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縱有令天劍在手,本閣主也未必能夠奈何得了四方殿主,更遑論那位隻存在於傳說之中的聖主。”


    “但,誅邪聖殿若真敢有進犯之念,我止司隻要一息尚存,也會與之周旋到底,以我之血,血洗聖殿!”


    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上達天聽,引動共鳴,成就天地血誓,方才是天雷降下的原因所在。


    震耳欲聾的雷霆之聲漸漸遠去,澹台渺也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無力地癱倒在地上。


    直到此時,直到此刻,澹台渺方才明白,為什麽一個比自己小了不止百歲的止司,能夠後來居上。


    與鎮閣神劍令天劍的契合,隻是一個相對高的起點,真正讓止司一往無前的,是那一份守護宗門的信念。


    心念所往,劍之所往。


    隻是一個彈指的功夫,澹台渺似乎老了許多許多,臉上多添出了不少皺紋不說,原本黑白半參的頭發,也滲出了成片成片的花白。


    哪怕造化玄氣有著強悍到難以想象的延續生機之威能,似乎也於事無補,絲毫不足以讓他返老還童,重歸青春。


    “我錯了麽?”


    “或許,我真的錯了。”


    假借感悟天地之名,寄情山水書畫,不過是為了苟活於世,免於擔負宗門興衰的重責罷了。


    至此,澹台渺總算也通過另一種未曾設想的方式,明悟了為何自踏足造化境之後,百多年來,在境界上,始終難以有半分的進步。


    除了勉強更加渾厚一些的玄氣,更加精妙、更加出類拔萃的劍法外,百年光陰,不過一場虛妄。


    “閣主,澹台渺,知錯了。”


    一滴滾燙的濁淚,緩緩擠出眼眶,滴落於劍痕遍布的石地上,很快就被吸收,消失的一幹二淨,似乎本來就未曾存在過一樣。


    “唉。”


    止司輕輕歎息了一聲,還能幡然醒悟,總算不至於到了積重難返的地步。


    如若縹緲劍尊始終堅守自己固執而錯誤的本心,繼續變本加厲下去,說不得終有一日,止司會被逼到真的高舉令天劍,為令劍閣曆代先輩,為令劍閣諸多弟子,清理門戶。


    虛弱到極致的澹台渺努力地抬起頭來,看向止司,顫聲問道:“閣主功參造化,是否已摸到了神境的邊緣?”


    大眾意義上的神境,指的便是玄氣第九重,古往今來無數人夢寐以求的登神境。


    平靜地搖了搖頭,止司陌然回答道:“登神境的門檻,如果真的這麽好觸碰,我又豈會留著四方殿主的命?”


    “這樣啊?”


    澹台渺的眼眸之中,多多少少有些失望之色,但很快就消失了。


    好高騖遠,又有什麽用呢?自己連踏入中期都做不到,百年時間蹉跎於初期,也沒必要再多想這些有的沒的。


    “澹台渺,願領閣主之罰,禁閉天命峰歲星,不得擅出。”


    話一出口,澹台渺自己也鬆了一口氣,桎梏了他多年的境界枷鎖,竟然開始產生了一絲絲的鬆動。


    對於整體而言,一絲絲的鬆動,或許微不足道,但百年時間,澹台渺從未感應到鬆動的出現,境界壁障反倒越來越穩固,越來越凝實。


    “很好!”


    止司甩了甩袖袍,點了點頭,對於這個結果算是相當的滿意。


    “令天獄開啟在即,正是用人之際,待得令天獄關閉之後,你再回到天命峰禁閉吧。”


    “令玄城之事,繼續由你經手,你歇息一陣,自行回去即可。”


    “在此之前,就讓本閣主往令玄城一行,好好告誡一番火聖老!”


    修長的身軀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湛藍的劍光,輕易撕開空間屏障,向著令玄城的方向掠去。


    目送止司遠去,澹台渺方才慢慢站起。


    紊亂的造化玄氣開始漸漸恢複,一點一滴修補、滋潤著蒼老的身軀。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屋子內,傳來了丁點兒的動靜。


    一道人影,自屋門後走出,快步走上前來,小心翼翼地將澹台渺扶了起來。


    “你……全都聽到了?”


    澹台渺見到人影,初時還是一驚,不過很快就緩和了過來,莞爾一笑。


    念頭這玩意兒,一通百通,最難打通的關節的疏通了,別的問題,就都變得很容易想明白。


    人影,赫然便是縹緲劍尊唯一的入室弟子,令劍閣當今十大真傳之首,浮生。


    衣白勝雪的浮生,苦笑著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早在十多年前,剛嶄露頭角不久的浮生就已進入真傳弟子的行列之中,又得到澹台渺的相中,早早的便進入過令天獄。


    已入令天獄之人,不得再入,這是無數前輩用血淚換來的教訓。


    對此,浮生清楚明白,也從不奢求更多。


    近些日子,浮生一直都留在天令峰上的小院之中,翻閱師尊手書的一份份典籍,以期盼能有更多的感悟。


    好巧不巧,就在今天,親眼目睹了一場精彩絕倫,又大跌眼鏡的大戲。


    “聽到了,就聽到了吧。”


    “既然全都聽到了,說說你的看法吧。”


    自須彌戒中取來兩張椅子,澹台渺自行坐下,不論神態還是語氣,都比往日裏要柔和了不少,也少了許許多多的威嚴。


    師尊有令,浮生自當遵從,老老實實跟著坐下,隻是眼神有些複雜,嘴巴張張合合了好幾次,欲言又止。


    “說吧,為師又不會怎麽樣你,難道你還擔心,師尊要拿你出氣不成?”


    弟子的所思所想,澹台渺又怎麽會猜測不到?


    浮生深吸一口氣,凝視著師尊老了許多的臉龐,終於還是說道:“弟子不才,認為閣主說的話,並沒有錯。”


    “誅邪聖殿之惡,非是委曲求全便可安然無恙。”


    “今日他們要一百個名額,他日便會要整個令天獄的歸屬,更進一步,就會掠奪令劍九峰。”


    “弟子忤逆,還望師尊責罰。”


    都不敢去看澹台渺會有什麽樣的反應,浮生慌忙站起,衝著師尊跪了下去。


    認為閣主說得對,也就等同於認為師尊先前的做法是錯的,這般大逆不道的言語,也讓曆來尊師重道的浮生心生愧疚。


    換做一個時辰之前,澹台渺的確可能真的動怒,但現在的他,已非昨日之他。


    “好了,起來吧,連一個弟子都能夠看得通透,我卻還沉浸在過往的愚昧與虛妄之中,沾沾自喜,唉。”


    “浮生,你要以師尊為鑒,千萬不要走上,同一條錯誤的路。”


    天令峰上,風聲陣陣,隻餘下幽幽的歎息聲,時不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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