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麽東西?”


    “好像是荔枝還是什麽?”如意想了想,“奴婢見識少,據說這東西一路上全靠冰鎮著,廢了不少冰,跑死了幾匹馬,才送到了京城。世子還說,這東西嬌氣不可久放。”


    “想來就是荔枝了。”班嫿笑了,回到院子一看,桌上果真擺著一盤荔枝,荔枝不多,但是色澤鮮豔,粒粒飽滿,顯然是精挑細選過的,盤底放著冰,還散發著絲絲寒氣。


    “這東西是誰送過來的?”班嫿剝了一顆冰過的荔枝放進嘴裏,頓時覺得整個人都涼爽下來。


    “是世子身邊的秋蓮,”如意泡了一盞去火茶端進來,“主子您要見她嗎?”


    “嗯,讓她進來,”班嫿用手絹擦了擦指尖,“讓下麵的人準備好水,我要沐浴。”


    “是。”班家的主子都喜歡沐浴,所以府裏每天都備著熱水,就怕主子們要的時候,一時半會送不過來。


    沒過片刻,秋蓮走了進來。


    “世子自己用了嗎?”班嫿用一根銀簪輕輕的撥弄著盤底的冰塊,冰塊發出刷拉拉的聲響。


    “回郡主,世子已經用過了。因您下午不在,這盤荔枝是特意為您留的。”秋蓮是個老實孩子,班嫿問什麽便答什麽。


    “我知道了,”班嫿笑了,起身在抽屜裏抓了幾粒碎銀子給秋蓮,“回去讓世子夜裏早些睡,不可看雜書。”


    “是。”秋蓮心中暗驚,郡主怎麽知道世子這幾日在看雜書?


    瞧秋蓮這副模樣,班嫿就知道她在笑什麽,於是笑著解釋道:“最近他常去的書齋出了新書,他若是能熬得住性子不看,那才是怪事。”


    秋蓮忍不住笑了,回去以後把這段話複述給了班恒。


    “她若是沒去看,她怎麽知道書齋裏有了新書?”班恒略有些心虛的反駁,不過還是把手裏的書放下了,“備水。”


    沐浴睡覺。


    雲慶帝睡不著,應該說自從他腳不能行以後,夜裏就常常睡不著了。不知道是白天睡得太多,還是夜裏太長,他總讓太監宮女把屋子裏的燭火點得亮亮的,仿佛這樣他的內心才能平靜一些。


    禁衛軍統領進來的時候,一個宮女正在伺候陛下用藥,所有紗帳全都掛了起來,燭火亮得讓屋子恍如白晝。


    見他進來,雲慶帝擺了擺手讓宮女退下。宮女用手帕擦幹淨雲慶帝嘴角,起身行了一個萬福禮退下。


    “發生了什麽事?”雲慶帝聲音有些沙啞,甚至染上了幾分蒼老。


    “陛下,謝大郎被人傷了身子,日後都不能有子孫了,”禁衛軍統領小聲道,“寧王殿下與王妃下午出宮去忠平伯府探望,隻是出府的時候,兩人鬧得有些不愉快。”


    “下午發生的時候,你為什麽現在才來報?”雲慶帝有些不滿,他養了兩支暗探,兩邊人互相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但是論辦事能力,還是容瑕更勝一籌。


    可是容瑕現在在府中養傷,能用的就隻有眼前之人了。


    “屬下無能,請陛下恕罪。”禁衛軍統領沒有辯解,直接單膝跪下請罪。


    “罷了,凶手查到了嗎?”雲慶帝淡淡道,“謝重錦一個失勢的人,誰會與他過不去?”


    統領想,趙賈比謝重錦更加不顯眼,不照樣被人刺殺了?謝重錦身上雖沒官職,但他有個做伯爺的父親,有個做王妃的妹妹,怎麽也比趙賈身份顯赫吧?


