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周夫人來了。”


    “快請。”嚴夫人整了整衣衫,在臉上掛起和善的微笑後,扶著丫鬟的手走出院子。剛走至最正廳外,她聽到身後傳來匆忙的腳步聲,回頭一看,不是家裏的小孽障又是誰。


    “母親,周太太來了嗎?”嚴甄身體有些虛弱,所以這麽一段路匆匆走來,他已經開始氣喘籲籲。


    嚴夫人笑道:“你這孩子,見到周太太可不能這樣,還不快整理好衣衫?”


    嚴甄這才注意到自己失了態,忙整理了一番衣袍後才跟著嚴夫人身後走了進去,自然也就沒有看到嚴夫人眼底的怒意。


    嚴夫人一進大廳,看著自家準備的拜訪禮被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心裏便知道這事壞了,回頭看小兒子,他果然麵色慘白,神色倉皇,若不是丫鬟扶著,隻怕連身子都站不住了。


    看著最疼愛的小兒子這般模樣,她心裏又疼又急,便想讓丫鬟把人扶下去。


    “母親,我沒事。”嚴甄推開丫鬟,朝周太太行了一個晚輩禮。


    周太太在心裏暗暗點頭,是個懂禮貌的孩子,笑著道:“好一個俊秀的郎君,快快坐下。”


    嚴甄坐下以後,便道:“周夫人,不知侯爺府……”


    他不看地上那些送回來的拜訪禮,隻看著周太太,似乎想在她那尋找一絲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班恒:要尋死覓活走遠一點,別髒了我侯府門前的路!


    第36章


    “班家向來寵愛嬌女,想來你們也是聽說過的。”周太太避開嚴甄灼灼的眼神,“班家倒也沒有明確拒絕的意思,隻是要看看兩個小輩的意思。”


    明麵上說是兩個小輩的意思,但是嚴甄死活想要娶班嫿,所以這話的意思就是看班嫿元願不願答應。周太太有意給嚴家留臉麵,所以什麽話都沒有說得太透,好在大家都是聰明人,不會聽不明白,聽聞班家竟然沒有多少與嚴家結親的心思,嚴夫人內心十分矛盾,既高興兒子不用娶這樣一個女人,又覺得班家人實在可惡,整個京城多少人想要搭上他們嚴家的門路,連那些皇親國戚都要對她客氣幾分,班家做事未免也太不客氣了些。


    “周夫人,”嚴甄看著周太太,“您的意思是說,隻要福樂郡主願意嫁給我,侯爺與侯夫人便會同意這門親事嗎?”


    周太太笑了笑:“嚴公子,您大多時候都在專心讀書,不知道班家人對女兒有多看重。對於大多父母而言,兒女終身幸福才是大事,你若是能得郡主青睞,何愁不能娶到佳人?”


    “話雖是這麽說,但按祖宗規矩,理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嚴夫人皺了皺眉,覺得班家的家教太過隨意了些,“便是再嬌慣女兒,也要有個章法。”


    周太太笑而不語,心下卻想,既然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你家現在就趕緊歇了心思,給你兒子好好物色其他女子去,何必還眼巴巴去求娶班家姑娘。是你家想求著人家嫁,不是人家求著嫁到你家。


    若不是看在自家老爺與嚴左相是多年好友的份上,周太太是真不願意跑這一趟。她與嚴夫人之間的交情不算太好,嚴夫人這人最愛的就是教條規矩,不僅對下人嚴格,對自己家人也同樣如此,整個人嚴苛得失去了活性兒。


    “兩日後是石家在別莊舉辦宴席,據說福樂郡主也要前往,”周太太站起身,“話已經帶到,我也該告辭了。”


    嚴夫人再三留她用飯,周夫人一直推辭不受,還是堅持離開了。出了嚴家大門以後,周太太搖了搖頭,有這麽一個母親,嚴家小郎君隻怕心願難成了。


    坐進馬車裏,周夫人越想越覺得這事很難成,歎息著搖了搖頭。


    她掀開簾子,看到前方一對男女騎著馬一前一後的走著,兩人之間隔著一段距離,並且還有侍衛跟隨,瞧著不像是互敘衷腸的男女,但似又比普通男女之間略親密了些。又或者說是這位郎君臉上溫和的笑容,讓她有了這種錯覺。


    成安伯與福樂郡主竟然是熟識的麽?


