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班嫿忽然叫住王曲,“你叫什麽來著,我記性不大好,上次聽了一次你的名字,現在又忘了。”


    “回郡主,在下叫王曲。”


    “曲?”班嫿忽然笑道,“這個字好,大丈夫能曲能直,方能成大事。”


    “多謝郡主誇獎,”王曲作揖道,“家父給在下取名時,希望在下是非曲直要心裏有數,所以便取了這個字。”


    “令尊是個有見識的人,”班嫿淡淡道,“有見識的人,往往值得人敬佩。”


    王曲不明白班嫿這話是什麽意思,他抬頭看了眼班嫿,她臉上帶著笑容,就像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嬌女,說著自以為有深意的話。他收回目光,躬身道:“在下告辭。”


    “慢走。”班嫿微微頷首。


    走到二門,王曲回首看去,侯爺低頭跟福樂郡主說著什麽,福樂郡主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燦爛得讓人覺得刺眼。


    就在這時,侯爺抬起了頭,他對上侯爺的雙眼,慌忙地收回視線,匆匆退了出去。


    “嫿嫿,你不喜歡王曲?”


    “他不過是你一個門客,我犯得著喜歡還是不喜歡他?”班嫿漫不經心地偏頭,“反正我是侯府未來的女主人,誰若是惹得我不高興,我還不能收拾他們?”


    “嫿嫿說得對,”容瑕笑了笑,“以後你想收拾誰,就收拾誰。”


    “也包括……”班嫿眨了眨眼,“也包括你麽?”


    容瑕可憐巴巴地看著班嫿:“你舍得麽?”


    “美人再美,也是紅豔枯骨啊,”班嫿一臉感慨,“你若是惹得我不高興,也是要收拾的。”


    容瑕長揖到底:“小生日後定不會惹我的郡主動怒,請郡主放小生一馬。”


    班嫿挑起下巴:“看你表現了。”


    旁邊幾個小丫鬟見狀,忍不住輕笑了幾聲。容瑕也不惱,隻是把班嫿的手握住,緊緊扣在了一起。


    班嫿回到班家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她收到了安樂公主派人送來的請柬,說是請她到公主府一敘。宮裏的幾位公主,班嫿與安樂公主關係最好,不過自從大長公主歿了以後,班嫿有孝在身,就很少到安樂公主府上拜訪,不過每逢節禮也都沒有斷了來往。


    現在安樂公主相邀,她肯定是要去的。


    身為皇後唯一的女兒,安樂公主自從出生以後就受盡寵愛,其他庶出的公主在她麵前,連抬頭的膽量都沒有。


    但是這天一大早,她便有些坐立不安。她身邊的嬤嬤見她這個模樣,忍不住出言安慰道,“殿下,您與福樂郡主關係親密,有什麽話盡可以直說,以福樂郡主的性子,想來也不會有些隱瞞的。”


    “這……”安樂公主歎口氣,“這讓我怎麽開得了口?”


    嬤嬤知道公主在顧慮什麽,她搖頭道:“公主,福樂郡主不是小心眼的性子,待她來了,你且看吧。”


    “但願如此吧。”安樂公主苦笑,聽到下人說班嫿來了,她隨便套了一件外衫,便起身去迎。


    “公主,”班嫿走進正院,見安樂公主站在門口,快步上前道,“天兒這麽冷,你站在門口做什麽?”


    “聽到你來,我著急見你,哪裏還坐得住,”安樂公主讓下人幫班嫿脫下披風,拉著她在鋪著厚厚墊子的木椅上坐下,“看來你前段時間那場病生得不輕,人都瘦了不少。”


    “有嗎?”班嫿捧著臉道,“難道氣色也受影響了?”


    “放心吧,你還是那麽美,”安樂公主知道她最看重容貌,笑著道:“前幾日我府裏新進了一個琴師,手藝還不錯,讓他給你彈一曲?”


