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芸聽杜人龍分析得頭頭是道。忍不住插口問道:“青青師姐與我六師姐最為投緣,五師兄說她要找親近之人,傾吐所受滿腹委屈,怎的並未見來?”


    杜人龍笑道:“我方才隻是以普通女孩兒家論,青青師姐則與眾不同、她那性格是強中之強,與三師兄的這段美滿良緣,又是武林傳為佳話、人人豔羨的神仙眷屬。一旦平地風波,情天生障,請想她怎敢把這自認為莫大羞辱、極不光彩之訊,先告訴我們平輩的師兄弟姐妹們?必然要找更親近的……”


    話猶未了,穀飛英點頭插口說道:“五師兄越分析越合情理,越猜也越近事實,你是說青青師姐去了廬山冷雲穀麽?”


    葛龍驤聞言驀地一驚,暗罵自己大概真是急昏,怎的連廬山冷雲穀嶽父龍門醫隱之處,均未想到?


    杜人龍搖頭說道:“滿腹辛酸,廬山謁父,這當然是可能途徑之一。不過我據青青師姐的平素性格判斷,甚至於在她老父麵前,都不願提及此事。最比較接近事實的,還是我方才所分析最後一途,直接趕赴大雪山玄冰峪,單人獨劍,邀鬥心目中的情敵冉冰玉。而且敗了還好,她定然苦練絕技,再圖報複。倘若萬一得勢,不怕三師兄傷心,我要作個驚人判斷,青青師姐極可能在毀卻情仇之後,把忍蘊已久的傷心痛淚付諸一流,然後拋下一切,橫劍自絕。”


    杜人龍越說越忘了顧忌,穀飛英、荊芸聽得都有些入耳驚心,生怕葛龍驤禁受不住。兩人均自暗使眼色,命杜人龍不要再作這些頗為刺激的憑空判斷。但偷眼看葛龍驤時,卻反而神色平靜起來,正在相顧詫異,葛龍驤已自說道:“五師弟為此事所作分析,均極其近情事理、但你認為最可能的最後一途,我卻認為最不可能!”


    杜人龍詫然問故,葛龍驤皺眉說道:“你青青師姐根本不認識冉冰玉、幽壑以內發生誤會之時,彼此又一語未通,她怎知道人家是七指神姥的弟子而跑到大雪去橫劍尋情仇呢?”


    杜人龍自鳴得意地分析了半天,聞言不覺默然。葛龍驤又苦笑一聲說道:“她真要去往大雪山中,倒也好找。如今卻茫茫海角,渺渺天涯、難道真教我葛龍驤就這樣的有口難分,畢生負義?”


    奚沅聽了半天,委實覺得此事大傷腦筋。但如今見眾人一齊弄得心煩起來,遂含笑慰道:


    “是非終有別,拂逆不須掠:龍驤老弟平素行事寬仁厚德,上沐天庥。你們這一對神仙眷屬,縱然梢受折磨,到頭來必定依舊月圓花好。依我之見,不管四妹是否會去廬山。我們也應該先到冷雲穀一行,一來天心穀既出此事,龍驤老弟不能不稟告你恩師及龍門醫隱柏老前輩;二來不老神仙的先天易數,多少可為我們指點迷津。不是比這樣亂猜亂急要好得多麽?”


    眾人聞言,一齊覺得自己在武功方麵雖然成就頗高,但遇上大事,究竟不若奚沅老成持重想得周到。杜人龍第一個鼓掌讚成說道:“我隻顧自作聰明,真忘了渚師伯靈驗無比的先天易數。但各位師伯、師叔閉關潛修,是否允許我們相擾?不要到了地頭,對著冷雲穀的一壑冷雲空自發愕才好。”


    穀飛英笑道:“五師兄又作無謂多慮,冷雲穀是我受恩師撫養教育之地,一草一石均所身經,難道還怕找不到下穀去處?”


    計議既定,葛龍驤等天心四劍加上俠丐奚沅,共計一行五人,遂自甘肅烏鞘嶺趕往廬山冷雲穀。


    甘肅,江西雖然相距頗遠,但五人全是一等一的勁功。葛龍驤更是愛侶難尋,沉冤待雪,一路上哪得不放足腳程?約有十日左右,便已由湖北小池口過江,見那有“天子都”之稱的廬山,霧鬱雲封,隱隱在望。


    除了奚沅之外,葛龍驤等四人默計自黃山論劍諸老歸隱以來,不見師顏已有三載如今冷雲一壑就在目前,但來謁恩師,不是陳述這行道三年來有何重大建樹,卻是風波驟起,求指迷津。尤其是葛龍驤心中,簡直覺得惶恐已極。


    過得黃石岩,便見雙劍峰巍然夾立,冷雲穀中站著一個姿態曼妙如仙的青衣女子。穀飛英老遠便即認出,那是在黃山始信峰頭,對自己和玄衣龍女柏青青嗬護救命之恩的風流教主魏無雙,不由提氣高呼一聲“魏姐姐”,兩個縱步,便自當先撲去。


    葛龍驤見魏無雙也正佇立遙望,並向自己一行招手。那神情分明是早在穀口等待,以為愛妻柏青青果在穀中,不由沉吟,少時這番解釋,究竟應該怎樣開口?


    眾人到得冷雲穀旁,相互施禮。魏無雙手挽穀飛英,向葛龍驤笑道:“龍弟弟,你這位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怎地也闖下了風流罪過?那位來自大雪山的冰玉美人,究竟美到了什麽程度?你魏姐姐真想看上一看。”


    葛龍驤見魏無雙三年不見,出落得更俏更美。但一見麵便對自己謔以詞鋒,不禁大皺眉頭,知道這位曾與自己偎肌貼肉,一夜風流未下流的魏姐姐,辯才無礙,語利如刀,千萬招惹不得。方想避開話頭,請她轉稟恩師,準自己五人下穀參謁,但忽然心頭一驚,詫然問道:


    “魏蛆姐,昔日大雪山中,冉冰玉隻與我一人相識。此次雖生莫大誤會,但青妹和她一語未交,怎知她是大雪山七指神姥的弟子?”


    魏無雙一笑道:“你那位玄衣龍女,親眼看見薄幸郎負義變心,一怒出走之時,路遇冉冰玉未殺完的西昆侖星宿海黑白雙魔門下弟子,才知你懷中所擁的白衣美人,是來自西藏大雪山中……”


    葛龍驤想起自己發現身中透骨神針的另一具黃衣屍體之事,恍然頓悟。不等魏無雙話完便自急急問道:“照姐姐這樣說法,青妹人在穀內?”


    魏無雙看他一眼,搖頭笑道:“天心穀唱隨嘯傲,你怎地還沒有徹底了解玄衣龍女?丈夫變心,跑到老父麵前撒嬌使氣,那是尋常世俗女子所為,不是你傲骨冰心的青妹行徑。”


    葛龍驤被魏無雙逗得哭笑不得,央聲說道:“魏蛆姐,小弟心內如焚,你別再急我!青妹倘若未到冷雲穀,恩師的先天易數縱然再妙也推算不了這樣詳細。”


    魏無雙說道:“你的那一位,來是來過,但連她老爹爹全未求見,隻把詳述此事經過並痛責閣下負心薄幸的一封長信,投下穀中,便自……”


    葛龍驤想到壞處驚魂皆顫,俊目之中,珠淚瑩然,搶著問道:“姐姐,便……便自怎……


    樣?”


    魏無雙又瞟他一眼,依舊不慌不忙地說道:“瞧你如今急得這副樣兒,當初不饞嘴多好?


    對了,把你這老姐姐叫得親熱一點,我便痛痛快快地告訴你伊人何處。”


    杜人龍等人,見這位平素老成,道貌岸然的師兄,遇到了魏無雙,簡直啼笑皆非,不禁一齊有點忍俊不禁。


    葛龍驤看魏無雙的輕鬆神色,雖暗料愛妻不至有甚不幸,但真相未明,畢竟心亂如麻、苦笑連聲,向魏無雙一揖到地叫道:“姐姐!好姐姐……”


    魏無雙擺手笑道:“夠了!夠了!這兩聲要是被玄衣龍女聽到,可能又是一場醋海風波。


    而且你這樣愁眉苦臉叫好姐姐,做姐姐的聽著,卻實在並不好受。”


    穀飛英掩口葫蘆,推了魏無雙一把笑道:“魏姐姐,別再取笑,你看三師兄業已被你逗得俊臉通紅。假如你是敵人,他不以散花手法加彈指神通,讓你吃上莫大苦頭才怪,青青師姐來此投書以後,究竟何往?我們大家都等著聽呢。”


    魏無雙向葛龍驤笑道:“事情確實鬧得不但不小,而且難辯之極,但總須慢慢設法解決。


    我是看你滿麵愁容,焦急過度,特地說幾句笑話,讓大家略為緩和情緒、要知道積鬱傷肝,再好的武功,也禁不住病魔侵擾,你那一位,今日遠赴邊陲,假如中途病倒,真要弄得不可收拾呢。”


    葛龍驤吃了一驚,問道:“青妹難道已去西藏大雪山中向人無故取鬧?”


    魏無雙“哼”了一聲,說道:“你認為是無故取鬧,但在玄衣龍女心中認為是仗劍尋仇,她要鬥殺冉冰玉之後,橫劍自絕。令你這薄幸負義之人兩頭落空,抱撼終身,情天難補。”


    葛龍驤“咳”的一聲,右足重重一跺,向魏無雙說道:“多承姐姐指教,青妹既然負氣前往大雪山,我必須立時趕往,解釋誤會,並阻止地胡亂肇事。姐姐替小弟代叩恩師。師母及諸位師叔金安,我立時動身,不再妄瀆老人家們的清修了。”


    魏無雙看了一眼山石上被葛龍驤跺出的足印,笑道:“慢走慢走,你不下穀參謁你恩師,你恩師卻已有渝傳下。”


    葛龍驤聽說恩師有諭,肅容恭聆。魏無雙說道:“不老神仙、龍門醫隱均對此事一笑不理,法諭是你師母冷雲仙於所傳,命六妹,七妹暫留穀中。奚兄也來得正好,獨臂窮神正要叫白鸚鵡雪玉傳柬窮家幫中找你,你們三人可由六妹引路下穀。至於龍弟弟和五弟,卻要略為得罪,冷雲仙子把一樁難辦透頂的差事,交我全權處理。由此前往藏邊大雪山,漫漫萬裏長途,一切可得聽我這老姐姐發號施令呢。”


    葛龍驤此時方自恍然,怪不得魏無雙香肩之上,居然小負行裝,原來師母派她主持調解此事,暗想愛妻落人黑天狐宇文屏手中之時,性命等於是魏無雙所救,一提起這位姐姐來,總是感激得淪肌陝骨。由她開導,確實是最好人選。而且魏無雙足智多謀,萬一柏青青已與七指神姥師徒鬧翻,自己真還想不出怎樣應付。遂又是一揖到地說道:“有姐姐主持大局,再困難的事也可迎刃而解,小弟先謝過。”


    魏無雙“喲”了一聲,說道:“三年不見,龍弟弟居然會灌迷湯。但這一套別對我來,留著對你那位青妹妹屈膝賠罪之時,再慢慢施展。”


    穀飛英噘著小嘴說:“我早就想看看從來沒有見識過的冰天雪地,七妹也正想去往潮海流沙,一溫兒時舊夢、卻偏偏要把我們留在冷雲穀中作甚?青青師姐之前,多兩個人勸不也好麽?”