    周夫人沒有聽說過這件事,略想了想後便對馬車外的仆人道:“改道走。”


    “不對,那個老太太為什麽不喜歡她的兒媳,”班嫿不解地追問容瑕講的故事,“兒媳不是他們家求娶來的嗎?”


    “或許在她的心中,兒媳是奪走她兒子的罪魁禍首,”容瑕想了想,歉然道,“抱歉,我回答不了你這個問題。”


    班嫿想到容瑕家中隻剩下他一個人,覺得自己這個問題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也對,你也沒給人當過婆婆。”她的祖母與母親關係很好,甚至很多時候父親還常常抱怨,祖母與母親才是親母女,他是家裏招贅進來的。


    她幾乎很少去想與一個陌生男人成親後,如何跟他的母親相處,她過不了伏低做小委屈隱忍的日子。


    “據說嚴左相的夫人出自世家名門,其父是有名的大儒,”容瑕笑了笑,“想來是個十分優雅好相處的長輩。”


    聽到“大儒”這兩個字,班嫿就想到了那些滿口之乎者也,禮儀規矩,女子當如何的酸儒們,他們古板教條,對家中女子格外嚴苛,甚至覺得女人就不該出門,她們身上每一寸在未出嫁前屬於父母,出嫁後屬於未來的夫君,若是有誰敢在外拋頭露麵,那便是丟人現眼,有辱門楣。


    京城這邊的風起還好,班嫿聽人講過,南邊一些讀書人家,甚至以女子為夫殉葬、為亡夫守寡為榮,若是有哪個女人敢改嫁,就會受盡讀書人謾罵與羞辱。


    更可笑的是這些讀書人口口聲聲要女人這樣那樣,但是他們寫出來的話本裏麵,那些狐仙、千金小姐、總是美豔多金,並且主動獻身於窮酸書生,寧可為婢為妾也要跟著他們。


    好事都讓他們給占盡了,這麽不要臉,這麽會幻想,還考什麽科舉,躺在自家破草屋裏整日做白日夢便夠了。


    受到這些事情的影響,現在聽容瑕說嚴夫人竟是大儒的女兒,班嫿還沒有見過那位嚴家公子,便已經對他們家失去了興趣。她堂堂郡主,金銀珠寶無數,何必去過那種連頭都抬不起來的日子,她又沒有患腦疾。


    談笑間,兩人已經到了靜亭侯府門口,容瑕看著侯府大門口上的牌匾,對班嫿拱手道:“郡主,在下告辭。”


    “等一等,”班嫿叫住容瑕,“兒媳婦自殺以後,那個婆婆得到報應了嗎?”


    容瑕目光掃過班嫿雲鬢間的金步搖,搖頭歎息道:“書生平步青雲,後來娶了一位高官的女兒,他的母親也因此封了誥命,頤養天年。”


    班嫿撇了撇嘴:“這個故事不好玩,還是上次的故事有意思。”


    “郡主既然不喜歡,我便去打聽一些你感興趣的故事來,”容瑕道,“在下也覺得這個故事的結局不夠好。”


    見容瑕看法與自己相同,班嫿心情好了很多,隻是內心對嚴家卻更加排斥起來。


    “伯爺,”離開班家大門以後,杜九小聲道,“您記錯了。”


    “什麽錯了?”


    “那個老太婆沒有被封誥命,她因為迫害兒媳至死,被判了大牢,她的兒子因此仕途不順,整日借酒澆愁,還渾渾噩噩過著日子呢。”杜九幹咳一聲,“屬下覺得,福樂郡主可能更喜歡這個故事原本的結局。”


    “是嗎?”容瑕似笑非笑地摸了摸馬兒的腦袋,動作輕柔極了,“我覺得這樣就很好。”


    三日後,班嫿坐在鏡前精心打扮著,班恒坐在她身後的桌邊,把玩著一盒子珍珠,“姐,你今天不是去拒絕那個嚴甄嗎,不如把自己弄得磕磣一點,他也能更快對你死心。”


