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默衝到了台前,這次夜回天眼神一凜,白修已經揮著劍到了他身前。


    韓子默抽出橫笛一抵,武器相撞,發出一聲裂帛一樣的聲音。隨後白修的手帶著掌風已經衝著他的胸前拍了過來。


    韓子默以掌相接,但是他的修為遠不及白修,兩掌相碰,他被那力氣彈了出去。他一向極為整齊的發絲淩亂了些許,堪堪的垂在他的臉側。


    韓子默半伏於地,嘴角湧出一口血。他看向那越不過去的障礙,望著一動不動的程江夫婦,眼神空洞。


    他的身體是那麽瘦削和落寞,像隨時能被風吹走一般。


    “江兒?”


    “歡兒?”


    ……


    沒有應答。


    程江的頭已經無力的垂下,緊緊的貼著奕歡的頭頂,就這抱著她的姿勢一動不動。


    韓子默他看著台子上四具屍體,無力的垂下頭搖了搖,眼淚順著臉頰無聲的淌著。


    都是他的孩子啊,他帶他們來的時候,說過,一定會護得他們平安無虞。


    可是如今呢,他們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在他的眼前死了。


    他卻什麽都沒能做。


    韓子默眼睛掃過這熟悉的地方,往日其樂融融歡聚一堂的場景似乎就在昨日。他們一起在這晨修,練功,在這吃的團圓宴,在這兒看的焰火。


    救了六兒他悔嗎?他不悔。不過是個被這些肮髒的人心迫害的可憐孩子。


    他悔的是,他的無能,他的軟弱,他的猶豫。


    幾日前他還以為,他可以再見到月離,他能鼓足勇氣告訴他,他願意跟他走,他可以借助更強大的紫月門庇佑自己的孩子們。


    還是沒等到啊,不甘心啊……


    看看台子下麵那些人的嘴臉,譏笑?冷漠?陰冷?同情?


    在那狠毒女人的挑唆下,來這兒為了搶本未明的經書。


    韓子默忽然發出一聲輕笑,俯身撿起了程江丟下的劍,劍尖掃過眾人,


    “名門正派?光明磊落?哈哈哈……哈哈哈……”


    “瞧瞧你們的嘴臉,原來你們吃起人來比邪魔還可怕……”


    “素心訣?你們見過嗎?”


    “荒唐啊!可憐啊!哈哈哈……咳咳……”


    韓子默放聲笑著,不由得咳了幾聲,一大口鮮血噴在麵前,濺紅了他的衣擺。


    “師父!”


    “師父!”


    那邊哭到不能自已的幾個孩子迅速的聚過來。


    韓子默放下劍,手起劍揮,斬去了那片髒汙。他用劍尖點地,仔細的擦去了嘴角流下的血漬,幽幽的掃過下麵所有人,他的聲線不大卻異常清晰。


    “我韓子默……會記住你們每一個人的臉……我流溯門上下三十幾口,死後必然化成厲鬼……日日相纏……拷問你們的良心……”


    “我詛咒你們所有人,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生生悲苦,世世有撼……哈哈哈哈……”


    已經紛紛聚過來的人,有人憤恨,有人眼神閃躲。


    韓子默又看向圍在自己身邊的徒弟們,問道,“流溯門今日,勢要反抗到底,不死不休,你們可願意?”


    早已哭紅了眼睛的小徒弟們,一改往日調皮搗蛋的模樣,人人都是視死如歸的表情,聽見師父的話,齊聲高喊著,


    “此仇此恨,不死不休!”


    唯有四徒弟石玉眼裏閃過一絲惶恐不安,低低的附和。


    流溯門連飯堂的孫嬸都拿出了兩把隨身的菜刀,老劉頭拿著一把劈柴的柴刀……


    台下的江湖人近半數覺得事出意料,或者要走或者觀望,隻有幾個門派仍對素心訣不死心,躍躍欲試的要上前。


    夜回天嗤笑了一聲,回頭對著莫邪宮幾個弟子打了個手勢,準備迎戰。


    喬向陽眼看情勢,知道如果流溯門反抗結果必然慘烈。但是他又知曉,即便不反抗,又能落的什麽下場。他對著韓子默說道,“韓掌門三思”,指著那邊還在刀口下的小殼兒和秋霜說道,


    “你真要看著他們死去,滿門覆滅嗎?”


    小殼兒雖然小,卻不懼怕,脆生生的聲音喊道,


    “你們這些壞人!等我師姐和紫月青主回來,統統給你們殺光!壞人!壞人!”


    “師姐?”一聲尖銳的女聲從殿門口傳過來,寧公主背著手走了出來。


    靜寧公主在幾個士兵的護衛下信步走到了小殼兒麵前,笑眯眯的蹲下,說道,“你還有個師姐?她姓什麽?”


    小殼兒憤憤的抬著頭,說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你個壞女人!”


    靜寧公主吩咐了下人幾句,很快那宮女端來一盤紅盈盈的南海漿果,靜寧公主捏了一顆,放到小殼兒的麵前,問,


    “想吃嗎?那你告訴我,你所說的師姐可是姓羽?”