    魏無雙笑道:“六妹,七妹,不要不知好歹。冷雲仙子留七妹,是怕她在天心七劍中功力最弱;留你則是對乾清罡氣有進一步的心傳。諸位老人家既已歸隱,這種曠世奇緣極其難得,不比跑那萬裏長途,去到窮邊絕塞的冰天雪池之中挨冷受凍強得多麽?”


    杜人龍聞言笑道:“七妹身兼龍門醫隱柏師叔及衛天衢衛老前輩的兩家之長,天心七劍之中,應該數我最弱才對。怎地諸位老人家這種殊恩,降不到小弟頭上呢?”


    魏無雙笑道:“冷雲仙子早就知道你會有這句牢騷,特地命我傳諭,說是前次獨臂窮神小住冷雲穀之時,葛仙子曾賜你一幅‘萬妙歸元降魔杖法後十七招圖解’,不久便到開視日期。再若能在黑天狐宇文屏手中,把毒龍軟杖奪回,還不是照樣縱橫天下?”說到此處,麵容一整又道:“大雪山玄冰峪七指神姥武學超凡,不在幾位老人家之下,性情頗亦喜怒無常。青妹強行之久,她此去因在急怒之中,一切舉措均未免失常,還不知會生出多大禍瑞,亟待收拾。我們遵從法諭,暫作小別了吧。”


    不提魏無雙、葛龍驤、杜人龍萬裏西行和奚沅。穀飛英、荊芸至冷雲穀參謁諸位長老之事。且先表述那位情天生變、柔腸寸斷的玄衣龍女。


    柏青青自在龍門的幽壑之中,發現丈夫葛龍驤居然把一個白衣美貌少女抱在懷中親吻,並在人家身上胡亂摸索,這種旖旎風光,看在自己眼中,哪得不柔腸寸斷,芳心欲碎?而最令人無法忍耐的是,葛龍驤明明聽到自己發話責問,並曾微抬眼皮看了自己一眼,卻仍不但不加解釋,反而把懷中美女樓得更緊。一怒之下,回到天心穀中,略為收拾隨身所用各物,出走以後,因夫妻平日愛情過深,一旦生波,傷心自然也較常人更甚。


    柏青青剛強特甚,眼中點淚全無,但心頭卻感覺到一片茫然,空空洞洞,說不出來的難過已極。正在思潮起伏得如同亂絲一般,不知道自己離穀以後,究竟應該怎樣做法之際,突然聽得有一人在頓足自語歎道:“我師兄弟三人,奉命自西昆侖星宿海遠下中原,探聽武林各派情形。不想來到龍門,天心穀尚來找到,便遇到大雪山玄冰峪七指神姥的門下弟子。兩位師兄全喪生在那丫頭掌下,剩我一人卻怎樣回轉昆侖,在師祖修羅二聖前交代?”


    柏青青一聽方自恍然,那白衣女子原來就是大雪山求藥之時,慨贈葛龍驤“朱紅雪蓮實’的七指神姥弟子冉冰玉。自己當日就覺得頗為奇怪,冉冰玉在萍水相逢之下,竟肯把這類功能起死回生的稀世靈藥平白送人。此時回想起來,分明這冉冰玉也蕩婦淫娃一流,與葛龍驤早有私情。今日才會在久別重逢之下,迫不及待地作出那副不堪入目醜相。


    玄衣龍女柏青青醋火中燃,殺心頓起。加上聽出自語之人是西昆侖星宿海黑白雙魔門下,派出刺探中原武林秘密。遂腳步略為放重便自崖後,姍姍轉出。


    那西域門徒已成驚弓之鳥,一見石崖後又轉出一個妙目籠威,柳眉含煞、豐神絕代的玄衣女子,也不問情由,手中修羅棒向柏青青一指,暗撥機簧,“噗”地一聲輕響,一團帶有腥味異香的黃色濃煙,便向玄衣龍女迎麵飛到。柏青青見這黃衣人,不問青紅皂白,見人便施毒手,不由殺心更切。左手以“少陽神掌”的罡風勁氣,劈空擊散黃煙,左手甩一把透骨神針,化成一蓬銀雨,電射而出。


    西域門徒不防這位天人儀態的玄衣龍女比自己下手更毒辣。黃煙散處,透骨神針的精光銀雨已到麵前,哪裏還躲避得及?立即滿臉開花,狂吼一聲,便即了賬。


    柏青青殺了一人,怒火稍泄,坐在一塊大石之上,定心細想今後作法。但想來想去,總覺得山盟海誓,轉瞬成空,人生實在乏味。遂決定西行萬裏,仗一柄青霜劍,決鬥情仇冉冰玉。不問勝負如何均自行橫劍伏屍,使負心郎葛龍驤難補情天,終身抱憾。主意打定,人已走出三十餘裏,忽然想起自己此去蓄意絕不生還,丈夫葛龍驤雖然薄幸負心,老父龍門醫隱的養育之恩,卻不能不親自拜別。但老父若知此情,又絕不肯允許自己西藏尋仇。想了半天,終於血淚交集地寫了一封長信,奔到廬山冷雲穀,綁上一塊大石,投入穀中的冷雲濃霧之內,望穀再拜,便即離去。


    由贛赴藏,萬裏迢迢。但玄衣龍女這一股妒火情仇翻騰心底,哪管什麽叫披星戴月?什麽叫路遠山長?日夜狂馳,終於望見了橫障西藏南疆大雪山的一片冰天雪地。


    柏青青幾經周折,才進入玄冰峪晶花洞,隻見洞中一張五色異草編織的軟床上,盤腿坐著一位身穿銀光閃閃長衣,滿頭白發披拂下垂約有二三尺長,但麵色紅潤得宛如嬰兒的老婦,柏青青眼見老婦左手拇指之旁,另外歧生了兩隻小指,知道果是情仇冉冰玉之師七指神姥。心頭雖然怒火狂熾,但身屬正派名門,而七指神姥昔日又與爹爹相識,不得不先執後輩之禮,遂躬身襝衽說道:“晚輩柏青青,家父龍門醫隱。老人家可是七指神姥?晚輩特來玄冰峪拜謁,請令高徒冉冰玉姑娘一會。”


    七指神姥聽說是故人龍門醫隱之女,先則一喜,但發現柏青青雖然口稱後輩,臉上神色卻難看已極,好似有莫大怨毒含蘊其中,不由詫然說道:“此地正是玄冰峪,小徒冉冰玉因事己赴中原,並將令尊前繪天心穀地圖要去,欲往訪舊,與姑娘汀交,想來早應到達,怎地姑娘反會萬裏西來?老婦倒有點心中難解。”


    柏青青聽說冉冰玉要到天心穀與自己訂交,心想訂交確是訂交,但不是與自己,是與丈夫葛龍驤投懷送抱,偎頰接唇,害得恩愛夫妻,遽然仳離,恨海難填,情天莫補。遂寒著臉兒冷冷說道:“晚輩業已見過令高徒,令高徒是否也見過晚輩則說不定。總之晚輩單人獨劍,萬裏奔波,不見令高徒一麵,絕不甘心。冉姑娘如在峪內,敬請老人家令其與我一會。柏青青隻要求她與我鏖戰百合,不論勝負,晚輩均在老人家麵前,橫劍自絕。”激動情緒,忍淚不流,臉上神情及口中語氣,卻分明是懷有如山之恨,來此尋找愛徒問罪,不由詫聲說道:


    “柏姑娘有話盡管明講,我徒兒作出何事?把你如此氣苦。隻要你說得義正理直,休看老婦僅此一徒,相依為命,在她回峪,當麵對質確實後,照樣不勞姑娘動手,老婦自行按照天理人情及江湖規戒,予以嚴厲處置。但如你所說不實,或情屈理虧,則休看你爹爹與我有舊,也一樣不能輕恕你侮辱我門下清白之罪呢。”


    玄衣龍女柏青青冷笑不已,玉麵鐵青地把自己親眼目睹龍門山幽穀之內的那一段旖旎風光,細述一遍。


    七指神姥也自聽了個目瞪口呆,沉思半晌以後,搖頭緩緩說道:“此事未免太奇怪,因你既然親眼目睹,又氣得夫妻離散,萬裏尋仇,所說想來不臻有虛。而我又確信我門下玉潔冰清,不會做出任何敗德穢形。至於你丈夫的品格,你應深知,他可是那種儇薄之輩?”


    柏青青芳心之中,雖已恨透了負義薄幸的葛龍驤,但在七指神姥麵前不肯輸口,仍然要為丈夫辯護:“哼”了一聲說道:我丈夫頂天立地,磊落軒昂,素行極為端正!若不是外人加以勾……”


    七指神姥打斷柏青青話頭,沉聲叱道:“在我徒兒與你們夫妻三曹對麵、弄明事實真相以前,你如信口胡言,濫加侮辱,老婦不能容忍,可莫怪我欺淩後輩。小徒最近必回,你且先以我故人之女身份,作幾天玄冰峪晶花洞內嘉賓,等冉冰玉回山之後,再為仇為友。”


    柏青青聽這七指神姥居然毫不護短,隻要在事實真相弄清以後,才任憑自己尋仇。情理均已站住,自己無法再駁,遂如言暫住七指神姥的晶洞內,靜等冉冰王回山。


    五日以後,那位冉冰玉姑娘嚐了葛龍驤一碗閉門羹後,自然意興闌珊,遄程西返。一到玄冰峪晶花洞中,競見自己想見不得的玄衣龍女柏青青,赫然在座。


    她滿懷高興,一聲“姐姐”擾未出口,恩師七指神姥已自麵帶秋霜地沉聲問道:“玉兒!


    你中原之行,可曾與這位柏青青姑娘之夫,不老神仙諸一涵的門下弟子葛龍驤相晤?”