    “拒絕他是我的事,死不死心是他的事,我怎麽能因為一個不重要的男人,把自己變得黯然失色?”班嫿小心的用指腹把口脂點到自己的唇上,讓唇變得紅潤豔麗以後,才用帕子擦幹淨手指,“女人美好的光陰比黃金更珍貴,一個連印象都沒讓我留下的男人,不值得讓我浪費這麽多黃金。”


    “我怕嚴甄對你因愛生恨。”班恒最受不了他姐死愛美的習慣,天底下除了他們家沒人知道,他姐愛美到連睡覺時穿的裙衫都要繡上繁複柔軟的花紋,美其名曰這樣的睡衫才能讓她做美夢。


    睡覺時就算美若天仙又有什麽用,美給誰看?美給誰看?!


    “嗤,”班嫿從鏡子前站起身,繁複華貴的裙衫就像是夜色中的皎月,美得讓人移不開目光,“整個京城恨我的男男女女多著呢,他若是要恨,就去後麵慢慢排隊吧。”


    反正五年後她可能連命都保不住,她會管這些人怎麽想?


    可笑!


    班恒恍惚地看著自家姐姐,看慣了她的美色,他以後娶媳婦可怎麽辦?


    “發什麽呆,”班嫿整了整寬大的袖袍,“走了。”


    “不對,姐,你不是想去打馬球嗎,穿這一身怎麽打?”班恒彎腰小心提起班嫿的裙擺,亦步亦趨跟在班嫿後麵。


    “我的傻弟弟,”班嫿伸手輕輕點了點班恒的額頭,“我跟石飛仙關係素來冷淡,就算要打馬球,也不會跟她們玩到一塊。”


    “那你的意思是,今天不打啦?”班恒晃了晃腦袋,“不過跟石家姑娘交好的那幾個千金小姐,看起來確實嬌滴滴的,我還怕你跟她們打球把人給打哭呢。”


    “做任何事都要誌同道合才有意思。”與班嫿交好的千金大都是武將家的閨女,隻可惜與她關係最好的幾個,有些隨家人到外地上任去了,有些已經嫁做人婦,她平日玩起來就缺了些興致。


    身為郡主,班嫿有屬於自己規製的馬車,仆役馬匹都由殿中省提供。即便同是郡主,受寵的與不受寵的,所乘坐的馬車細節上差別也很大,過慣了奢侈生活的貴族一眼就能看出來。


    比如說班嫿所乘坐的馬車,由六匹駿馬拉著,每匹馬都威風健壯,可見是殿中省精心挑選過的。馬車製作精美,顏色雖沒有超過郡主規製,但是用料與精細程度,幾乎快要趕得上公主所乘坐的八駿馬香寶車了。


    但是即便做到這個程度,殿中省仍舊擔心班嫿不滿意,還特意在車內壁上鑲嵌了一些華麗的寶石,鋪上了最柔軟的墊子,隻求能得到班嫿一句讚賞的話。


    同為郡主,康寧乘坐的馬車規製與班嫿相同,但是當兩邊馬車一東一西同時出現在石家別莊大門口以後,兩位郡主誰更尊貴便顯出來了。


    便是石家的下人,在班嫿麵前也顯得更加恭敬,更加畏懼。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位當街鞭笞探花郎,最後探花郎被貶官,她卻因此升了爵位的郡主,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哪敢得罪這種硬茬兒?


    第37章


    班嫿不喜歡對那些對她心存畏懼的人太過嚴苛,這讓她有種欺負弱者的感覺。見石家這些下人對她如此敬畏,班嫿也沒懶得擺架子,讓身邊的婢女賞了這些下人一把碎銀子後,便扶著丫鬟的手往院門裏走。


    康寧見到班嫿後,便有意退讓了一步,等班嫿下車以後,她才慢慢地走下馬車。她冷眼看著門口那些下人,眾星拱月般把班嫿迎接了進去,麵上沒有多少表情。


    看門的下人得了賞,心頭正高興著,轉頭發現他們康寧郡主竟已經站在了門口,心裏都有些害怕,忙把碎銀子塞進荷包裏,迎到了康寧麵前:“小的們見過郡主,宴席就設在內院,郡主請隨小的來。”


    “你們不用急,今日客多,”見他們忙亂的模樣,康寧淡笑道,“此處我來過幾次,無需爾等帶路,我自己進去便是。”


