甚辣手?能夠加諸自己!遂接口叫道:“你不要隻會嘴裏賣狂,有什麽手段盡管施展,我也無話再問.你敢不敢把真姓名及本來麵目,向我們公開揭露?”


    “九幽地闕新主人”冷笑幾聲答道:“我的真姓名,已有數十年不用,連自己亦已忘卻,恕難奉告!至於本來麵目,除了‘逍遙老人’鍾離哲以外,你們均已見過,好好想上一想,便可猜出!”


    上官靈聽說自己業已見過他的本來麵目,不由好生詫異,正待尋思,“南筆”諸葛逸卻已向他身邊,低聲說道:“上官小鬼,你今天怎的這樣笨法?大難臨頭,趕快自朗靈明,否則真恐無法應付當前這種奇幻微妙而凶險無倫的不測局勢!我們中途所見龕中神像,便是‘九幽地闕新主人’,依照他自己己的形貌所塑!”


    上官靈被諸葛逸一言提醒,抬頭再向對崖崖頂看去,卻見那位“九幽地闕新主人”,手援一根百丈山藤,順著峭壁,慢慢往下垂落!


    這種情勢,又屬出人意料,上官靈不禁向鍾離老人,諸葛逸天癡道長等“乾坤三絕”訝然叫道:“三位老前輩‘九幽地闕新主人’的這種舉動,是什麽意思?難道他準備下來,和我們打上一架麽?”


    諸葛逸,天癡道長,各蹙雙眉,愕然未答,鍾離老人卻向上官靈低聲笑道:“我雖然自西域趕到中原,弄不清其中究竟,但僅從目前形勢,已足可判斷出對方是個行動無從捉摸,聰明絕頂的蓋世魔頭!這種人決不肯吃一點小虧,他怎會以一對四地來和我們硬鬥?既然猜不透對方,我們便穩住自己,且看他究竟怎樣施為,再行相機應付,此時此地,最忌的是慌張失措,自亂步驟,授敵以可乘之隙!”


    鍾離老人的這幾句話,不僅聽得上官靈心中佩服,連諸葛逸與天癡道長,也暗自點頭,四人一齊沉心靜氣,凝神矚目地往上看去,隻見那位“九幽地闕新主人”援落二十來丈以後,便在峭壁凹處的一塊巨石之上停身,並抖落那般百丈山藤,仔細收回手內!


    “九幽地闕新主人”把極長山藤,整理成一大盤後,放在足邊,向對崖愕然凝視自己的鍾離老人、諸葛逸、天癡道長、及上官靈等,笑聲說道:“為了對付所謂‘南筆西道’‘乾坤雙絕’,確實費了我不少心力,因為你們縱到九華,也決不會在幽穀以內,上我惡當,必須把埋伏設在穀外不可!哪知剛在我安排妥當之時,居然名震天下的真‘奪魂旗’鍾離老人,也自投羅網地撞入伏中,照說一舉而斃‘乾坤三絕’,應該格外高興,但我的看法,向來與眾不同,卻認為在這種飛來奇福之後,反而恐有意外變化?如今我即將施展辣手,你們若難逃死,自然不提,萬一被我料中,能夠極為意外地死裏逃生,則我們不妨事先訂個約會,由你們指定時間地點,我來赴約,免得誤認我老是隻會倚仗‘九幽地闕’等特殊地利,暗箭傷人,不敢明麵與你們‘乾坤五絕’,見見真章,較較心智!”


    這時“九幽地闕新主人”業已援落不少,上下距離大為減短,故而互相問答,已不似先前那般太費真力!


    鍾離老人聽完“九幽地闕新主人”這番話後,因自己與諸葛逸、天癡道長,始終未曾與對方答話,遂向上官靈低聲數語,由上官靈仰頭發話答道:“我這位鍾離老前輩說是你有什麽手段,便請趕快施展,我們若能應付下來,彼此便於八月二十,在嶽陽樓聚齊,同往洞庭湖中一會!”


    “九幽地闕新主人”聞言,“哈哈”狂笑說道:“我所安排的手段,隻是一招‘泰山壓頂’,不過若非你們祖宗有德,天地顯靈,縱然每人均生百手,定亦無法應付!隻要你們四人中,有任何一人,能夠生出九華,我便於八月二十,到嶽陽樓赴約就是!”


    鍾離老人等聽“九幽地闕新主人”說是所準備的手段,隻是一招“泰山壓頂”,知道其中定有隱意,一齊抬頭矚目對麵高崖,隻見“九幽地闕新主人”,並無其他動作,僅僅俯身運用“鷹爪神功”,自所立突石以上,抓下一塊拳大碎石!


