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的人用這一刻的延緩,迅速往兩側撤去。從馬蹄下撿了條命的老頭被幾個膽子大的人手腳麻利的抬到了一旁。


    顧不上遠處,就在近前,沈青眼見一個跛腳的小販還在七手八腳的收拾他攤子上的蔬果,費力的拖著攤車,她反複的喊過那小販幾次,可他還是不為所動。


    “金麵”看著前方道路基本肅清,一甩韁繩,再次往前方奔來。


    馬蹄震顫,快到那小販身後時,他才驚恐的回過頭去。


    沈青眼看他就要血濺當場,頭腦一熱,稍稍運功,一下子竄了出去,拉著那小販的胳膊往一旁拽去。


    但顯然,沈青高估了自己的功力,也低估了經受嚴格訓練的戰馬速度。


    她剛剛拽住那小販的胳膊,那“金麵”的馬蹄已經抬到了半空,隨時都要踏下來。


    驚馬嘶鳴,黑影壓頭,沈青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說這時那時快,一道白影一閃而過,沈青隻覺得自己的後背一緊,整個人連同她拽著的那個小販已經被風一樣的力道裹挾到了牆邊。


    小販摔倒在地,沈青的後頭即將撞上牆磚時,一隻手撐住了她的後背。


    沈青睜開眼,驚魂未定的抬起頭,正迎上了紫月寒怒氣騰騰的雙眼。


    “我說過了,不要動!”


    “要救別人,要先看自己是否有那個本事!”


    “這種越界的逞能,不是勇敢,而是蠢!”


    紫月寒嗓音微顫,幾近哮音。


    沈青的膽兒還顫著,耳邊響過一聲高過一聲的叱喝。一貫沒什麽脾氣的人,像是宣泄一般,完全沒注意她眼裏的灰暗和自責。


    沈青抿了抿嘴,自知莽撞,她不是一個輕易屈服的人,可此刻心裏皆是酸澀和委屈。


    若可以,她也希望自己不是這般微弱如草芥。


    “對不起,是我……沒用。”


    沈青輕挪一步,離他遠了一些,一下子倚靠在了牆角上。她這才抓住了輕抖的膝蓋,順著牆根溜坐到了地上,默默的平撫本能的恐懼。


    紫月寒看著她的樣子,失神了一刹,好似不明白自己因何這般失態?


    他冷靜下來,從那流逝的心尖上猛地抓住了一縷感覺,好像叫做疼。


    她還那樣小,用光了所有的努力,隻是想找到夾縫裏的那道光。


    命運弄人,她竟還想去救別人?誰能救救她呢?


    她連自己的真姓名都不敢講。


    “沈……”紫月寒伸出手,想去拉她一把,沈青沒有應。


    一旁的小販終於反應過來,看著呼嘯而過的戰馬,從地上爬起來,看看紫月寒看看沈青,忙不迭的道謝。


    “錢財乃身外之物,命丟了,就什麽都沒了。”紫月寒心裏窩火,縮回了手,冷冷的衝著小販說道。


    “我耳朵去礦山采石時被炸聾了,聽不見。”小販瞪著眼睛看紫月寒,指了指耳朵說道,“家裏還有生病的老母親,不想丟了營生的東西,沒想到……”


    小販看二人都沒再吭聲,臉色都不太好,慚愧的低了頭,又反複的鞠了躬,才一瘸一拐的離開。


    而他回到家時,才發現身上多了一枚金葉子。


    那些人馬很快從長明街上穿過去了,街上人仰馬翻,一片狼藉,許多受傷的人,擠在街道兩側,低吟哀嚎。


    紫月寒茫然的垂立在側。沈青終於長呼了口氣,扶著牆根倔強的站了起來。


    “我……我答應了你師父,要護你周全……”紫月寒口氣軟了下來,結結巴巴。


    沈青一直低著頭,此時用袖子拂了拂臉,急切的點點頭,“我知道,多謝青主。我去……幫……”


    沈青後麵的話沒有說完,她不知道自己所謂的“救”或者“幫”,落在紫月寒的眼裏算不算自不量力。可是她並不覺得有錯,也並不會就此泯滅自己微弱的善意。


    一個婦人的胳膊斷了,一截斷掉的骨碴從肉裏戳了出來,關節處錯位扭曲十分駭人。


    沈青蹲下來摸了摸那婦人的骨節,嘴上說著“忍著點”,手上用力一擰,那關節便回了原處。


    隨後,她從不遠處抽過兩根木棍,比量了一下,夾在了那斷臂的兩側。


    她苦惱抽不出手找捆繩時,紫月寒突然蹲了下來,幫她固定住了木棍。沈青詫異的掃視了他一眼,默然的低下頭,沒有捆繩隻好從裙擺上撕了一條,幫那婦人固定好。


    “胳膊別動,去找大夫開藥。這斷骨處接個銀釘,還能用。”沈青對那婦人微笑的說道,婦人連連點頭,慢吞吞的起身離開。


    沈青沒有停下,繼續往前,看向另一個被削掉了腳踝的少年。


    紫月寒跟在後麵,第一次有一種自己被主導的感覺。


    沈青一掃剛才的無措,變得溫和自信隻是這麽短短一刻,在行醫時,她的眼睛裏有光。


    另一邊,夜楚雲離開長明街,發了信號之後,依雲帶了幾十個宮人飛速集聚而來。


    夜楚雲飛身上了一處樹頂,眼看那隊人馬從長明街中段西拐,卻不是去往宮門,而是徑直穿過兩條長巷,往西南而去。


    夜楚雲飛身下地,依雲騎馬而至,疑惑道,“他們這不是造反?”


