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寒調息了許久才停了下來,雖然沒什麽收獲,可是他心裏不似之前那般灰心。


    疲累不堪,他躺在床上微微睡去。


    失去內力,他的耳力變差很多,是他始終未脫下的靈衣微微發熱,他才猛然驚醒。


    僅憑多年的警惕,他便能感覺到床頭的危險。


    那瘦小的身影全然沒有白日裏的虛弱,一雙眼睛直直的盯著紫月寒,隨即便撲了上來。


    白日裏沈青已經把所有堅硬能傷人的東西丟了出去,所以她手無寸鐵,但腦子裏好似有個若隱若現的召喚,便是要殺了眼前這個人。


    一雙小巧的手並沒有多少力氣,掐在紫月寒的脖子上十分的違和。紫月寒知道是她的蠱念再起,精氣神日益消頹,一旦睡去,便壓製不住作祟的蠱蟲。


    不過,鉗製嬌小病弱的她,用不上什麽力氣。


    他半用力握住她的手腕,怕傷了她,又不想出聲把她驚醒。


    沈青掐了一會,好似覺得沒什麽作用,忽然轉向他的肩膀,張口咬了上去。


    紫月寒悶哼一聲,刺刺麻麻的痛感,以及沈青傳遞過來的溫度和淡淡的體香,讓他的心跳加快,愈加手足無措。


    虧得紫月寒肌肉緊實,沈青牙關無力,隻咬出幾排小小洇紫的齒痕。一番撕咬和抓撓,她像極了一隻發泄壞心情的病貓。可落在紫月寒心尖上,恰如耳鬢廝磨,連帶耳朵都紅透了。


    紫月寒一邊拉開距離與她周旋,一邊想著如何不驚動旁人把她送回房間。他舉起手,又辨不準她的昏睡穴在哪,遲疑的下不去手。


    紫月寒看不見,可不能任由她這麽鬧騰,讓旁人聽了去,或者再扯動她的傷口……


    他抿了抿嘴唇,手摸向了她的脖頸。


    沈青瘋魔正盛,哪裏老實。拉扯之中,紫月寒好似捏到她的肩頭。


    沈青突然縮了脖子,嘴裏低低發出一聲,“疼!”


    紫月寒一緊張,忙的挪了下手,可觸及一旁,沈青整個人後退到了床板,發出一聲嚶嚀,“好疼!”


    這股突如其來的刺痛拉回了沈青的理智,她抱著雙腿,蜷在床頭,眼睛慢慢恢複清醒。


    她呆呆的看著眼前,良久回不了神。


    這不是她的房間。


    她衣衫不整,頭發蓬亂的在紫月寒的床上!


    再看紫月寒,麵露無奈,衣衫淩亂,脖頸上,胳膊上,肩頭上處處有涎水,甚至還有透出來的血印。


    沈青一時無語,驚慌的看著自己的雙手。


    聽到她那沒了聲音,紫月寒才整理著自己的衣服,低聲開口,“清醒了?”


    沈青忙的跳下床,忐忑不安,不敢靠前,更不敢離去,嘴裏囁嚅道,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可有對青主……不敬?”


    “沒有!”紫月寒矢口否認。


    紫月寒並未接她的話,反而問道,“肩上的傷怎麽回事?”


    沈青這才看過自己露出了一半的肩頭,上麵有深深的幾圈青紫印記,是她每每止不住要睡去時,自己掐自己掐上的淤青。


    她慌忙把衣服拉好。雖然紫月寒看不見,可是她覺得自己發瘋的那一麵肯定糟糕透了!


    久病的無力感再次襲來,她雙腿發軟,是憑著意念強撐著膝蓋沒有癱倒在地。


    她無力解釋,隻緊緊的抿了嘴唇,擠出微弱的幾個字,“對不起……”


    紫月寒的喉頭幾不可察的動了動,良久才出聲,“我送你回房?”


    沈青忙著擺手,他沒有聲張便是顧全了自己的體麵。看著那雙毫無漣漪的雙眼,愧疚的火再次燒進了心底,讓她一陣陣眩暈。


    待她快到挪到房門處時,紫月寒忍不住出聲。


    “我的眼睛不是因為你,我從未怪過你,你不要為難自己。”


    “我隻是……不想讓‘守護神’……變得如此廢物……”


    “不要……再繼續傷害自己。”


    那聲音裏帶了些顫抖,甚至是懇求,那一刹沈青懷疑自己並未清醒。


    她再不敢停留,忙的從未關緊的門鑽了出去,默默的回到了房間。


    躺回床上,她明明很困,卻不敢睡去。手指再次摸向自己的肩頭,可即將掐住時,腦子裏又響起了他那句話,她把手縮了回去。


    看了一圈,沈青解下自己的腰帶一圈圈的纏上,用嘴打了個死結,才稍微放心,一番折騰太累了,她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紫月寒在床頭呆坐一會,再沒了困意。他慢慢撫平各處,整理好了儀容才又躺下。


