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愣住,她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願意聽我的話,是因為他待我好,但我不會濫用這份好,尤其是提出一些對他沒有好處的要求,”班嫿從椅子上站起身,對太後徐徐一福,“他對我好,我要護著他,又怎麽能因為外人來損害他的利益。”


    “請娘娘恕罪,這個忙我不能幫你。”她轉身就準備走,卻被太後一把抓住手腕。


    “嫿嫿,就當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太後拽著她的手臂,跪在了她的麵前。這個風光了一輩子的女人,此刻拋卻了優雅與顏麵,隻想保住兒子的性命。


    “娘娘,”班嫿看著滿身狼狽的太後,狠心推開了她的手,“於公,為了天下百姓,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於私,我不會讓自己的夫君留下前朝皇帝,為他日後增加麻煩。今日您就是一直跪在這裏,我亦不會答應你。”


    “你當真如此狠心?”太後聲嘶力竭的抓住班嫿裙擺,“你的心為什麽這麽狠,為什麽?”


    班嫿沒有理會太後的責罵,隻是語氣平靜道:“你放心,待登基大典過後,我會讓陛下尊封你為太後,讓你到別宮榮養,不會讓你吃半點苦。”


    “還有太子,”班嫿停頓了一下,“陛下亦不會要他性命,隻要他老老實實的,便會一輩子榮華富貴。”


    太後無力地鬆開班嫿的裙擺,哭得渾身抽搐。


    “娘娘,我若是您,就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鬧,你若是再鬧下去,得罪了陛下,到時候恐怕連太子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太後驚訝地看著班嫿,她似乎沒有想到,向來隻會吃喝玩樂的班嫿,竟然會說出這席話來。


    “娘娘,我的祖父是如何過世的,你知道嗎?”班嫿低頭看太後,她的一雙眼睛明亮清澈,仿佛什麽都知道,又仿佛隻是單純地在問太後一個她不知道的問題。


    太後怔怔地坐在地上,直到班嫿出了門,她也沒有回過神來。


    姑父是怎麽死的,她原本不清楚,可是在陛下染病以後,她已經漸漸猜到了真相。班嫿為什麽會這樣問,難道她……已經知道了?


    她遍體生寒,班嫿……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知道的?


    班嫿回到大月宮偏殿的時候,身著玄衣的容瑕正坐在案前看一些公文,不過跟容瑕相處久了,班嫿一眼就看出他在裝模作樣,因為他真正看書的時候不是這個樣子。


    “嫿嫿,你回來了?”容瑕起身拉著班嫿在身邊坐下,然後攤開欽天監算出來的大吉日,“欽天監的人說,五日後就是好日子,適合舉辦登基大典。封後大典他們算出了三個日子,一個是十二日後,一個是下月初八,還有一個在兩月後。我覺得十二日後的這個日子就很不錯,你覺得呢?”


    班嫿見容瑕在這些日期上都做了批注,便點頭道:“這些東西我不太懂,你覺得合適就好。”


    “我急著讓天下人都光明正大稱你為皇後娘娘。”容瑕在她鼻尖親了一口,“下月太久,我等不了。”


    “全天下人叫我女王不是更好?”班嫿隨口說了一句,把欽天監寫的折子放在手裏把玩。


    容瑕輕笑一聲,把她抱在自己膝蓋上坐著:“我叫你女王好不好?全天下稱呼我為皇帝,而你是我的女王,我就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皇帝。”


    “不要臉,”班嫿搓了一把他的臉頰,跳下他膝蓋,“這些東西我看著就頭疼,你還是自己操心去吧。”


    “你去哪兒?”容瑕抓住她的手。


    “我出宮瞧瞧家人,”提到家人,班嫿的雙眼都在發光,“快一年時間沒見,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怎麽樣?”


    “放心吧,我派人好好保護著他們,”容瑕跟著起身,“我陪你一起去。”


    “別,”班嫿忙把他按了回去,“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現在不適合出宮。蔣洛留下一堆爛攤子你要處理,更何況這事若是傳出去,說成我們班家外戚專權,我們班家上哪說理去?”


    容瑕:……


    這明明是他有意給班家榮耀,怎麽到了嫿嫿嘴裏,就全然變了味?


