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江南其實已經不記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回鄉下老家過年了。


    自從爸媽在水泥廠工作以後,一家人逢年過節就很少再回鄉下老家。


    其實爺爺奶奶家也不遠,就在陵江縣城下轄的一個鄉裏邊,離著水泥廠汽車也就半小時車程。


    但陵江縣城基礎配套設施都差的一批,更不要說鄉下了,不回去也情有可原。


    作為家裏的老二,周向東有親兄弟姐妹一共六人。


    那個年代的農村家庭講究一個多子多福,孩子越多就越有勞動力,在農村抱團爭水、打架什麽的才不會吃虧。


    但人多也有人多的壞處,比如分不清誰是誰。


    周江南連五個叔伯姑姑的名字都記不清楚,更不要指望他能清楚的把人分辨出來。


    此刻,坐在老家的凹凸不平的古老發黑長條木凳上,看著烏泱泱一群長輩,大約十六七個人圍在一起寒暄家長裏短,然後一群小比崽子在布滿雞鴨糞便的院子裏撒歡打鬧,他整個人都是遊離的狀態。


    想一想,這還隻是爸爸這一係的親戚,媽媽那一係的親戚隻多不少。


    好在他分不清楚長輩的名字和稱呼,人家也不會說這孩子不懂事,畢竟他已是人盡皆知的大富豪,老周家最大的驕傲。


    沒有人知道他的確切財產有多少,親戚們隻知道周向東的兒子很有出息,不僅考上了名牌大學,而且還在讀書就賺了大錢。


    本來周江南的爺爺奶奶去世得早,周向東兄弟姐妹六人在之前都混得一般,沒有一個能聚合大家的人。


    當帶頭大哥或者大姐是要足夠有錢或者有勢的。


    最近兩年,周江南發跡之後,周向東父憑子貴,儼然成了老周家最有錢的人。


    有錢就有聲望,有聲望就能當帶頭大哥。


    於是主持家族聚會的重任義不容辭落在了他身上。


    周向東這兩年替子打灰,跟著李建國見了些世麵,也認識了縣裏不少當官的人,還有兒子當後盾,整個人變得從容了許多。


    今年過年也是他主動召集一眾兄弟姐妹,說要一起團年掃墓,告慰周江南的爺爺奶奶在天之靈。


    說什麽告慰,其實就是自己過上好日子了,想拉兄弟姐妹一把。


    當然,多少也有些炫耀成分。


    周江南對此心知肚明。


    他看著老周被圍在親戚中間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模樣,覺得好笑又好玩,也不去打斷他,就任由老登裝逼。


    ……


    “二姐,不是我說,我在高速上幹項目,手底下管著幾十號工人,說什麽他們都得聽……”


    “老大,你這酒自己留著,我帶了一箱瀘州老窖,等會兒喝我的,入口柔一線喉……”


    “老三你一會兒先帶幾個晚輩,去給周家的祖墳除除草,過年了刀頭備好,紙錢多燒點,花多少錢算我的。”


    “四妹,小妹,臘肉香腸少弄點,多搞點新鮮蔬菜之類的,江南愛吃……小英你也去幫忙。”


    老周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一眾兄弟姐妹都笑著接受,儼然把他當成了主心骨。


    這時,周江南的大伯開口道:“老二,你那工地這麽來錢,帶帶你侄兒小偉吧,他跑深圳去打工還不如就留在老家,你當叔的照顧一下。”


    “可以啊,但是能吃苦嗎?”


    “農村人哪個不能吃苦?還是說你說的吃苦有什麽不一樣?”


    “工地上的苦還是不一樣的,我們項目上流行一段話:


    搶晴天,抓陰天,牛毛細雨當好天。月亮底下當白天,晴天一天頂兩天。小雨大幹,大雨硬幹,暴雨鑽空幹,沒雨拚命幹,擼起袖子加油幹。三個字:幹!幹!幹!


    小偉他做得到不……”


    聽到這裏,周江南頓時渾身一緊,連目光都變得暴躁起來。


    奶奶個熊的,本以為自己現在換了賽道到互聯網創業,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聽到打灰兩個字。


    萬萬沒想到,那段讓人刻骨銘心的口號標語居然從爸爸嘴裏說了出來,那可是無數個日夜在荒郊野嶺手搓火箭的心酸啊。


    打灰人的痛其他人不會了解。


    兜兜轉轉,周家還是出了一個打灰佬。


    這他媽難道天注定的?


    死去的記憶洶湧而來,襲擊著周江南遍體鱗傷,這一瞬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江南,江南?”


    一陣呼喚把他喚醒。


    “嗯?”


    “你在發什麽呆,眼神好奇怪,有什麽事嗎?”


    “沒有事,媽你不用管我,去幫忙做菜吧。”


    周江南回過神來,自嘲的搖搖頭,暗道自己真是個傻逼,都重生了還擔心打灰的事情。


    看看老周同誌說得多開心,說明他是真正熱愛這項事業,確實是樂在其中,標準的先天打灰聖體。


    老父親高興,就由得他去吧。


    周江南坐在凳子上,無聊的掏出手機看新聞,周圍的同輩人不管是大的小的,都不敢靠近他身邊。


    他和他們,確實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哪怕他這次回家給所有親戚們都送了大禮包,大家除了心裏感激之外,還是不敢對他有過多的親近。


    這種距離感有個難聽的名字:階級。


    圈子不同,不必強融。


    突然。


    手機震動,保鏢兼司機老吳打電話來了。


    “老板,我們已經按照你給的地址,到陵江縣人民水泥廠了,你家裏沒人。”


    “哦,瞧我這記性,我在響水村,你看到樓下那輛奔馳沒有,自己想辦法開過來。”


    這次回鄉下周江南沒有開那輛奔馳g55-amg,他不想太過高調,因此開的是老周的豐田越野。


    周江南並不擔心老吳沒有鑰匙怎麽開車,這廝是退役特種兵,厲害得很。


    就說一個地名,相信他會自己找過來。


    果然,不到半小時的時間,奔馳越野出現在視野裏,一眾親戚看著這輛看起來死貴的豪車停在院外的泥巴路上,都摸不著頭腦。


    老周愣了一秒,轉頭看看周江南,見好大兒好端端的坐在凳子上,也是滿腦子問號。


    誰特麽開我兒子的車?


    不等他開口,車上下來一個彪形大漢,緊接著又下來一個亭亭玉立的小女孩子。


    “老板,我們來了。”


    眾人順著他的視線目光轉移,聚焦在周江南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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