    七指神姥一麵問話,一麵細朝愛徒臉上端詳,覺得冉冰玉依舊神比冰清,骨如玉挺,眉目之間一片純真,絲毫不帶邪蕩之意。分明童貞來破,心頭已自放了一半。


    冉冰玉從來見相依為命的恩師對自己有過如此嚴厲詞色,不由眼圈一紅,泫然欲泣地把龍門中毒、巧遇葛龍驤之事,娓娓細述一遍。說完滿腹懷疑地,向七指神姥問道:“思師如此神色,弟子做錯了什麽事麽?”


    因為冉冰玉無疚天心,磊落陳辭。那副純真神態,別說七指神姥本來就信得過自己弟子,連來此仗劍尋仇的柏青青,也感覺到人家所言不虛。但冉冰玉隻能說到聞到黑白雙魔門下自修羅棒內發出的黃色毒煙,暈厥為止,以後事情連她自己也不明了,自然無法詳加敘述。


    柏青青聽完以後,向七指神姥說道:”令徒冉姑娘所說,當然也不致有假。但如照此情形,晚輩在半崖叱問,我丈夫葛龍驤豈不稍加解釋便可無事?所以晚輩意欲暫且告辭,去把拙夫尋來,彼此當麵對質清楚。”


    七指神姥一陣森森冷笑說道:“照你所說葛龍驤把我徒兒那般輕薄,便你不找他,我也要找他要點公道。但大雪山玄冰峪,外人擅入境內,即須略受懲戒,何況你妄肆我門戶清譽?


    事情弄清,倘錯在冉冰玉,我把她一掌震死。倘錯在你夫婦二人,一樣不能輕饒,我料你丈夫可能也會趕來此地,且在玄冰峪山等他一月,若時過不來,我親率門下到廬山冷雲穀找他師父諸一涵問罪。你此刻要走,卻是休想!”


    冉冰玉自此以前,深居雪山,與世隔絕,根本對男女間事不大了解、她竟然越看柏青青越愛,皺著秀眉,詫聲問道:“柏青青,我老遠跑到洛陽龍門,就是想去找你,不料被壞人迷倒。多蒙葛大哥相救,這有什麽不對呀?你和我師父生氣作甚?”


    柏青青本來恨不得一見情仇之時,便把她立斬在青霜劍下。但如今覺得冉冰玉豐神秀絕,一派純真,語音皆是未經人道,嬌憨柔婉,極惹人憐。不獨一句重話講不出口,幾乎懷疑自己那日龍門幽穀之中所見的旖旎風光,是否事實?但聽七指神姥不許自己離開玄冰峪,她那性格向來寧折不彎,也自傲然答道:“老前輩不許我在拙夫未來之前離開玄冰峪,倘若柏青青不服尊渝,又待如何?”


    七指神姥微微搖頭,一陣曬笑道:“你既不服,且隨我來!”


    七指神睹起身走出洞口向東北方一大片高逾百丈的冰壁一指,對柏青青說道:“這片高大冰壁之後,還有一片較小冰壁,壁上鑿有九個洞口,是我閑來督率雪狒冰熊,半順天然、半加人工布置的‘九宮玄冰大陣’:你從左麵第四個洞口進入,隻要能夠通過其中的回旋迷徑,便可自出雪山,我絕不再加阻攔。否則我也命雪佛每日供給食用禦寒之物,但須等葛龍驤到此,再放你出來,彼此當麵對質。”


    柏青青何嚐不知道若憑武功硬抗,自己絕非七指神姥敵手。闖闖什麽“九宮玄冰大陣”,總較容易,遂對七指神姥點頭說道:“晚輩遵命一試‘九宮玄冰大陣’奧秘;但我如闖不出陣,卻不勞供給什麽食用禦寒之物。”說完,微一施禮,便向東北方縱去。但在縱起之時,仿佛看見侍立七指神姥身邊的冉冰玉,向自己微伸右手三指。因不明其意,也未放在心上。


    轉過那片高大冰壁,果如七指神姥之言,還有一片較小冰壁,壁上鑿有九個三四尺方圓,形勢完全一樣的洞口?柏青青如言自左麵第四個洞口進入,隻覺得洞口路徑極其曲折迂回,而且頗似洞洞相通。走了好大半天,才出洞外,周外卻是無數差不多形式的冰山雪穀。


    山穀之間根本就沒有道路可尋,柏青青翻過一山又是一山,越過一穀又是一穀。冰天雪地之中,四顧茫茫,方向途徑均無從辨別。也不知走離七指神姥師徒所居的玄冰峪多遠,但始終走不出去,把個玄衣龍女柏青青就這樣地困在了冰天雪海之內。但每日均有一隻雪拂,遠遠現身發嘯,留下一點食糧,或是獸皮等禦寒之物。不等柏青青趕到近前,便自電疾逸去,不知所往。柏青青除了在自己所帶的幹糧吃完之後,才略取食物充饑以外,因自己內功火候業已煉到寒暑難侵,囊中靈藥又多,禦寒之物卻始終任其棄置不用。


    不提這位剛強任性的玄衣龍女,在七指神姥半天然、半人工的“九宮玄冰大陣”之中,輾轉尋覓出路。且略表白廬山冷雲穀萬裏西來的魏無雙、葛龍驤及小摩勒杜人龍三人。三人均因顧慮柏青青滿腔急怒與妒火情仇之下,容易過分開罪七指神姥,以致弄得難以收拾,故而晝夜兼程,往藏邊大雪山玄冰峪猛趕。


    葛龍驤在腳程上,早巳感覺出這位魏無雙姐姐冷雲穀三年隱居,不知得了師父、師母多少真傳。一麵奔馳,一麵向魏無雙歎道:“魏姐姐這三年以來,居留冷雲穀洞天福地,不但從我師父、師母處獲得不少武學精髓,便連容光方麵,也比先前煥發不少。可見得一心湛然,萬福自至,委實令人羨煞。小弟則功無寸立,技無寸進。如今竟連青妹也對我如此不肯相諒起來,還要勞動姐姐,萬裏奔波……”


    言猶未了,魏無雙瞟他一眼笑道:“這一趟大雪山萬裏奔波,雖然是奉了冷雲仙子之命,但你這老姐姐也實出自願來為你們一對歡喜冤家效勞,根本用不著對我加以奉承。你怎怪得著我那位玄衣龍女青青小妹?女孩兒家,本來就希望對方以十分的‘癡’報答自己一分的‘愛’。何況青妹與你,是經過多少折磨才月圓花好?居然讓她親眼看見你在幽穀之中,把一個年輕貌美的陌生女子抱在懷中,親吻撫摸。當時不給你一把透骨神針,我已覺得玄衣龍女的氣量太大。”


    葛龍驤簡直被這位俏皮透頂、舌利如刀的魏姐姐說得哭笑不得。


    魏無雙見他這般窘狀,一笑又道:“不過青妹也稍嫌莽撞,她不會細心想想你平素的為人。譬如說昔日滇池漁舟,隻風流未下流的一夕偎肌,貞關不破……”葛龍驤聽這位風流放蕩的魏姐姐,根本不管還有一個杜人龍在側,竟把當年那一段香豔隱秘,暢言無忌。不由滿麵通紅,趕緊插口叫道:“魏姐姐!小弟心亂如麻,請勿再加取笑。來來來,我們賽賽腳程,看你到底得了我師母冷雲仙子多少心傳秘授?”說話之間,一身功力已自盡量施為,快得如同一縷輕煙,在崇山峻嶺之間,飄忽飛馳。魏無雙微微一笑,翠袖輕揚,竟自與葛龍驤追了個肩肩相關。


    耶位在天心七劍之中排行第五、徒負“小摩勒”之名的杜人龍,被葛龍驤、魏無雙這一大展輕功,自然甩得落後甚遠,心中暗暗不由好笑。轉過一座嶺角,前行葛、魏二人行蹤忽杳,杜人龍不禁生疑:暗想自己腳程雖然稍慢,但三師兄及魏姐姐也不至於快到眨眼不見的這般地步。遂駐足打量四周,隻見這座嶺頭頗高,前望數裏均無人跡。心中不由越發起疑,自忖適才頂多不過被三師兄,魏姐姐甩下了裏許之遙,難道這一轉嶺角,他們便會飛上天去?


    眼前雖有一條極為深幽的大壑橫陣,杜人龍斷定葛,魏二人不會下壑。因為不僅葛龍驤心急趕往西藏大雪山,與玄衣龍女解釋誤會,中途無端不肯停留、就算當真發生要事,明知自己在後,必然出聲招呼自己,不會不聲不響地便自縱落、但葛、魏二人,突然無影無蹤,除了雙雙馳下這條形勢頗為險惡的幽壑之外,幾乎別無其他解釋。


    杜人龍正在懷疑萬端,思潮起伏之時,忽聽得壑下傳來一種怪聲,絕似自己大哥虯髯昆侖杜人豪及二哥鐵筆書生杜人傑,在這壑下呻吟呼救。起先還以為是耳中幻覺,後越聽越像。


    杜人龍手足關懷,也不再理會其他,便自施展輕功,附葛攀藤,直下千尋幽壑。下到一半,那種怪異聲息業已若有若無。杜人龍自然不肯中途罷休,把心一橫,立意探出究竟。


    到得壑底,怪聲業已完全停止。杜人龍隻得順壑前行,但剛穿過一大片嵯峨怪石,便看見山壁之間有一鬆蘿垂拂大洞,洞前一塊大青石頭上,盤坐著一個身穿慘綠色長袍,滿頭白發,麵容獰厲的老婦。葛龍驤,魏無雙也坐在離老婦身前約八九尺遠的石上,各舒一掌與老婦的一隻右掌淩空相對。


    杜人龍一到,葛龍驤麵上頓現驚容,魏無雙也嘴角一動,還未來得及彼此招呼,綠袍老婦怪笑連聲,左手屈指輕彈,一點五色彩光,便照準杜人龍麵前電射而至。


    原來葛龍驤因怕魏無雙當著杜人龍肆無忌憚地談那一段風流往事,遂假意比賽腳程,打斷魏無雙的話頭。他如今功力,業已進到天心七劍之中數一數二。魏無雙則三年來在冷雲穀中親受諸老訓誨,冷雲仙子並曾對她特垂青眼,加以傳授,所得又多又高。見葛龍驤與自己比賽腳程,微微一笑,追了個電掣風飄,以致把小摩勒杜人龍甩得老遠。


    魏無雙一麵與葛龍驤並肩疾馳,一麵笑道:“書有未曾經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龍弟弟,你我當年滇池漁舟的那一段常人絕辦不到的風流韻事,可以質諸天地鬼神,而毫無愧色。


    你還總是遮遮掩掩,反而顯得無私有弊則甚!”


