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院的圍牆有兩丈高,四角都修了炮台。


    外側還有一圈“拉合辮子牆”,約摸一丈高。兩道牆挨在一起,一高一低,中間有一條狹窄通道。


    啥叫“拉合辮子牆”呢?就是把茅草泡在濃稠的泥漿裏,完全泡透了,兩個師傅一起幹活,一個牆裏一個牆外,把茅草編成“辮子”,一層層往上碼。


    碼一層“辮子”,就撒一層土夯實了,再繼續往上碼。一層接著一層,最後裏外再抹兩層泥。牆體晾幹了,自然下沉夯實,十分結實。


    關鍵是,有錢人家造的拉合辮子牆,都特別寬,非常堅固。


    要是胡子來砸窯,拉合辮子牆不好挖開,隻能從上麵翻過去。但是你翻了第一道牆,也夠不著第二道牆,隻能當靶子。


    就算是費勁挖開一個洞,或者翻到了夾牆裏,那裏麵還鋪滿了雜草和樹枝,下麵藏著“地槍”。一不小心踩上機關,就會被打死。


    現在,這地主大院的炮台上,兩個槍手正來回巡邏,時不時指一指下麵的人,讓他們離遠一點。


    快要走到大院門口的時候,我倆故意貼近路的另一側走,盡量不太引人注意。


    沒想到,連水月忽然說:“小刀,上麵。”


    我扭頭一看,一個姑娘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院牆上,正在盯著我倆。


    這姑娘穿著黑色長裙子,大紅的半袖短衫,露出雪白的小臂。她個子不高,而且偏瘦,細長眉毛,尖下巴,猛一看就像狐狸一樣。


    此時,她站在院牆上,一邊吃瓜子一邊盯著我,嘴角似乎露出一絲笑容。


    這個,可能就是張家小姐吧。


    我正想著,連水月追上來擋住側麵,輕輕拍了一下我的後腦勺:“怎麽著,魂兒被勾走了?”


    我趕緊扭過頭,笑著說:“想啥呢,不可能,我就是覺得這個姑娘長得跟狐狸一樣。”


    “不是狐狸,是耗子。”


    確實,連水月這麽一說,她還真有點像耗子。


    被這姑娘盯得渾身不自在,我倆加快速度,又往前走了十多米,才看到路邊有一頂大棚子。


    翻身下馬,連水月亮了一下手中的黃綢子布,一個穿短褂的男子立刻跑上來,幫我們牽著馬,嘴裏吆喝著:“兩位貴客裏麵坐,我去給你們喂馬。”


    進了棚子,裏麵擺著五六張桌子,隻剩下最外麵的一張還空著,我倆趕緊過去坐下了。


    片刻之後,剛才喂馬的夥計跑過來,給我們端了一壺水。


    “兩位,稍等片刻,快到時辰了。”


    我倆點點頭,瞅了瞅旁邊幾桌,看年齡衣著,其他人應該都是幫老板來討藥的小夥計。


    等了一會兒,從大院裏走出五六個人,最前麵是個大胖子,看年齡四十歲左右,油光滿麵,快速朝我們這邊來了。


    我趕緊把手伸到桌下,摸住了腰間的槍。


    連水月低聲說:“不用緊張,他應該是來打個招呼的。”


    這胖子滿臉笑意,一邊擦汗一邊鑽進棚子,拱手說:“在下張守仁,兩位看著麵生,打哪來啊?”


    我們倆趕緊站起來回禮,我笑著說:“小弟伍六刀,從林口來,找張大仙討一副神藥。”


    “哎呀,林口遠啊,真是貴客。”


    “請問您是?”


    胖子還沒開口,旁邊的男子就說:“這是我們大少爺,在奉天做大生意的。”


    張守仁趕緊擺擺手:“別瞎說,小生意,混口飯吃而已。兩位,是做什麽生意的?”


    生意上的事兒,我也不懂,不想瞎扯,於是說:“不瞞大少爺,我們幹的,是耍混錢的買賣。”


    “明白明白,現在買賣不好做吧?”


    “確實。”


    張守仁坐在了我的對麵,自己倒了一碗茶喝:“來前兒我聽說,林口那邊的有個大綹子,當家的姓謝,拿了委任狀,是正兒八經的司令。就那,都被八爺的部隊打崩了,鑽了林子。你們綹子咋樣,當家的是哪位?”


    我嘿嘿一笑:“我們大當家活閻王,也是四處跑,沒辦法,關內來的八爺,可不是一般人。”


    “對,但是也別急,中央軍大部隊快打過來了,到時候八爺就算是天兵天將,遇到飛機大炮,也得跑。”


    我笑著點了點頭。


    張守仁忽然說:“伍兄弟,剛才我家小妹在炮台上瞅見你了,說你器宇不凡,是個貴客,應該請到屋裏喝杯茶。”


    我看了看連水月,趕緊擺手拒絕。


    “忘了問了,這位姑娘是——”


    “在下連水月。”


    “哦,連姑娘,一起進去坐坐吧。”


    “多謝,不用了,你們也忙,我倆就不打擾了。”


    見勸不動我們,張守仁也沒有多說,隨便客氣幾句就回去了。


    他一走,我低聲問:“水月,咱為啥不進去探探?”


    “不著急,看看再說。”


    說到這裏,連水月看了看旁邊桌的男子,這人穿著灰色長衫,年齡不大,應該哪個大老板派來跑腿的。


    我明白連水月的意思,於是和她一起挪到旁邊桌坐下,給這個小夥計遞了一支煙。


    “兄弟怎麽稱呼?”


    “我叫福全,縣城錢莊周老板身邊的,兩位不是本地的?”


    我給他點上煙:“我們從林口來的,聽說這符水靈驗,來看看。”


    “靈不靈的,也就是那樣吧!周老板的老娘都病一年了,月月都來討符水,也沒見好。”


    我一聽,這小夥子好像不相信張大仙,可以嘮嘮。


    “小兄弟說的是,小病沒人來求符水,大病也就是當個偏方,估計也不能起死回生。”


    小夥子嘿嘿一笑,趴低身子說:“人的命數在那擺著,真要該死了,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來。”


    我連忙點頭:“剛剛過來的那個張守仁,是張家的大少爺?”


    “張大仙四個兒子,老大張守仁,老二張守義,老三張守禮,老四張守智。老四前幾年半路遇到胡子劫道,被打死了。老二以前在哈爾濱當官,是跟著日本人辦事兒的,聽說被抓住槍斃了。”


    “哦,那就隻剩下老大和老三了。”


    小夥子笑了:“這不是還有個姑娘,名叫張小信,馬上就要出嫁了。”


    連水月忽然問:“小兄弟,剛才站在炮台上嗑瓜子的,就是張小信吧?”


    “看你們倆也是老實人,聽我一句勸,拿了藥趕緊走。尤其是這位小兄弟,可千萬別被張小信勾了魂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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