    “我們家想做的是顯赫懶散,別人還不敢得罪的紈絝,但卻不想做管東管西,累死累活的外戚,這種事太費腦子,就我父親與我弟那樣……”班嫿幹咳一聲,她覺得自己說話的時候,還是應該給家人留點臉麵,“你懂的。”


    容瑕聞言失笑:“你別胡說八道,嶽父與恒弟挺好的。”


    “是啊,他們兩個是引領京城各種玩耍手段的頂尖紈絝,”班嫿嘖了一聲,“好啦,就這麽說定了,你多派幾個有臉麵的近隨跟我出宮,也算是給我娘家麵子了。”


    容瑕仔細考慮過後,便叫來了杜九、王德以及兩個信任的心腹,讓他們陪著班嫿去靜亭公府。現在班嫿雖然還沒有進行封後大典,但是由於容瑕處處看重班嫿的態度,殿中省急於討好新主子的宮人們,以最快的速度準備好了車駕,隨行護衛與太監宮女數量,都按照正宮皇後品級來安排。


    班嫿也不反對這種安排,這個時候她的地位越穩,世人不敢去得罪班家。


    在踏上馬車前,班嫿道:“我的家人是什麽時候搬回靜亭公府的?”


    “娘娘,昨天夜裏陛下就安排人把靜亭公府收拾幹淨,然後迎了國公爺與夫人回府,”王德躬身答道,“娘娘,陛下備下的禮也已經裝上了,您可以出發了。”


    “禮?”班嫿愣住,原來容瑕還準備了禮,她這個做女兒的隻想著去見家人,反而把伴手禮給忘記了。


    “嗯,走吧。”


    “起駕!”


    靜亭公府,班家三口坐在院子裏,三人神情凝重,沒有誰開口說話。府裏收拾得很幹淨,幾乎與沒有抄家前一模一樣。但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座府邸,而是他們腦子有些懵。


    他們千挑萬選,給女兒挑了一個有才有貌又貼心的男人,本以為怎麽也能過幾年安生日子,哪知道沒多久蔣洛就登基,還削了他們家爵位。


    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反正他們早就做好了思想準備,重點是……怎麽眨眼的時間,容瑕就跟叛軍勾結在一塊兒了?


    再一眨眼,容瑕就成了叛軍了頭子,還帶兵打進了京城,成為了新皇帝。


    昨晚上迎接他們回府的那些人,一口一個陛下,一口一個娘娘,這讓他們第一次見識到,什麽叫現實比話本還要荒誕。


    “父親,你說我是不是在做夢?”班恒愣愣地看著班淮,“我成皇帝小舅子啦?”


    班淮在他手臂上擰了一把,聽到他慘叫聲後,肯定地搖頭,“你沒有做夢。”


    “鬧什麽,”陰氏拍了一下桌子,“你們以為做皇帝的嶽丈,是件容易的事?”古往今來,多少作死的皇後娘家,最後不僅作死了皇後,連一家人都跟著作死了。


    班淮與班恒齊齊垂首聽話。


    “在嫿嫿與他成親前,我們誰也沒有看出他有這個心思,此人心計有多深沉,是你我都想不到的……”


    “如果連我們都想到了,他造反還能成功嗎?”班淮小聲反駁,“我們看不出來才是正常的。”


    “你這個時候閉上嘴,我不會當你是啞巴。”


    班淮:……


    “一個心計深沉的帝王,嫿嫿有多少手段可以玩過他?”陰氏忍不住嘲諷道,“憑她能揍過他?”


    班恒覺得他母親也是挺彪悍的,都這個時候了,不想著讓他們家沾皇室的風光,隻想著他姐怎麽壓新帝一頭,這思想覺悟與一般的後宅婦人就是不一樣。


    “不是我吹,我姐揍兩個皇帝都不在話下。”班恒得意地揚起下巴,“我昨天跟那些人打聽過,姐還上過戰場,挺受將士推崇的。”


    “你如果有你姐一半能耐,我也不用這麽操心了!”陰氏扭頭訓班恒,“就你這模樣,好意思出去說,你是嫿嫿的弟弟麽,也不嫌給你姐丟人?”