    這位“九幽地闕新主人”,委實是位蓋代奇人,攻勢未曾發動之前,宛如靈貓捕鼠,把對方盡情嘲弄,遲遲不下辣手!但一旦發動起來,卻又快得似石火電光,拳大碎石,才到手中,便即化為一線白光,向斜上方十丈以外,鍾離老人等所立峰壁之間射去!


    鍾離老人等,全被“九幽地闕新主人”這種動作引得深為詫異起來,不知他飛石擊崖之舉,是何用意?


    但等那塊拳大碎石擊中崖壁以後,奇事立生,一片火星迸處,鍾離老人等所立這座危崖,並無異狀,反是“九幽地闕新主人”立身的那座危崖,“砰”然一聲巨震,發生劇烈爆炸。這種爆炸,果似預先鑿石埋藥的煞引苦心安排,並把地位,尺寸,方向等等,均算得絲毫不差,硬將對麵那座十來丈高的一段崖尖,生生炸斷,天崩地裂般地“訇”然巨響,石雨星飛,緩緩對準鍾離老人立足之間,折斷傾落!


    炸藥爆發,及崖尖折斷的巨響聲中,並夾著“九幽地闕新主人”的狂笑得意之聲說道:“我幾乎整整費了一個月苦心,晝夜往來兩崖之間,鑿石、埋藥、引線、設餌地銳意安排,到如今果然全如理想,逐步實現!我倒看看你們這名滿天下的‘西道南筆’與真‘奪魂旗’等‘乾坤三絕’,及頗為鬼靈精的上官小鬼,有何計何能,來化解我這一招在武功掌法以外,名符其實的‘泰山壓頂’?”


    鍾離老人等所處地點,是懸崖絕壁之間,最多隻有五六尺方圓,足供騰挪,否則就要仗著絕頂輕功,慢慢攀援,才能前進後退,不似在平地那等可以一躍數丈!


    何況十來丈高的峰尖,被炸藥炸得硬向自己這邊斜傾而下,其勢何足萬鈞?不要說是被它擊中,再好的武功,也將粉身碎骨!就是勉強避開來勢,用“壁虎功”、“遊龍術”等,暫時貼崖,亦難免被那兩崖相撞的極強震蕩,震得墜落百丈幽穀!


    所以爆聲一起,崖尖一斷,“乾坤三絕”均都黯然無語,自知一世英名,已隨逝水,成為武林人物感傷談論的明日黃花!隻是互相對看一眼,決無-人仍想僥幸圖逃,依舊保持了平時那種豪朗風儀,仰情在自若之中,隱隱含有幾分英雄末路,無力回天的淡淡怨憤!


    但天下事往往奇巧無倫,他們所立足的這座危崖,經過先後兩次震動,山腹中並傳出“隆隆”微響,本已靜止頗久,如今卻似是受對崖爆炸感應,又複震動起來,威勢也先前兩次,不知加強了幾千百倍?山腹內“轟”然一聲巨響,崖頂石落如雨,整個峰壁,俱覺震撼得搖搖欲折!


    “乾坤三絕”均駭然凝功穩立,上官靈到底功力稍弱,年歲較輕,偶一失神,立處又極險峻,竟被震得直墜百丈幽穀!


    幽穀以內,早經一次崩山,——怪石林立,上官靈這一失足,無疑必將裂腦洞胸,使得離他稍遠的“南筆”諸葛逸,及“西道”天癡道長,均束手無策地,廢然長歎!


    鍾離老人立處因距上官靈最近,突見他失足墜崖,也不顧頭上蓋頂傾壓的峰尖威勢,便即高聲長嘯,頭下腳上地電疾跟蹤縱落,右手抓住上官靈,左手五指堅挺,運足坤功,宛如五隻洞金穿石利劍,向崖壁之中,奮力插進!


    這邊鍾離老人以絕頂輕功,及罕世指功,援救上官靈。那邊天癡道長,及諸葛逸卻各自運十二成的“太玄真氣”、“坎離真氣”,替鍾離老人震飛漫空飛墜,大小不一的無數碎石!


    原來他們所立這座峰尖,原本已被前次九華山山崩劇震,震出一道裂痕,如今這道裂痕,加深擴大之下,比對崖十餘丈斷峰更大的一段二十來丈峰尖,也自淩空折落!


