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國公府宴會當日,男女之席用屏風隔開,若有大膽的男子想去瞧女子那邊的比賽,可戴上幕離結伴前去。


    公儀笙沒有相熟的朋友,隻靜靜坐在角落裏,那個跟著他的侍臣說:“那邊那位,便是護國公府大公子薛從鏡,公子何不過去結交?”


    涼亭裏,護國公府大公子薛從鏡和郡王竇若竹被眾男子簇擁,其中就有公儀笙同母異父的弟弟公儀蕭,公儀蕭父親是繼室,他也算嫡子,身份不低,在京中一向交友甚廣。


    公儀笙不欲上前去,公儀蕭頻頻向他看來,麵帶不屑,他與那群公子關係不錯,公儀笙若前去攀談,隻會被羞辱。


    他並不想出風頭,隻想平平安安等到大選。


    可那侍臣卻再三勸他:“大人想讓公子在席上傳出名聲去,再過兩月便是大選,昔日京中連公子這號人都沒聽過,公子再不抓緊時間與人結交,大選之時,隻怕不能禦前留名。”


    公儀笙道:“選妃的是陛下和太後,又不是這些公子,便是這兩月與他們交好,這些閨中名聲,難道能傳到宮中?”


    那侍臣噎了一下,“那邊,還有郡王呢,時常出入宮廷。”


    奉書忍不住道:“我們公子不想去。”


    侍臣強硬起來,“我是奉大人之命來教導公子,公子難道不聽大人的吩咐?”


    公儀笙:“一會兒不是有詩詞比賽嗎,我若贏了,自會傳出名聲,也會有人主動來與我結交。”


    侍臣道:“難道護國公大公子和郡王也會來嗎?那些小門小戶,結交來,又有何用?”


    他板著臉,“公子今日此言,我會悉數回稟大人,屆時由大人來評判,公子做得是對還是不對。”


    他句句拿公儀徽出來壓人,公儀笙無可奈何,起身往涼亭那邊走去。


    奉書心中又氣,又不敢發作,隻緊緊跟著公儀笙,生怕他被人刁難。


    公儀笙到涼亭裏與眾位公子見過禮,大家表情淡淡,並不怎麽理會他,他坐到角落,也不去插話。


    公儀蕭並未如他所想的那般帶頭羞辱他,公儀笙鬆了一口氣。


    不多時,便聽聞屏風那邊一陣歡呼吵鬧,郡王竇若竹道:“不知道那邊是在騎馬射箭,還是投壺呢,咱們去瞧瞧?”


    眾位公子應和,紛紛戴上幕離準備離去,公儀蕭走在薛從鏡身旁,回過頭來看坐著一動不動的公儀笙,“哥哥怎麽不動?難道是不屑與我們為伍?”


    竇若竹撩開幕離瞧了瞧他,這個沉默寡言,從前從未見過的公儀家大公子,和不和他們一塊兒去,他並不在意,不過眼下,公儀蕭出言,開口就道他不敬,不過是借他的勢來打壓自己的哥哥,他心下對公儀蕭生出幾分厭惡,麵上卻溫和地對公儀笙道:“一塊兒吧,公儀公子。”


    “是。”公儀笙朝竇若竹行過禮,接過奉書手中的幕離,戴在頭上,跟在眾人身後。


    轉過屏風,他們一群公子挨著站到草坪邊緣,不遠處一群女子正在比試馬術。


    “是魏小姐!”


    “那位,是今年的探花,晉陽秦如珺。”


    奉書卻望著那個站在一匹白馬身邊,喂它吃蘿卜的青衣女子,他拉了拉公儀笙的衣袖,驚喜道:“公子,公子!”


    他壓低聲音,“那位就是用一錠金子買你的字畫的小姐。”


    公儀笙望過去,恰巧那位女子也正往這邊看過來,她麵龐清瘦,眉目清冷,氣質卻溫和,微微笑著,撫摸著白馬的頭。


    海壓竹枝低複舉,風吹山角晦還明。


    原來是這樣的一個人,看懂了他的字。


    公儀笙豎起耳朵,聽見旁邊已經有人討論起了她,“那位小姐氣質不俗,就是從前從未見過,不知道是哪家的。”


    薛從鏡冷哼一聲,“她許多年不曾出過門了,即便出門,也多是作惡,你久居閨中,不識得她也正常。”


    “別瞧著她像個人樣兒,前幾天她在街上縱馬打傷百姓,你爹還參過她一本呢。”


    一開始發問那位公子驚道:“她是安王?”


    眾人竊竊私語起來。


    竇若竹淡淡掃了薛從鏡一眼,道:“安王是先帝親封,於社稷有功,你們在這裏胡亂攀嚼,是不把陛下,不把李家放在眼中嗎?”


    眾人噤了聲,不敢再說話。


    竇若竹是當今天子親哥哥的兒子,見著安王,可是要叫一聲姑姑的。


    薛從鏡卻毫不在意,“若竹,他們不過是沒見過安王,一時驚訝好奇罷了。再說,我們說的也是實話……”


    竇弱竹語氣變冷:“她再如何,也是皇室中人,是我姑姑。”


    薛從鏡見他確實生氣,便笑著向他賠罪,心中卻不屑,當年可不就是竇從竹父親做局,讓安王當著眾位朝臣發瘋的嗎,如今,他來裝什麽好人?


    公儀笙靜靜聽完這一場戲,場中的青衣女子已經騎上馬背,她身上沒有多餘的配飾,衣裳發髻都很利落,看上去,清清爽爽,溫和儒雅,不像個瘋子,倒像從前傳聞中驚才絕豔的太女殿下。


    不過那也是太久之前了,久到成了傳聞,現在談起她,人人都隻會說一句那個瘋子。


    難怪呢,她能看出他的愁。


    她的境遇,也不比他好出多少,他尚有盼頭,她的一生,卻是難有了。


    幕離下公儀笙轉過眼,目光不再追隨著李燕寧,奉書卻捏著拳頭,很是氣憤,“他們怎麽能那麽說安王,我與她說過話,她是個溫柔的好人。”


    公儀笙低聲說:“這不是我們能討論的,閉嘴。”


    那侍臣已不知去了何處,公儀笙四下望了望,沒見到人,便想回到屏風那邊。


    站在不遠處的公儀蕭往這邊望了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場中的賽馬已逐漸進入高潮,圍觀的女子們均起身拍手叫好,李燕寧的白馬在馬群中很是突出,落在一個不前不後的位置。


    公儀笙挽著奉書,正準備趁人多離開,他斜後方不知是誰突然伸手一推,他腳下不穩向前撲去,連忙抓緊了奉書才穩住腳,幕離的係帶卻在此時斷開,千鈞一發之際,那鬥笠眼看就要從他的頭上掉落下來——


    一陣突然加速的馬蹄聲驟然響起,高貴漂亮的白馬掠過,鬥笠下的白紗隨風飄起,勒馬聲就響在耳畔,公儀笙驚慌的眸子透過揚起一角的麵紗與馬上那位安王短暫地相望,白紗落下,公儀笙最後的目光裏,是李燕寧抬起的手腕。


    ——她穩穩地扶住了他的幕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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