    “這都丟了十幾年的人了,你總不能讓我一下子都撿起來吧?”班恒委屈巴巴地看著陰氏,“母親,我可是您親生的兒子。”


    “你若不是我親生的,我早就把你扔出門了,”陰氏深吸一口氣,“好了,你們父子兩不要再胡鬧,有兩件事我一定要囑咐給你們。”


    “一,以後不管誰來求你們辦事,你們都不要輕易答應。”


    “二,恒兒娶妻的對象,一定要慎重。我們班家不會苛待兒媳,但也不能任由兒媳連累全家,”陰氏看著班恒,“你也不要隨意被什麽花兒粉兒勾引,做出丟人的事情。”


    “母親,你放心吧,”班恒誠實道,“看慣了我姐那張臉,天下所有女人在我眼裏,都是庸脂俗粉。”


    “胡言亂語,”陰氏眉梢一挑,“女子之美,不僅僅在於皮囊,你若是用這種態度來看待姑娘家,幹脆別成親,免得糟蹋好姑娘。”


    班恒神情一肅:“母親,我剛才隻是開玩笑,並沒有這個意思……”


    “老爺,夫人,娘娘來看你們了。”管家滿臉喜色的跑了進來,“咱們府門外圍滿了車馬,娘娘可是乘坐鳳駕來的。”


    班家三口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管家口中的娘娘不是別人,而是他們家被容瑕拐帶著造反的女兒。


    陰氏激動地站起身:“這個時候她怎麽來了,朝上會不會有意見?”


    她嘴裏念叨著,腳下卻沒有停,匆匆往外跑去。


    班嫿乘坐鳳駕從京城主道經過,禁衛軍開道,太監宮女陪侍,陣仗不可謂不大。就算是沒見過多少市麵的普通百姓,看到馬車上雕刻著龍鳳祥紋,並且還用十八匹馬驅車,立刻就離得遠遠的。


    一路風光地到了靜亭公府,班嫿扶著宮女的手走下馬車,看著大門口上熟悉的牌匾,眼眶微熱,拒絕了下人準備的轎子,直接提起裙擺走進了大門。


    一草一木還是熟悉的模樣,仿佛她從未離開。


    長長的宮裙在潔淨的青石板上劃過,班嫿的步子走得很快,她身後的宮女太監紛紛快步跟上,唯恐有半點懈怠。


    在臨近二門的時候,她突然了停了下來。


    二門處,班家三口站在那,他們伸長著脖子看來看去,直到班嫿現身的那一刻,班恒便匆匆迎了上來。


    “姐!”班恒跑著迎上去,然後便圍著班嫿問來問去,順手把宮女提著的裙擺搶到自己手裏,像個小狗腿般跟在班嫿身後。


    看到他這樣,班嫿笑得眼眶發了紅,伸手點了點他的額頭:“瞧著長高了一些。”


    “真的長高了?”班恒笑得一臉燦爛,“這一年裏我一直在練拳,飯量增大了不少。”


    “男子漢多吃一些才好。”她拍了拍班恒的肩膀,果然比以前更加結實了。姐弟倆說說笑笑來到了班淮與陰氏麵前。


    “父親,母親,”班嫿朝著二人跪了下來,“女兒不孝,讓二老擔心了。”


    “起來,快起來,”陰氏抹著眼淚把班嫿從地上扶了起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班嫿在陰氏身上蹭了蹭,小女兒姿態十足。


    她看了眼跟在身後的宮女太監,對王德道:“你們都等在外麵,裏麵不必你們伺候。”


    “是。”王德恭敬地往後退了一步。


    陰氏認出此人是原先雲慶帝身邊伺候的太監,不過麵上沒有露出情緒,直到一家四口進了內院以後,她才道:“王德是容瑕的人?”


    班嫿點了點頭:“嗯。”


    “難怪……”連皇帝身邊都有自己的人,而且這個人還是大內太監總管,容瑕不做皇帝,誰來做?


    三人圍著班嫿問了不少出京後的事情,班嫿也挑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講出來,逗得三人哈哈大笑,不知不覺天色便黯淡下來。


    一家四口這才想起,他們從中午到現在,除了用了茶水與點心以外,連飯食都沒用。


    陰氏看了眼天色,內心想要留班嫿下來用飯,但是理智告訴她,女兒該回宮了。


    她顫抖地摸著女兒的手,勉強笑道:“夜路難行,你……小心。”


    班嫿笑看著陰氏:“母親不留我用飯嗎?”