    葛龍驤劍眉微皺,苦笑答道:“姐姐原諒小弟心亂如麻……”一言未了,俊臉之上,突然變色,因為此時已到那條幽壑,壑中傳出一種怪聲,葛龍驤聽在耳內,太已驚心,分明是愛妻玄衣龍女柏青青在壑下顫聲呼救,反反複複喊的就是“龍哥”二字。


    恩愛夫妻,本已關懷,何況更在晦角天涯遍尋未獲之下?葛龍驤聲一入耳,根本就未曾考慮其他問題,便施展“淩空虛渡”神功,往幽壑之中一縱而下。魏無雙何嚐不曾聽見這種異聲?但在她耳內所聞又自不同,仿佛是自己親手昧戮的七個淫浪弟子,淒聲哭叫“風流教主還命來!”心中自然奇異。再加上葛龍驤當先縱落,怕他有所閃失,遂不及等待落後頗遠的小摩勒杜人龍,也自隨同下壑。


    兩人到得壑底,循聲以尋,居然那種怪聲並不是玄衣龍女的婉轉呻吟,或魏無雙七個孽徒的淒號索命,卻是出自洞外大石上盤坐的綠袍老婦口內。


    葛龍驤看清之後,心驀地一驚、想起恩師曾經說過,有一種極高邪門武學名為“奪魄魔音”。這種魔音一經施展,能隨各人心意,幻成最親近或最畏怯等喜怒哀樂之聲。定力稍若不堅,心神立時喪失,如醉如癡,任人擺布。眼前綠袍老婦口中所發,可能就是這種“奪魄魔音”。此人素不相識,看她年歲甚高,裝束卻頗為怪異,好瑞端地發聲誘人下壑作甚?


    綠袍老婦本在垂頭盤坐,聽二人到來,霍地猛一抬頭,目光猶如兩道冷電,在魏無雙、葛龍驤臉上來回一掃,似因對方雖被自己所發魔音誘來,心神卻未迷惑,有所詫異。


    魏無雙也看出這綠袍老婦難鬥異常。彼此既無夙怨,能不結仇,自以不結仇為是。遂一拉葛龍驤,躬身施禮說道:“武林末學魏無雙、葛龍驤,拜見前輩。”


    綠袍老婦“哼”了一聲,宛如梟鳴似的說道:“我在這幽壑之中,整整四十三年未見外人,好不容易才遇見你們兩人。既然自稱武林末學,向你們打聽兩個人物,不知你們知否?”


    魏無雙含笑說道:“前輩舊友何人?若有所知,無不奉告。”


    綠袍老婦怪眼一翻,目光深注魏無雙,冷冷說道:“第一個我要問的是玉簪仙子。”


    魏無雙聽這綠袍老婦,居然問起東誨神尼未歸佛門以前的江湖行道之名,而且目中隱蘊凶光,不由好生詫異。見葛龍驤嘴角欲動,生怕他萬一答言不當,惹出無謂麻煩,遂搶先說道:“玉簪仙子久謝江湖,聞說已歸佛門,但不知禪棲何處,前輩要問的第二位是淮呢?”


    綠袍老婦冷笑一聲說道:“我在你眼光之中,看出所言不實。那葛姓少年也還有話想說未說。在我麵前想弄玄虛,莫非自討苦吃?”


    葛龍驤見這綠袍老婦,語氣態度均頗凶橫,不由劍眉雙挑,朗聲叫道:“前輩與玉簪仙子縱有不共戴天之仇,也當了結。她老人家近四十年來,在東海覺羅島坐參苦禪,人稱東海神尼,三年以前,便已功德圓滿……”


    綠袍老婦不等葛龍驤話完,淒聲怒吼,急急問道:“玉簪仙子居然會歸入佛門?她


    她死了麽?”


    葛龍驤合掌躬身向西一拜,說道:“神尼勘透真如,已歸極樂。”


    綠袍老婦“哼”了一聲,眼角隱含淚光,點頭切齒說道:“死了一個,還還有一個!”


    葛龍驤這時見綠袍老婦對東海神尼銜恨甚切,判斷出此人來曆不正,不願過分執禮謙恭。


    一拉魏無雙,就老婦身前八九尺遠的一塊大石之上坐下,岸然問道:“前輩名號,先請見告。”


    綠袍老婦聽葛龍驤問到自己名號,麵容從淒苦之中轉回凶獰,冷笑連聲說道:“我昔年立有規例,必須能接得住我一掌之人,方告名號。你真願意問麽?”


    葛龍驤、魏無雙這回幾乎是同時答話:“葛龍驤、魏無雙敢問敢當,前輩請盡管發掌吧!”


    綠袍老婦那既凶且冷的目光,又複掃視二人一遍,冷笑幾聲說道:“我還有話要問,先不得不給你們一點便宜‘隻以五成真力發掌,你們聯手相接吧:”說完,右掌一舒,緩緩推出。一股重如山嶽的無形勁氣,便向二人湧到。葛龍膠默運神功,也以右掌一推.硬把對方慢慢逼來的無形勁氣,中途遏阻。


    綠袍老婦哪裏料到這英武俊美少年,能有如此功力?真氣一凝,勁力加到六成,葛龍驤依舊神色自若,綠袍老婦眉頭略皺,暗地再加一成勁力,葛龍驤身軀一晃,右掌略縮,趕緊猛聚師門絕學“乾清罡氣”,又複遏阻敵勢。


    老婦見自己七成真力尚製服不了這年輕後輩,羞怒之念一生。憐才之意遂減,陰陰長笑說道:“少年人真算難得,我索性考考你到底有多大功力?”滿頭白發一飄,右掌連推三次,葛龍驤右臂漸往裏彎,額上已見汗漬。


    魏無雙知道這綠袍老婦果然厲害,不敢再讓葛龍驤逞強,也自一舒右掌,加上一股潛力、葛龍驤如釋重負,暗自把真氣略為凋勻,與魏無雙合力遏阻對方掌風,不令前進一步。正在這算是接住對方一掌、準備請教綠袍老婦名號之時,小摩勒杜人龍自己尋到。


    綠袍老婦正自無法下場,見又有人到,念頭一動。左手屈指輕彈,一點彩光,便向杜人龍麵門飛去。杜人龍見這綠袍老婦好不講理,才一見麵,就對自己突然下手。默運師門絕技“七步追魂”,劈空一掌,便向那點彩光擊去。


    那點彩光來勢雖快,卻似不堪一擊、杜人龍掌風到處,“波”的一聲,彩光便被擊爆,化作一團淡淡彩煙。那彩煙中心雖被“七步追魂”掌力衝破,變成五色輕絲,隨風飛散,但四圍卻反而往中一兜。杜人龍立時感覺到有一股異香人鼻,知道不妙,腦際一昏,便自暈倒。


    這時綠袍老婦因所發真力加到九成,葛、魏二人依然仍可相抗,不願久耗,已自收掌.葛龍驤遂搶步趕過,把杜人龍抱起,欲以囊中靈藥救治。


    綠袍老婦森然一笑說道:“他已中了‘銷骨五雲丹’,非我門解藥不可,你們還是老老實實,答完我問話再說。”


    葛龍驤俊目閃光,冷冷答道:“別說是什麽‘銷骨五雲丹’,就算是黑天狐宇文屏的‘萬毒蛇漿’,葛龍驤一樣能救。你見麵之下驟發毒手,已失前輩風儀,但因有言在先,知所必答。要問哪位人物快問,我們不願多奉陪了。”說罷,便自身旁藥囊之中,取出一粒當代神醫龍門醫隱以幹歲鶴涎及朱藤仙果合煉的半紅半白解毒靈丹,塞入杜人龍口內,並用半瓶益元玉露喂他慢慢化下。綠袍老婦似乎不信葛龍驤能冶自己所發“銷骨五雲丹”之毒,但片刻過後,見杜人龍居然醒轉,眉頭微皺,方想發話,魏無雙卻已笑道:“魏無雙自這種‘銷骨五雲丹’的名稱之上,已然知道前輩就是昔年的勾魂玉女綠發仙人崔妙妙。靈山幽穀,曾幾何時,綠鬢紅顏化作了雞皮鶴發!以前輩之功力應不致如此,無非嗔心未退,意氣催人、可知道昔年與前輩同時行道的諸、葛,雙奇,如今仍然保持著絕世豐神、駐顏不老麽?”


    綠袍老婦靜聽魏無雙說話,臉上神色屢變,聽到末後數語,矍然問道:“你們與堵一涵、葛青霜有何關聯?他們還是像四十年前一般的神仙眷屬?”


    魏無雙含笑答道:“我這位龍弟弟是不老神仙的得意弟子,魏無雙則曾叨冷雲仙子恩光,略獲傳授。塵世光陰,雖然百年彈指,但諸、葛兩位老人家卻因久泯名利之念萬事無爭,再加上修持有素,功力精深,到如今依然是綠發朱顏的神仙眷屬。龍弟弟,你且把你師門絕藝“彈指神通”,顯露一手給崔老前輩看看。”


    葛龍驤知道魏無雙既認出對方來曆,此語必有深意。遂默運“乾清罡氣”,助長“彈指神通”威勢,以九成功力屈指一彈。八九尺外,岩壁之間一根極為堅韌的粗長藤蔓,竟自應指而斷。


    洞口盤坐的綠發仙人崔妙妙,認出葛龍驤所發“彈指神通”,正是不老神仙諸一涵的獨門家數,但也頗為驚異葛龍驤年紀輕輕,居然能有如此精純功力,喟然一歎說道:“當年天下武林中人,全不諒解我的一件無心之惡,竟集眾威迫我自盡謝罪。隻有不老神仙,冷雲仙子夫婦力排眾議,仗義直言,才罰我在這小相嶺深穀之中,立誓不出人世。數十年穀中幽居,想來想去,這口惡氣委實難消。我雖立誓不出穀中,難道不能邀他們來到穀中一鬥?我恨之最切的共有兩人,但屢次用魔音誘人下穀探詢,均答以江湖之中久不聞此二人訊息、今日你們既已告知我玉簪賊婢死去,又是昔日對我有恩的諸,葛雙奇弟子,崔妙妙絕不對你們存有惡意。隻請告訴我另一深仇蹤跡,倘能再代我傳上一信,便深感大德,必有以報的了。”


    葛龍驤對這位勾魂玉女綠發仙人崔妙妙的事跡,雖不了解,但僅從這外號看來,昔年必是一位風姿絕代人物,魏無雙則因出身邪教,曾聽乃師天欲真人說過這一段往事的大概情形。


    知道崔妙妙當年曾以絕世容光,誘得一位武林大俠,磨盡壯誌雄心,甘伺眼波,終於背叛師門,死在石榴裙下。那位武林大俠的師門長者,遂糾合群雄,逼令崔妙妙自盡謝罪。諸、葛雙奇則因崔妙妙平素既少惡跡,此次也是出於男女雙方情愛過濃,亦非有意為惡,才出麵講情。由崔妙妙立誓幽居,不履塵世,而了卻此事。


    這時聽崔妙妙要打聽另外一個她所痛恨之人,魏無雙依然含笑答道:“魏無雙等早已有言,知無不告。崔老前輩的第二位仇家是誰?”