    “好。”班嫿答應了下來。


    很快一個穿著青衫捧著古琴的俊美男子走了進來,班嫿偏頭對安樂公主笑道:“這琴師不錯。”


    膚白手長,唇紅麵俊,算得上難得一見的美色。


    “與容君比之又如何?”


    “不能相提並論,”班嫿搖頭,“容君是我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若有他在,天下的男人都是庸脂俗粉。”


    “能得你這一句話,可見容君確實得你歡心,”安樂公主笑了,“我還以為,天下男人沒有誰能讓你另眼相待。”


    班嫿把玩著一枚果子,對安樂公主這話不置可否。在她看來,用這些自甘做男寵的男人與容瑕相比較,是對容瑕的侮辱。她有多喜歡容瑕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會讓自己人受這種侮辱。


    她與安樂公主多年的交情,安樂公主雖不是她親姐姐,但兩人卻有姐妹的情分,她不想因為一個男人與她產生矛盾,但也不願意拿自己的男人來說事。


    琴師已經開始彈奏起來,姿態風雅又養眼,班嫿端著一杯茶神情淡淡地聽著,顯然這個琴師並不能太吸引她。


    安樂公主偏頭看她的臉色,歎口氣道:“看來這首曲子並不能吸引你,傳聞容侯爺的琴藝非凡,你聽過他的曲子,再聽其他人的彈奏,不喜歡也不奇怪了。”


    “不,”班嫿搖頭,“他從未為我彈奏過曲子。”


    “為什麽?”安樂公主有些意外地看著班嫿,“他竟沒替你彈過嗎?”


    班嫿笑了笑,容瑕是個很聰明的男人,他知道給她彈一首曲子還不如帶她吃美食,所以從不會做這種不能討好她的事情。


    見班嫿說話,安樂公主便岔開話題道:“自從父皇把行宮賞賜給你與容侯爺以後,外麵的傳言便沒有斷過,連宗族裏都有人問起這事,真是……”


    “公主是說宮外那些私生子傳言?”班嫿總算明白了安樂公主請她來做客的用意,“我就說你今天怎麽特意請我來看美人,原來是為了這麽件事。”


    安樂公主麵上有些不好意思,她陪笑道:“是姐姐的不是,以茶代酒向你賠罪,你且別生我的氣。”


    “你我多年的姐妹情分,你有什麽話直問我便好,”班嫿無奈一笑,“這些傳言都是莫名其妙,容侯爺自己都覺得荒唐,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陛下會賞那個行宮,可不是因為容侯爺,是因為我。你忘了麽,當初這座行宮修好的時候,我跟陛下說過什麽?”


    “我哪兒還記得你說了什麽,”安樂公主沒好氣道,“你自小就討父皇的喜歡,父皇也喜歡找你說話,那麽多話我可記不住。”


    “那時候陛下問我,喜不喜歡那座行宮。”


    “我說很喜歡,說行宮很好,等我長大了,也要住在這麽漂亮的大房子裏麵。”


    那時候雲慶帝堅持修這座行宮,引起不少人反對。不過雲慶帝是個別人越反對就越要做的性子,所以當下把行宮修得更豪華,更精致。


    行宮修好以後,雲慶帝問她,這座行宮好不好。


    她說很好,自己很喜歡,自己以後就要住這麽漂亮的大房子。


    雲慶帝很高興,還誇她有眼光,跟他一樣。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近十年,她卻從沒有忘記。因為她還記得,雲慶帝問她這個問題時,眼神裏帶著一股不甘與憤怒。


    從那以後她就明白,雲慶帝是一個不喜歡別人質疑他的人,就算要忠言逆耳,也要選擇正確的方式,不然隻會適得其反。隻可惜她明白的道理,大業朝很多官員卻不明白,非要以千年難得一見的明君標準來對待雲慶帝,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所以有時候她覺得某部分官員不會說話,明明可以用委婉的手段來改變雲慶帝的想法,偏偏用最直接最強烈的手段讓事情變得很糟糕,性子這麽直,若是遇到一個大昏君,他們肯定活不過三年。


    “原來竟是因為這個。”安樂公主忽然想起,當年行宮修好以後,父皇帶了後宮裏受寵的妃嬪與公主去行宮遊玩,當時嫿嫿也在一起,父皇確實問過她這些話,嫿嫿回答了什麽她已經記不太清了,隻知道父皇那天父皇心情很好,沒過幾日便給了嫿嫿鄉君的爵位。


    那時候嫿嫿才多大?