    “今日長公主在大昭寺燒香可回來了?”


    依雲搖了搖頭,“長公主留宿在了寺內。聽說……”


    夜楚雲扭頭,依雲這才臉色微紅的說道,“寺內有個小沙彌,生的甚是俊美……”


    夜楚雲翻了個白眼,一陣反胃,遲疑了許久,才說道,“走,去大昭寺!”


    大昭寺外,“金麵”已率人殺到了寺門。


    聽到動靜的靜寧公主從後麵的一處僧院走了出來,綃衣薄紗,長發散落。


    她後麵緊緊的跟了一個青澀俊美的小和尚,一身灰色衫袍連扣子都扣錯了一個,眼神怯懦的望向外麵。


    靜寧公主來此隻帶了一小隊親兵,那些人皆是有備而來,大昭寺的寺門沒一會就被攻破,轟然倒塌。


    小沙彌緊張的拉住靜寧公主的衣服,靜寧公主柔和的拍了拍他的手背,站在台階上麵不改色冷靜異常,待看見寫著“明”字的旗幟時,她一挑眉峰,高聲說道,


    “明康居然還有餘孽,敢攻進皇城,找死!”


    “妖婦,荒淫無恥,禍國殃民,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一馬當先的“金麵”猛地劈開眼前抵擋的親兵,手執長槍,縱馬躍上了高高的台階,往靜寧的麵前襲來。


    此時,一聲鷹隼長鳴,寺廟的高牆之上突然出現了一隊暗影。一柄縈紫的扇子破開空氣,向著“金麵”的後背心而來。


    “金麵”感覺到背後的勁力,忙的扭頭抵擋,掄起重重的長槍一擋,格到了扇麵之上,扇子無恙,“金麵”手裏的長槍猛烈一顫,險些脫手。


    扇子回到了夜楚雲手裏,他迅速飛到了靜寧公主的身側,彎腰下拜,“誠惶誠恐”道,


    “臣下救駕來遲,公主恕罪。”


    靜寧公主顯然沒料到短短幾日,夜楚雲居然能行動自如,還有此等身手。背在身後準備打暗語的手縮回了袖子,眉眼一展,說道,“不算遲,剛剛好。”


    長明街上,破敗的亂象稍稍平歇。


    沈青幫數十人粗略看過了傷,季雨霏找了過來。


    三人默不作聲的往客棧走,紫月寒綴於沈青一側,竟忐忑的不知再如何開口。


    沈青不說話,可餘光裏掃過他的衣擺,一向潔白如新的緞麵上不知何時沾了血。


    第二天,這場駭人聽聞的兵亂震驚朝野。


    皇帝安鄴瞪著眼睛坐在龍椅裏,狠狠的拍了拍椅背,“大膽反賊!謀反作亂,敢刺殺皇姐!朕要誅他們九族!”


    帝師王仲佰低了低頭,說道,“明家已無九族……”


    安鄴愣了一下,又憤怒道,“昨晚那些反賊呢?押上來,朕要將他們千刀萬剮!”


    “皇上……”安鄴背後的金簾一動,傳出了靜寧公主的聲音,安鄴立即恭順的回頭。


    “昨日那些人有備而來,俱是死士,服毒自盡無一活口。”靜寧公主長長的指甲劃過額頭,略顯疲累的說道。


    “可,這如何能消皇姐的心頭之恨……”安鄴咬著牙說道。


    “所幸有驚無險,皇上無需掛懷。說起來……昨日莫邪宮少主夜楚雲救駕及時,應多多獎賞。”靜寧公主幽幽的說道。


    安鄴轉了轉眼珠,抬高了聲音喊道,“賞!”


    很快,嘉福客棧傳來了一道聖旨,身在二樓房間門口,看著跪聽聖諭的夜楚雲,流溯門眾人以及紫月寒臉上都有些難以言明的表情。


    聖旨之上詳述了昨日夜楚雲所為,嘉獎功勳,並賞了黃金萬兩。


    待傳旨的小太監離開,夜楚雲把手裏的聖旨隨手扔給了依雲,看都沒看那些黃金一眼,眼裏俱是煩躁。


    他本想借由此事取得靜寧公主一兩分信任,可是這聖旨一宣,像公然處刑,以後不管是與不是,做與不做,他都成了浮華殿的幕僚走狗。


    而他回身一抬頭,恰恰迎上了沈青的目光,複雜,荒涼,平靜。


    莫邪宮效命朝廷,眾所周知。


    所以,他與他的父親並無不同。


    可沈青覺得聖旨上大肆嘉獎忠朝平亂的不是夜楚雲,起碼不是她以為的夜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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