    勾魂玉女綠發仙人崔妙妙臉上閃現出一種奇異光輝,眉目之間深籠極度憤怒,發齒說道:


    “是我嫡親胞姐‘雪衣神婆崔逸’”。這六字太陌生,葛、魏兩人仿佛耳中從未聽過。


    崔妙妙一看二人神色,便又微喟一聲說道:“我這胞姐太已冷酷無情。以她那身絕世功力,當年若肯稍加援手,我何至在這小相嶺幽穀之中,獨受淒涼達四十多年之久?看你們情形,目前想是不知。倘萬一江湖行道相遇之時,請代為傳語,約她來此一會,崔妙妙便感激不盡了。”


    魏無雙、葛龍驤均是性情中人,見崔妙妙說話神情淒苦已極,不由暗想這樣一位老人,獨居幽穀之中四十餘年.從綠發朱顏變成雞皮鶴發,委實可憐。昔年一件無心之失,理應足以抵償。所以幾乎同聲問道:“崔老前輩所立是何誓言?竟致四十餘年不出幽穀。”


    崔妙妙雙睛微閉,好似回億無窮往事”少頃過後.徐徐睜目說道:“當年誓言,是玉簪仙子所撰,要我當眾朗讀。


    崔妙妙搖頭說道:“那誓言是:‘泰山之石不倒.東海之水不幹.我便不能重履塵世!’清想泰山何時才倒?東晦萬載不幹!雖承你們一片好心,但這種惡言也是永世難解的了。”


    葛龍驤聞言之後,也為之長嗟。但魏無雙妙目一轉,卻向崔妙妙笑道:“崔老前輩且放寬心,晚輩等因身有急事,目下必須告辭;但半年之內,必然來此,為老前輩設法解除此誓。”


    崔妙妙似聽如此重誓,魏無雙仍然自稱能解,不由驚奇得“哦”了一聲,說道:“看你們根骨氣質,雖然是瑤池仙品一流,門戶宗派亦高。但絕不會旋轉乾坤,有推倒泰山、煮幹東海之術。”


    魏無雙笑道:“晚輩雖然年輕,但絕不輕於然諾。老前輩且再明心見性地苦修半年,或者不等我們來此,誓言便會自解,晚輩等就此告別。”


    崔妙妙此時臉上的凶戾之氣,業已化作了一片祥和,含笑說道:“彼此風萍相聚,頗有因緣。我獨居幽穀,身無長物,且各贈昔年所用的‘銷骨五雲丹’一粒,此丹雖非你們正派名門弟子所願應用,但一旦急難臨頭,以之對付異派凶邪,卻定然出其不意,或可收莫大效果。”


    魏無雙、葛龍驤稱謝接過。小摩勒杜人龍則因一見崔妙妙之麵,就挨了這“銷骨五雲丹”


    一下,此時麵上猶有憤色,站在一旁,並末伸手、魏無雙見狀,代他接過,向崔妙妙躬身施禮作別。


    三人上穀以後,記清周圍形勢,仍向西藏大雪山疾馳、杜人龍卻向魏無雙問道:“魏姐姐,我倒要看看你在半年之內,怎樣把泰山推倒、東海填平,去向那老妖婆交代?”


    魏無雙笑道:“我不但到時準能辦到,並已對崔妙妙暗透禪機。或者她先期脫困,也說不定。反正途中無事,龍弟弟與杜師弟且各憑聰明才智,猜猜我怎樣替崔妙妙解除此重誓?”


    杜人龍皺眉苦思,久久未得。葛龍驤卻從魏無雙“暗透禪機”四字,想到她要崔妙妙再明心見性地苦修半年之語,心頭豁然一悟,口中吟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杜人龍也自歡然叫道:“三師兄猜得對,玉簪仙子不過為這崔妙妙打了一個禪機,泰山何曾有石?東海又哪裏有水?”


    魏無雙搖頭笑道:“你們參了半天禪理,僅是皮毛。非但泰山有石,東誨亦自有水。不過石非此石,水非此水而已。”


    葛龍驤知道魏無雙冷雲穀居留三年,不但武功大有成就,連心性修持也進境不小,含笑問道:“小弟等靈光已昧,且請姐姐當頭棒喝!”


    魏無雙道:“我在未聽崔妙妙說出誓言之前,就奇怪以東海神尼前身玉簪仙子為人,怎會逼著她起甚毒誓?但一聽誓言,略為參詳,便知玉簪仙子對這崔妙妙,實在是有意成全。


    誓言之內的泰山之石,指她心頭惡念,東海之水則指她往昔邪行。隻要她能潛修苦煉,明心見性,把惡念邪行除若山石之崩,滌如海水之逝,還得湛淨潔白之身,隨時均可重新做人。


    可笑的是這位崔老前輩,徒費四十多年光陰,竟未參透此旨。把綠發朱顏,凋敝在嗔念仇火之上。”


    葛龍驤覺得魏無雙這種解釋,確實比自己所想的菩提無樹、明鏡非台,更高一層,不由欽佩無已。


    自此以後,途中未再出事,餐風露宿,晝夜枉馳。葛龍驤在望見大雪山的皚皚白景之後,心頭便自加深了一種說不出來的緊張還是難過的滋味。他們三人同行,互相汁議研究,自然比玄衣龍女柏青青獨闖稍好。入山並不太久,便即找到玄冰峪左近。


    那知七指神姥自他們一入大雪山,不但又獲所豢靈獸密報,並在暗中親自加以察看,覺得葛龍驤神儀朗徹,器宇翩翩,內外功行均達上乘境界,自己總不能叫一個比花解語、比玉生香的愛徒冉冰玉,在這冰天雪地之間永伴自己。女孩兒家,終要有個良好歸宿。他們既在天心穀幽壑之中,有了像柏青青所說的接唇偎抱的肌膚之親,自己何不就勢稍加壓力?愛徒不嫁此人,天下哪裏去找更好的男子?主意既定,暗中遂加安排。回到玄冰峪中,立命冉冰玉開始在自己師徒習練“冰魄神功”的後洞“水晶界”之中,靜坐一月。說是要傳授她“冰魄神功”之內的最厲害手法“凍髓搜魂”。其實隻是把她支開,好讓自己對付萬裏西來的三位年輕人物。


    魏無雙、葛龍驤、杜人龍三人,好不容易地找到玄冰峪內。但一進峪口,便看見四隻雪拂抬著一張五色異草所織的軟席,席上坐著一個不怒而威,神情冷峻異常,身著銀色長衣,白發盈頭的紅顏老婦。


    三人均未見過七指神姥,但葛龍驤認得那形似巨猿的通靈雪佛。見獸知人,一整衣冠,便以後輩之禮,恭謹下拜說道:“衡山涵青閣不老神仙門下弟子葛龍驤,拜見老前輩。請問拙荊柏青青可曾到此煩瀆?”


    魏無雙在一旁卻越看這七指神姥越覺得麵相好熟,但苦思不出是在何處見過。如今聽葛龍驤一開口便問柏青青,心中不禁暗自點頭讚許。


    七指神姥長眉微揚,用冷得像四周冰雪也似的聲音答道:“衡山灑青閣不老神仙?你以為拿堵一涵這點名頭就唬得住我麽?”


    葛龍驤見七指神姥如此語意神情,倒真弄得不知怎樣應答才好。


    魏無雙襝衽施禮,和聲笑道:“身受師恩,無時或忘,原屬武林大義,尤其是拜謁尊長之時,不通宗派,豈非失禮?晚輩魏無雙,奉冷雲穀葛仙子之命,致候神姥,並請對後輩無知之處多加涼宥。”


    七措神姥“哼”了一聲,這才答複葛龍驤先前所問說道:“柏青青之女業已早來,現正困在我的‘九宮玄冰大陣,之中。你要見她麽?”


    葛龍驤覺得這位七指神姥,一開始就不容分說的滿含敵意,如今又聽說愛妻被困,不由兩道劍眉幾度軒揚,但終於按下一口盛氣,依舊躬身答道:“晚輩便為拙荊萬裏遠來,別說是被困陣法之中,就算是劍樹刀山,何辭一往?”


    七指神姥眼皮微翻,冷電似的光芒,在葛龍驤臉上來回一掃,說道:“我這邊荒老婦,依著天然冰雪,再稍加人工布置的淺俗陣法,當然不在你這名門弟子眼內。”接著用手往東北方一指說道:“轉過這片高大冰壁,還有一片鑿有九個洞口的較小冰壁,便是我所謂的‘九宮玄冰大陣,。柏青青便在陣中,你要去自去。”


    葛龍驥自天心穀平地生波,這些時來,魂牽夢縈,想煞愛妻容顏。一聽柏青青就在陣內,根本就未考慮其他,肩頭一晃,飄身便是四五丈遠,往那東北方高大冰壁撲去。但他找到“九宮玄冰大陣’入口時,是從右麵第一個洞門進入,不但同樣為這種自然奧秘所述,與玄衣龍女柏青青咫尺天涯,無法相會、並因所闖,無巧不巧地是這九宮之中的惟一“死門”,幾乎骨髓成冰,葬身一片雪海之內。


    葛龍驤當局者迷,魏無雙、杜人龍卻旁觀者清,覺得這“九宮玄冰大陣”既然困得住玄衣龍女,奇幻可知。葛龍驤冒冒失失地搶人陣中,不知有無差錯?


    七指神姥則因葛龍驤身形一杳,便換了一副和藹顏色.含笑說道:“魏姑娘與這位小俠,洞內待茶。”魏無雙此時也未猜透,主人忽冷忽熱,所為何來?代杜人龍通名之後,便隨著七指神姥進入她所居洞內。


    落座以後,雪佛獻上一種乳白色的美酒,清香宜人、七指神姥舉杯屬客,魏無雙、杜人龍人口一嚐,香冽異常,但冰涼得幾乎令人齒舌皆顫。正在詫異冰天雪地之中,何以不用熱酒,七指神姥已自笑道:“我師徒久居此間,以冰雪練功,業已習慣酷冷。你們係自中原遠來,老婦特地各敬杯回春雪酒,以祛寒威,此刻好些了嗎?”


