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仲必行周身靈氣湧動如雲,中有雷鳴陣陣,數息之後,諸般異象一收,他的氣機節節攀升,很快突破假丹的界限,進入結丹初期,修為穩定下來。


    這個威猛無儔的壯漢自吞下玄陰果,又得張元敬塞入陽元石後,渾渾噩噩之間,恍恍惚惚之時,自行運轉宗門心法重劍訣,汲取陰陽二力,療傷修養,舒筋通脈,用了年餘時間,才治愈病體、補足根基,隨後,隻半日便進階假丹,實現百年夙願。


    但是,他卻高興不起來。入築基境大圓滿,他不是沒有機會服用悟神丹,不是沒有機會通過下法成就假丹,但他都放棄了。


    他雖沉默寡言、行事板正,看起來不似聰慧模樣,但修行資質是一等一的好,從煉氣到築基,都是一帆風順。


    他心高氣傲,自修習劍道之後,便下定決心要以劍破境,即使不是用上法入假丹,至少也要是中法。隻有這樣,將來才有成就元嬰的一線之機。


    為此,即便百年沒有寸進,眼見壽元就要耗盡,他也沒有絲毫後悔。


    然而,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之後,源自身體的求生本能讓他下意識地接受了張元敬的饋贈,煉化陽元石和玄陰果,以下法入了假丹。


    但清醒過來後,知道這終究與他所求之道相悖,一時之間,難明前路何在,不免陷入迷惘之中。


    沉思良久,迷霧難廓,便站起身來。周圍有一團黃光環繞,他嚐試了一下,無法突破,走不出去,也看不見外間情形。


    他見張元敬正在一旁打坐修煉,猜到是他救了自己,見他正處於運功的關鍵時刻,不便打擾,遂將雜念強行壓下,也繼續行功。


    如此,經十年苦修,他也順利突破結丹。


    他睜開雙目,神情之中有欣喜,但更多是惆悵。


    他向外一掃,驟見王草倒地、根係枯萎,不覺心頭大震,湧出一股強烈的沮喪和憂慮。


    然而,不等他開口發問,便身不由己被一道黃光卷起,往上方而去。在他身側,張元敬也是如此。


    有時是沿著洞道而行,有時則穿土而上,直接進入上層洞穴之中。


    偶爾遇到陰火蝠群,便有黃光一掃,滅於無形。如此,不過半個時辰,兩人就到了洞穴的中層。


    這時,黃光直接帶著兩人從土中穿行,速度極快,比之空中飛遁也慢不了多少。不多久,便到了距離地表較近的土中。


    黃光裹著兩人猛地向上一衝,直貫數百丈泥層,爾後周身一空,已是到了地麵之上。


    仲必行定神一看,這是一處河邊清涼之地,看日光,正是黃昏時分,冥煙四合,暮靄沉沉。


    他心中十分震驚,很好奇是什麽存在如此之強。


    張元敬抱拳笑著向他說道:“恭喜仲道友成功結丹!”


    仲必行雄偉身軀輕輕一顫,神色複雜地朝著張元敬深深作了一揖:“多謝道友成全!大恩大德,仲某今生難報!”


    張元敬擺手說道:“仲道友不必如此,如無你破開星月門的困陣,貧道早已葬身於那尚銘腹中,哪還有今日的風光!”


    仲必行用嘶啞嗓音說道:“仲某為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道友將來若有差遣,隻需著人帶話過來,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張元敬連忙說道:“貧道也不過是順手為之,道友委實不必放在心上。”


    仲必行想要問一問玄陰王草為何會死,但轉念一想,此中必然涉及張元敬身後的巨大隱秘,絕不是隨便可以與一個外人言說的,何必讓其為難。而且,此草既死,再問這些,也是多餘。


    他深深看了張元敬一眼,心情十分矛盾,但還是很快下了決斷,用力一抱拳,說道:“王草既死,劇變將生。在下必須馬上回宗報訊,不敢久留。道友放心,在下絕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你的情況。道友保重,後會有期!”


    說罷,毫不拖泥帶水,轉身飛掠而去。


    張元敬默默看著他離開,心中不禁喟然一歎。


    他能理解仲必行的舉動。其人不惜一死,深入此地,就是要阻止星月門砍伐王草,結果卻與他所願大相徑庭,而除草之人又是他的恩人,他自身也因王草之死大受裨益,內心自是矛盾至極,作出這等舉動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這時,一個聲音在他耳邊扭扭捏捏地說道:“小子,有一件事,老爺我得先與你說明白,嗯,老爺我吃下這些陽元石、陽元晶和玄陰王草,本源之力已經恢複了少許。嗯,老爺我的意思就是說,我可以自由行動了。”


    “哦,那真是太好了!恭喜前輩!”張元敬聞言大喜,歡欣鼓舞地說道。這鼎雖然很不靠譜,但有的時候,真是一座無比雄壯的靠山。


    “嗯,老爺我的意思是說,我要自己行動,在這大千世界好好遊玩一番。然後,尋路去其他世界玩耍!你可聽明白了!”厚土化育鼎突然急躁起來,還有些惱怒。


    張元敬聽得此話,頓時愣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前輩您要離開?不是說您與厚土宗有過約定……”


    “什麽約定?沒有那回事!”厚土化育鼎急吼吼地否定道,“老爺我隻是同意幫助厚土宗後輩而已,沒說一直幫!再說,我們其實沒有建立約定!”


