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謝啟臨接到了朝廷下發的委命書,看著上麵蓋上的大印,他有些意外,又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容瑕竟然願意給他一個官職,這實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看著滿臉激動的雙親,謝啟臨把所有的猜測都壓在了心底。他走出屋子,看著從天際飄搖而下的雪花,心中五味陳雜,說不上高興還是難過。


    或許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空落落,這種失落感,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為了什麽。


    不到午時,一輛馬車從朱雀門駛出,車轅在積雪上壓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馬車一路從鬧市經過,直到京郊的冰場才停了下來。這座冰場是京城某個紈絝修建,到了冬日的時候,邀上幾個好友與美人,在冰上玩鬧,或是請一些冰嬉高手來玩些花樣,來供他們欣賞,也算是趣事。


    這個紈絝姓錢,在京城中的地位不高不下,平日像周秉安、班恒這種高等紈絝,基本上都不帶他一起玩。所以這次聽說班恒這位國舅爺要借用他的冰場,錢公子高興得一整晚都沒睡覺,讓家裏的下人連夜把冰場打理了好幾遍,確認就算扔幾匹馬到冰上,都穩穩當當以後,才放下心來。


    錢公子一大早就等在冰場外,等班恒、周常蕭等人出現以後,忙熱情的迎了上去。不過他很快發現,這幾位高高在上的公子爺並沒有馬上入場玩耍,而是讓一堆親衛把冰場圍得嚴嚴實實。


    這些親衛各個人高馬大,腰帶佩刀,眼神不怒而威,嚇得錢公子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打飄。


    “你莫緊張,”周常蕭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要等一位貴人來,所以難免護衛嚴格了些,還請錢公子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錢公子忙擺手道,“應該的,應該的。”他偷偷看了眼四周,照這個架勢,就算有隻蚊子也飛不進去,究竟是哪位貴人來頭這麽大,連堂堂國舅爺也要如此小心翼翼。


    大約半個時辰以後,一年馬車停在了冰場外,錢公子正想上前說這是私人領地,外人不可逗留。就見班國舅一路小跑迎了上了,從馬車裏接出一個身披紅色大氅的女子,他不小心瞧見這名女子的臉,整個人都呆在了原地。


    等他回過神後,才發現這個絕色女子身邊還有個同樣出色的男人,他感慨地歎息,絕色美人果然都有了如玉公子陪伴。


    班嫿牽著容瑕的手,扭頭微笑著看向容瑕:“陪我玩一會好不好?”


    容瑕看著光潔的冰麵,又看著身邊笑顏如花的女子,竟有些失神。十餘年前,他也想偷偷到冰麵上去玩耍,剛好有個小姑娘要他陪著玩,他便順水推舟下去了。


    隻是他剛到冰麵上走了沒幾步,就被宮人發現,回家受了一次罰,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去冰麵玩耍過。現在嫿嫿忽然帶他到這裏來,又喚起了他兒時的記憶。


    “我不會,”容瑕對班嫿溫柔一笑,“我就在這邊看著你好不好?”


    “沒關係,還有我在呢,”班嫿脫下身上的大氅,換上冰嬉鞋,指了指杜九,“杜九,給你家主子換鞋。”


    “屬下……這……”杜九在容瑕與班嫿身上看來看去,糾結萬分。


    “罷了,”容瑕無奈一笑,“我自己來就是。”


    班恒見狀遞上一雙鞋,又給容瑕戴上護頭護膝護腕,這些東西戴上去雖然有些笨重,不過對於從未嬉過冰的而言,卻是很好的保護。


    “看我給你滑一圈看看。”


    容瑕抬頭,目光落在班嫿身上,整個人幾乎凝住了。


    冰上紅梅,雪中妖姬。


    容瑕怔怔地看著班嫿,直到班嫿滑了一圈回來,又停在他麵前,他都還沒回過神來。


    “怎麽,被我的美貌驚呆了?”班嫿把一隻白皙細嫩的手遞到他麵前,“來,跟我來。”