    “屬下查探過一番,這件事隻是巧合。”統領講了謝重錦喝醉酒與地痞流氓產生衝突的經過,這件事上沒有半分疑點。惹怒地痞的是謝重錦,先動手的也是謝重錦,想來他自己都沒有料到,一個地痞竟然敢還手傷了他。


    可見做人不可太過咄咄逼人,沒準哪天就把自己給逼死了。


    統領又跟雲慶帝講了一番各府對此事的反應,雲慶帝聽完後睜開眼道,“班家呢?”


    “班家?”統領愣了一下,瞬間明白陛下為什麽會如此在意班家對謝重錦受傷的反應。之前靜亭公遇刺,真正的主使者就是謝重錦,後續掃尾工作還是他去處理的,不然以謝重錦那點人脈與手段,早就被大理寺查出來了。


    “班家人得知消息後,倒是沒派人去探望。隻是在福樂郡主回府的時候,遇到了謝二公子,謝二公子想向班家求借大夫。”


    “班家借了嗎?”


    “借了。”


    “嗯。”


    室內再度變得安靜下來,片刻後雲慶帝才點頭道:“這倒是班家人會做的事情。”


    不怕事不惹事,但是又不會刻薄得太過難堪。


    由此也可以看出,班家人至今都不知道真正的幕後主使乃是謝家人。若是其他人,腦子裏早就轉了無數圈,列舉了無數的嫌疑人,唯有班家,他說什麽,他們便信什麽。


    他喜歡這樣聽話的朝臣。


    “朕聽殿中省的人說,最近進貢了一些荔枝,朕記得班家人愛吃這個,讓人明日一早就送一筐子去。”


    “是。”禁衛軍統領想說自己不管這事兒,可是見陛下昏昏欲睡的模樣,他低聲應了下來。站了半會,確定陛下已經睡著以後,他輕手輕腳退出內殿,轉身見王德守在門外,兩人互相見了一個禮。


    禁衛軍統領對王德使了一個眼色,王德跟著他到了外麵。


    “王公公,陛下說明日一早,讓殿中省送一筐子荔枝到靜亭公府去。”禁衛軍統領看了眼內殿,壓低聲音道,“陛下已經睡了,最近陛下覺輕,就要勞煩王公公了。”


    “陳統領說的這是什麽話,伺候好陛下,是奴才們的本職,何來勞煩一說。”王德歎氣,“隻是這荔枝卻比較麻煩,今兒東西送上來以後,便送到了各宮去了。就剩下東宮與寧王殿下那裏暫時還沒送,這……”


    “既然如此,便讓兩家都少得一點兒,”禁衛軍統領道,“陛下發了話,我們也不過聽令行事,太子與寧王殿下若有不滿,隻能請他們到陛下或是皇後娘娘跟前爭辯了。”


    “陳統領高見。”王德笑著應下。


    “滾開!滾開!”


    “來人!”


    “陛下又驚夢了。”王德與禁衛軍統領匆匆走回屋裏,麵上卻不見得有多驚慌。自從陛下中風以後,便常常做噩夢,他們都已經快習慣了。


    五月末的京城,說熱便熱起來了,一點猶豫都不帶的,便開始悶熱難耐。


    班淮幫著容瑕把折子呈現到雲慶帝麵前時,也不知道雲慶帝受了什麽刺激,折子還沒有看完,臉上便露出無限懊悔之色,甚至還隱隱帶著幾分……驚恐?


    “水清,”雲慶帝手已經不太靈活,拿著折子不住的發抖,“君珀是個好孩子,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待他。”


    班淮心中雖然十分疑惑,但是仍舊從善如流地謝恩:“多謝陛下,微臣回去後,便把這個消息轉告給他。”


    “不用了,朕會親自安排人去探望他。”雲慶帝眼神有些躲閃飄忽,甚至還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瘋狂。班淮不敢多看,沉默地低下頭來。


    天氣一悶熱,人就感到難受。好在容瑕的傷口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不然這麽悶熱的天氣,定會引得傷口發膿。