    這樣一來,由東往西傾落的峰尖,恰好淩空互撞,撞得分裂成無數石塊!並因“乾坤三絕”等人立身這邊的傾折峰尖較大,威力自亦較強,以致驚天動地的激撞劇震起處,被撞碎成大大小小石塊,僅有一小半襲向“乾坤三絕”等人,倒有一大半向“九幽地闕新主人”立身之處,飛罩而下!


    整座峰尖,既已化為碎石,威勢自然減少甚多,何況襲向“乾坤三絕”這邊的,又隻是少數一半,諸葛逸、天癡道長眉梢喜色立現,十二成的“太玄真氣”、“坎離真氣”化做排空狂濤,雙雙出手,替自己及寄身絕壁的鍾離老人,構成一片無形護網,即令有少數碎石,漏網而入,以“乾坤三絕”這等功行,中上幾塊,也不致有太重損傷!


    “乾坤三絕”等危機已脫,“九幽地闕新主人”卻反被大批碎石所襲,自蹈危機!但這奇絕人物,心思委實高妙無倫,在十拿九穩的必勝必成局麵以下,依然預留退步,對麵峰尖的崩裂之聲-起,他便立即利用那盤百丈長藤,係在石畔古鬆之上,自己則緣藤疾下,相好地勢,再複猛登崖壁,苑如世外飛仙,淩空虛渡一般,蕩出二三十丈以外,恰好避過了這一陣當頭石雨!


    “九幽地闕新主人”利用長藤脫險以後,閃眼看去,隻見“南筆”諸葛逸,及“西道”天癡道長,也利用一根山藤,把僅憑左手五指,插入山壁,借力懸身的鍾離老人,及被他抓住衣領的上官靈,援引上了原來的立足之處!


    不過任憑鍾離老人神功絕世,因自高空縱落,手中並撈住上官靈,以致吃力太重,左手五指受傷不輕,上官靈肩背之間,也連挨了三四塊,由於諸葛逸“坎離真氣”,天癡道長“太玄真氣”,防護不周以下,所飛墜的碎裂山石!


    雖然因他稟賦極好,內外功力又頻深厚,未曾被砸得骨斷筋折!但危崖失足,一墜百丈,心神驚怖之際,真氣自難調勻,加上所挨石塊,最小的也有二三十斤,以致外傷尚淺,內傷卻重,髒腑間受震頗巨,被諸葛逸天癡道長援上安全之處以後,立時“哇”的一聲,接連吐出兩口鮮血!


    諸葛逸何等行家?一看便知鍾離老人左手五指,雖然也被山石磨破,鮮血淋漓,但僅不過是皮肉筋骨之傷,根本無足在意!上官靈卻顯見內髒受震,不能再令他禁受任何驚擾!


    所以上官靈兩口鮮血,才自嗆出,諸葛逸淩空認穴,彈指生風,業已暫時替他閉死全身經脈!


    上官靈應指暈絕,由天癡道長捧在抱懷中,“九幽地闕新主人”見狀,又用真氣傳聲,狂笑說道:“我所預測之言,果然應驗,你們既在這種億萬分之一的機緣以下,僥幸逃生,便且去好好替鍾離老人,及上官小鬼,療治內外傷勢,我們互遵所約,八月二十於洞庭湖畔的嶽陽樓再會!”


    “九幽地闕新主人”說到此處,本已在懸崖峭壁之間,提氣騰身,欲待走去,忽然又複停步向“乾坤三絕”說道:“我由於多次的意外變化,業已得到一項結論,就是從今日起,我向你們‘乾坤五絕’,當麵正式挑戰,並可自詡每一度遭逢,均將是我占據上風,但到最後終結之時,卻會是你們得到勝利。”


    鍾離老人、諸葛逸、天癡道長等“乾坤三絕”,今日雖然於生死呼吸,驚心蕩魄以下,吃足了這位“九幽地闕新主人”的苦頭,但他們這等絕世高人,胸襟特別,反而因覺得對方所有安排,無不麵麵俱到,心中同自起了一種欽佩讚服之意!


    如今聽他自詡今後每度遭逢,均將占據上風,卻又預料最後終結的勝利方麵,屬於自己這邊,不由更覺其意難明,相互愕然對看一眼!


    “九幽地闕新主人”繼續笑道:“你們大概不容易明了我這種預測,從何而來?我是因為每一次所有安排,無不計算精確,縝密萬端,而每一次卻均在幾不可能的情狀以下,出了岔異!所以自知過分聰明,已遭造化之忌,冥冥中似乎早有安排?不許我稱心如願地盡服天下群雄,獨霸宇內!”


