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寒帶羽青回到紫月門的時候,殿前已經等了不少人。他未留一言離開,門裏多有恐慌。


    但是司南和風遲都知道,他去了哪。


    赤火停在紫霞殿前,紫月寒迎著眾人的目光,向羽青伸出了手。


    雖有證據力證,可是世人眼光還有罵名,依然讓眾人感覺不舒服。


    霍紫嫣無視掉了羽青,跑上前來,問紫月寒道,“二哥哥,你見過我爹爹嗎?”


    紫月寒心裏一抽,搖了搖頭。


    “姑父定是去雲遊了,讓他出去散散心也好。”


    霍紫嫣整個人依然跟遊魂一樣,點著頭,自言自語,慢吞吞的往白薇殿而去。羽青瞧著她的背影,一陣難過。


    紫白峰意味深長的看了羽青一眼,冷冷的說道,


    “你姑姑的仇還未報……她是如此不詳,滿手血腥,我們隻會繼續被她拖累!”


    羽青心裏雖有準備,倒不曾想過這第一句便如此直白。紫月寒扭頭看她,執著的手攥的更緊,堅定的說道,“紫月門何懼?二叔,望你成全!”


    紫白峰噎了一下,甩了甩袖子,陰沉著臉離開了。


    一切的變數太快,這些問題確實無法歸咎於任何一個人。他也不是不講理,隻是無人可講罷了。


    紫白暉的心情很複雜,在襄城之時,羽青於紫月門有恩。紫白薇的死雖與她無直接關聯,可若不是因為她,他們也不必承受如今的痛苦。


    “事情已經到了今天這步,共同……守護紫月門吧。”


    紫月寒聽罷,默然的點了點頭。


    莫雲貴也走了過來,他瞧了羽青幾眼,倒是沒開口說話,發揮他誰也不得罪的風格,點點頭笑眯眯的轉身走了。


    其他弟子也有些竊竊私語,縱有多少不喜,還是得顧念門主,有的見了禮,有的低頭離開。


    待到再無旁人,風遲才走了過來,給紫月寒和羽青都褔了福,著急的說道,


    “二爺,你傷還沒好呢!不說一句話就出門,想嚇死老奴……”


    說著,他又看向羽青,擦了擦眼角,“好在不算晚。姑娘,受苦了……”


    羽青剛才冷凜的目光柔和了許多,衝著風遲笑了笑。


    紫月寒牽著羽青邊走邊道,“別哭了。去給青兒安排個住處……離我……近點……”


    “好,就還安排到霜蕤軒吧。那邊離棠梨軒不遠,安靜,羽姑娘住過,也熟悉……”


    紫月寒扭頭看了羽青一眼,羽青沒有說話,點頭應允了。想著那邊還得安置一會,他徑直帶著羽青穿過後殿,往自己的棠梨軒走去。


    穿過了幾條走廊和涼亭,又轉過兩個雕花的拱門,他們來到棠梨軒的門前。這裏一如六年之前,無人守衛,十分清靜。


    推開院門,裏麵素雅質樸,十分靜謐。羽青掃視著院裏的一切,想起她初次踏入這裏的時候,是被人追趕誤入,她害怕的渾身顫抖,便是這個男人跟她講,“這裏很安全”。


    她曾不止一次的想起這裏,這裏就是她心裏家的樣子。


    紫月寒上前去推開了房門,一開門,門內一股子香氣撲鼻而來,與紫月寒衣服上的香氣一致,是木有枝的味道。


    房間很大,但是陳設卻很簡單,除了一應的床、榻、桌、椅、案,最顯眼的是北側占據整麵牆大書架,上麵滿滿當當的陳滿了書,還有些看起來很莊重的木器擺件。


    家具都是檀木色,布麵是一應的白色,色彩很單一卻幹淨。


    關聯紫月寒一貫的風格,倒是她想象中的樣子。


    紫月寒去到桌子前倒茶,羽青簡單的環顧了下四周,踱到了那麵書架麵前。上麵的書十分晦暗,光是看名字就要看半天,相比之下,流溯門的藏書閣簡直不要太有意思。


    “你從小到大就看這些書嗎?”羽青禁不住指著書問道。


    紫月寒點了點頭,“這些隻是冰山一角,過幾日我帶你去紫月門的藏書樓看看。”


    羽青忙不迭的搖頭,“不要,我還是喜歡看師父的話本。”


    紫月寒愣了一下,沒有再搭腔,端了一碗茶遞給她。


    這一路上風塵仆仆,紫月寒幾天幾夜沒有放鬆精神,原本胸上的傷口沒有痊愈,茶水的熱氣一熏,他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忙的轉過身去。


    羽青連忙放下茶杯走了過來,“傷口又疼了?是被我壓的?”


    紫月寒搖了搖頭,“不是!”


