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陰影真實無虛地落在李察的心上,更加痛苦的卻是需要做出的選擇。


    若是出刀,則必死無疑,卻依然無法阻止虛骸。若是不動,活下來,卻有翻盤的機會,或者給未來留下更加強大,報仇雪恨的機會。


    進則死,退而生,如此簡單。


    虛骸已經邁出了一步,在他腳步觸地的刹那,李察腦中猛然一陣轟鳴,熱血全部湧上頭頂!


    就這樣讓他走向蘇海倫?


    李察的眼睛紅了。在這燃燒的血色世界裏,生與死已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寧可向前倒下,也不跪地求生!


    精靈長刀輕飄飄的揚起,刺向了虛骸,甚至不曾有弦月的光芒出現。


    虛骸始終在冷笑,不閃不避,也不停步,身周飄揚飛舞的碧色光焰一如既往,未有分毫異動。


    李察刺來的一刀並不快,也不特別的淩厲,甚至刀鋒還在不斷晃動。那微弱的刀風傳入虛骸的耳朵,他從容的冷笑卻驟然化為驚愕!


    虛骸身體猛然一側!這還是他自進入深藍之後的第一次閃避。


    精靈長刀在距離虛骸不到一掌寬的地方消失了,就象大魔導師們在晶壁前消失的魔法一樣。然而僅僅消失了一瞬,精靈長刀卻又重新出現,隻是刀鋒上糾纏著一層濃濃的綠意。


    虛骸閃避得很及時,李察這一刀終還是刺到了空處。然而虛骸卻沒有絲毫得意的表情,他死盯著李察,眼中全是瘋狂、殺意與驚愕和戒備。


    在這一刻,虛骸側身閃避,李察持刀突刺,就如時光已然凝固。其實時間依然在流逝,隻是李察和虛骸都沒有動,仿佛兩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李察嘴角牽了牽,似是想笑,又似是無奈。他的臉上猛然湧上一片潮紅,胸膛開始起伏,然後從口鼻中呼出的氣就變成了粉紅色。他依然在握刀,可是雙手明顯不再聽從意誌的指揮,手指一根根地鬆開,精靈長刀終於無力地從李察的指間滑落,嗆的一聲掉在地上。


    李察開始前傾,然後向前栽倒。他的眼神並沒有即刻煥散,而是閃過一層痛苦。那綠色的火焰已經侵入他身體各個角落,正在瘋狂燃燒著他,那種痛苦,完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可是李察卻呼出了一口氣,心頭竟然有了一些輕鬆,因為他終於是倒在了向前的方向上。


    在意識淪入黑暗之前,李察這才想起,在剛剛決意生死的刹那,自己居然忘了命運晶板的存在。


    看到李察倒下,虛骸終於動了,將傾斜的身體站直。


    隻不過一有動作,他的左臉上就出現了一道長長的細線,隨即細線裂開,化為一道扭曲翻卷的傷口。傷口下的血肉竟然是詭異的綠色,滲出的體液也是閃爍著熒光的碧綠。傷口很長,也很深,卻看不到骨頭,仿佛那裏本就不存在骨骼。


    他伸手摸了摸臉上的傷口,將沾了碧色血液的手指放進嘴裏舔了舔,眼中閃過一陣複雜神色,看著躺在地上的李察,低沉地說:“居然能傷到我,真是意外。不過實在愚蠢,見了我居然不跑。等我見過老師,再來決定殺不殺你吧。唉,過於快速的決定,似乎總是會讓她不快。”


    虛骸不再理會李察,大步向蘇海倫的大殿內走去。從深沉的殿門內,不斷飄出陣陣說不出的奇異味道,那是一個個傀儡仆從被溶化成蠟後散發出的氣味。


    下方的樓梯上傳來陣陣喧雜,大魔導師們終於衝到了這一層,路上雖然虛骸留下了幾道類似晶壁的魔法屏障,但是卻沒有再造成會議室裏那麽大的障礙。當他們看到倒地不動的李察和兩攤精靈武士化成的蠟跡,不禁愕然,而洞開的大殿更讓他們全身發寒。


    虛骸終於還是進去了。


    大魔導師們都不知所措地站在已經扭曲變形的巨門前,進退無據。


    蘇海倫殿下沉睡前曾有嚴令,無論任何情況,都不許他們踏入大殿一步。是無論任何情況,這條命令清晰得沒有任何可以商量和解釋的餘地,虛骸的突然出現和回歸當然也屬其中。


    可是難道就在這裏幹等著結果?