    六歲?七歲?八歲?


    幾歲的小孩子,不用家中長輩請封,就有了爵位,這在大業朝很是少見,也讓京城所有人見識到了嫿嫿受寵的程度。以至於從那以後,京城裏幾乎無人敢得罪嫿嫿,就算心中有再多的不滿,也隻能默默忍著。


    “父皇對你果然寵愛,”安樂公主感慨地歎息一聲,“幸好你不是父皇的女兒,不然就沒我什麽事了。”


    班嫿聞言便笑了:“姐姐可別開這個玩笑,我怕到了明日,謠言就要變成我是陛下的私生女了。”


    安樂被班嫿這話逗得笑出聲,確定容瑕不是父皇私生子以後,她暗暗放下心來。她自己也明白,如果容瑕真是父皇的孩子,隻要父皇願意把他認祖歸宗,那麽這個天下就沒有她那兩個同胞兄弟什麽事了。


    自己的兄弟有多少本事她很清楚,太子與寧王,是比不上成安侯的。


    安樂公主留班嫿用了午飯,伺候兩人用飯的全是美婢俊男,剛才替他們彈奏琴師也在,他端著酒壺替安樂斟酒,班嫿不愛飲酒,所以並不用他伺候。


    “嫿嫿,”用完飯,安樂公主取出一個盒子放到班嫿麵前,“這我是為你備下的,願你婚後與夫君恩愛如蜜,白首不離。”


    “公主這又是何必,”班嫿看著安樂,“你不是已經給我添過妝了?”


    “那些都是按規矩做給別人看的,這個才是姐姐給妹妹的,”安樂公主笑道,“我知道你不缺這些東西,不過這也是我的一番心意,你不要嫌棄。”


    班嫿聽到這話,也不再推辭,把盒子抱到手裏道:“既然是姐姐真心贈送,我這個做妹妹的,便把它收下了,多謝姐姐。”


    安樂公主笑了笑,染著丹蔻的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腕:“你……定要好好的。”


    她沒能嫁個好男人,駙馬死了以後,便一直在公主府過著自在的日子,但即便如此,她仍舊希望班嫿找到的是個知心人,而不是一個知人知麵不知心的偽君子。


    “姐姐放心,我定會好好的,”班嫿笑著道,“更何況我們做女子的,一身幸福也不單單維係在一個男人身上,他若是待我不好,我便自己對自己好,又有什麽大不了?”


    “你說得對,”不安樂公主笑道,“確實沒什麽大不了。”


    回到家以後,班嫿打開安樂公主送給他的盒子,裏麵放著兩張地契,還有一疊大業朝最大錢莊的銀票。


    果然地產與銀子才是硬通貨。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臘月二十二,成安侯府抬了一堆又一堆的聘禮到了靜亭公府,路人瞧著這一抬又一抬的東西,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成安侯為了娶到這個媳婦,可真是下了血本了,這是把自家給搬空了吧?


    有閑著無聊的人,特意蹲在靜亭公府大門外數容家究竟抬了多少東西到班家,結果他在大門口整整蹲了一個時辰,送聘禮的隊伍都還沒有停下,他跺了跺自己凍得麻木的雙腳,對同伴感慨道,“這位福樂郡主一定貌若天仙。”


    “你怎的知道?”


    “她若不是貌若天仙,哪個男人願意花這麽大的血本娶她?”