    他身披素色寬紗袍,麵上仍舊帶著失血後的蒼白。


    陳統領與容瑕相對而坐,麵有難色的說明了來意。


    原來是雲慶帝最近睡不安穩,所以想要容瑕給他抄一份經書放在室內,然後再畫一對門神貼在大月宮內殿的門上。


    “為陛下分憂,是微臣的榮幸。”容瑕應了下來,但是在起身行禮的時候,陳統領還是看到他臉上露出幾分痛苦之色。看來容瑕的傷口並未痊愈,所以才會動一下便疼。


    陛下之前因為太子的事,遷怒到容瑕身上,打了他板子。現在容瑕傷口未愈,又讓人家替他抄寫經書畫門神,這事做得……


    幸好容瑕對陛下一片忠心,若是遇到其他人,隻怕早就心生不滿了。


    為臣者自該忠君,但是為君者,也該體恤朝臣,不然龍椅便坐不長久。


    “侯爺。”等陳統領離開以後,杜九的臉色才垮了下來,“雲慶帝真是欺人太甚。”


    “有什麽可氣的,”容瑕淡淡地站起身,“我這會兒巴不得他身體康健,好好的活著。”


    “主子?”


    “至少要活過明年三月,”容瑕語氣冰寒,“至少在我辦喜事的時候,不能沾上晦氣。”


    “那這些經書……”


    “讓雲方丈操心去,”容瑕冷笑,“我養了他這麽久,可不是為了讓他陪我參禪念經的。”他低下頭,從旁邊抽屜裏取出一隻草蚱蜢放在手裏慢慢把玩,臉上的表情才好了幾分。“是。”杜九覺得伯爺這話說得很有道理。


    “伯爺,靜亭公府又派人送東西來了。”


    這個又字,顯得意味深長。杜九覺得,這話沒什麽毛病。


    很快東西送了過來,是一籃子冰鎮著的荔枝,讓人看了便食指大動,忍不住剝開兩顆吃起來。


    容瑕讓杜九親自把靜亭公府送東西的下人送出去,自己卻看著這籃子荔枝發呆。


    說是一籃子,實際上是半籃子冰加上麵鋪著的一層荔枝而已,但是這種被人惦念著的感覺卻很好。


    冰塊散發著涼涼的寒氣,容瑕拿了兩顆放在掌心,心中的燥意也被這股涼氣壓得無影無蹤。


    當天晚上,容瑕親筆所畫的門神圖便送到了雲慶帝麵前,因為經書太長,一時半會還抄不完。


    門神剛送來,雲慶帝便迫不及待地讓陳統領親手貼到門上去。或許……或許他年少時期的同伴,在看到門神畫是容瑕所作以後,會放過他。


    “陛下。”王德捧著一個托盤進來,裏麵放著一個醜陋的香包,上麵的字歪歪曲曲,勉強認得出是一個福字。


    “這是什麽東西?”


    “今日奴婢到靜亭公府送荔枝的時候,福樂郡主交給奴婢的,說這是她特意繡的福氣香包。”


    雲慶帝不知想到什麽,忙道:“快把這個放在朕的枕頭下。”


    “是。”王德笑著把香包壓在了雲慶帝所睡的枕頭下。


    他看了眼這個蒼老的帝王,躬身退了下去。


    這一夜,雲慶帝睡得極其安穩。沒有噩夢,也沒有起夜,一夜睡到了天明。當他睜開眼,看到窗外燦爛的陽光,恍然覺得,自己似乎很久都不曾這般輕鬆過了。


    他甚至發現,自己麻木的雙腿與右臂都有了感覺。


    是因為香包,還是因為那對門神畫?


    又或者兩者皆有?


    “來人!”