    杜九等護衛緊張看著容瑕,就怕皇後娘娘一不小心就把陛下給摔了,這要是被其他朝臣知道,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煩事出來。


    容瑕把手遞給班嫿,預想中的瀟灑並沒有看見,因為他在邁出第一步時,就踉蹌了一下。


    “小心,”班嫿扶住他的腰,“不要慌,一步一步來。”


    “好。”


    容瑕笑了,他跟著班嫿踉踉蹌蹌地在冰麵上磨蹭著,有時候兩人摔在一塊,嚇得杜九等人冷汗直冒,結果兩人卻躺在冰上哈哈大笑起來。


    杜九怔怔地看著陛下有些狼狽的模樣,他幾乎從未見過陛下如此笨拙的一麵,平日裏的陛下,總是無所不能又冷靜的。


    像今日這樣,靠著娘娘才能往前走幾步,摔得四腳朝天的模樣,幾乎從未見過。


    “起來,”班嫿從冰上爬起,把容瑕硬拖了起來,“你可真笨,我幾歲的時候,就學會嬉冰了。”


    “嗯,我們家嫿嫿是最聰明的。”


    “這話我愛聽,”班嫿臉頰紅撲撲的,眼角眉梢盡是笑意,“不過就算你笨,我也不嫌棄你。夫君再笨,那也是自家的好。”


    “嫿嫿……”容瑕握住班嫿的手,忽然把她摟進了自己的懷中。


    雪花飄落,幽幽的涼壓下了班嫿身上的熱意。


    “天若不老,情意不絕,”容瑕把班嫿抱得更加嚴實,不讓風雪落到她的身上,“嫿嫿,不要負我。”


    班嫿心頭一顫,她伸手輕輕攬住容瑕的腰,沉默良久,久得容瑕以為她不會開口時,她輕輕點頭:“好。”


    冰場旁邊,周常蕭蹲在地上,抱著下巴對班恒道,“陛下與你姐,一直……都這樣?”


    班恒換好冰嬉鞋,對周常蕭道:“怎麽了?”


    “沒,”周常蕭搖頭道,“就是覺得……挺好。”


    班恒輕嗤一聲,站在冰上道:“有心思瞧別人,不如玩您自己的。”說完,他扭頭看向他姐的地方,兩人已經鬆開了,陛下仍舊走得東扭西拐,而他姐卻鬆開陛下的手,像朵花兒一樣,漂亮地滑遠了。


    班恒收回視線,陛下看上他姐這樣的女人,還癡情成這樣,圖個啥呢?


    整整一個下午,容瑕也就勉強學會了不在冰麵上摔倒,其他的一竅不通。


    班嫿與他坐進馬車,躺進他的懷裏戳他胸口:“堂堂陛下,在冰嬉的時候,竟然這麽笨。”


    容瑕把她摟得更緊了一些,笑著道:“不過今日我卻很開心。”


    他終於體會到了在冰上暢快的感覺,沒人再罵他不思進取,沉迷玩樂,毫無儀態。他身邊這個女人嘴上說著他笨,但是每次他摔倒的時候,她就匆匆地趕了過來,就像他是什麽還不懂的小孩子,被她疼著保護著。


    “開心就好,”班嫿環住他的脖頸,“以後的每一年,每一個季節,我都會偷偷帶你出去玩。不過不能因為懈怠政務,我可不想日後史書上記載我的時候,說我是什麽禍水。”


    “那你想做什麽?”容瑕點了點她的鼻尖。


    “後世的人肯定會誇你是明君,我怎麽也要做一個有名的皇後,比如說最受皇帝愛重的皇後,最賢德的皇後,或者……被皇帝愛了一輩子,皇帝從未納妃的皇後。”班嫿似笑非笑地看著容瑕,“我要讓後世人提到你,就會想到我。”


    “好,”容瑕握住她的手,“你是朕唯一的皇後,唯一愛過的女人,唯一的女人。此生我若做不到,便不得好死,江山喪於我手。”


    班嫿閉上眼笑:“我可不想江山喪於你手,到時候苦的還是百姓。你若是違誓……”她緩緩睜眼,與容瑕的眼睛凝視,“就讓你長命千歲,終身孤苦,好不好?”