    以智慧著稱的大魔導師們此際都束手無策,也無人有心情去管李察的生死。在他們看來,凡是和虛骸動過手的,都必死無疑。


    並不是所有的大魔導師都出現在蘇海倫的大殿前,灰矮人黑金就沒有,他跟著眾人衝到一半,猛然一砸自己的腦袋,就向自己的辦公區衝去。在他的辦公室後,有一間密室,裏麵由魔法光幕分隔成兩半,可以看到受保護的區域內立著一個平台,上麵擺放著一顆碩大的水晶球。


    黑金甚至等不及按部就班,用一係列繁複的程序去關閉魔法光幕,直接把手中的短槍一揚,槍口再次噴出一米長的火焰,雷鳴般的聲音將四壁都震得不斷掉落灰塵泥屑,無數帶著破魔屬性的鋼砂從槍口噴出,狠狠擊打在魔法光幕上。


    魔法光幕驟然大放光芒,然後呻吟一聲,徹底破碎,隨即魔法警訊響徹了每一個角落。


    黑金卻不管那麽多,大步走進隔間,狠狠一拳砸在水晶球上,將它敲了個粉碎!破片很鋒利,將灰矮人布滿老繭的手都切割得鮮血淋漓。


    鮮血浸染著水晶破片,而黑金卻渾然不覺,隻是喃喃地說:“該死!我為什麽就沒有早點想到他!”


    在位麵深處的某個神秘區域,在絕對無光的世界裏,一雙紫色的眼睛忽然徐徐張開,隨後有些艱澀的聲音打破了這個世界恍若永恒的死寂:“老師?……在……召喚我?”


    章二十七 向前


    眼前就是蘇海倫的大殿,包羅著琳琅滿目的各種位麵自然環境,熔岩、沼澤、森林、雪原、沙漠……每種地形都自成世界,這個恢宏的殿堂名為“萬象之鏡”。每個進入到大殿的人,看到的都會是不同的景象。


    據說,這裏記載著傳奇法師周遊位麵的經曆。


    而虛骸每次來,無一例外地進入的會是“翡翠夢境”。


    這是一個充滿神秘和絢麗的地方,整個世界仿佛是由奢華迷幻的光影組成。哪怕有綠樹、草坪和流水,也象是畫中的風景。並不是說它們不夠精致美麗,而是在整個如夢幻般的環境中,這些美麗的自然景象就象掛在牆壁上的一幅畫,可以走進去,卻無法與周圍融為一體。


    這裏的天空是無底的黑色,無論什麽時候抬起頭看到的都是深邃的星群,一道道光帶自如地飄過,它們不光在殿內徘徊,還能夠深入穹頂與牆壁,好象這裏根本就沒有實體一樣。


    走在這樣的地方,虛骸總有一種在無盡虛空中漫步的感覺,遠方蘇海倫時常休息的綠地湖水,看起來如此的不真實。


    虛骸不禁歎了口氣。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來過這裏了,幼年時的記憶顯得如此久遠,甚至已經變得有些模糊。在位麵之間,真正的主宰是時間,當一個人在一個個不同時間流速的位麵間漫步探索過久,慢慢地就會忘記了自己身上流逝的時間,記憶也會漸漸變得模糊最終混亂。他已經把在這間大殿內的記憶放在最珍貴的位置,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接踵而來數量龐大的新體驗衝淡了。


    迷失,是所有探索位麵深處的強者們都諱莫如深的話題。記憶的混亂隻是迷失的開始,真正的迷失甚至會讓強者們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是誰。他們會站在虛空中,麵對著無數光怪陸離的位麵發呆,卻再也找不回自己出發的原點。


    虛骸,已經快記不起自己究竟探索了多久。當初那個懷著滿腔熱情與希望,走出深藍,踏入無盡位麵的虛骸,此刻在記憶中陌生得象是另一個人。


    他停下腳步,整理了一下混亂的思緒和記憶。臉上的傷口依然在刺痛,這種刺痛卻幫助了他,讓他知道還在諾蘭德,還在深藍,並不是沉浸在過去的記憶裏。


    他繼續向前,記憶中“翡翠夢境”的另外一頭就是“萬象之鏡”殿堂的出口,再往前走不遠,穿過一道長長的走廊,就會抵達蘇海倫的私人空間。那裏一直是她休息的地方,也是不容許任何人踏入的區域。


    虛骸曾經很受她的寵愛,但是最靠近的一次,也隻是遠遠地看到了那道長廊的入口。


    而現在,隻要再向前一步,就可以突破曾經的極限了,虛骸的腳提起,卻落不下去。


    這個動作整整僵硬了一秒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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