    “傳朕的命令,賞福樂郡主,成安侯。”


    接下來的幾日,雲慶帝都睡了安穩覺,他甚至能在太監宮女的攙扶下,下床走上幾步。當成安侯遣人送上抄好的經書以後,雲慶帝覺得,他很快就要擺脫躺在床上動也不能動的苦日子。


    賞賜源源不斷地送到班家與容家,誰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怎麽了。


    倒是關於陛下漸漸康複的消息傳到了前朝,不少對蔣洛早就不滿的大臣們忍不住期待著陛下臨朝的一日。


    還有流言傳出,說是福樂郡主與成安侯為了陛下的健康,去了某個寺廟祈福,所以陛下才能好得這麽快。但是這個流言沒有得到證實,誰也不知道真假。


    不過大月宮內殿的門上多了一對門神畫,而且還是成安侯真跡的消息,到底是傳了出去。


    第98章


    “父親,母親,”班恒送走宮裏來的太監,鑽頭一臉霧水地對家人道,“陛下最近幾日是怎麽了,老往我們家送東西,嫌好東西太多了?”


    “或許是看在我們借了太醫給謝家的份上?”班淮比兒子還摸不著頭腦,他把容瑕寫的謝恩奏折交給雲慶帝後,雲慶看完折子雖然略有動容,但也沒讓他覺得對方感動到無法自抑的地步,怎麽才過了沒兩天,就一個勁兒往他們家塞東西了?


    “國公爺,小的打聽到了,”班淮身邊的長隨小跑著進來,“陛下不僅給咱們府上賞賜了東西,成安侯的府上,賞賜也是源源不斷,外麵都傳我們兩家人得了陛下青眼呢。”


    “我們家什麽時候沒有得青眼?”班淮揮手讓下人退下,心裏隱隱覺得不安,陛下以往雖然厚待班家,但也不像現在這樣,日日往他們家送東西,仿佛迫不及待向世人證明,他對班家人有多好似的。


    “陛下沒那般看重謝家吧,”班恒有些猶豫道,“怎麽可能為了謝家做出這麽多事。我聽說謝家出了這麽大的事情,陛下與皇後隻是派人問過兩遍,他們家得的賞賜,還不如我們家一半呢。”


    “姐,是不是你上次進宮跟陛下說過什麽,讓他對我們班家好起來?”班恒扭頭去看班嫿,最近幾日他姐閑得無聊,看到家裏有個繡娘繡的東西漂亮,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竟然也要學刺繡。


    學了好幾天,勉強懂得針怎麽拿,線怎麽理,然而繡出來的東西卻不能看。若不是他今天偶然碰見,還不知道他姐這麽無聊。


    “我也沒說什麽,”班嫿左手食指隱隱發疼,根本沒心思聽班恒剛才說了什麽,現在聽到他問這些,她愣了一下才道,“要不我派人去成安侯那邊問問,或許是因為他做了什麽,陛下才對我麽另眼相待。”


    “這倒也有可能,”班淮附和地點頭,扭頭去看沒有說話的陰氏,“夫人,你意下如何?”


    陰氏緩緩點頭:“嗯,去問一下也妥當。”


    成安侯府裏麵,送禮探望的人,宮裏送賞賜的太監,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差點踏平了成安侯府的門檻。這些人在容瑕受傷的時候不曾探望,容瑕沒有怨過他們,但是他們現在來了,容瑕也不會熱情招待他們。但是沒有人覺得容瑕這樣做得不好,反而對容瑕的品性更加吹捧,仿佛他就是不世出的聖人。


    班家護衛上門時,容瑕正在與門客王曲說話,聽到下人傳報,便對王曲道,“稍等。”


    王曲看到侯爺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中微微有些焦慮。他承認福樂郡主是個很好的女人,但是侯爺對福樂郡主的態度,實在太過了些。君子愛美並沒有什麽不對,但是卻不能耽於美色。


    不過是班家的一個下人,便讓侯爺露出這般急切,若是班家的那位郡主上門,侯爺還會做出何等姿態?


    容瑕見到這名護衛後,麵色柔和了幾分,“你們家郡主派你過來,所為何事?”