    看熱鬧的眾人齊齊沉默,這聘禮看著確實太嚇人,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怎麽也算是見過世麵的,這般大方送聘禮的夫家,還真沒見到過。


    “不是說成安侯府是書香世家嗎,怎麽送的皆是珠寶首飾,各種珍奇古玩?”


    “大概是……投其所好?”


    “這話有道理。”


    班家人不都是喜歡這些麽,送珠寶首飾確實更容易討他們歡心。


    臘月二十七,女方家裏曬嫁妝,與女方家庭關係好的人家,都要派家裏兒女雙全,身體健康的女眷前來祝福,順便也看一看娘家人為新娘子準備了多少嫁妝。


    不看不打緊,一看讓大家嚇了一大跳。即便是深知班家疼愛女兒的人家,也是有些吃驚,這種陪嫁的架勢,豈不是把家底兒搬走了一半?


    “姐姐,”班家這邊的一位旁支親戚忍不住道,“你這樣安排,世子可曾有意見?”


    “他能有什麽意見?”陰氏笑道,“他有多心疼這個姐姐,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我攔著,他還要往裏麵塞東西呢。”


    聽到這話,女眷們心裏又是一陣羨慕。她們都是有娘家的人,娘家兄弟即便是對她們好,也舍不得把好東西都送給她們,畢竟是嫁出去的女兒,哪比得上兒子重要呢?


    像這種受帝後重視,受父母兄弟偏寵的姑娘家,上輩子是修了多大的福分,才得來今生的善果?


    “世子真是個好弟弟。”這位班家偏支的夫人聽到這話,便不再多言。人家當事人都不在意,她一介旁人若是多話,就是不識趣了。


    “你們還看什麽嫁妝單子,”周太太笑道,“還是去看看新娘子打緊,過了今日,小姑娘就要變少奶奶了。”


    “可不是,還是快快把新娘子請出來才是正事。”


    一群人正在起哄著,穿著水紅色束腰裙的班嫿走了進來。她在門外就聽到這些女眷說的話,她落落大方的給她們行了一個禮:“見過各位太太夫人。”


    “罷罷罷,郡主快快請起,”離班嫿最近的周太太伸手扶起她,笑著道,“好個標誌的絕色美人,當真是便宜成安侯了。”


    “你快別說了,再說侯夫人就要舍不得女兒了,待明日新郎官上門找不到新娘子,還不得找你麻煩?”姚尚書的夫人是個快人快語的性子,她走到班嫿另一邊,笑眯眯道,“隻可惜我沒晚出生個幾十年,又可惜我是個女兒身,不然明日做新郎官的就不是成安侯了。”


    她這話出口,惹得不少夫人大笑出聲,氣氛變得更加熱鬧起來。


    班嫿的目光穿過這些微笑的女眷,落到了陰氏身上。


    陰氏唇角帶笑,溫柔地看著她,仿佛她是世間最珍貴的寶貝,少看一眼就會飛走一般。


    “母親,”班嫿心頭一顫,眼眶有些發熱。周太太牽著她的手來到陰氏麵前,小聲道,“明日可是陛下親自選的好日子。”


    陰氏唇角一彎:“是啊,好日子,我心裏高興呢。”


    臘月二十八,大雪初晴,金色陽光灑滿大地,透明的冰淩反射著五顏六色的光芒,整個京城美極了。


    班嫿站在窗戶邊,看著院子外的石榴樹,樹枝上光溜溜的,沒有一片葉子。


    “郡主,您該梳妝了。”


    班嫿回頭,丫鬟們端著的托盤裏,放著鳳冠霞帔,金釵紅玉,極紅,極豔。


    第107章


    自從祖母過世,班嫿已經很久不曾穿過豔麗的顏色,她伸手撫著托盤中的嫁衣,神情有些恍惚。這一整套嫁衣,由十八位有名的繡娘趕製了幾個月才做成,上麵的鳳紋似煙柳,似雲霞,美得讓人移不開視線,就連她自己,也被這套嫁衣驚豔過。