    為首的嬤嬤哪敢真的讓康寧單獨進去,忙一邊賠罪,一邊引著康寧往裏走。


    見到嬤嬤恭敬的態度,康寧心裏想到的仍舊是剛才這些下人們圍著班嫿,視她為無物的畫麵。


    是啊,一個是受皇上寵愛的郡主,一個是全家都被皇上猜忌的郡主,孰輕孰重,連大臣別莊的下人都知道,更別提京城裏這些貴族們。


    忠平侯府的女兒即將嫁給二皇子,可是謝家大郎仍舊被押入了大牢,理由是縱容下屬魚肉百姓。這個罪往大了說可以砍頭,往小了說可以隻治罪魚肉百姓的下屬。然而皇上卻把這事一直拖著,謝家大郎也沒能從牢中出來。


    或許一部分原因是皇上想借此打壓最近過於活躍的二皇子,還有部分原因恐怕是班家在從中作梗。


    石飛仙的姐姐是太子妃,未來的皇後,可是石飛仙同樣不敢對班嫿不敬,為什麽?


    因為皇上與皇後偏寵班嫿,因為太子對班家人十分親近,太子妃若是不想與太子離了心,就必須得對班嫿好,甚至連石家對班家都要客客氣氣,不要讓人覺得太子妃娘家不喜歡班家人。


    她聽說過東宮太子妃不喜班嫿的傳聞,但是卻從未見太子妃在班嫿麵前做過失禮的行為。太子妃是個聰明人,至少在她成為皇後之前,她不僅不能對班嫿有半點不滿,甚至還要好好地對待她,不能讓人挑出錯處。


    說來說去,還是“權勢”二字最動人心。


    石家與嚴家關係略有些微妙,一個是左相,一個是右相,要說關係能親密到哪兒去,那不太可能,如果兩人真是好友,陛下也不會任用他們為左右相。


    平時小輩們的聚會,石嚴兩家雖然會出席,但來往並不會太多,都是個麵子情。不過今天的狀況有些奇怪,石家舉辦的聚會,嚴相爺家最寵愛的小公子一大早便盛裝出現在大門口,這熱情地態度,把石家晚輩們都嚇了一跳。


    不過人既然來了,他們就要好好接待,好茶好點心端上來,還安排了專人陪客,免得傳出去說他們石家不懂禮數。


    “大哥回來了!”當陪客的二房郎君見到大堂哥石晉出現,大大鬆了一口氣,忙起身朝他行禮道,“嚴公子到了。”


    石晉解下身上的佩劍交給身後的小廝,走進廳內與嚴甄互相見了禮。兩人坐在一起沒說幾句話,他就發現嚴甄有些心神不寧,還時不時往外看,好像是在等什麽人的出現。


    “嚴公子,”石晉往門外看了兩眼,“你是在等待哪位貴客嗎?”


    嚴甄麵頰一紅,見屋子裏除了下人也沒有其他人,朝石晉揖了一禮,“讓石大人見笑了,在下確實在等一位客人。”


    石晉見他麵含期待,又略帶羞意,就猜到他等的是一個女子。未免毀了女兒家的名節,石晉沒有問嚴甄想等的人是誰,溫和道,“嚴公子,院子外有一座涼亭,坐在涼亭處喝杯淡茶,賞一賞景,最是怡人。”


    嚴甄對他感激一笑:“那就有勞石大人了。”


    石晉見嚴甄如此急切的模樣,忍不住想,不知是何等驚才絕豔的佳人才能引得嚴甄如此做派。兩人來到院外的涼亭,這裏正對著外麵大門,若是有人過來,第一眼就能看到。


    兩人坐下後不久,便陸陸續續有客來,很快這個院子便變得熱鬧起來。石晉見嚴甄仍舊不住地往外張望,就知道他想等的人還沒來。


    隨著京城有名的才女佳人一個個出現,石晉對嚴甄的心上人更加好奇,便也跟著嚴甄一起等了起來。


    “容伯爺到了。”


    “容兄。”


    “趙兄。”


    石晉見到容瑕出現,心裏暗暗稱奇,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嚴家小郎君一大早便趕了過來,這會兒連平時不湊這種熱鬧的成安伯也來了,他們石家的臉麵有這麽大麽?