    “在下見過侯爺,”護衛給容瑕行了一個禮,然後道,“郡主派屬下來,是想問一問近來發生的事情。”


    “哦?”容瑕挑眉,“你們家郡主是在擔心陛下賞賜的事情?”


    護衛沒有想到他還沒有開口,容瑕便猜了出來,他愣了一下,方才垂首道:“回侯爺,正是此事。”


    “你今日若不過來走一趟,我也要派人過去一趟的,”容瑕笑了笑,“你回去讓郡主不用擔心,不是什麽壞事。對了,近來我尋得了幾本有意思的話本,你帶回去給你們家郡主。”


    護衛接過一匣子書,向容瑕道了謝。


    直到走出成安侯府的大門,他才突然想起來,容侯爺好像什麽都沒有說啊?


    自覺辦事不力,護衛很是愧疚,回到班府把話本交給班嫿以後,還向她請了罪。


    “不過是件小事,不必放在心上,”班嫿笑著搖了搖頭,對護衛道,“既然容侯爺說不是壞事,那必然就是好事了,你下去吧。”


    “是。”護衛心中恍然驚覺,郡主對容侯爺似乎挺信任的。


    “郡主,”如意端了一碗冰鎮湯進來,班嫿指了指桌案上,“放在桌上,都退下吧。”


    “是。”如意福了福身,把屋裏其他丫鬟一並帶了出去。


    屋子裏安靜下來。班嫿打開書匣子,從裏麵取出基本線裝書,忽然一張紙從書籍頁裏掉了出來。


    【嫿嫿給陛下繡的荷包真好看,何時給在下也繡一個。君珀落筆】除了這一行字以外,上麵還繪製了一個荷包,荷包歪歪扭扭,更談不上有什麽美感。


    班嫿一愣,她什麽時候給陛下繡過荷包?


    忽然,她猛地攥緊手裏的紙,把它一點一點撕碎,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她明白了,難怪陛下會忽然對班家這麽好,原來是因為她“獻”了一個荷包給陛下。這是容瑕在後麵偷偷做的,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還有……陛下為什麽會因為一個荷包,就對她好得可怕的地步?


    轉身拿起話本開始翻閱裏麵的故事,一本奇談怪誌裏麵,有個故事被折了一頁,這個故事裏麵講,有位老人病重,整夜驚夢,求神拜佛都沒有用,可是他的晚輩親自替他祈福,他竟是漸漸好了起來,也不再做噩夢了。


    班嫿合上書,這隻是一個簡單的故事,還是容瑕想要借這個故事告訴她什麽?


    “嫿嫿,”陰氏站在班嫿門外,“製衣坊的人來了,你讓他們給你量量尺寸。”


    “來了。”班嫿撫平折頁,把書放進書架中,順手拿起桌上的團扇,匆匆走出門道,“前些日子不是剛做了十多套衣服麽?”


    “這是給你做秋裝,”陰氏道,“天氣熱,繡娘手裏的活計也要慢下來,一來二去不是要耗上一兩月麽,入秋後正好上身。”


    班嫿搖了搖手裏的團扇,抬頭看了眼天上白慘慘的太陽,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畏暑,她總是覺得今年的夏季特別難熬,還沒進六月,便熱得讓人受不了。好在府裏備的冰夠用,不然她可能要發瘋。


    今年陛下行動不便,應該不會去避暑了。陛下不出京,他們這些勳貴朝臣自然不敢私自出京,不然追究下來,這個罪即便是班家人,也是擔不起的。


    製衣坊的人見到班嫿便是一臉殷勤的笑,兩個穿著體麵,相貌姣好的婦人上前給班嫿行禮:“見過郡主。”


    “不必多禮,”班嫿張開手,“知道你們忙,我便不耽擱你們時間了。”


    “不耽擱,不耽擱,郡主是我們的貴客,能為您做出滿意的衣服,便是我們莫大的顏麵。”雖然不久前才量過班嫿的尺寸,但是婦人仍舊小心地量著她身上沒處地方,就怕出現半點遺漏。