    嫁衣,很多女人一輩子隻穿一次,所以對於女子來說,這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重要到即便到她年老,也不會忘記自己穿上這件紅嫁衣時有多美麗。


    她張開雙臂,讓丫鬟把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套了上去,直到那件大紅的嫁衣外袍套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臉頰似乎也被這件嫁衣映襯得紅潤起來。


    “郡主,奴婢替您梳妝。”一個穿著幹淨的女官走到班嫿麵前,她曾給皇後梳過妝,還是大月宮的領事姑姑,庶出的公主出嫁想要請她出去梳妝,她還不一定給這個顏麵。但是今日不同,她是陛下與皇後娘娘親自派過來的,所以言行上對班嫿恭敬之極。


    原本的少女發髻挽成了婦人發髻,富貴如雲端。班嫿在眼角染了一點胭脂,眼尾就像是盛開的桃花,嬌嫩美豔。


    “郡主,祝您與成安侯花開並蒂,白首齊眉。”女官在班嫿的眉間描了一朵雙開花,或許是因為班嫿的皮膚格外白皙,所以這朵花看起來就像是烈火一般,灼熱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女官放下手裏的筆,笑著道:“郡主真是天香國色。”


    班嫿轉頭看向鏡中的自己,拿起眉筆把自己的眉梢往上挑了一點,原本溫婉的眉型頓時變得張揚起來,她滿意一笑,這才像她。什麽柔情似水,什麽嬌羞旖旎,與她有多大的幹係?


    豔紅的額墜,紅玉製成的耳環,班嫿忽然道:“我這紅通通的模樣,像不像掛在門口的燈籠。”


    “郡主您又在說笑了。”玉竹蹲坐在班嫿麵前,替她染著丹蔻,班嫿看著自己這雙養尊處優的白皙雙手,轉頭看著屋子裏忙碌的丫鬟們,她大概是這個屋子裏最悠閑的人。


    指甲染好,玉竹又給班嫿的雙手上了一層細膩淡香的護手油,班嫿舉起雙手,忽然道:“現在這樣就挺好了。”


    玉竹起身從木盒中取出一對紅玉手鐲給班嫿戴上,“郡主,這對手鐲是國公爺特意為您定製的。”


    班淮近一年有事沒事就四處買東西,這些東西裏麵有一大半都是替班嫿準備的,這紅玉鐲就是其中的一樣。


    班嫿還沒有戴鳳冠,因為鳳冠很沉,在新郎作出讓新娘滿意的催妝詩前,這頂鳳冠是不會戴上去的。


    班嫿笑了笑,撫摸著這對手鐲,讓自己的心也一點點安靜下來。


    “你們一個個都要小心些,地上還有沒有完全化掉的冰,若是摔了跤,不隻是丟人,也不吉利。”杜九傷勢已經愈合,他站在一眾身穿紅衣,麵帶喜色的小廝麵前,“今日可是伯爺迎娶夫人,爾等一定要注意,不可出現半分紕漏。”


    “是。”小廝們齊聲應下。


    這次容瑕的迎親隊伍十分壯大,不僅有禮部的官員,與容家有來往的親戚,還有雲慶帝親自安排下來為容瑕操心的皇室長輩。


    這是因為雲慶帝擔心容瑕人年輕,對婚禮上很多規矩不懂,所以特意派了很多過來人,讓容瑕知道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什麽時候要避諱哪些東西。


    這座雲慶帝賞下來的行宮原本叫長寧苑,不過賞賜給容瑕與班嫿以後,雲慶帝就下旨給這所別宮另取了一個名字,白首園。


    大概是有夫妻恩愛,白首不相離的意思。


    名字是雲慶帝起的,但字卻是容瑕親自題的。


    此時的白首園裏掛滿了喜慶的紅綾與紅燈籠,賓客們看著這座華麗的行宮,心中忍不住一陣陣羨慕,這麽漂亮的行宮陛下說給就給,這種大方的態度,也隻有親爹對兒子了。


    因為除了親爹,誰會舍得?