    “好。”


    馬車外,杜九拉了拉身上的大氅,裝作自己沒有聽見馬車裏的對話。


    終身孤苦,有時候比不得好死更痛苦。


    身為帝王,要遵守這樣的誓言,比普通男人更難做到。陛下竟然敢立下這樣的誓,是對他自己有信心,還是對皇後娘娘,當真情癡到了這個地步?


    成安元年冬天,朝臣發現陛下臉色一日比一日好,連看人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活氣。待冬去春來,成年二年來臨時,有大臣忽然上奏,說皇後娘娘與陛下成婚近三年還無子嗣,陛下為了大贏天下著想,應該廣納後宮,開枝散葉。


    這位大臣沒有想到,這話出口以後,陛下發了大脾氣,不僅當著滿朝文武百官的麵說他沉迷女色,還說他連家都管理不好,又怎麽能在朝為官,直接下令摘去了他的烏紗帽。


    此事過後,朝臣們再也不敢跟陛下提納妃一事,就連那些有心把自己女兒送進後宮中的大臣,也不敢明目張膽提出來了。若是一般的女人,他們還能含沙射影說皇後是禍水之類的話,但是班後不同,她與陛下共打天下,為了陛下浴血奮戰,很受陛下身邊的近臣敬重,他們誰敢多說幾句。


    但是身為朝臣,他們又不想陛下最看重的人是皇後,而不是他們這些臣子。


    朝臣見不得皇帝寵愛後妃,也見不得皇帝看重太監,他們最想看到的,就是皇帝最抬舉他們,最看重他們,若是博得一個名臣忠將的名頭,便更加完美了。


    隻可惜陛下行事有度,天下在他的治理下井井有條,他們想要找個借口說陛下昏庸,都會有造反的嫌疑。


    所以說,做皇帝的人腦子太清楚,能力太好,朝臣們也不是那麽滿意的。


    自從開恩科的詔令頒發以後,容瑕在文人中的地位越加高漲,剛一開春,全國各地就有不少考生趕到了京城。


    有些考生是第一次進京,對京城十分好奇,所以常常聽京城百姓講一些有趣八卦。比如某個大臣想要把女兒送進宮,誰知道陛下十分嫌棄。


    又比如說誰家想要討好國丈爺,結果國丈爺直接連人帶禮送出了門,還說自己隻是個紈絝,從不插手朝廷大事。


    再比如皇後娘娘是個很漂亮很厲害的女子,武能上馬殺敵,文……雖不太能文,但是口才卻很好。據說有位外國使臣嘲諷大贏男子太過文弱,結果被皇後娘娘從頭奚落到腳。


    “皇後娘娘對那使臣說,你連我一個女人的武藝都比不過,還好意思嘲諷我大贏的兒郎?我大贏的兒郎能文善武,豈是你這等蠻夷之人能懂的?山間的熊瞎子、老虎力氣不僅大,還能食人,難道我能說它們比天下所有男人都厲害?”