    “容伯爺。”


    “石大人。”


    兩人互相見了一個禮,與四周眾人招呼過後,容瑕在石晉右手邊坐下,“嚴公子瞧著,似乎瘦了些?”


    “是、是嗎?”嚴甄不好意思地拉了拉外袍,擔心自己今天穿的這身衣服不夠合身,“前些日子身體有些不適,讓容伯爺見笑了。”


    “嚴公子此言不妥,誰生來不患病,有什麽可見笑的,”容瑕垂下眼瞼,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道,“在下隻是見嚴公子今日神色不如往日好看,才多問了幾句,嚴公子不嫌在下多事便好。”


    嚴甄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心裏有些慌張,他臉色真的沒有往日好看麽,等下福樂郡主過來,見自己臉色不好,不投她眼緣可怎生是好?


    石飛仙走到後院,發現成安伯竟然坐在大哥身邊,腳步不由得快了幾分,到了人多的地方,才勉強壓住心底的激動,維持著正常步調走到了石晉麵前,徐徐一福:“見過哥哥,見過諸位公子小姐。”


    又是一陣互相見禮,你來我往地弄得院子裏十分熱鬧,以至於門口有人來,大家都還沒注意到。


    “嘭!”嚴甄匆忙地站起身,連手邊的茶倒了,潑到他的袍子上,他也沒有任何反應,隻是直愣愣地看著門口,眼中再無其他。


    他動作這麽大,引起了石晉的好奇,回回頭朝門口看了過去。


    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以往他不懂何為精妙世無雙,可是今日此時,卻覺得唯有這一句能夠形容那個朝這邊走來的女子。


    “哢嚓!”容瑕的茶杯放到石桌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他朝眾人拱手,歉然笑道,“抱歉,容某手滑,驚擾到了各位。”


    失神的眾人這才反應過來,轉頭各自說笑,極力證明他們並不是好美色的俗人,剛才……剛才隻是不小心多看了一眼而已。


    容伯爺果真是好人,借此讓他們免於失態。


    “福樂郡主。”嚴甄愣愣地迎上前,走到班嫿與班恒麵前,朝班嫿一揖到底。


    班嫿看著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年輕郎君,他身穿紫袍,身材有些偏瘦,容貌還算能入眼,瞧著像是從鴨群裏衝出來的呆頭鵝。被一個不熟悉的人行這麽一個大禮,班嫿隻能回了一個平輩禮,往後退了兩步:“不知公子是?”


    嚴甄愣住,原來她竟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嗎?


    “姐,小心腳下。”班恒倒是認識嚴甄,不過他可不想讓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對他姐做出一副深情模樣。


    “嗯。”班嫿伸出手讓班恒扶著,越過嚴甄,從他身邊走過,來到了眾人中間。


    “郡主,”石晉站起身,“請上座。”


    “石大人不必客氣。”班嫿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最後坐在了離李小茹不遠的地方。李小如對班嫿有種發自內心的恐懼,見到她過來,她腰挺得更直了,腿並得更攏了。


    “李小姐。”班嫿對李小如微微一頷首。


    “郡、郡主。”李小如從椅子上起身,對班嫿行了一個屈膝福禮,臉上還帶著幾分激動。被這位郡主接連兩次問她是誰,這次終於被認出來了,李小如的內心竟莫名有些感動。


    由此可見,人的要求低一點,可能會活得更快樂。


    想要討好班嫿的人並不少,所以盡管或許很多女眷內心並不喜歡她,但是有她在的地方,就不會冷場。


    嚴甄見班嫿從頭到尾都沒有多看自己一眼,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回原位,連別人說了什麽,也沒心思繼續聽下去了。


    容瑕也沒有理這位嚴公子,看雜耍的時候,該鼓掌鼓掌,該笑就笑,翩翩風度引得無數女子側目。


    午宴過後,一些人去打馬球,一些人舉辦詩會,驚豔了全場的班嫿也心滿意足地準備向主人家告辭,哪知道竟然被一個人叫住了。


    “郡主。”


    班嫿回頭,又是那個穿著紫衣的呆頭鵝?她歪了歪頭,鬢邊的步搖跟著輕輕晃了晃。


    “郡主,在下嚴甄,唐突了郡主,請郡主恕罪。”嚴甄隻覺得班嫿歪頭的動作,也美得傾城,忍不住麵紅耳赤,手足無措,“我、我就是……”


    “你就是嚴甄?”班嫿瞧著對方這瘦瘦弱弱的小身板,看來這人真在家鬧絕食了。


    見班嫿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嚴甄顯得十分激動:“正是在下,郡主你知道在下?”“略有所耳聞,”班嫿覺得自己說話還是挺委婉的,“嚴公子有什麽事嗎?”