    “王大人,這邊請。”周大人與姚大人幫著容瑕招呼著賓客,還有幾位吏部的官員也幫著跑腿,容家一些旁支的親戚跟著跑來跑去,整座行宮好不熱鬧。


    或許是因為私生子的流言影響太大,所以但凡與容瑕有點關係的人,都來為容瑕賀喜,沒有請柬的人,想盡辦法也要擠進來。


    “新郎官呢,該準備去接新娘子了。”


    有賓客問起,大家才發現新郎官好像沒怎麽露臉,這種大喜日子,不見新郎官怎麽行?


    “新郎官急著娶新娘子,半個時辰前就已經騎著馬去迎新人咯。”


    “英雄慕佳人,應該的,應該的,爾等莫要瞎操心。”


    賓客們發出善意的笑聲,找著相熟的朋友談天說地,倒也熱鬧。


    一路上吹吹打打,撒出去的糖果被看熱鬧的小孩們哄搶幹淨,容瑕騎在馬背上,隻覺得今天的天也藍,地也闊,就連樹葉上掛著的冰淩也晶瑩可愛。


    “新郎官,快出來看新郎官,新郎官要娶新娘子咯。”


    小孩子們圍著迎親隊伍跑來跑去,鼓掌看著新郎官身上好看的衣服,還有威風凜凜的大馬,還有長長的迎親隊伍。大人們從迎親隊伍的規模上辨認出,這定是哪個大人物迎親,擔心自家小孩衝撞到貴人的好事,他們忙把小孩拖了回來,躲著遠一些再細看。


    那馬鞍上鑲嵌的是什麽,寶石麽?


    還有跟在新郎官後麵的那些年輕公子們,不知道是哪些人家的貴公子,長得可真俊,身上的布料也稀罕,瞧著跟雲霞的。


    “成安侯,”一位文雅公子看了眼天色,“現在過去會不會有些太早?”


    “不早,”容瑕意味深長道,“等把新娘子接出來,時辰就剛剛好。”


    大家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這話是什麽意思,等到了班家以後,他們就明白過來了。


    好不容易進了大門,到了二門的時候,又受到了一群人的阻攔,福樂郡主的交友範圍實在太廣闊,有人能文,有人擅舞,琴棋書畫也不缺高手,一群優雅的貴公子最後幾乎是求著叫姑奶奶,才得以擠進門去。


    “不是說成安侯在京城中最受女子歡迎嗎?”一位貴公子理了理自己身上被扯得皺巴巴的錦袍,心有餘悸道,“可是這些姑娘們,分明是不想成安侯娶走福樂郡主啊。”


    想到那些彪悍的女子,兩人齊齊打了個寒顫,隻覺得身為男人,要想娶一個心儀的女子,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幸好今日來得早,不然定會誤了吉時。


    “郡主,新郎官已經到了二門了。”婢女走了進來,見班嫿還坐在床頭,鳳冠還放在一邊,她忙道,“您快些準備吧。”


    班嫿站起身,推開房間的窗戶,陽光從外麵照了進來。


    “郡主,”女官麵色一變,“您可不能下地。”


    “是人就要下地,”班嫿笑了笑,張開掌心,仍由陽光落在指縫間,“規矩這種東西,都是做給別人看的。有沒有用,好不好,隻有自己清楚。”


    班嫿與容瑕這樁婚事的媒人是雲慶帝,不過他這個媒人不可能親自來靜亭公府,所以這個被安排過來的女官,也充當了媒人這種角色。聽到班嫿這種聽起來有理,實際上有些驚世駭俗的言論,她愁得腸子都打結了,但是她不敢得罪這位,連一句重話都不敢說。


    “郡主,”常嬤嬤走到班嫿身邊,對她福了福身,“您心中還有顧慮?”