    “留,留,”陰氏扭頭擦了擦眼角的淚,才笑看著班嫿道,“我這就讓廚房開飯。”


    二門的客房中,一個小太監湊到王德身邊道:“公公,天已經晚了,娘娘她……”


    “閉嘴,”王德沉下臉道,“皇後娘娘做事自有章法,不必爾等多言。”


    半個時辰後,王德聽到外麵傳訊,皇後娘娘準備回宮了。他忙起身整了整衣服,還用茶水漱了漱口,才一路小跑著出了客房。


    夜色下,班家人一步一步送娘娘到了大門外,就連娘娘的裙擺,也是班家世子提著。


    王德知道班家人感情有多麽深厚,看到眼前這一幕,竟有種心生歎息的衝動。


    或許班家人從未想過,班郡主會成為皇後娘娘。


    “娘娘起駕回宮。”王德甩了甩手裏的拂塵,揚聲報了一嗓子。


    馬車緩緩前行,騎在馬背上的王德回頭,靜亭公府門外的紅燭高照,班家三口站在台階下,一動未動。


    他回頭看沒有動靜的馬車,搖頭感慨,這就是天命啊。


    作者有話要說:班班們:誰來告訴我,為什麽一夜之間,整個世界都變了?


    第129章


    鳳駕在大月宮前停下,班嫿扶著宮女的手下車時,看到大月宮前有個人提著燈籠站在夜風中。


    宮女太監齊齊跪了一地,班嫿站在原地,忍不住笑了。


    “笑什麽?”容瑕提著燈籠走到她身邊,抓住她的手,把燈籠順手遞給王德,“回去玩得開心嗎?”


    班嫿點了點頭,看著王德手裏的燈籠道,“怎麽你提著燈籠,身邊伺候的人,這麽不盡心?”


    “他們倒是盡心,但隻有我提著燈籠,你才能第一眼就看到我,”容瑕牽著她的手往裏走,“我讓人給你做了喜歡吃的菜,你陪我一起嚐嚐。”


    “都這麽晚了,你還沒用飯?”


    容瑕在她耳邊用兩人猜呢鞥聽到的音量道,“嫿嫿女王不在,我寢食不安,怎麽吃得下。”


    班嫿瞪了他一眼,到底沒有說她已經在靜亭公府用過了,陪著容瑕用了飯以後,才洗漱睡下。


    如今整個國家百廢待興,前朝後宮都是一團亂。容瑕雖是文人,但是行事卻又多了幾分武將的殺戮果決,該圈的圈,該流放的流放,一道道政令頒發下去,短短幾天內,京城就恢複了以往的次序,雖然仍舊有些人心惶惶,但至少街頭巷尾又勉強恢複了往日的熱鬧。


    長青王穿著一身粗布麻衣,蓬頭垢麵地排在出城的隊伍中。


    他早就觀察過了,除了剛開始那三天出城徹查極嚴以外,這幾日隻會徹查進城的人,出城要求倒不太嚴格。


    果然,輪到他的時候,守衛根本沒有細查,他報了一個名字,家住在哪兒以後,便被放了行。出了城門,他心中的大石放下一半,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隻要離開京城地界,就會有人在玉京州接他,不愁沒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前麵那個抱東西的人給我站住。”班嫿騎在馬背上,手裏還把玩著一根馬鞭。這根馬鞭是容瑕讓人給她特製的,華麗又勁道,一鞭子下去,不會讓人破皮,卻又能疼得鑽心刺骨。


    長青王全身一僵,他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班嫿。這個女人不好好待在宮裏,跑到京郊來做什麽?


    他不敢躲,因為隻要躲開,就絕對會讓人察覺到不對勁。


    “貴、貴人叫的是草民?”他縮著肩膀,就像是一個膽子極小沒有見過世麵的底層百姓,在見到貴人時,會忍不住露出膽怯的模樣。


    “就是你,”班嫿用鞭子指著他,“抬起頭來。”


    長青王出門前,特意化過妝,他有自信班嫿認不出他。


    這是一張極其難看的臉,臉上還有燒傷的疤痕,旁邊看熱鬧的路人,都有人忍不住驚呼起來。也有人不太忍心,覺得班嫿是在仗勢欺人,故意羞辱他人。


    不過他們見這個小娘子衣衫華麗,身後還帶著不少護衛,沒有誰敢站出來為這個可憐人說一句話。


    “這張臉……”班嫿輕笑一聲,“我瞧著怎麽不對勁呢。”


    “草民有罪,草民有罪,嚇到了貴人,”長青王心中暗罵,麵上卻半點都不猶豫,在班嫿麵前跪了下來,“求貴人饒了我。”


    旁邊圍觀的人群越發看不下去,這貴人也太過了些,有錢有勢玩什麽不好,偏偏要為難一個可憐人?


    “貴人,”一個穿著裙衫的女子從人群中擠出來,眼中還帶著幾分膽怯,不過卻沒有因此而退縮,“這種上不得台麵的人,您何必與他一般見識,不如讓他早早離去,也免得汙了貴人的眼。”


    班嫿讓親衛把跪在地上的男人攔住,轉頭對這個女子笑道:“姑娘這話真有意思,你是哪家的,我以前怎麽沒在京城見過你?”