    此話講得有些糊塗。結丹之後的張元敬,神完智足,於電光火石之間,便將前事今時貫通起來,猜知其中必有玄機,這鼎隻怕最初在那厚土殿中現身見自己時,就打了埋伏。


    他不清楚厚土宗當初是用何種手段來約束此鼎的,對此也是無計可施。隻好問道:“前輩馬上就要離開嗎?”


    厚土化育鼎聽出他的口風,頓時興奮起來,高興地說道:“是啊,是啊,老爺我迫不及待要駕長風遨遊十億裏,先兜兜風、看看景再說!不過,最後還有一個交易要與你進行!”


    “什麽交易?飛天信物?”張元敬先是詫異,爾後立時反應過來。


    “不錯,結丹之後果然聰敏了很多。就是飛天信物!沒有這東西,老爺我如何去往他界!你想要什麽?”厚土化育鼎有些急不可待。


    張元敬有些猶豫。飛天信物是什麽,他大概能猜到,肯定是可以去往其他界域的手段或寶物。


    此等物品,對於元嬰及以下修士而言,如同雞肋。但是,對於化神修士而言,卻是攀援大道的機緣,所以,那天魔淵背後的大能,才不惜派出那麽多元嬰真人,打著魔修名義四處尋找。


    他之所以猶豫,不是覺得自己有化神的可能,而是於內心中將此視為尋找武元奎的依恃。


    不過,他很快想明白其中關竅,知道若沒有元嬰境以上的修為,便有這飛天信物,也是無用,更遑論去無盡虛空中尋找武元奎。還不如以之同厚土化育鼎交換些可用於修行的珍異之物。


    便問道:“前輩有什麽?”


    “上古秘聞,絕世功法,超級丹方,靈寶工藝……可有要的?要不換幾個丹方,絕對是結丹境首屈一指的強大丹藥,正適合你現在的情況!”厚土化育鼎像是沿街叫賣的貨郎,大聲介紹商品。


    張元敬瞬間想到陰陽造化爐,當即一口回絕:“不需要。”


    “那功法、秘聞……”厚土化育鼎再問。


    “都不需要。”張元敬道。功法他已有厚土功,至於秘聞,沒有足夠的見識,得了也是無用。


    “那你想要什麽?”化育鼎耐著性子問道。


    “前輩還有什麽?”張元敬再次反問。


    “剛才不是都說過了嗎!”厚土化育鼎有些急了,以為張元敬這小子故意與它抬杠,正要發火,隨即想起一物,連忙說道,“嗯,還有一個東西沒說,陽元晶還剩下一枚最小的,你要嗎?將來你臻至結丹大圓滿之境,煉化此物,至少有三成概率突破元嬰!”


    三成!這是一個很高的概率。在修真界,除了大靈穴的持續溫養,能夠確保根基牢固、機緣深厚之輩有較大概率成就元嬰之外,其餘任何途徑,奇物靈藥也好,功訣秘法也罷,最多也就到兩成概率。


    “成交!”張元敬不再猶豫,當即下了決斷。


    隻看這鼎起先將陽元晶藏著掖著,不肯列入交易物品清單,便知在其心目中,此物遠比其他東西要珍貴。


    厚土化育鼎有些不舍地說道:“那好吧。不過,陽元晶可是品質極高的至陽之物,需要特殊容器才能保存。你有沒有?”


    張元敬略一思量,立時想起一物,連忙拿了出來,卻是火鴉道人給他的火紅大葫蘆,說道:“前輩,你看這個行嗎?萬年陽真木製作的。”


    厚土化育鼎“嗯”了一聲,幹巴巴地說道:“湊合能用吧。準備好了,老爺我要放石頭出來了!”


    張元敬隨手往葫蘆中打入一道法訣,操控葫蘆口張大。


    厚土化育鼎輕輕一抖,便有一枚金燦燦的核桃大小晶石飛出,散發耀眼的金芒。


    張元敬輕叱一聲“收”,葫蘆口生出一股吸力,將這晶石緩緩收入腹中。


    然後,他又打出數道法訣,將葫蘆口封閉起來。如此,便順利完成了對陽元晶的收取。


    “飛天信物拿來吧!”厚土化育鼎大概是被迫讓出一口“美味”,情緒變得低落,有些發蔫地說道。


    張元敬從儲物鐲中摸出灰色小木匣,翻手打開,露出一塊兩寸來高、形若小山、布滿孔洞的黃色石頭,問道:“前輩,可是此物?”


    厚土化育鼎一見此物,又高興起來,大聲嚷道:“是的,是的,就是此物。快交給老爺我吧,你小子拿著隻會招禍!”