    嚴公子看著眼前這個美得宛如洛神的女子,心中有萬千情誼,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抱歉,我打擾到二位了麽?”


    容瑕站在九曲回廊下,身子斜靠在紅柱上,麵帶微笑,金色陽光灑落在他身上,秋風驟起,盡顯風流。


    第38章


    班嫿怔怔地回頭,看向了回廊下的男人。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向來不愛讀書的班嫿,腦子裏竟閃現出這三句話,出處、著作人是誰她已經記不得了,唯有這三句話在看到容瑕時,突然從腦子裏冒了出來。


    她微笑著偏了偏頭,看來她也是能念一兩句詩詞的,隻是沒有找到適合她念詩的環境。


    美色當前,任何人都能變成博覽群書的有才之人,比如說……她。


    見班嫿注意到自己,容瑕站直身體,整了整衣袍,走到班嫿與嚴甄麵前:“二位這是打算回去了?”


    嚴甄沒有想到自己特意挑了一個其他人去吟詩作畫,騎馬打球的時間來找班郡主說話,也會有人過來打擾他們。他看到容瑕徑直朝這邊走過來,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給容瑕見禮。


    “容伯爺。”嚴甄內心很想讓容瑕走開,然而這話他開不了口,也沒法開口。


    “嚴公子,”容瑕回了一個禮,轉頭對班嫿道,“郡主,不再繼續玩一會兒?”


    班嫿搖了搖頭:“天色不早,我該回去了。”


    嚴甄看了眼天色,午時過去還不到一個時辰,陽光最是暖和的時候,怎麽會是天色不早呢?他恍然明白過來,福樂郡主隻怕是覺得有些無聊了,忙開口道,“附近有個地方景致很好,郡主若是不嫌棄,在下陪你走一走吧。”


    容瑕覺得今天的太陽曬得人有些不舒服,讓他心裏燥得慌。他把手背在身後,視線落在班嫿的裙擺上。裙後擺繡著孔雀尾,在陽光下反射出華麗的光彩,站在陽光下的她,恍惚真的變成了一隻驕傲美麗的孔雀,全身都在發光。


    “我覺得不用了,”班嫿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裙衫,微笑道,“我今日穿的衣服,不宜走得太遠。”


    嚴甄愣愣地看著微笑的班嫿,整個人都呆住了:“你、你這樣很美。”


    “謝謝。”班嫿扶了一下鬢邊的發釵,毫不謙虛地接下了這句讚美。


    “我,那個……”嚴甄的臉頓時紅得快要滴血,“我沒有撒謊。”


    “嗯,”沒有哪個女人會討厭別人誇自己美,班嫿對嚴甄笑道,“嚴公子,你還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我……”嚴甄扭頭看向容瑕,對他作揖道,“容伯爺,在下與郡主有些話想說。”


    能不能請你走遠一點?


    “抱歉,”容瑕對嚴甄笑了笑,對班嫿道,“郡主,在下就在不遠處。”


    班嫿回以他一個大大的笑臉,容瑕是擔心她與嚴甄私下在一起出什麽問題,所以特意說明的嗎?


    外麵果然說得沒錯,容公子是一個難得的君子。


    班嫿沒有讓隨身伺候的婢女退下,待容瑕走開以後,她便開口問,“嚴公子請講。”


    “郡主,上次皇家狩獵場一別,郡主芳姿在下便再不能忘,”嚴公子對班嫿作揖道,“不知前幾日,周太太所說一事,郡主意下如何?”