    “這季的秋裝顏色素淡些,”班嫿抬高下巴,讓她們量自己脖頸長度,“不可用紫紅兩色。”


    “妾身記下了。”婦人先是愣了一下,這位郡主可是最喜歡豔麗顏色的主兒,去年秋季可是在他們坊裏定製了好多套豔麗的衣服首飾,偏偏一般人穿著顯輕浮,唯有這位郡主穿起來隻會讓人覺得美豔逼人,不敢讓人心生半點褻瀆之意。


    她恍然憶起,大長公主是這位郡主的祖母,去年大長公主為了救駕而亡,這位郡主要避開豔麗之色的衣服,倒是容易理解了。


    花了將近半個時辰的時間,才量完尺寸。待製衣坊的人離開以後,班嫿渾身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今年的夏天怎會如此熱?”


    去年的冬天格外冷,今年的夏天又熱得讓人喘不過氣,這老天爺是有意跟她過不去麽?


    “我們倒還好,便是熱了也能躲在屋子裏納涼,”陰氏歎口氣,“若是全國各地都這般熱,老百姓就要受苦了。”


    連熱了這麽多日都沒有下雨,肯定會出現大旱,老百姓的日子就過不下去了。女兒從小沒有吃過苦,所能看到的地方,也隻有京城這一片地界。京城乃是天子腳下,即便是農人,日子也比其他地方的老百姓好過,受點災遭些苦,便有人來解決。可是在一些偏遠之地,就全憑當地官員有沒有作為,反正山高皇帝遠,誰也管不到那些地方去。


    班嫿張了張嘴,竟是說不出話來,因為她連這一點熱都受不了,完全不敢想象,那些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老百姓過著怎樣的日子。


    京城裏越來越熱,可是整整十幾天沒有下雨,天熱的時候,大街上幾乎看不到幾個人影,便是那些調皮的小孩子,這個時候也隻會躲在家裏不敢出來。


    不斷有地方報災的折子呈上來,然而二皇子卻以皇上病重不可受刺激為由,把這些折子壓了下來。隻是派了幾個欽差大臣下去治理旱災。


    朝廷中有人不滿,可是陛下現在輕易並不見大臣,有些性急的大臣幹脆找到幾個受皇帝寵愛的人家,希望他們能夠進宮帶個話。


    可是誰敢帶這個話呢?


    連二皇子都不敢做的事情,他們這些做朝臣的人,更是不敢插手。於是往日還喜歡遊手好閑的皇親國戚紛紛躲回了家裏,任誰上門都稱病不見,更有甚至自稱中了暑,傷了心脈,要細養。


    中暑與心脈有關係嗎?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不願意幫忙。


    這些皇親國戚的行為,讓一些重臣寒了心。平日裏這些人吃美食穿華服,可是到了國家大事麵前,卻各個不願意承擔責任,若是整個大業朝都是這樣的人,天下百姓還有什麽樣的盼頭?


    幾位憂心百姓的大臣聚在了一塊,想著進宮的方法。


    “不如托人送禮到王德麵前,這個太監是陛下跟前的太監總管,定能在陛下麵前說上話。”


    “不成。”一位官員反駁道,“這些太監最會見風使舵,這個時候他絕對不會冒險。更何況你我手中都不太富裕,又能送多少他看得上眼的東西?”


    地位如王德這般的太監,什麽富貴沒有見過,什麽大人物沒有接觸過,王德隻怕連正眼都不會看他們。


    “這也不行,那也不妥,難道我們就眼睜睜看著這幾個地方的百姓受苦嗎?”稍微年輕一些的官員氣道,“寧王根本就沒把老百姓的命看在眼裏,那幾個所謂的欽差,皆是他的門人,去了那些地方又能做什麽?”