    班嫿聽著外麵的熱鬧身傳了進來,看了眼院子外的石榴樹,緩緩搖頭:“鳳冠拿來。”


    容瑕在迎親團的幫助下,終於突破層層突圍,走進了班嫿居住的院子。迎親團的貴公子們站在院子外伸頭張望,卻不好進去。


    守在門外的人是班恒,他穿著紫色錦袍,本該是喜慶的時刻,但是他的臉上並沒有多少喜色。


    “成安侯。”


    “恒弟叫我君珀就好。”容瑕對班恒行了一個禮。


    班恒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門,“我不用你寫什麽催妝詩,反正我們家也沒人對詩感興趣。”


    站在院門外的眾人有些尷尬,班世子你這麽直接,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我姐是個很好的姑娘,你若是被她當成了自己人,她就不會辜負你,”班恒語氣有些哽咽,“她從小就沒受過什麽委屈,你別讓她吃苦。”


    容瑕後退一步,鄭重地給班恒行了一個禮:“請妻弟放心,我容瑕此生定不負嫿嫿,更不會舍得讓她吃苦。”


    “希望你說到做到,”班恒挺了挺胸,努力讓自己的氣勢看起來更足一些,“我們班家不怕流言蜚語,你若是對我姐不好,我就接她回來。”


    大好日子,新娘子還沒有出門,就先想到了把人給接回來,班家……確實不太講究。


    容瑕走到緊閉的大門口,高聲道:“今日容某有幸求娶到班氏女,一不毀諾,二不辜負佳人,三不令其傷心。若有違背,讓容某此生名聲掃地,不得善終。”


    對於一個名聲遍天下的文臣來說,這個誓言不可謂不毒。


    門後的班嫿戴好鳳冠,聽到容瑕這句話,閉上眼,讓全福太太替她戴上了蓋頭。


    眼前一片暗紅。


    “姐。”


    班恒走到班嫿麵前,彎下了腰。班嫿趴在了他的肩頭,這個要她保護著的孩子,原來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長大了。他的肩膀寬廣,他的手臂結實有力,可以為班家頂起一片天地。


    紛揚的彩紙,響個不停的鞭炮聲,還有小廝們一聲聲吉祥的唱報,班嫿知道自己走過了內門,走過了二門,再走一段路,她就要出了班家的大門。


    “富貴花開,吉祥來。”


    這是九曲回廊,她以前最喜歡在這裏逗錦鯉,故意引得它們搶食。


    “福壽祿來,紫氣來。”


    這裏栽種了一棵芙蓉樹,開花的時候美極了。


    “喜氣洋洋,子孫滿堂。”


    這裏有幾級的台階,踏上這個台階,再走幾步,就能出班家大門了。


    她對這裏很熟悉,熟悉到即便眼中看不見什麽,心裏卻很清楚。


    一個跨步,班嫿聽到外麵震天的鞭炮聲,吹打聲,人聲喧嘩,熱鬧非凡。她忽然察覺自己手心發涼,於是一點點拽緊了班恒肩上的布料。


    “姐,別怕,”班恒小聲地對班嫿道,“隻要容瑕對你不好,我就來接你。今天是我背你上了花轎,以後我也是你的臂膀,不會讓他欺負你的。”


    班嫿笑了一聲,眼眶裏卻有溫熱的液體不聽話地流了出來。


    從小到大都是她對恒弟說這句話,沒有想到也有他對她說的一天。


    她好像聽到了哭聲,是父親還是母親?


    班嫿想要回頭,卻被女官扶住了。


    “郡主,新娘子出了門,便不可以回頭。”


    班嫿拉開女官的手,掀起蓋頭一角,往身後看去。父親站在大門邊,拉著母親的手哭得像個小孩子,母親看著她,眼中溫柔得讓她想要投進她的懷抱,再也不上這個花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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