    “小女子身份低微,貴人不曾見過我,並不奇怪。”女子不卑不亢給班嫿行了一個禮,她雖不知道班嫿的身份,但對方身上穿著的騎裝用金線繡著花紋,在這種特殊時期還敢帶這麽多親衛招搖過市,可見她的家人在新帝麵前也很有臉麵。


    班嫿身後的女護衛驅馬上前,在班嫿身邊耳語了幾句。班嫿點了點頭。


    “你的父親是國子監祭酒裴東升?”


    女子麵上露出幾分驚訝,這位貴人明顯對她毫無印象,但是她身邊的護衛,卻仿佛對整個京城的情況耳熟能詳,這是什麽樣的顯赫家族,才能養出這等護衛?


    “回貴人,家父隻是前任國子監祭酒。”裴姑娘行了一禮,“讓貴人見笑了。”


    班嫿搖頭:“你父親是個飽讀詩書之輩,國子監祭酒這個位置交由他,再合適不過。”


    裴姑娘心中一熱,豐寧帝登基以後,她父親因為不讚同豐寧帝的政令,向他上書後,就被豐寧帝罷免了官職,還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說,她父親無祭酒之才。


    她父親兢兢業業一輩子,臨到老卻得了這麽一句評語,他老人家鬱氣不散,已經纏綿病榻多日。她今日出城,本是為了去京郊采一種草藥,沒有料到竟然看到這一場鬧劇。


    更沒有想到的是,看似有些咄咄逼人的貴女,竟然為她父親說了一句公道話。


    父親一生公正廉明,也不拉幫結派,這個時候京城貴人們互相忙著攀扯上新帝的關係,誰還能注意到她的父親?現在忽然聽到這麽一句,她鼻子有些泛酸。


    “多謝貴人讚譽。”


    “我沒有稱讚過他,隻是實話實說,”班嫿翻身下馬,一腳把跪在地上的長青王踹翻在地,“不過你們家的人實在太正直了,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本就最擅長裝可憐。”


    “來人,扒下他臉上的東西!”


    裴姑娘驚訝的發現,這個看起來十分可憐的人,臉上那層燙傷痕跡竟不是真的,麵上那層灰灰黑黑的偽裝撕下來以後,竟露出了一張白皙英俊的臉。


    “長青王好偽裝,”班嫿笑看著被護衛們押住的長青王,“你這急急忙忙的,是準備去哪兒啊?”


    長青王吐出嘴裏的塵土,竟是笑了出來:“乖侄女眼神真好,表叔我弄成這樣,乖侄女也能把我認出來,可見表叔在你心中,還是很有地位的。”


    “嘭。”押著他的護衛一拳打在他臉上,頓時臉腫了一邊。


    “表叔您這樣可不行,我的這些護衛脾氣不太好,若是傷了你哪個地方,侄女我心裏也過意不去,”班嫿嗤笑一聲,“老實一點,少受些罪,不好嗎?”


    “成者王,敗者寇,要殺要剮隨你們的便,何必這麽假惺惺。”


    “既然表叔說得這般有氣勢,又何必逃跑呢?”班嫿視線掃過長青王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的指甲,“嘴上說著不怕死,身體還是挺誠實嘛。”


    “原來他就是長青王?!”


    “跟暴君同流合汙的那個?”


    “就是他,打死他!”


    原本還很同情“可憐人”的圍觀路人,發現可憐人一點都不可憐,還是作惡的長青王,渾身怒火蹭的一下便點燃,雖然不敢越過護衛上前揍人,他們還是忍不住把手裏的東西扔向了長青王。


    雞蛋蔬菜瓜果太貴舍不得扔,幹脆就摳地上的泥土往人身上砸,有準頭不好的,還誤傷到了護衛。


    班嫿不在意長青王如何,但是卻不想一直跟在身邊的護衛被連累,便高聲道:“請諸位鄉親父老放心,這等惡賊,朝廷絕對不會輕饒!”