    可是手上還沾著剛才柔軟的觸感,由手及心,最是循規蹈矩的人,終於放縱自己起了旖思。知曉自己心意的那一刻,從前不知如何處理的煩擾好似變了味道,微甜。


    第二天,韓子默看向紫月寒的眼神十分怪異,露在脖頸處的紅痕,淺淺透出幾個牙印。他並不覺得有人可以咬到自己的脖子。


    沈青醒來時,被床前的白色身影嚇了一跳。她的腦海裏猛然浮現昨夜情形,臉上燙的像發起了熱。


    她看向自己的手,已經沒了纏緊的腰帶,因為綁的緊,她的手腕一片淤青,被塗了一層清涼的藥膏,甚至自己肩頭的傷也被處理過。


    紫月寒似乎等了她許久,聽到她醒了卻遲遲未說話,思慮了一會,率先開了口。


    “我是來辭行的。”


    “辭行?”發出這一聲,沈青才陡然聽出自己話裏的慌張。


    這個聲音落在紫月寒的耳朵裏,令他心裏稍暖,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鬼宗先後折了幾員鬼將,短期內應不會有大動。我要先回趟江南,你的身份敏感,我需要跟兄長詳細稟報下,替你謀個後路。”


    “我現下狼狽,需先恢複功力和視力,才能繼續護你周全。”


    “可你有傷……”沈青知道他回去必定艱難。


    “回程路遙,便以一月為期,不論結果,一月之後我定回來。”


    沈青愣愣的望著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怯怯的問道,“還回來……做什麽?”


    他的使命已經完成,還因為自己落得如此境地,還回來做什麽?非親非故,繼續被連累?


    “我從未覺得你是拖累,反而是我,沒有做到我的承諾。”


    紫月寒繼續說著,好似這些話已經反複演練過許多遍。他接了廣子宣的信,早已把沈青的後半生刻進了信條裏。


    “不要繼續困著自己,好好將養。一月不長不短,我回來的時候,希望能看見曾經堅強的你。”紫月寒著重咬重了“看見”二字。


    最後,他低垂了頭,那雙沒有光的眸子直直的“望”著眼前人,問道,


    “你……可信我?”


    沈青的心跳越來越快,她從來沒聽過紫月寒說過這麽多話,語氣這般綿軟。他好像懂了委婉,而且真的在問詢,她是不是信他。而且話裏話外,全是交待,令她有些無所適從。


    這是什麽毒,竟能改變人的性子?


    沈青隻看見紫月寒麵上雲淡風輕,話裏條理分明。卻不知他手裏都是汗,心裏全是兵荒馬亂。


    沈青訥訥的點了點頭,莫名其妙的“嗯”了一聲。


    不知為何,她心裏突然釋然了許多,好似天大的事,他都可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三日之後,沈青便能下床,行動自如。


    雖還有那蠱的擔憂,可是韓子默跟程江日夜照看,又沒有日夜擔心會害了他的人在旁,她終於能睡個囫圇覺,臉色一日日紅潤了起來。


    沈青在床頭掛了一張白絹,每一日起床都會在白絹上畫一筆,她從來沒有那麽期待日子過的快些,感覺一個月會那麽漫長。


    客棧大堂內,沈青簡單的吃著粥,腦子裏卻不知在想什麽。


    韓子默看了她一會,不喜歡她胡思亂想,突然開口。


    “吃完飯,跟師父出去一趟,最近上原的流民漸多,有幾個富商設了粥棚救濟,我們也過去幫幫忙……”


    沈青打起精神,疑惑的問道,“上原那幾個富商平時那般吝嗇,怎麽……良心發現了?”


    韓子默笑了笑,“我以‘書瑜’之名寫了幾幅字送了過去。那些人,比猴子都精,定能看出這些字是新墨,價值不菲。”


    “那樣,他們便肯乖乖出去施粥?”沈青歪了歪頭,“師父,你寫了什麽?”


    “也沒什麽,無非就是‘大愛無疆’‘憂國愛民’‘至仁至善’‘樂善好施’這樣的……”


    “還是師父……高明。”沈青不由得笑了一下。


    “我們救濟一段時間就回流溯門,我已經給歡兒傳信了。至於你的蠱,師父再尋巫醫,好在你沒什麽武功不會闖大禍。而且,那蠱好像隻對青主有執念……他走了倒好……”


    韓子默雖然說的是蠱念,可是落在沈青耳朵裏,卻是聽出了別的意味。


    她詫異的抬頭,麵對韓子默探尋的眼神竟不能坦然,臉上再次暈起一片粉紅。


    “你的身份,師父想辦法抹除。必要時,咱們搬離上原,天大地大,隱姓埋名,活下去就好。”


    沈青緩緩的點了點頭,她明白韓子默的苦心,可是她從來不想隱姓埋名苟且偷生。


    客棧外不時的有路過乞討的流民,韓子默歎了口氣。


    “世道艱難……天下亂象,終究也湧入安寧的東邱了……”


    沈青不由自主的往門外看去,大安這種由裏到外的腐爛已經持續了很多年,隻是如今到了捂也捂不住的時候了。


    青天烈陽,太陽邊沿有黑斑缺缺,看那人間之象,大有些太平將止的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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