    幾位舉子聽得津津有味,又催促著這個百姓繼續說下去。


    “幾位公子都是來參加恩科的?”這個百姓抿了一口茶,打量了一眼幾位舉子,慢悠悠道,“我們陛下最是看重有才之人,諸位公子儀表堂堂,在下先祝各位金榜題名,高中榜首。”


    舉子們忍不住感慨,不愧是京城,連普通百姓都這麽會說話。


    茶樓下,一輛馬車徐徐停下,一隻如玉的手掀起了簾子。


    作者有話要說:嫿嫿:愛他就帶他去玩耍~


    第140章


    “每次科舉時,這座茶樓的人最會攬生意拍馬屁,什麽八卦都有,最適合瞧熱鬧。”班嫿對馬車裏的人道,“以前隻要有科舉,我跟恒弟就愛來這裏。”


    容瑕走出馬車,看了眼這個茶樓,不算特別特別高檔的地方,但是裏麵來來往往,十分熱鬧。


    “來,”班嫿拉著他的手走進門,“這裏能聽到你在朝堂不能聽到的話。”


    走進茶樓,容瑕就發現裏麵有很多做書生打扮的人,很多人的口音不像京城本地,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說著各地的風土人情,或是聽本地人說些京城的趣事。


    堂倌見到班嫿,笑眯眯地迎了上去:“陰小姐您可終於到了,您一早讓小的給你留著的座兒,小的碰也沒讓人碰,快請坐。”


    “做得好。”班嫿扔給堂倌一粒銀花生,見堂倌喜笑顏開領他們到了兩張空桌旁。


    “還是老規矩嗎?”堂倌得了賞,神采飛揚,看班嫿的眼神就像是移動的荷包。


    班嫿道:“我還是老規矩,這位公子的茶葉自帶,其他幾位護衛也是以往的規矩。”


    “小的明白,”堂倌注意到班嫿身邊的俊美公子,真心實意地感慨道,“這位公子好生不俗,前些日子陰公子說您已經成了親,莫非就是這位郎君?”


    “正是他。”班嫿笑了笑。


    “小姐與這位郎君真是配極了,小的不會說漂亮話,就覺得二位站在一起,再好看不過,世上其他人都是比不上的。”堂倌的嘴極甜,好聽的話跟不要錢似的,張嘴就來。


    “這話說得好。”容瑕唇角微揚,示意杜九給賞。


    堂倌沒有想到自己不過說了幾句好聽話,就得了兩粒金豆子,忙不迭道謝後,就到後麵準備茶水瓜果。


    容瑕與班嫿這次出來,雖然有意穿得普通一些,但由於兩人相貌出眾,所以他們一進門就被一些人注意到了。現在見兩人隨便拿金銀賞賜堂倌,就知道這兩人定是出生富貴人家,跑來這裏也隻是湊湊熱鬧。


    大多人不敢惹事,又見堂倌對夫妻二人有些熟悉的模樣,不敢再看,怕惹得對方不快。


    讀書人在一起,多商討的還是詩詞經綸,班嫿對這些不太懂,便在容瑕耳邊小聲問:“可有不錯的大作?”


    容瑕含笑輕輕搖頭,對班嫿道,“我倒是更喜歡聽旁邊那桌講鬧鬼的故事。”


    “不過是人裝鬼罷了,”班嫿在他耳邊小聲道,“這種民間傳說中,妖怪必定是美的,書生必是善良的,鬼一半好一半壞,都沒什麽新意。”


    “看來嫿嫿聽了不少。”容瑕抿了一口茶,但卻不想喝第二口。茶葉與茶具雖是自帶,但是水卻是茶館裏準備的,這水想來是普通的井水,泡出來的茶差了幾分韻味。


    “要說我們西州的知州,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雖然眼中有疾,但是把西州管理得井井有條,剛到我們那兒沒幾日,便得了不少百姓的擁戴,”一位穿著青衫的學生語帶感激道,“我們西州有兩名舉子家境貧寒,知州見兩人為人孝順,又頗有才能,竟是自費送他們來京城趕考,能有這樣的父母官,是我們西州百姓之幸啊。”


    西州是有名的苦寒之地,來趕考的舉子並不多,現在見有考生從西州來,大家都有些好奇。


    “有眼疾還能在朝中為官,定是陛下看重他的才華,他才有此特例,”一位京城本地考生問道,“不知貴地的知州是何人?”


