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義給楚春鶯說起典故來。那是上古時候的事。


    越是古人,越愛算卦,上古時候的人做什麽事動輒都要算一卦,越是大事越算得鄭重。


    那時周武王要出兵伐商,令最擅長占卜的弟弟周公旦好好算一卦。


    周公旦遵命卜卦,結果是——大凶。


    周武王本來想要得個吉兆好激勵將士奮勇作戰,不料得了凶兆,很不高興,道:“卜不如筮,你給我用筮再占!”


    周公旦再用筮法占卜,結果還是——大凶。


    周武王越發不高興,道:“筮不如龜,你給我用龜再占!”


    周公旦又用龜法占卜,結果依然是——大凶。


    周武王再也忍耐不住,一腳將龜殼踏碎,徑自出外對將士宣布:“占卜三次,皆得結果——大吉!大吉!大吉!”


    將士信以為真,歡聲雷動,士氣鼎沸。


    周武王遂率將士出征,大獲全勝,一舉滅商。


    楚春鶯聽了典故,拍手大笑:“好有趣的典故!這典故說的是,真英雄是不在乎占卜吉凶的麽?”


    吉義點頭道:“是。真英雄者,做事沒有忌諱,謀定而動,將命運握於自己手中。何況我已經是什麽‘吉人天相’,又何必再算?算得多了,變成個聽命之人,做事百般忌諱,反而不妙,難有出息!”


    楚春鶯點頭道:“好!原來你已有主意,故意問我。”


    吉義道:“這不得尊重我家女大王、賢內助的心意麽?”


    楚春鶯道:“這次不用問我,我也沒個主意。既然你這傻瓜蛋渾身是吉,你愛怎麽就怎麽好了!”


    吉義道:“我想殺花含玉這事實在太大,要遷徙少說也得遷個一二千裏吧。”


    楚春鶯道:“隨你。不過姑娘必須再去黑熊山一趟,挖出先前所藏的財寶,咱們不管遷往哪裏都有得使用。”


    於是一行人繞路斜穿過平邑縣,來到費縣境內黑熊山。


    楚春鶯挖出了自己以前埋藏的財寶,有金錠、銀錠和珠玉首飾,挑出了其中兩件最精美的首飾,歎道:“這兩件我本來早想給鸝兒的,不料她如此命薄!如今隻有給惠妹子與卿哥兒了!”說罷拿去送給了山士惠和優卿,回來再對吉義道:“其實牛哥私藏的寶藏,我也知道地方,但咱們不能動他的。”


    吉義點頭道:“那是!倘若牛兄安好,說不定哪天也回來挖寶。咱們遷徙之後,得便還應該回這裏來一趟,你往他藏寶處留封書信,告訴他我們安好,邀他來我們家做客。”


    辦完事後,一行人繞往西南方向,開始千裏跋涉。


    這一趟遠行,穿州過縣。從六月上旬開始,日行百多裏,一連走了十幾天。


    途中所見,莊稼長勢良好,一派麥花飄香景象,今年豐收已成定局,有的地方已在收割。


    吉義看到沿途農民喜迎豐收景象,不由得想起先前與郝半通在泗水縣自家田邊的一段對話……


    那時潘鸝兒也在,與楚春鶯一起坐在田邊聽著。


    當時吉義說道:“好個年景!今年盡管義軍蜂起、天下大亂,但畢竟風調雨順,在沒有兵災的地方,百姓還能過個好日子,吃上飽飯。”


    郝半通卻搖頭道:“不見得。以小弟所算,這個豐年恰恰要加劇天下禍亂。”


    吉義驚道:“是何緣故?”


    郝半通道:“其實早在今年初,有個米商找我算卦,要算今明兩年的收成。我雖然算得出來,卻不敢與他明說。”


    吉義道:“為何?”


    郝半通道:“因為我算得明年的收成,與今年截然相反。”


    吉義道:“那麽今年若是大豐收,明年便是大歉收?”


    郝半通點頭:“正是。因此我不可告訴他。我若告訴了他,他豈不糾集同行,今年趁著大豐收壓低糧價,囤積糧食;明年再趁著大歉收抬高糧價,牟取暴利?這樣一來,百姓豈不大為受害?”


    吉義聽了,連連點頭:“賢弟,你見識高明!那些奸商,果然做得出這種事情。那你怎麽跟他說?”郝半通笑道:“我隻說兩年的收成都好,後年還會更好。哈哈!”


    楚春鶯聽了笑道:“哈哈!這樣一來他們就不敢囤積居奇了吧!但是半通半仙,到了明年他們發現是大歉收,跟你算的不同,豈不是要說你算卦不靈,不該叫做郝半通,應該叫做郝不通!”


    吉義道:“這就是半通賢弟的好處。我隻有一些小義氣,你寧肯損失自己名聲,也不肯幫人幹壞事,這是大仁大義。”


    郝半通搖了搖頭:“多謝哥哥誇獎。但我這一點小小心思,隻怕毫無作用。”


    吉義道:“為何?”


    郝半通道:“趨利的又何止商人?土豪地主何嚐不趨利?以他們的本能,見到大豐收必壓低糧價賤買,見到大歉收必哄抬糧價貴賣。小民百姓總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明年又不知多少人家無法糊口,多少人家賣兒賣女呢!”說罷長歎一聲。


    潘鸝兒本不愛多話,但聽到這裏不禁問道:“小民百姓難道不能囤些糧食,以備荒年?”


    楚春鶯嗬嗬笑,對潘鸝兒道:“妹子啊,你是在公卿門第長大,不知道這世上的民生。你倒問問咱們老爺,窮人家是不是吃了上頓愁下頓?”


    吉義點頭道:“是啊。窮人家度日艱難,哪能囤糧備荒?城裏百姓固然自己不產糧。就算是鄉下百姓,土地少的,餘糧也就不多,平時吃些糙米、粗麵,湊合著野菜、糟糠過活。至於沒有土地的佃農,那更不必說,沒米下鍋是常事!到了荒年,連野菜都被搶著挖光,吃樹皮都不一定有得吃呢!”


    潘鸝兒聽了十分驚詫道:“原來如此!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從前做丫鬟時,每頓吃的是細米白麵,每個月還有一兩銀子的月錢,足以買脂粉打扮、買綾羅做衣裳鞋襪,絲毫不愁吃穿。公子小姐們更不知民間疾苦,每日裏隻是觀賞風花雪月,吟詩作詞,傷春悲秋。”


    ……


    如今回憶起這件事情,吉義歎息再三。一歎潘鸝兒生性純良而命薄;二歎民生多艱,千古如是;三歎從此背井離鄉,前路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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