    當初在厚土宗芥子空間,此鼎最惦念的,也就是此物。隻是,一直以來,它都處於沉睡之中,幾次醒來,也是為了吞噬天材地寶,都沒顧得上詢問此物。


    現在看來,此鼎當初選擇跟隨自己,吞噬那異變的虛魔不過是個引子,真正的目的乃是兩條:一則出秘境,二則得信物。因此,這塊看起來無甚用處的黃石頭,顯然對此鼎極其重要。


    他將盒子舉起,說道:“前輩請取走吧!”


    得了這句話,厚土化育鼎這才放出黃光,籠罩兩寸黃石,將之收入鼎中。


    然後哈哈笑道:“好了好了,老爺我非常滿意。臨行前,老爺我再發善心,助你一把。你且將源生石顯現出來。”


    張元敬巴不得它多給點好處,連忙依言而行,將青黑色石頭放出,保持在丈餘大小。


    厚土化育鼎道:“老爺我給它一縷本源土力,讓它成為一階源石!”


    隻見大鼎光華大作,周身土氣繚繞,恍恍惚惚中一縷金黃色靈機飛出,飄入源生石中。


    源生石發出“咕咕”之聲,旋即滴溜溜轉動,身上熒光閃閃,過得半個時辰,光芒內斂,顏色變得更加深沉,氣機中也多了幾分晦澀玄妙。


    “你收入丹田感受一下!”厚土化育鼎有些驕傲地說道。


    張元敬念頭一動,源生石瞬間縮小,如一顆小豆,自他口中入腹,再沉入丹田之中,居於虛丹之上,不時有厚土之力如絲如縷沒入其中。


    他立時感到,自己的神魂與源生石多了一絲莫名的、十分親切的聯係,不像是禦使法寶的神識互動,更像是活生生的血肉牽連,好似這源生石成了他身體一部分一般。


    “如何?玄妙的聯係吧!源生石品階越高,與你的聯係就會越加緊密,相應地自然對你施展小法術就會助益越大。你試試!”厚土化育鼎心情大好,不覺化作循循善誘的導師,不遺餘力指導起張元敬來。


    張元敬默念飛石小法術的口訣,起手捏了個法訣,大喝一聲,朝著後方一指,便見半空中數十枚四五尺方圓的大石轟隆隆砸下,覆蓋百丈之地,氣勢磅礴,威力驚人,撞地之後,一多半沒入土中,激起泥塵滾滾。


    這等威力,比之一月之前,不知強出多少!


    厚土化育鼎得意地大笑,嚷道:“好了,老爺我可沒有虧待你,算是對得起與雲老匹夫的約定了。走了,老爺我已經等不及,要去這大千世界遨遊囉!小子,再會!”


    張元敬抬頭看時,厚土化育鼎隻剩一個微不可見的黑點,很快消失在霧氣之中。


    他心情有些失落,但很快啞然一笑,知道這厚土化育鼎層次太高,根本看不上自己,離去也是必然。


    遂轉動目光,往西北方向遠望而去。這目光,仿佛跨越千山萬水,穿過重重阻礙,落在那蒼茫雲天之下、靈秀奇景之中,落在那曾經視若尋常的宮閣樓殿之間、一草一木之上。


    良久,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決心,轉頭飛身離去。


    一鼎兩人離開後,地底洞窟中的王草殘軀突然燃燒起來,熊熊火焰將寬廣洞穴照得亮如白晝,洞中煙塵滾滾,毒氣彌漫。


    火勢迅猛,沿著主莖,向下燒去,先將幹枯的塊根燒著,很快延伸到數以萬計的須根上,深土之中,無有空氣,根須斷開,火光熄滅。


    數月之後,地底巨大的靈脈中,在王草纏繞的部位,一絲凝如清泉的靈力,從中蜿蜒遊過,經過數裏長的晦暗礦脈,投入一處巨大的靈穴之中。


    爾後,靈氣攪動,嘩然震蕩,中有玄奧氣機衝天而起,穿過厚逾千丈的土層,沒入一處石台底部。


    石台建造在山腹之中,乃是一處二十餘丈方圓的大洞,頂部鑲嵌著五顆龍眼大小的夜明珠,發出蒙蒙光亮。


    石台位於大洞最裏側位置,約有三丈方圓,上刻複雜陣紋,中心位置,坐著一個白發如雪的英俊青年,其人劍眉星目、高鼻寬額,周身清氣繚繞,中有霧雨風雷等各種氣象不斷變幻。


    那縷玄奧氣機沒入石台,經陣法導引,進入他的經脈之中。


    他渾身劇震,周身氣機為之一變,顯出一種難以捉摸的天心道韻,似有似無、若明若滅。


    “這是……靈穴進階的生發之氣!”英俊修士狂喜,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喃喃自語道,“難道是尚銘建功?一人殉身,即使播撒大量至陽之物,也隻能致王草衰敗,豈能亡之。即使亡之,也需曆經數百上千年,才能死透!這才十年,靈脈如何就發生如此改變!難道發生了其它變故?”


    他沉吟片刻,拿出一枚傳音靈玉,說了幾句,便閉目打坐,再不理會身外之事。


    (第三卷《玄陰之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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