    “說來也巧,我們知州也是京城人士,姓謝,名臨,字啟臨。”


    茶樓裏霎時安靜下來,這位西州考生莫名地看著眾人:“不知……小生是否有哪裏說得不對?”


    “沒、沒事。”京城考生幹笑一聲,卻不敢再問下去。


    京城誰人不知謝啟臨與當朝皇後往日那點恩怨,他們沒有想到陛下竟然如此寬宏大量,還願意讓謝啟臨入朝為官,這等氣度,不愧是陛下。


    推崇容瑕的文人本就不少,平日他們吹噓容瑕的時候,向來是能吹多好,就吹多好。現在謝啟臨這件事,又能讓他們吹捧一番了。


    班嫿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幹咳一聲道:“你真讓謝啟臨去西州上任了?”


    容瑕扭頭對上班嫿的雙眼:“有什麽不妥?”


    “你們前朝的事情,我哪知道妥不妥,”班嫿吹了吹茶沫,抿了一口茶,“我帶你出來,是為了讓你散心,可不是讓你腦子裏想著另一個男人。”


    容瑕失笑,他腦子裏想著另一個男人?


    這話是個什麽理?


    兩人又在茶坊裏坐了半個時辰,班嫿看了眼天色,“旁邊有個狀元樓,文人學子最愛在那詩接聯,你有沒有興趣去看看?”


    容瑕搖了搖頭:“罷了,不如陪你去嶽父嶽母家坐一坐。”


    “那也好,”班嫿當下便答應下來,“走。”


    靜亭公府,班淮與班恒頭疼的看著滿滿一筐詩詞字畫,也不知道這些考生是怎麽想的,單知道他們家顯赫,卻不知道他們家不通文墨,這些詩詞字畫投到他們家,他們也看不出好歹呀。


    “這些學子都不傻,他們把這些送過來,本就不是給你們看的,”陰氏隨手拆開一封信,裏麵寫著一首詞,文字華而不實,滿篇都在吹捧容瑕,“他們是盼著萬一陛下來我們家,能看到他們的作品。”


    “陛下……”班恒道,“就算陛下來我們家,也沒時間看這些東西啊。”


    他招來小廝,讓他們把這些東西抬下去。


    “老爺,夫人,小姐與姑爺來了。”管家麵上帶著難以掩飾的激動,說話的時候雙唇還在顫抖,“你們準備一下,他們已經進二門了。”


    “嫿嫿回來了?”班淮一搓手,“快快準備好午膳。”


    容瑕與班嫿見到班家人後,受到了班家熱情的接待,用完午膳以後,班淮便提到了學子們送詩詞一事。


    “不必在意這些,”容瑕道,“我以往也常常受到詩詞字畫,不過真正有才華的並不多,以後若還有人送這些來,嶽父隻管拒絕就是。”


    “好嘞,”班淮一口答應下來,“我最不耐煩看到這些東西。”


    “以往也沒見考生送詩詞到我們家,”班嫿翻個白眼,“難不成他們以為我嫁給一個有才能的皇帝,我們班家就能變得有能詩善畫了?”


    容瑕聞言失笑,伸手輕敲她的眉間:“你呀,你呀。”


    “老爺,夫人,西州有人送東西過來,說是物歸原主。”管家捧著一個盒子進來,他對容瑕與班嫿行了禮以後,才把盒子雙手呈上,“請老爺過目。”


    “西州?”班淮皺起眉,轉頭看陰氏,“夫人,我們家有熟識的人在西州麽?”


    陰氏沉吟半晌,徐徐搖頭道:“並沒有。”


    班恒接過木盒,揭開蓋子一看,裏麵除了一本有些泛黃的詩集外,什麽都沒有。


    “這什麽玩意?”班恒一看到詩集就頭疼,“今天這些人都是約好的?”


    “盒子裏裝著什麽東西,”陰氏見兒子表情痛苦,笑問道,“讓你露出這般表情?”