    羽青心歎一聲,“口是心非,我給你瞧瞧……”


    紫月寒推脫,“沒事,我明天請黃醫老看一下吧。”


    “明天?那還得熬一晚上。你把衣服脫了,我幫你上點金瘡藥。”


    紫月寒看著羽青已經去端水盆找金瘡藥,便慢吞吞挪到一旁,解開了外衫。


    他自己往裏一看,中衣上已經有了洇出來的血水,他皺了皺眉,趕忙往回捂。


    羽青抓住了他的手,順著他的領子拉了一下,一眼便瞧見了那抹紅。


    羽青歎口氣,幾下扒拉開了裏衣,紫月寒的胸口處露出了個三指寬的傷口。表麵已經長合了,可創口黑紫,加上這一路的顛簸和靠壓,有膿化的痕跡。


    “疼嗎?”羽青抬眼,紫月寒端坐著搖了搖頭。


    在這傷口不遠處,綴著一個圓形似孔的舊傷疤。羽青指尖一劃,“這是六年前……”


    紫月寒縮了縮,“那……早就好了。”


    羽青怕再觸動兩人的心腸,逼回了眼裏的酸澀,浸濕了白絹,細細的幫他擦拭,一邊說道,“劍口還有瘀血,但戾氣不算重,想必商前輩留了手的。不像夜楚……”


    羽青意識到什麽,突然住了嘴,默不作聲的幫他上藥。


    紫月寒心裏抖了一下,任由她處理著傷口,眼神卻停留在她臉側,猶疑不定。


    他們彼此的熟稔似乎與多年前一樣,也解了那許多的誤會。可各自徘徊在心裏的歉疚也好,委屈也罷,時間變了,性情變了,心境變了,想回到過去那種沒有負擔的托付,卻是很難。


    而那場戛然而止的婚禮,更是在彼此的心上劃了一道傷。情與愛,又如何能分享?


    他不敢問,她也不敢答。


    羽青站在霜蕤軒內,看著熟悉的布置,自己就是躺在這主屋的床上,桌子旁坐著師父、大師兄、八師妹、九師弟,有擔心自己的愁色,也有互相嬉鬧的笑顏。


    時間一晃過了那麽多年,自己還站在這,可是他們呢?


    “六兒啊,好好活著。”師父的話溫柔又安心,包含了他多少的憐愛和期盼。


    她曾想用複仇用殺人,來填補那空洞的內心,可是殺了又如何,仇報了又如何,他們終究是回不來了。


    羽青挺直的肩背突然低了下去,捂著臉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門外,紫月寒止步,聽著她的哭聲,喉間湧起苦澀。


    第二天,紫月寒帶了一個人來到了霜蕤軒。


    羽青愣愣的看著眼前的男孩,沒有了曾經的團子臉,個子長開了,稚氣慢慢脫離。她嘴唇翕動著,還沒開口,殼兒嘴一撇,跑過來一把抱住了她,哭喊道,


    “師姐,師姐,你終於回來了……殼兒……好想你……”


    羽青撫著殼兒的頭,眼淚已經斷了線。殘破的家,總算有了一絲複蘇的痕跡,這世上,終究還是有她牽掛的人,這比什麽都重要。


    心事既了,紫月寒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了振興紫月門上。


    他與羽青商議過後,向江湖上發了三條貼文。


    第一條貼文,詳述了十年前羽華族被滅門的真相,曆陳了上原山一事的江湖始末。雖措辭隱晦,沒有點到每一個門派每一個人,可是義正詞嚴,擲地有聲。自是名門,自是大義,心虛的人不敢發聲,加之許多名門相繼支持,人們終於開始消彌對羽華族的質疑。


    “紫月門明著護下她,三寶歸一,地位不可撼動了。”


    “其實想想六年前的英雄大會,江湖還是誌同道合,抵禦鬼宗……”


    “傳言中的羽華族不過是個醫族,邪魔一言,從何而來呢?”


    “一本經書毀掉多少人的氣節,可悲啊……”


    第二條貼文,紫月寒重新發起了抗魔禦鬼的號令。


    幾年的江湖紛亂,各門各派猶如一盤散沙,加上“滅魔”“斬月”的鬧劇,弄得烏煙瘴氣。諸事沉澱,不敢與名門爭鋒的人逐漸消沉,“抗魔”“抵禦鬼宗”的號令漸起,且不論幾分真意,倒還算那麽回事。


    “青辭宮”運作而起的信使台發展迅速,信使台每隔百裏安置一個微元之上的大修坐鎮,隻要付出相應的銀錢,會有專人專行,飛信傳令,時間大大縮短。人們終於不再受修為的禁錮,青辭宮聲名鵲起。


    第三封帖文,紫月門公開向天下招募修行之人,他本人更是許下了十個親傳弟子的席位。入紫月門一年可進入紫月門武庫前三層,此後每一年都可以新登一層,且不論是清白散修還是別家進修,都一視同仁,公平選材。