    說完,當著百姓的麵又踹了兩腳,以示她跟百姓是站在同一立場的。踹完以後,她讓護衛把長青王用繩子一捆,像扔麻袋一樣,把他扔到了馬背上。


    “班嫿,士可殺不可辱,”長青王沒有想到班嫿竟然會這樣對待他,“你不要欺人太甚。”


    “表叔你不是說過,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嗎?”班嫿用馬鞭拍了拍長青王,“我這個勝利者想要對你做什麽,你就乖乖受著吧。”


    這副小人得誌的模樣,被她表現得淋漓盡致。


    從頭到尾滿麵震驚的裴姑娘,好半天回不過神來。這究竟是誰家的姑娘,行事竟然如此張狂無忌?這些行為,她平日是萬萬不敢做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偷偷瞧著,竟有些羨慕。


    “打擾諸位,告辭。”班嫿爬回馬背上,對看熱鬧的百姓一抱拳,拉了拉韁繩,消失在眾人眼前。


    路人們愣了片刻,隨後激動地拍起手掌來。


    “像這樣的壞東西,抓住一個算一個。”


    “這貴人時哪家的,眼神兒可真好,若不是她,這壞東西差點就要逃走了。”


    “瞧這通身氣派,該不是公主娘娘,郡主娘娘吧?”


    “嗨,新帝才成親沒兩年,哪來這麽大的公主?”


    班嫿直接把長青王帶到了天牢裏,把人關進去以後,她站在圍欄外道:“表叔,你好好在牢裏待著,希望你夜夜能夠安眠,天下百姓的冤魂不會來找你。”


    “我從不信鬼神,你不用說這些話來嚇我,”長青王冷笑,“你以為你的丈夫手上,又有多幹淨?”


    “別人的手不幹淨,我自然嫌棄,我自家男人,手再髒也是自家的,”班嫿理直氣壯道,“表叔不知道,我做人向來是護短不講理嗎?”


    站在一旁的劉半山神情複雜地瞥了班嫿一眼,第一次見人把雙重標準說得如此清麗脫俗,絲毫不要臉皮的。


    被班嫿噎住的長青王同樣傻眼,他以為班嫿會追著他問容瑕做了什麽,萬萬沒想到,她根本不按常態來。


    班淮那個蠢貨,究竟是怎麽教的女兒?!


    腦子沒問題吧?


    第130章


    “既然你護短不講道理,又有什麽資格來評價我的行為?”長青王冷笑,“想要奚落我便直說,何必找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的男人他手染鮮血,是為了天下百姓,而你……”班嫿臉上露出幾分不屑,“你不過是為了權勢,玩弄他人性命而已。論手,誰都不幹淨,但是論手為什麽會髒,你比不過我家男人。”


    班嫿一句一個我家男人,用眼神表達了對長青王的不屑。


    “閉嘴,你懂什麽?!”長青王撲到門框前,“當年若不是雲慶帝,我……”


    “劉大人,你派人看管好他,不能讓任何人接近,”班嫿扭頭對劉半山道,“待陛下登基大典後,會好好處置他的。”


    “是。”劉半山抬頭看了眼神情扭曲的長青王,嘴角忍不住露出幾分笑意。


    長青王滿腔抱怨與傾訴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見班嫿毫不感興趣地轉身就走,他整個人的怒火猶如被潑了油,轟的一聲就炸了。這種你說什麽我都懶得聽,你有委屈關我什麽事的態度,比人指著他鼻子大聲叫罵還讓他難受。


    他狠狠地踹了兩腳圍欄,大聲咒罵起來。


    什麽王孫貴族,什麽販夫走卒,在失去理智的時候,每個人都一樣,毫無儀態可言。


    劉半山看了眼氣得幾欲癲狂的長青王,安排重兵把此處,然後學著班嫿的樣子,不跟他多說一句話,轉身就出了天牢。


    像長青王這樣的人,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別人不把他當一回事,當別人不在意他時,他就會覺得自己收到了挑釁,整個人就像是戳到了痛楚的蛤蟆,迫不及待跳起來。


    走出天牢,班嫿直接趕回了大月宮,剛好遇到幾個與容瑕談完事的朝臣出來,她朝這幾人點了點頭,率先離開了。幾位朝臣見她進大月宮猶如入無人之境,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垂首退了出去。


    “你猜得沒錯,長青王今天果然想要偷偷出城,”班嫿走到容瑕身邊坐下,“還扮成容貌被燒毀的人,跟你預料地一模一樣。”


    早上出門前,容瑕就跟她說過,長青王極有可能混在百姓裏麵逃出城,為了不讓巡邏軍認出來,他還會裝扮一番,裝成滿臉麻子或是毀了容貌的人。班嫿還覺得容瑕這隻是猜測,沒有想到事實真的如容瑕預料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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