    “一本詩集,”班恒把詩集從盒子中取出,雙手遞到陰氏麵前,“母親請過目。”


    陰氏接過詩集,翻看了兩頁以後,眉梢輕挑:“這本詩集,確實是我們家的東西。不過早先幾年便不見了,我以為是你們兩姐弟損壞了,便一直沒有問,原來竟是被人借走了?”


    坐在旁邊的容瑕忽然開口道:“嶽母,不知可否給我一觀?”


    陰氏微微一愣,把詩集遞給容瑕:“陛下,請隨意。”


    容瑕翻開詩集,這本詩集上還作了批注,從字跡上來看,應該是近幾年留下來的字。他把詩集合上時,裏麵掉出一張題簽。


    他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題簽,上麵隻寫著幾句後世人早就用得俗透了的詩。


    自是尋春去校遲,不須惆悵怨芳時。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陰子滿枝。


    “上麵寫著什麽?”班嫿把腦袋湊到他胸口,“綠葉……成陰子滿枝,這首詩有什麽特別的麽?”


    容瑕低頭看著靠著自己的女子,她眼神懵懂又清澈,根本沒明白這首詩的含義。


    “沒什麽,大概是讀詩的人覺得這首詩好,便抄寫了一遍。”容瑕把題簽夾回詩集裏,順手放到了桌上,“嫿嫿,時辰不早,我們該回去了。”


    “好吧。”班嫿點了點頭,起身跟娘家人告別,出門的時候,看也沒看桌上的詩集一眼,顯然對這種文縐縐的玩意兒不感興趣。


    班家三口把夫妻兩人送到班家大門外,等兩人離去後,才再度回到了內院。


    陰氏拿起這本被遺忘在桌上的詩集,取出那張夾在書中的題簽,放在了燈籠上點燃。


    “母親?”班恒不解的看著陰氏,“您燒它幹什麽?”


    “沒意思的東西,留著做什麽?”陰氏鬆開手,任由燃燒著的題簽掉在地上,她撫了撫鬢邊的頭發,把詩集遞給他,“放回書庫去吧。”


    “是。”班恒拿著書進了書庫,在角落裏隨手找了一個空地,把它塞了進去。


    夜深人靜時刻。


    “嫿嫿。”容瑕攬著班嫿,輕輕撫著她柔嫩光潔的後背,“你就是當年那個纏著我嬉冰的小姑娘吧?”


    “嗯?”睡得迷迷糊糊地班嫿往他懷裏拱了拱,隨口道,“我不記得了。”


    容瑕笑了笑,在她額際吻了吻,“沒關係,我記得就好。”


    原本有些模糊的記憶,在嫿嫿帶他去嬉冰的那一日,又變得清晰起來。那個梳著雙髻的小姑娘,眼睛大大的,眉毛彎彎的,笑起來的樣子與嫿嫿一模一樣。


    現在回想起來,能在宮中那般肆意,年齡又相仿的小姑娘,除了嫿嫿還有誰?


    隻可惜,若是那時候他早早就注意到嫿嫿,該有多好?


    懷中的人已經沉沉睡去,容瑕卻毫無睡意。他想問一問嫿嫿,那本從西州完璧歸趙的詩集,是不是嫿嫿送給謝啟臨的那一本。可是他卻問不出口,這種小女兒般的心思,他不想讓嫿嫿知道。


    他想讓嫿嫿以為他那個無所不能,強大,可以包容他的溫柔男人,而不是為了一件小事便斤斤計較,毫無度量的小氣男。


    “嫿嫿,你愛我嗎?”他在她的耳邊輕聲問。


    然而沉睡中的人無法回答他。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容瑕環住懷中的人,沉沉睡了過去。