    魏無雙、杜人龍本來正覺得洞內似較外麵更冷,但那小小一杯雪酒下喉以後,即有一股溫和熱力自心頭散布,充沛周身。便不運內功相抗,對徹骨寒威,亦無所怖。魏無雙謝達厚賜,便即笑問七指神姥,冉冰玉想已返藏,是否業已報知天心穀之事真相?


    七指神姥點頭示意冉冰玉已回,並含笑反問魏無雙道:“老婦請問魏姑娘,葛龍驤雖因心切救人,才不恤小節,但我徒兒經他這樣肌膚相親,並傳揚江湖之中,多人知曉,是否對將來……”


    魏無雙何等聰明,早就覺得七指神姥忽溫忽厲的神情可疑,再略為尋思話中含意,恍然頓悟。不等七指神姥話完,便自皺眉扼腕說道:“晚輩已知老前輩用意,但極好一樁美事,卻因一上來步驟走錯,恐怕還要大費周折。”七指神姥方自瞠目不知所謂,魏無雙又已說道:


    “我這兩位師弟妹,均是一身傲骨,隻可以情義相動,不可以威勢相迫。尤其是青青師妹,剛強更甚。被困‘九宮玄冰大陣’之中這麽久,恐怕極難對此事點頭。而葛師弟心中本已覺得愧對愛妻,此事如非由青青師妹主動,則無疑定必謝絕老前輩美意。”


    七指神姥麵上笑容一收,冷冷說道:“他們自命清高,難道我徒兒的終身就從此斷送了麽?”


    魏無雙心想,無怪武林傳言,都說這七指神姥難纏、既知天心穀一段旖旎風光,是葛龍驤急欲救人的權宜之舉,卻仍以此事斤斤於口作甚?因曾從葛龍驤口中聽出他對冉冰玉不但銜恩,印象亦好,心頭一轉,含笑答道:“此事雖然甚難,魏無雙仍願盡力玉成這一段良緣。


    但請老前輩須認明此事本質,我葛師弟絕非輕薄之徒。他不過是因昔日大雪山中銜恩圖報,才不顧一切地救治令高徒冉姑娘,而致引起自己愛妻的莫大誤會。”說到此處,側對杜人龍笑道:“杜師弟,老前輩心意,你也應已知曉、且在此間等待.我要到‘九宮玄冰大陣,之中,先與你青青師姐一談,看看她對此事如何看法?”


    七指神姥因那一片無邊無際的冰山雪穀之中,若不知路徑,找人甚難,遂命每日與柏青青送食物的一隻雪佛為魏無雙引道。


    玄衣龍女柏青青被困在冰山雪穀之中,為時已久。起初未免盛氣難平,但畢竟久經艱險,在四方硬闖均告失敗以後,竟然索性把此事暫時撇開,就在這“九宮玄冰大陣”之內,像平日一樣,靜心參究自己的少陽神功與璿璣劍法、她一身內功鍛煉,已然能耐酷暑嚴寒,而少陽神功又是一種純陽絕學。並因這陰陽冷熱的相克之理,練來竟比平日習練之時更為精進。


    魏無雙一到,柏青青不由大感意外。她當初與穀飛英落入黑天孤宇文屏手中.被點天殘重穴以後,自忖必死:但由於魏無雙假意與宇文屏親近,而對她們悉心照料維護之故,終於在黃山論劍時得慶重生,心內自然始終對這位姐姐感激到了極處。所以一見魏無雙之下,妙目凝光,拉住她雙手笑道:“魏姐姐,你怎麽不在冷雲穀中參究上乘功課,萬裏西來,又是為了我麽?”


    魏無雙仔細打量玄衣龍女,看出她因誤會葛龍驤薄幸負義,傷心斷腸而引起的憔悴之色,不由樓住柏青青香肩,輕歎一聲說道:“常言道,‘欲成好事總多磨’,而你們卻是‘已成好事複磨!,可知道你這位姐姐萬裏西為,連我那龍弟弟也被困入這‘九宮玄冰大陣’之內、你們還未見麵麽?”


    柏青青此時何嚐不知道冉冰玉所說乃是實話,但一來尚不明白葛龍驤既然問心無愧,何以在自己出聲責訊之時不理不睬?當姥舉杯屬客,魏無雙、杜人龍人口一嚐,香冽異常,但冰涼得幾乎令人齒舌皆顫。正在詫異冰天雪地之中,何以不用熱酒,七指神姥已自笑道:


    “我師徒久居此間,以冰雪練功,業已習慣酷冷。你們係自中原遠來,老婦特地各敬杯回春雪酒,以祛寒威,此刻好些了嗎?”


    魏無雙、杜人龍本來正覺得洞內似較外麵更冷,但那小小一杯雪酒下喉以後,即有一股溫和熱力自心頭散布,充沛周身‘便不運內功相抗,對徹骨寒威,亦無所怖。魏無雙謝達厚賜,便即笑問七指神姥,冉冰玉想已返藏,是否業已報知天心穀之事真相?七指神姥點頭示意冉冰玉已回,並含笑反問魏無雙道:“老婦請問魏姑娘,葛龍驤雖因心切救人.才不恤小節,但我徒兒經他這樣肌膚相親,並傳揚江湖之中,多人知曉,是否對將來……”


    魏無雙何等聰明,早就覺得七指神姥忽溫忽厲的神情可疑,再略為尋思話中含意,恍然頓悟。不等七指神姥話完,便自皺眉扼腕說道:“晚輩已知老前輩用意,但極好一樁美事,卻因一上來步驟走錯,恐怕還要大費周折,”七指神姥方自瞠目不知所謂,魏無雙又已說道:


    “我這兩位師弟妹,均是一身傲骨,隻可以情義相動,不可以威勢相迫。尤其是青青師妹,剛強更甚。被困‘九宮玄冰大陣’之中這麽久,恐怕極難對此事點頭。而葛師弟心中本已覺得愧對愛妻,此事如非由青青師妹主動,則無疑定必謝絕老前輩美意。”


    七指神姥麵上笑容一收,冷冷曉道:“他們自命清高,難道我徒兒的終身就從此斷送了麽?”


    魏無雙心想,無怪武林傳言,都說這七指神姥難纏、既知天心穀一段旖旎風光,是葛龍驤急欲救人的權宜之舉,卻仍以此事斤斤於口作甚?因曾從葛龍驤口中聽出他對冉冰玉不但銜恩,印象亦好,心頭一轉,含笑答道:“此事雖然甚難,魏無雙仍願盡力玉成這一段良緣;但請老前輩須認明此事本質,我葛師弟絕非輕薄之徒、他不過是因昔日大雪山中銜恩圖報,才不顧一切地救冶令高徒冉姑娘.而致引起自己愛妻的莫大誤會、”說到此處,側對杜人龍笑道:“杜師弟,老前輩心意,你也應已知曉、且在此間等待.我要到‘九宮玄冰大陣,之中,先與你青青師姐一談,看看她對此事如何看法?”


    七指神姥因那一片無邊無際的冰山雪穀之中,若不知路徑,找人甚難,遂命每日與柏青青送食物的隻雪佛為魏無雙引道。


    玄衣龍女柏青青被困在冰山雪穀之中,為時已久.起初未免盛氣難平,但畢竟久經艱險,在四方硬闖均告失敗以後,竟然索性把此事暫時撇開,就在這“九宮玄冰大陣”之內,像平日一樣,靜心參究自己的少陽神功與璿璣劍法、她一身內功鍛煉,已然能耐酷暑嚴寒,而少陽神功又是一種純陽絕學。並因這陰陽冷熱的相克之理,練來竟比平日習練之時更為精進。


    魏無雙一到,柏青青不由大感意外。她當初與穀飛英落入黑天孤宇文屏手中.被點天殘重穴以後,自忖必死:但由於魏無雙假意與宇文屏親近,而對她們悉心照料維護之故,終於在黃山論劍時得慶重生,心內自然始終對這位姐蛆感激到/極處。所以一見魏無雙之下,妙目凝光,拉住她雙手笑道:“魏姐姐,你怎麽不在冷雲穀中參究上乘功課,萬裏西來,又是為了我麽?”


    魏無雙仔細打量玄衣龍女,看出她因誤會葛龍驤薄幸負義,傷心斷腸而引起的憔悴之色,不由樓住柏青青香肩.輕歎一聲說道:“常言道,欲成好事總多磨’,而你們卻是‘已成好事複多磨!,可知道你這位姐姐萬裏西為,連我那龍弟弟也被困人這,九宮玄冰大陣’之內、你們還未見麵麽?”


    柏青青此時何嚐不知道冉冰玉所說乃是實話,但一來尚不明白葛龍驤既然問心無愧,何以在自己出聲責訊之時不理不睬?當時倘一稍加解釋,豈非一天雲霧皆散,哪裏引得起如許風波?二來女孩兒家的自尊心特強,縱然明知誤會,也照樣要等對方來向自己認錯賠禮,所以嘴角微撇,向魏無雙淒然笑道:“姐姐上次在黃山始信峰頂對我的恩情,小妹業已深銘肺腑。如今竟又勞你遠來,心內實在難安。你既然能夠找得到我,想已知曉路徑。我們先出了這老妖婆的什麽‘九宮玄冰大陣’,再談其他好麽?”


    魏無雙見柏青青隻對自己感激,分明聽到葛龍驤也陷身陣中,卻連一字未提,知道她餘憤猶存,微笑答道:“這‘九宮玄冰大陣’,妙用不在九宮八卦等奇門生克,而在於這萬古未化的無邊冰雪,所以才困得住龍弟弟和你。我也不知道出入之法,是七指神姥命所豢靈獸雪佛引來相見。青妹既欲先出此陣,我招呼雪拂領路如何?”


    柏青青秀眉微挑,搖頭說道:“哪個這樣沒出息,要仗老妖婆畜類之力?……”活猶未了,想起大有語病,不由玉頰微紅,向魏無雙笑道:“小妹口不擇言,姐姐不要怪我。咦,老妖婆命她那孽畜把姐姐引來則甚?”


    魏無雙笑道:“此事太已湊巧。在未明事實真相以前,本來任何人也會與你同一想法,所以不能怪你誤會,但七指神姥認為經你這樣一鬧,她徒弟冉冰五今後清名有玷,難以洗刷,卻也不無道理。我先問你,那冉冰玉人品如何?”


    柏青青尚不明魏無雙話中含意,點頭答道:“冷豔高華,比我美得多了。”


    魏無雙笑道:“此事弄得雙方均自難以下台,七指神姥想令她徒弟也嫁給我龍弟弟,來個雙風伴凰,化一樁無謂誤會為百世良緣。你若能委屈點頭,我再找龍弟弟說去。”


    柏青青真未想到七指神姥會有這種意思,柳眉一剔,應聲答道:“在葛龍驤未能完全證明天心穀之事,毫無暖昧成分以前,小妹根本就不認他是我丈夫,姐姐問我這些幹什麽?”