    話音說到此處,似乎感慨無窮地,籲了一口長氣,憤憤不平的搖頭說道:“但你們由於今天所見,應知我萬事早留退步,故而我再出江湖,與你們‘乾坤三絕’爭勝的這番舉動,縱因遭受天忌,終於失敗,也不會埋沒我窮極萬妙,傲視古今的絕代才華!能人定勝天,我便人定勝天,即令真個人力難與天爭,雄心不遂,飲恨重泉,數十百年以後,亦必有人繼承找滿腹經綸,畢生心血,或禍或福,或正或邪,而為莽莽江湖,大放異彩!”


    說完,引吭狂嘯,嘯聲在高傲無比之中,隱鬱悲涼,身形也捷如鶴舉雲飛地,消失在懸崖峭壁,藤蔓苔蘚以內!


    鍾離老人眉頭深鎖,麵帶重憂地,目送“九幽地闕新主人”身影,口中喃喃自語道:“可怕,可怕,這人確實可怕!在把我們弄得灰頭土臉,啼笑皆非之時,竟已替自已百年後事,預作安排?諸葛窮酸與天癡道長,你們平素除了武學以外,也頗自詡心機,試問誰能履安思危,想得這般遠法?”


    天癡道長心中何嚐不是極為欽服對方?嗬嗬笑道:“鍾離老兒不要說人,連那你那杆送給‘閃電神乞’諸明,威能震懾整個武林的‘風磨銅奪魂寶旗’,也已到了人家手內!總之,未來不談,目前‘乾坤五絕’,卻已大栽跟頭,亟待設法找場,你那幾根手指,有無妨礙?上官小鬼的內傷,仿佛甚重?恐怕還得費上一番手腳!”


    鍾離老人看了自己皮肉擦破的左手一眼,微笑說道:“這雖然僅屬皮肉輕傷,但確是對我極好的,足以啟人猛省的一記當頭棒擊!今日之事的原原本本,我太已模糊,以致受了半天啞巴氣,吃了半天啞巴虧,連一句話也還不出口!上官小鬼懸崖失足,既驚且急,真氣未曾調勻以上,又挨了那幾塊墜石,不僅髒腑受震,奇經八脈之間,均可能因岔氣受損?不過我們三人輪流出力,最多兩對周時,也足以使他複原,且找塊清淨所在,一麵替小鬼療傷,一麵談談此事的前因後果!”


    諸葛逸及天癡道長,聽鍾離老人這等說法,遂一齊折回原路,下得絕峰,另外覓了一座天然石洞,三人各運絕世神功,替上官靈療治傷勢,補益真元,並把進入中原以後的所遇所經,向鍾離老人,詳行敘述。


    鍾離老人一語不發,傾耳聆神地聽完以後,略一沉思,向諸葛逸、天癡道長問道:“你們在天台山吟風嶂弄月坪旁,隻看到‘北劍’墓碑,可曾親見蒲琨老兒遺骨?”


    諸葛逸被鍾離老人間得愕然答道:“我們雖然未曾開墓目睹蒲琨老兒遺骨,但卻曾親見醉和尚留書,墓碑字跡,也分明是他以獨門‘羅漢勁’所鐫,並激動得毀去我天台草廬,難道此事還有什麽可疑之處?”說完,並將“東僧”醉頭陀在天台山刻竹所書,“乾坤生變,五絕折翼,北劍分屍,東僧太氣!竹屋數間,代為毀棄,南筆歸來,九幽聚議!”之語,重複背誦一遍。


    鍾離老人聽完說道:“我方才聽那‘九幽地闕新主人’口中連稱‘乾坤五絕’多次,最後又感歎他過份聰明,遭天所忌,屢屢在極度意外以下,功敗垂成,故而生疑,蒲琨老兒或許也像我們今日一般死裏逃生,未必定遭劫數?至於‘東僧’天台留字,因醉和尚向來性情率直,不太富於心機,加上對手忒已刁鑽,並可能是受人愚弄,致生幻覺!”


    諸葛逸、天癡道長想起“九幽地闕新主人”,迭稱“乾坤五絕”及“屢屢功敗垂成”之語,不由也覺鍾離老人所疑,不為無因?致對老友“北劍”蒲琨的生死與否,自業已絕望的沉痛情懷以內,轉生了幾分希冀!


    遂又把上官靈在“萬姓公墳”之上,所獲的那張柬帖取出,交與鍾離老人觀看。


    鍾離老人也覺得那位“九幽地闕新主人”,太已多藝多才,這柬上字跡,模仿自己,居然到了唯妙唯肖地步!