    三月芳菲盡,四月迎來了整個嬴朝文人期待的春闈。


    春闈過後,就是殿試。殿試這一日,容瑕早早就起來了,這是他登基後的第一場科舉,在考生答題的時候,他肯定要一直在場。


    班嫿擔心他一個人待在殿上無聊,就讓宮人準備了一個提神的荷包給他戴上。


    朝陽升起的時候,尚在後宮中的班嫿聽到了鍾聲響起,這是科舉開場的聲音。她靠坐在床頭,看著從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忽然開口道,“來人,伺候本宮梳妝。”


    辰時下刻,鳳駕從朱雀門出,一路直行出宮,來到了京城西郊的別宮。


    這座別宮名金雪宮,據傳是蔣家皇朝某個皇帝為其母後修建,現在福平太後與安樂公主住在這裏麵。


    福平太後聽到下人說皇後來了,十分的意外,“她怎麽會來?”


    “太後,奴婢不知,”宮女老老實實搖頭道,“皇後娘娘說,她並無意打擾您,隻是想來與公主殿下說說話。”


    福平太後聽到這話,並沒有感到安心,反而更加不安。嫿嫿雖然常派人送東西過來,但是從未親自來過。現在她突然駕臨,還隻見安樂一人,這讓她如何放心?


    “我知道了。”既然嫿嫿不想見她,那麽她也就隻當做不知此事。


    如今寄人籬下,識趣的人總是要討喜些。


    金雪宮正殿,安樂踏進大門,朝坐在上首的班嫿行了大禮。


    班嫿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免了她的禮。安樂有些詫異地抬頭看向班嫿,對上了班嫿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不知怎麽的,她莫名覺得有些心虛,扭頭避開了班嫿的雙眼。


    “姐姐起身吧,”班嫿歎口氣,待安樂起身後,垂下眼瞼道,“姐姐可有話對我說?”


    安樂沉默片刻:“嫿嫿,你怎麽了?”


    班嫿站起身,“我助容瑕奪得蔣家江山,你恨我是應該的,我不怪你。”


    安樂神情微動,她扭頭看著角落裏的花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班嫿站起身,“既然姐姐無話可說,日後我也不會再來叨擾。請殿下放心,隻要我在一日,就不會有人來為難你們。”


    安樂神情更加難看,她看到班嫿往門外走,忍不住開口叫住班嫿:“嫿嫿!”


    班嫿回頭看她,她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姐姐大概不知道,我與謝啟臨雖然有兩年的婚約,但我也隻送過他一次詩集,而且那本詩集後來根本不在他手上,”班嫿笑了笑,語氣有些涼,“他心慕石飛仙,所以把詩集送給了她。”


    一本早已經送出去的詩集,又怎麽可能從西州那麽偏遠的地方送回來?不管謝啟臨與她過往有何糾葛,到了今時今日,又怎麽會再有來往,除非謝啟臨不要一家子人的性命,發了瘋。


    安樂眼瞼輕顫,她別開頭:“你跟我說這些什麽。”


    “殿下就當是我閑著發了慌,跟你說幾句閑話,”班嫿輕笑一聲,笑聲中帶著嘲諷,“我不過這麽一說,你就這麽一聽吧。反正過了今日,我再也不會過來打擾殿下了。”


    安樂公主麵色一白,眼中隱隱有淚水浮現,但卻硬生生忍了回去。


    班嫿轉身便走,走到門口時,她頭也不回道:“那日,你跟容瑕說那些話時,我就在屏風後。”


    安樂猛地回頭,看著班嫿已經走出了門,追到門口哭喊道:“嫿嫿!”


    班嫿頓住腳步,沒有回頭。


    “我、我並不是想害你,我隻是想讓容瑕不痛快,才……才……”


    “你不過是覺得我怎麽都會原諒你,所以毫無軌跡罷了,”班嫿抬頭看了眼天空,陽光刺得她眼睛一陣陣酸疼,“我們十多年的交情,情同姐妹,今日走到這個地步,怨不得你。”


    安樂聽到這,臉上露出幾分喜色,“嫿嫿,你是不怪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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