    魏無雙自微微一笑,柏青青又已說道:“再說一句老實話除了魏姐姐你甘心下嫁,小妹自願侍奉以外……”


    魏無雙聽玄衣龍女竟然扯到自己頭上,遂打斷她話頭笑道:“青妹這樣說法,我也不必找龍弟弟了。你且仍在此間,再忍受些委屈,容我研究一個善了之策要。”


    柏青青這些日來,在冰天雪地之中,苦習少陽神功,陰極陽生,大有進境,除了心中那件莫大憤怒之外,並不以此為苦。聽魏無雙叫自己委屈些時,隻含笑看了魏無雙一眼,妙目垂簾,竟在冰崖凹洞之內,又複悄然入定。


    魏無雙知道女子本來善妒,何況彼此尚在敵對情形之下,柏青青怎會答允此事?隻得召來靈佛引路,回轉玄冰峪,並邊行邊自琢磨,如何才能打破目前僵局。


    魏無雙身形杳後,在冰崖凹洞之內靜坐入定的玄衣龍女柏青青,忽然聽到身前有人叫了一聲:“柏姐姐!”心中暗詫魏無雙剛走,怎地又有人來?妙日微睜,不由更覺愕然。麵前俏生生地站著一位高華冷豔。美絕天人的白衣少女,正是七指神姥的弟子冉冰玉。


    原來冉冰五在後洞靜靜用功兩三日後,忽然覺得恩師何以要自己在這“水晶界”中靜坐一月?越想越覺可疑,終於偷偷掩往前洞,恰好聽到七指神姥與魏無雙的一番談話。冉冰玉雖然涉世未深,並對那位武功卓絕、豐神瀟灑的葛龍驤,頗具好感,但也覺得恩師這種乘人於危,強行逼迫的“霸王硬上弓”做法,太不妥當。


    她自昔日龍門醫隱率領葛龍驤、柏青青大雪山求藥,暗晤一麵以後,便對玄衣龍女的倜儻英姿,頗為心折。如今心頭暗轉,照恩師如此做法,不管演變到何種程度,自己均將由清白無辜而落人有意勾引葛龍驤的嫌疑之內,這位玄衣龍女柏姐姐,更必對自己銜恨入骨、葛龍驤則更不是世俗的見色忘義之輩。弄到後來,不但恩師那種想法必然成虛,甚至鬧成武林中一件難解之仇,也說不定。


    冉冰玉人如其名,品潔如玉,方寸之間連半絲渣滓全無。想明白恩師做法不當以後,立即悄悄掩往“九宮玄冰大陣”,進入左麵第四個洞口。


    魏無雙剛走,冉冰玉恰恰趕到。一聲頗為親切的“柏姐姐”,叫醒玄衣龍女,跟著便是坦白無私的盡情傾吐。她心無愧怍,說來自然一片純真,再加上那副極惹人憐的絕吐容光,真強過七指神姥的壓力不知多少。


    柏青青靜靜聽完,拉住冉冰玉一雙纖手笑道:“柏青青絕不是善妒之人,我且托大叫你一聲玉妹妹。昔日大雪山求藥,你已對葛龍驤有贈藥複容及相助卻敵大德,再加上龍門山中的一段巧合因緣,本來便由柏青青主動為葛龍驤萬裏求婚,也無不可。但尊師七指神姥老前輩,倚仗絕世武功及這種人工,天然的雙重險阻,對我加以壓力,卻無法使人心服。雖然腐草流螢,難比中天皓月,但柏青青生平個性不畏強暴,偏要鬥鬥這位蓋世奇人。這樣如何?


    我們把恩、仇二字分開來談,我們交我們的手帕之交,與你師父則另作別論。玉妹妹天姿國色,我見猶憐。隻要七指神姥老前輩對這無端禁我月餘之事有了交代,龍門山天心小築之中,柏青青定為拙夫,以十二萬分的誠心,恭請鸞軒下降!”


    冉冰玉睜著兩隻澄澈無比的大眼看著玄衣龍女笑道:“嫁人有什麽好處?我真不懂我師父為什麽要有那種想法?不過小妹自昔年一麵之後,便對姐姐景慕已極,才趁有事川邊,特地跑趟洛陽龍門,想去看你,姐姐既然不再怪我,你能不能不要怪我師父,免得我左右為難好麽?”


    說到後來,冉冰玉幾乎是膩在玄衣龍女懷中,含淚而言。柏青青低首看著這樣一位天真無邪的玉琢佳人,不由想到自己先前懷疑她品行不檢之念,有點愧恧。輕撫她如雲秀發。剛待啟唇說話,冉冰五突然躍而起笑道:“我真糊塗,這些話應該先請姐姐與葛大哥出陣以後再談,其實在姐姐人陣之時,小妹曾暗示你逢三向右便轉,即可安然出陣。想是姐姐未曾注意,請隨我來。”柏青青想起自己玄冰峪撲奔此處之時,冉冰玉果在七指神姥身後暗伸右手三指,頗足證明她對自己,果是始終均懷好意。


    十來個轉折過去,前麵冰崖之上生著一株朱紅雪蓮。冉冰玉自幼生長此間,對攀援冰雪自具專長,手足並用地輕輕摘下,把蓮實強行塞進柏青青口內,將花瓣交在她手中笑道:


    “當初小妹不知道姐姐內功業已練到能耐酷暑嚴寒的境界,所以想你如照我暗示行走,一定會發現這株朱紅雪蓮。隻要能夠服下蓮實,不但不怯四外寒威,並對本身的真力武功也頗大有助益呢。”


    柏青青口中蓮實,化為一股清香玉液人腹以後,頓覺陽和之氣彌漫周身,便不運內功,也不覺得四外的萬年積雪能有多冷。昔年為葛龍鑲求藥複容,幾乎踏遍大雪山中,若非雪塌冰坍,經曆奇險,巧遇冉冰玉贈藥,幾乎連一株千年雪蓮也找到,何況這種功效更強的朱紅雪蓮?知道別說所服蓮實妙用無方,就是這幾瓣花瓣,也都是療冶重傷奇毒的起死回生無上妙花、滿懷感激地深深看了冉冰玉一眼,把那些朱紅花辦仔細藏入藥囊,便自雙雙走出原來人口之處。


    因這“九宮玄冰大陣”洞洞均不相連通,冉冰玉帶著這位化嫌修好的柏青青一邊找了六洞,均未見葛龍驤絲毫蹤影,心頭猛地激靈靈一個寒顫,暗叫不好、向柏青青秀眉緊皺說道:


    “這‘九宮玄冰大陣’,隻仗著天然形勢完全相似的冰山雪穀,難以分辨方向,困住入陣之人,並無其他凶險。但右邊第一個洞口,卻是陣內的惟一‘死門’,因為此洞不同於其他諸洞,其中是條深達千裏的天然幽穀,並因穀中每逢朔望,會在子午兩時產生一種幾乎無法抗拒的‘子午寒潮’,倘若不知底細之人,妄入此洞,再恰巧遇上‘子午寒潮’,以為隻是普通冷風,不知趨避,欲以內功純陽之氣相抗,則不消半個時辰,便可能凍得骨髓成冰,葬身雪海之內。我們連搜六宮,不見葛大哥絲毫蹤影,他不要無巧不巧地跑到右邊第一個洞的‘死門’之內去了。”


    柏青青此時因從冉冰玉身上看出事實真相,對於葛龍驤,除了尚不明白他何以當時不加解釋以致弄出這麽多事以外,已不存絲毫恨念。聽說到“九宮玄冰大陣”之中,尚有如此險境,自然關心愛侶,急聲問道:“你葛大哥何時人陣?我被困已久,未記時日,不知距離朔望還有幾天?”


    冉冰玉因葛龍驤。魏無雙、杜人龍等人是昨夜到此,立即入陣,如今聽柏青青問起時日,一想之下,當夜正是九月初一。倘若他真人此洞,卻正好遇上半月一次的“子午寒潮”。不由驚魂皆顫,拉著柏青青便往右邊第一個洞中急急躥去。


    柏青青因冉冰玉神色劇變,猜出事情不妙。芳心之內,當然更是一陣騰騰亂跳。


    冉冰玉幼居雪山,練的又是“冰魄神功”一類武學,自然不怯寒威。柏青青則仗著適才服過朱紅雪蓮實,隻覺得入洞未幾便即遍體生寒,比起別洞似乎冷得多多。她哪裏知道,“子午寒潮”退去不久,餘威尚未盡泯。常人到此,業已難耐奇寒,可能早已凍死。


    此處形勢也與別洞迥異,兩邊全是陡立千仞的刺天冰峰,中間一條丈許幽穀,終年凍雲彌漫,不見陽光,冰壁整個都成了玄色、冉冰玉邊行邊自四外注目,但行約十裏開外,仍然未曾發現葛龍驤的絲毫蹤影,柏青青芳心之內更如小鹿亂撞,但轉過一座冰峰,突然慘叫一聲,望後便倒、冉冰玉趕緊扶住,她不知柏育青何故突然暈倒,還以為是禁不住穀內嚴寒,急忙又喂柏青青一粒禦寒靈藥“回春丹”,並替她略為推拿撫拍。


    柏青青悠悠醒轉,一聲悲慘嬌啼,宛如泣血杜鵑,巫峽哀猿,令人不忍卒聞,聽來斷腸、倚在冉冰玉懷中,手指一片冰壁根際,顫聲說道:“玉妹,你你料-得不


    差!他他可能業業已葬身雪雪海之內”


    冉冰玉聞言大驚,一麵緊抱柏青青,一麵向她手指之處看去:隻見冰壁之內,嵌著一柄紫光巍巍的長劍。她雖不認識那就是前古仙兵紫電劍,但也猜出是葛龍驤的隨身之物,劍既凍在冰壁之內,則劍主人必遭厄運,尚有可疑?柏青青自然睹劍驚魂,急暈倒地、但細一矚目之下,眉頭略解,回頭向柏青青叫道:“姐姐別急,冰壁外有裂痕,這劍是插進去的。可能是葛大哥有意留在此間,作為什麽汛號?我們先弄出來看看。”


    柏青青雖然知道葛龍驤若無差錯,絕不會將這珍逾性命的紫電劍遺留在此,但也隻能暫時強忍奇悲,照冉冰玉所說拔出自己的青霜劍,往那冰壁根際砍去。


    萬載玄冰縱然堅逾鋼鐵,但也禁不住青霜劍這等前古仙兵。青色精芒連揮之下,冰壁應手而裂。柏青青此時心神稍定,瞥見凍在冰中的紫電劍穗之上尚纏有一卷白絹,遂趕緊再以青霜劍砍碎餘冰,慢慢抽出紫電劍,解下那卷白絹細看。臉上神色也由愕而喜,但終於依舊深籠一片重重憂慮。