    小殼兒眨巴了幾下眼睛,露出一點壞笑,說道,


    “你過來,我告訴你一個人聽。”


    靜寧公主眼神微動,低了頭,湊了過來。


    小殼兒張了張嘴似乎要說的模樣,卻突然換了個方向,趁她不備,狠狠地咬住了她的手指,


    “啊——”


    靜寧公主吃痛,喊了一聲,甩了一下手沒甩開,小殼兒瞪著眼睛咬緊了牙關,靜寧公主那雪白的皮膚被咬的發紫外翻,鮮血四溢。


    她感覺自己的食指都要斷了,頓時惱羞成怒,旁邊的護衛都湊上前來,靜寧公主從一個護衛腰間嗖的一聲拔出了明晃晃的刀,衝著小殼兒的頭頂砍了下去。


    “殼兒!”


    “殼兒!”


    韓子默和師兄師姐們一陣驚呼。


    “梆”的一聲,長公主的刀並沒有落到小殼兒的頭上。


    那柄刀的刀背被一隻手的二指鉗住了,很快這個人的另一隻手飛速的捏了小殼兒的下巴一把,小殼兒被迫鬆了口。


    長公主的手指上四個血肉模糊的齒印,關節彎向一邊,已經斷掉了。


    靜寧公主抽著氣,縮著手,滿臉怒容,抬頭看著夾住自己刀的那個人。


    豐昊拿著刀,急忙低了頭,請罪道,“長公主恕罪。不過是個稚子,言行無狀,公主海諒。”


    靜寧公主眯了眯眼,閃過一絲殺氣,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高處彎腰低頭的喬向陽,鬆了刀把,冷哼了一聲轉身走上了台階。


    經過喬向陽的身邊時,她略停了下腳步,說了句,


    “你的好兒子!”


    ……


    “我知道……我知道那羽家人……”


    台階之下,忽然傳出了一個低低的男聲,老五戚陽忽的扭頭看向了一旁的石玉,“四師兄……”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於此,韓子默忍不住看了過來,“玉兒,你……”


    石玉縮著脖子,朝向了靜寧公主的方向,說道,“那羽……羽青是我六師妹……師……師父收養了她近五年……”


    “石玉!”一旁的戚陽忍不住露出了些嫌惡,惡狠狠的叫道。


    靜寧臉上露出了些笑容,說道,“繼續說,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本殿保你無恙!”


    石玉不敢抬頭看韓子默,按下心中的膽怯,繼續說道,“羽青已與紫月門青主定了終生,十幾日前……跟隨他去了江南……我想那……素心訣……已經交付了紫月門……”


    此話一出,人群裏瞬間炸了鍋。


    “紫月門竟然真與流溯門早有勾連……”


    “此番所為,這是想把素心訣據為己有。”


    “紫月門主還大義聲稱扛魔驅邪,沒想到私心如此之毒……”


    “難怪紫月門武庫成謎,百年不衰,恐怕已經昧了不少江湖至寶……”


    ……


    韓子默聽著人群裏的議論,又呆呆的看著石玉。


    這個孩子身世也很淒楚,在路邊搶別人的吃食被他救下來的。教養了七八年,竟沒看出此等的貪生怕死……


    可是韓子默還想去理解他,畢竟這樣不明不白的跟著一起死,他也於心不忍。


    可此時石玉的刀又狠狠的戳進了他的心窩,“我師父與紫月門主確有關係,他們秘密商定,得道至寶便相聚江南……”


    “閉嘴!貪生怕死的狗東西!”


    戚陽再也聽不下去,揮著手裏的劍砍了過來。青木派的一個人提著刀擋了過來,一掌就把戚陽推了出去,輕蔑的譏諷道,


    “難道這樣還不夠說明什麽嗎?我們奉紫月門為江湖至尊,他們卻把我們當猴子耍……”


    “哼,想不到江湖傳言都是真的,兩個男子……無恥之尤……”


    “他們早已把那羽家人秘密安置,紫月門真是好算計!”


    韓子默忽然覺得眼前陣陣發白,耳邊錚鳴,他膽怯的掃過其他幾個徒弟。戚陽、鄭天澤、林華、婉婉、秋霜、寧洛、易博、殼兒……


    可他們的臉上沒有質疑鄙棄的神色,依然那般崇敬而堅定的望著他。躺在地上的林華抬起胳膊,虛弱的朝向下麵的人,放肆的笑道,


    “流溯門雖小,也知道天理昭昭,心存正道。”


    “去他的倫理綱常,去他的名門正派,去他的狗屁朝廷!”


    “師父!反了吧!哈哈哈!”


    韓子默失神,垂眼輕笑,自己怎麽到頭來還沒個孩子通透?


    喬向陽佇立未動,靜寧公主拂袖而立,張衝走了過來,一把奪過掛在喬向陽腰間的虎符,


    “長公主令,流溯門反叛之人,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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