    班嫿往旁邊移了一步,避開了嚴甄這個禮:“嚴公子,您這話略唐突了些。”這真是一個讀書讀傻了,誰會忽然跑到一個異性麵前說,我上次看到你後,就想娶你了,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在下也知此言甚是冒犯,”嚴甄苦笑,“隻是情不知所起,記在了心底便再不能忘。”


    “若能求娶到郡主,我定好好待郡主,不納小妾通房,一生一世必不慢待郡主。”嚴公子還是很堅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請郡主考慮在下。”


    這段告白,已經是十分大膽的了,以嚴家的家教,若是得知兒子對姑娘說如此露骨的話,隻怕要押著嚴甄跪祖宗牌位。他知道自己這樣太過荒唐,可是他心裏害怕,害怕今日不說出心意,福樂郡主就不會多看他一眼,班家也不會考慮兩家的婚事。


    聽完嚴甄的話,班嫿卻莫名想起了容伯爺前幾天送她回府時講的那個故事,那個書生求娶千金小姐時,也曾說過要一輩子善待這位小姐,可是這位小姐因為生不出兒子,最後被婆婆磋磨而死,書生娶了大官之女,婆婆反封了誥命。


    由此可見,男人的誓言是做不得準的。


    “嚴公子這話我有些不明白,”班嫿扶著丫鬟如意的手,緩緩走向一座涼亭,那裏離容瑕所站的地方更近,“我與你從未來往過,你怎麽就認定我能與你相守一生?”


    “郡主你或許不知,當你身穿紅衣,騎著馬兒出現在獵場時,整個獵場因為你的出現而變得黯然失色,若能求得郡主下嫁,在下萬死無憾。”跟在班嫿身後,繼續述著衷腸。


    你都死了,我嫁給你做什麽,當寡婦嗎?


    班嫿抬起寶石繡花鞋踩在漢白玉階上,走到了亭中坐下,單手托腮,看向了九曲回廊拐角處的容瑕,容瑕遙遙向她拱了拱手。班嫿笑著收回視線,轉頭見嚴甄還雙目灼灼看著自己,便道:“若是令堂不喜歡我,堅持讓你納妾,你又怎麽辦?”


    “母親不會這麽做,”嚴甄搖頭,“她向來疼愛我。”


    “萬一我生不出孩子,她堅持要這麽做呢?”班嫿問,“那到時候我怎麽辦?”


    嚴甄仍舊搖頭:“不、她不會的。”


    班嫿輕笑一聲,不再看嚴甄:“我以為嚴公子會說,你會護著我,比不會讓我受半分委屈。”


    嚴甄愣住,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娘子會與母親之間會有矛盾,母親那麽溫柔大度,身邊的下人也都規規矩矩,小心伺候主子,郡主為什麽會想這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見他似乎根本沒有想過這些,班嫿覺得這個嚴甄挺可愛,像小孩子一樣可愛。


    “嚴公子可能不太了解我,”班嫿露出一個懶散的笑容,“我自小就穿家裏最好的布料,家裏養著十餘個廚子,全都是為了我養著。華服美食仆婦成群是我的愛好,什麽詩詞歌賦,賢良淑德,持家有道,都與我沒什麽關係。”


    嚴甄身邊全是賢德的女子,哪見過如此離經叛道的女子,他看著班嫿慵懶的模樣,心口噗通噗通直跳。他神情恍惚地想,這般美人,便是讓他跪下來給她脫鞋襪,他也是願意的。


    華服美食,金銀珠寶,這樣的女兒家,本該金尊玉貴養著,不能受半點委屈。


    隻要她願意多看他一眼,他願意為她送上自己的一切。


    “我願意的,”嚴甄急急地開口,“我真的願意。”


    班嫿看著眼前這個麵紅如血,說話結結巴巴的男人,或者說是少年,忽然掩著嘴笑了起來:“謝謝,不過很抱歉,我想我們可能不太合適。”


    “為什麽?”嚴甄急切地問道,“我可以努力做到你要求的一切,我真的願意為你去做。”


    “我知道。”班嫿知道此刻的嚴甄說的是真心話,但也隻是此刻而已,這個男人出生於禮教嚴苛的家庭,他甚至不近女色,一心讀書,成為了父母眼中上進踏實的好孩子。


    她與他認知中的那些女孩子不一樣,所以他被吸引了,並且對她念念不忘了。就像是吃慣了米飯的人,突然有一天吃到了從西域傳來的烤肉,頓時覺得它是無上美味,其他的飯食都不如這塊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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