    原來那塊白絹之上,不知用何物所書,寫滿了淡綠色蠅頭般大的一片字跡。柏青青仔細辨認,認出竟是前在陝西蟠塚,自己曾對他援手因而挨了青衣怪叟鄺華峰夾背一掌,西昆侖星宿晦黑白雙魔二弟子活屍鄔蒙所留。寫的大意為:思師修羅二聖黑白雙魔,以數十年苦修,在西昆侖星宿海練成幾般絕世神功,欲與中原武林各派一較長短。此次分派三代弟子多人遠下中原探測各派虛實動靜。但回轉西昆倉之時,據報有三人命喪洛陽龍門山中,其餘弟子曾就近仔細探察,發現是死在七指神姥的弟子及龍門山天心穀女主人玄衣龍女柏青青的透骨神針之下。修羅二怪赫然震怒,立命大弟子麻麵鬼王呼延赤與自己南來大雪山玄冰峪,邀約七指神姥師徒至西昆侖星宿海一會、意欲先爭得“西疆無敵霸王”之號,然後再往中原創教,製服天下群雄。


    麻麵鬼王呼延赤本是藏人,對這大雪山中地形極熟,並因略懼七指神姥威名,仗著西昆侖星宿海一樣也是奇寒絕冷,雪地冰天,師兄弟不但身懷靈藥,並還練具奇功,禦寒有術,竟自百裏之外,就從這條明知內有“子午寒潮”無人敢走的幽穀死門之中,悄悄掩進。但把百裏長途將近走完之際,突然發現昔年舊識葛龍驤在此幽穀之中巧遇“子午寒潮”,凍得遍體皆僵。


    鄔蒙見狀以後,趕緊用一粒修羅二聖特煉禦寒靈藥“溫元護心丹”塞入葛龍驤口中,但知他因不明白這種“子午寒潮”生生不息,厲害無比,妄用本身純陽真力抗拒,反而引發生克之理,終於越抗越冷,以致受損極重、照此情形,一粒“溫元護心丹”僅能保住葛龍驤暫時不死,非得把他帶回星宿誨,先浸在普通冷水之內,等到水結微冰,然後移到星宿海特有的靈石溫乳之中,等人慢慢蘇醒,知覺漸複以後,再服以修羅二聖秘製的“一陽丹”,才可完全複原,末後鄔蒙又草書幾行,請發現插劍留言之人轉告七指神姥,三月以內命駕至西昆侖星宿海一會,並說明自己生平知恩必報,此去必然盡力維護葛龍驤,但也絕不肯背叛師門,務請赴會之人,委曲求全,避免掀起絕大風波,弄得不可收拾雲雲。


    玄衣龍女柏青青起先以為葛龍驤業已葬身在“子午寒潮”之下,不禁芳心寸裂,欲以一死殉夫。如今看完活屍鄔蒙留言以後,雖然知道葛龍驤陷身西昆侖星宿海修羅絕域,並受寒極深,但玉顏之上,已自重憂以內略現一絲希冀神色。


    冉冰玉則見自己在龍門殺人肇禍,以致引得黑白雙魔遣人來此向師父邀戰,乘勢把葛龍驤擄劫而去,心頭好生難過歉疚。見玄衣龍女麵上一片茫然無措神色,淒惶已極,不由也自眼角含淚,泣聲說道:“姐姐莫急,全怪小妹不好,闖下這種禍事。但若非巧遇這黑白雙魔門下的活屍鄔蒙,則葛大哥此時業已由‘子午寒潮’凍得骨髓成冰,彼此抱恨終身,返魂無術。我想我們一麵立即撲奔西昆侖星宿海,一麵留書稟知恩師,請她老人家趕來接應,免得萬一夜長夢多,葛大哥又出其他變故。”


    柏青青想起葛龍驤自未結縭前,嶗山大碧落岩百丈危崖撒手,寄身魚背,飄流千裏鯨波,及自己陷身黑天狐宇文屏手中,被點“天殘”重穴等等奇災大難,均終於一一化險為夷,心頭也自略為寬解。及見冉冰玉這副盈盈欲泣的惶急神情,知道此女委實一片純真,不由長歎一聲說道:“這事都是我脾氣過分暴急所致,怎能怪你?既承仗義相助,就用這鄔蒙留書再加上數語,稟告令師,豈不較為詳盡省事?”


    冉冰玉點頭讚好,遂與柏青青出得“九宮玄冰大陣”,潛回玄冰峪中,收拾應用之物,並留言稟師。然後連夜星馳,撲奔南疆西昆侖星宿誨,黑白雙魔所居的修羅絕域而去:


    魏無雙在“九宮玄冰大陣”之中,勸不動玄衣龍女柏青青以後,一麵踅回玄冰峪,一麵籌思,但始終想不出什麽麵麵俱到的十全之策,回到七指神姥所居洞內,又與小摩勒杜人龍詳商好久,然未得善法,忽見一隻通靈雪佛自後洞把那冉冰玉留給七指神姥的郎蒙留書送來。


    七指神姥愛徒如女,看完書信以後,麵容倏冷,眉梢微微一剔,目射神光說道:“此事不論曲在何方,及將來如何了斷,葛龍驤不應在我的玄冰峪範圍之內被人擄走。西昆侖黑白雙魔如此狂妄,倒真要逼得我不顧昔日誓言,再出江湖,與他們周旋一二了”


    魏無雙自從初見七指神姥,就見她相貌好熟,如今聽她也因昔日有誓不出江湖,忍不住地問道:“老前輩為何立誓不出江湖,能否為魏無雙一道?”


    七指神姥歎道:“我有一胞妹,昔年身受群敵追逼,飛函求救,我因事延誤,一步去遲,人已不知生死。尋訪近二十年均無下落,因此悶心自責,立誓從此不出江湖。”


    魏無雙聞言心頭一動,再對七指神姥身披的銀白長袍略一注目,越發驚然頓悟,出口叫道:“老前輩請恕魏無雙冒昧,你可是四十年前威滿江湖的雪衣神婆崔逸?”


    七指神姥聞言頗似大出意外,詫聲問道:“此名我自己都淡忘已久,江湖之內更絕少人知,你從何處聽得?”


    魏無雙微微含笑,不答再問:“老前輩尋訪二十年不見的同胞妹,可是那位人稱勾魂玉女綠發仙人崔妙……”


    七指神姥不等魏無雙說完,自座上一躍而起,急急問道:“正是崔妙妙,你在何時何處見過此人?”魏無雙遂把小相嶺幽穀的一段奇逢,及自己參透玉簪仙子禪機等情,向七指神姥細說一遍。


    七指神姥聽完歎道:“玉簪仙子是我生平至友,當年出事之前,她特意把我支往遼東,原來欲以一片苦心度化我那不成材的妹子。四十年幽穀潛修,對靈性修為必有大益,再能因你臨別留言,消除仇心嗔念,自行參透那泰山之石、東晦之水禪機,或可從此修成正果。蒙你相告我妹子下落,旦日誓言自然對我再無約束,但目前尚不能與黑白雙魔過早動手,因為葛龍驤體內所蘊的“子午寒潮”寒毒,確實如鄔蒙之言,非用星宿海特產的“靈石溫乳”及黑白雙魔所煉“一陽丹”療治不可?若在葛龍驤未經鄔蒙治愈之前,正式成敵,豈非為鄔蒙增加困難?間接也對葛龍驤不利。所以我需立即起身,追上柏青青、冉冰玉二女,不令她們輕舉妄勸。”說到此處,目注杜人龍笑道:“黑白雙魔武功絕世,崔逸自思,能敵其一,難當其二,杜小俠可隨同行,魏姑娘卻想煩你盡快趕回冷雲穀,把諸、葛雙奇隨便請來一位,才可穩操勝算。”


    魏無雙知道七指神姥此言不虛,以黑白雙魔威名,又在他們占有地利的西昆侖星宿晦巢穴之內,委實非有絕世高人助陣,己方實力才不致太單薄。遂起立躬身答道:“廬山冷雲穀離此非邇,魏無雙敬如老前輩之命,即刻啟程。”又轉麵向小摩勒杜人龍笑道:“五師弟好好聽從崔老前輩差遣,不可任性胡鬧。我要展盡腳程,奔向廬山冷雲穀,求請諸,葛二老到西昆侖星宿海助陣。”


    小摩勒杜人龍知道求援之事急如星火,自己腳程比魏姐姐相差甚遠,若與同行,反添累贅。方一點頭領命,魏無雙已向七指神姥躬身一拜,宛如飛燕穿簾一般,縱出洞外。


    當年滇池泛舟,這位前風流教主魏無雙與葛龍驤一夕偎肌,纏綿極致。盡管貞關不破,盡得風流,但那不過是彼此靈性絕高,強以禮義之防壓製住了人生大欲而已。要說是真個雙方毫無綺念,實是欺人之談。所以魏無雙對她這個龍弟弟特別關垂,葛龍驤也對他這位魏姐姐特別聽話。


    龍弟弟身蘊寒毒,人陷魔巢。這位魏姐姐表麵上雖對七指神姥笑語從容,實際上早巳芳心欲碎,柔腸寸斷。一出七指神姥所居洞口,那強自克製、蘊積巳久的兩線珍珠,便自大眼眶中流得胸前盡濕。


    好個魏無雙,分得清利害緩急,絲毫未因情懷激蕩有所遷延,隻是忘饑忘渴,星夜飛馳,把滿懷相思關切,完全交代在一身輕功和兩雙纖足之下。好不容易望見廬山冷雲穀巍然插雲的雙劍高峰,魏無雙業已心力交瘁,勉強走到穀邊,覺得足軟神疲,非好好休息一番,否則無法下這有幾層雲帶封鎖、深逾百丈的冷雲穀。


    魏無雙擇了一塊大石盤膝坐好,方待垂簾調息,運用真氣流轉四肢百穴,略為驅散這連日忘命飛趕的疲勞之際,冷雲穀中倏地衝起一眯銀星,冷雲仙子葛青霜豢養的那隻慧鳥靈禽白鸚鵡雪玉飛來,不由心中一喜,還未開言,雪玉毫不嗝頓地清圓語音,已先叫道:


    “魏姐姐!不老神仙的先天易數已算出你來,特地命我傳言,冷雲穀從此關閉二十年,無論天大急事,均不許任何人下穀煩瀆。世俗恩仇,完全由你們相機自了。我和你素所投緣,長別在即,還有什麽可以替你效力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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