    但看到最後,看見對方要上官靈把“笑麵閻婆”孟三娘所藏的一塊“雙心碧玉”弄來掉換“風磨銅奪魂寶旗”之語,不由恍然頓悟,大笑說道:“直到如今,我才知道‘九幽地闕新主人’的本來麵目!”


    諸葛逸、天癡道長,成名江湖數十年來,何曾遇到這等屢經捉弄,而尚不知對方名姓之事?早就悶得難過已極,聞言自然大喜追問,鍾離老人笑道:“他是隱居滇西怒山百盤嶺多年的‘萬相先生’百裏獨!”


    諸葛逸及天癡道長,均對這“萬相先生”百裏獨的名號,頗為陌生!天癡道長一麵把自己所練的“太玄真氣”化成一股陽和熱力,緩緩傳進上官靈後心,一麵向鍾離老人笑道:“老頭兒,你的門道真多,我怎麽從來不曾聽說過這位複姓‘百裏’,單名一個‘獨’的字‘萬相先生’,難道他從來未在江湖行走?”


    鍾離老人點頭笑道:“癡道士猜得一點不錯,此人二十歲練成絕藝,二十五歲便隱江湖,如今年已百歲開外,足足在滇西怒山百盤嶺,住了七十餘年,怎會名為世曉?”


    說到此處,見“南筆”諸葛逸目注自己嘴皮微動,遂又複笑道:“諸葛窮酸,你不要問我怎麽知道?我若不是這次在西昆侖小琅環突遇怪事,也不會知曉這位‘萬相先生’百裏獨的姓名來曆!”


    諸葛逸被鍾離老人一語提醒,遂向他皺眉問道:“鍾離老頭,你與我每一局圍棋之戰,均勝負未分,為何突然一去多日不返?如今又這等說法,究竟你在西昆侖小琅環發現了什麽怪事?”


    鍾離老人笑道:“那日淩晨,你尚靜坐入定,我先起身出洞,突然就在洞前的怪石以上,發現一大塊業已半化的極厚玄冰!”


    諸葛逸及天癡道長,均曾作客西昆侖小琅環,知道該處無殊仙境一般,終年不見霜雪,百花怒放,草木常青,在這種環境之中,突然會發現一塊極厚玄冰,確係怪事!


    鍾離老人又道:“我取冰細辨,知道不但我那小琅環附近,終年不見霜雪,連周圍數百裏內,均不曾見過如此極厚玄冰!不由大為奇詫,暗自揣測這是何人所為?及所為何意?怎會經過漫漫長途,把冰塊送上西昆侖絕頂小琅環,僅僅不過半化而已?”


    諸葛逸及天癡道長,也覺得此事雖小,卻怪異無比,令人頗難加以理解!


    鍾離老人見天癡道長運用“太玄真氣”,替上官靈療傷,業已為時頗久,遂用自己那隻未曾受傷的右掌,接替天癡道長,並繼續往下說道:“我因此事極為離奇,立意密搜小琅環周圍,以明究竟,遂請謝東陽兄,轉告諸葛窮酸,暫停黑白之戰,二三日即返!”


    諸葛逸“哦”了一聲,接口問道:“我在小琅環足足等你七日,音訊毫無,你究竟查出了什麽怪事?又怎會與‘萬相先生’百裏獨,有所關連?”


    鍾離老人一麵凝功發出陽和熱力,緩緩傳達上官靈四肢百骸,助他恢複所受內傷,一麵含笑敘述自己怎樣因一樁奇異遭遇,而得知“萬相先生”百裏獨的有關各事。


    原來鍾離老人囑咐“南疆隱俠”謝東陽之後,便即離開小琅環,意欲先到西昆侖最冷的“黑龍潭”去,察看察看彼處是否有這種類似玄冰未化?


    但才離開小琅環不遠,空中忽有異聲,鍾離老人何等功力,耳目之聰,自亦遠異尋常,聽出雖然有物自空疾落,卻非擊向自己,遂一動不動地巍然卓立,靜觀其變!


    果然空中所墜之物,遠在鍾離老人四五尺外,著地以後,銀花四濺,碎玉紛飛,竟然又是一塊盈尺冰塊!


    鍾離老人到眼便即看出先後一大一小兩塊巨冰,均呈玄色,極相類似,不由愕然抬頭,隻覺眼前微暗,一隻天山特產的碩大鵬鳥,正自十丈高空,自己束翼疾落!


    這隻鵬鳥,雙翼收束之下,仍有五六尺大小,一對金睛,精光懾人,爪若鋼鉤,來勢好不威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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