    能入得這百年第一門修行,已是許多人畢生的夢想,若還能入得紫月寒門下,真是連想都不敢想。


    紫月寒在懷穀閣的修為榜首位穩坐了十年之久,如果說《素心訣》是一種通天捷徑,那《紫陽無相》便是踏踏實實的扶雲梯,這對於普通人來講,是逆天改命。


    這份募才書一發,一天的時間席卷了整個江湖。


    那些籍籍無名的,豪情壯誌的,年輕敢闖的,紛紛背起了行囊,往江南而來。


    紫月門的山門處,每日都有來拜山的年輕人。


    沉寂了許久的紫月門重新變得熱鬧起來。紫月寒每日瑣事纏身,忙的不可開交。紫白峰紫白暉一心想為門內多選拔些好苗子,進進出出的幫忙打理。


    霍紫嫣被紫月寒臨時授命,承了紫白薇的位子,成了長老之一,這讓她突然覺得生活有了奔頭,總算不再日日失魂落魄。


    白薇長老離去的陰霾在慢慢散去,這份傷痛在推動他們迅速成長,團結一心。


    羽青汙名漸弱,門裏人對她雖不親慕,也還算客氣。總歸許多事要時間來證明,羽青也不甚介意,閑暇時想起了郎之渙留的字條。


    紫月門藏書樓廣博,她雖不喜歡刻板晦澀,但是好在醫書這東西大差不差。羽笙與郎之渙的醫術本就不同常人,羽青翻看的醫書也劍走偏鋒,巫醫、詭術、毒術都拿來看。


    偶爾翻閱些看不懂的古籍,她便去請教黃醫老。那老頭子知道她的出身,每每見了都惶恐不安。


    晚上,羽青坐在霜蕤軒內,癡迷的看著一本略帶些荒誕的《醫邪異術》,門口傳來一個輕微的腳步聲,她耳朵一動,卻沒有抬頭。


    羽青隻穿了一身黛色的紗裙,緊緊的裹在身上,修長似雪的脖頸微微垂下,肩上兩個尖尖的凸起,一對優美的蝴蝶骨隔著衣服透了出來。


    紫月寒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停下了腳步。


    他親自挑了來照顧羽青的豆荷從側房裏走了出來,看見紫月寒剛要行禮,卻被紫月寒伸手製止了,豆荷微笑了一下退了下去。


    羽青等了一會沒了動靜,扭頭看著站在門口的人影,笑道,


    “門主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迎。”


    紫月寒清咳了一聲,這才邁步走了進來,“這幾日忙著考校弟子資質,冷落你了。”


    羽青不以為然的搖搖頭,指著手裏的書,“這書很有意思。”


    紫月寒安靜的陪了她一會,捏了袖子裏一個物事,突然走到了她的身後。


    羽青的頭發半散著,有些垂在前麵,有的搭在後麵。


    紫月寒伸出手去把她的頭發一點點的撩了起來,放在了手心。


    羽青詫異了一下,眉眼一展,便隨他去了。


    紫月寒修長的手指幫她把秀發理順,在她的頭頂一擰一絞盤起個簡單的團髻,插進了一根羽簪。


    羽青含笑戲謔,“以前頭發都不會自己梳的人,如今也能替人綰發了,練了不少時日吧……”


    說著,她撫向那簪子,愣住了。


    “你……什麽時候修好了?”


    紫月寒幫她整理著頭發,看著她晶白的手輕輕的握住了,低頭在她發間印了一吻。


    “我見你放在枕邊,便拿來修了。”


    羽青垂了垂眼瞼,“那裏麵……”


    “裏麵沒有令羽。”紫月寒輕輕搓了搓她的手指,“任何東西都會有偏差。我以後,隻想把人放在你身邊……”


    說罷,紫月寒傾身,環住她的肩膀。羽青順著靠在他的懷裏,點頭,“好。不分開。”


    棠梨軒內,風遲照例去送衣服,紫月寒看著那兩身別無二致的白衣,忍不住問道,“風伯,我穿衣是不是太刻板?”


    “二爺不是自小就這樣穿嗎?”


    “我記得兄長以前穿衣比我隨性多了,而且……而且夜……宮主穿的更……”


    “二爺行事本就嚴謹,性格傲正,與……別人比做什麽?大爺溫潤雅方,你們不一樣。”


    紫月寒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雖然他尋回了羽青,可是每每想起涯嶼島上,羽青問夜楚雲“這婚你成不成”,便會覺得底氣不足。


    顧及到邊邊角角,他會覺得自己性格古板,穿衣單一,不會說話,不夠體貼……


    那個人,那個名字像是紮在他心頭的一根刺。他隻以為時間可以撫平一切,他會再贏回她的心,卻依然尋不得章法,患得患失。


    “風伯,我吩咐你做的事,可做了?”


    風遲點了點頭,“放心吧,派出去的人很小心,箱子都是油紙包裹,軟棉做底,肯定壞不了的。算起來,再過四五日差不多到了。”


    紫月寒點了點頭,“以後晚上的議事盡量往前提,酉時前結束。我以後的晚飯,隻要沒有宴請全安排到霜蕤軒,菜式都按她喜歡的做。”


    風遲眯著眼,笑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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