    眾位官員頓時垂頭喪氣起來。


    是啊,陛下不管是,二皇子又是個不把百姓性命放在眼裏的人,隻苦了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卻沒有人能夠解救他們。


    十日後,忽然一個消息傳入京城,寧王派去羊牛縣的欽差與當地百姓發生了衝突,竟是被當地百姓聚眾打死了。


    這個消息傳到寧王耳中後,寧王氣得當朝發了大火,當即下了令,要羊牛縣附近的駐軍平亂民,抓住罪魁禍首。有朝臣對寧王這道命令提出反對,哪隻寧王竟對這些反對聲聽而不聞,還讓侍衛把這些官員拖了下去。


    一時間,朝中怨聲載道。


    越來越多的人對寧王不滿,有位官員不知用了什麽辦法,終於見到了雲慶帝。誰知道他說了沒幾句話,就被雲慶帝不滿地趕了出去,似乎嫌他有些小題大做。


    “不過是幾個亂民而已,竟然刺殺欽差,朕看他們是膽大包天!”


    求見的官員被罵得狗血淋頭,走出宮門的時候,回望著這座奢華的宮廷,長長地歎息一聲。


    古往今來,朝廷總是由亂入盛,又盛入衰,大業朝……也要走向這條老路嗎?


    無奈之下,幾位憂國憂民的大臣聚在一起喝起苦酒來,酒過三巡已經有些開始醉了。


    “我隻是為天下百姓叫屈啊!”


    “大業啊大業!”


    有人伏在桌上痛哭起來,隻是不知道是為天下百姓而哭,還是在為大業的未來痛哭。


    “我們還有機會的!”一個年輕地官員忽然激動道,“還有一個人,也許她能幫到我們。”


    這個年輕人是這一屆的新科狀元,與班嫿上任未婚夫是同一屆舉子,不過他家世普通,剛入朝的時候並不如沈鈺如意。但是自從沈鈺被奪去官職與功名以後,這位新科狀元便顯了出來。


    雖然現在隻是個從四品小官,放在京城裏不起眼,但是橫向比較起來,他發展得已經非常快了。


    “誰?”一位頭發花白的大臣問。


    “福樂郡主。”


    “不行不行,不過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女人,她能幫什麽忙?”老臣連連搖頭,喝得有些醉的他,也不顧忌什麽君子不可說人壞話這種原則,“而且這位郡主向來性格跋扈,性喜奢靡,這樣的女人能做什麽事?”


    新科狀元卻不這樣想,他去年出城辦事的時候,還看到這位郡主幫著一位抱孩子的婦人提前進城,因為婦人懷裏的小孩子高熱不退,瞧著不太好。這事他從不曾對人提過,更何況他一個年輕男人,偷瞧一位未出嫁的姑娘也不太妥當。


    能對一個生病小孩都有惻隱之心的女人,又怎麽可能沒有絲毫良善之意?


    “這事除了福樂郡主,恐怕沒人再能幫忙了,”新科狀元苦笑,“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很喜歡這位郡主,一年四季給她的賞賜就沒有斷過。”


    “但她願意幫這個忙麽?”另一位同僚問。


    “總要試一試吧。”


    “侯爺,”一位相貌不顯的小廝走到容瑕麵前,“有幾位官員準備去靜亭公府求見福樂郡主,讓郡主幫他們勸服陛下改變主意。”


    “都有誰?”


    小廝把這些官員的名字報了出來。


    “空有一腔熱血,卻不長腦子。”容瑕把手裏的書往桌上一扔,冷著臉道,“我看他們平日裏也沒怎麽瞧得上福樂郡主,怎麽這會兒便求上門了?”


    小廝不敢說話,垂首站著。


    “罷了,”容瑕緩緩吸了一口氣,眼底的情緒也一點點平靜下來,“終究這些人還知道關心天下百姓。”


    小廝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侯爺,要攔下他們嗎?”


    容瑕把手背在身後,走到床邊看著院子裏的一株石榴樹。這棵石榴樹是一月前剛栽種的,雖然日日澆水,可是天氣太過炎熱,看上去仍舊有些不精神。


    “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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