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周年忌日之後,薛雲初要隨大師姐返回崇阿山,不日便要啟程了。


    除了各種素淨衣物鞋襪及各種吃食之外,所有首飾金銀統統不帶,決定輕裝簡行回淩山派。


    這一日,在城郊望山亭內。


    在虞氏和段氏拉著薛雲初的手眼淚婆娑的時候,虞晚苼輕聲道:“好了,母親,姑姑,這樣倒叫妹妹憂心了。”轉而對著自家妹子道:“阿初妹妹此去務必保重身體,更重要的是一定要勤寫家書,免得阿娘姑姑拉著我們幾個一日三頓的歎。”


    段氏拭著眼淚瞪了兒子一眼,悲傷的情緒倒是好了很多。


    虞晚萊拉著自家母親的袖子:“阿娘,我也去淩山派吧,我可以照顧妹妹,而且那邊也確實適合我這樣的武學奇才——”


    “嘣!”


    話音未落,段氏曲起並著的中指食指在他頭上鑿了一記:“孽障!那淩山派隻收女子!”


    薏哥兒:“阿初姐姐,你把金豆豆放哪兒了,你不帶去要不給我,我幫你收著,保證——嗷嗷嗷……”


    “嘣!”又是從天而降一記毛栗。


    在虞晚萊、虞晚薏二人捂著頭嗷嗷叫的時候,袁家四姑娘和九姑娘在袁無錯的護送下也前來送行。


    “雲初妹妹,這是我與四姐姐親手做的幾雙襪子和幾方帕子,路途遙遠,一定要平安啊!”袁九拉著她的手道。


    “是啊,若回來過年節,一定要告知姐姐們才好。”袁四姑娘道。


    天氣炎熱,袁四姑娘的臉頰紅紅的,輕輕地揮著團扇驅趕著臉上的熱氣。


    袁無錯與虞晚苼並肩而立,見他兩個妹妹說完了,便上前半步道:“雲初妹妹,這是我阿娘特意準備的藥膏,可驅蟲避蚊;這一瓶是金創藥,隻望用不上才好。”


    他遞給袁四姑娘,袁四遞過去,被淩雙雙微笑接過。


    淩雙雙:路上就給你扔了,呸。


    一行人依依不舍準備告別,忽然有一中年婦人叫道:“不知對麵可是泯州薛姑娘家?”


    眾人看去,馬車徐徐走到前方,兩位位戴著帷帽的少女在那婦人的攙扶下,輕巧地下了馬車。她們走到近前,撩開麵前的輕紗,其中一人溫聲道:“雲初妹妹這是要出遠門嗎?”


    原來是程三姑娘和嚴七姑娘。


    二人先行向幾位長輩並幾個少年行禮,爾後便是與雲初相互福了一福。


    薛雲初心道:這可真是太巧了。遂笑道:“程姐姐好,嚴姐姐好。可巧了,我要回崇阿山我師父那邊補功課呢。姐姐這是往哪裏去?”


    程三姑娘答道:“我與阿筠今日要去福雲寺上香,竟碰巧看到了虞公子和袁公子在此處,這才看到你。”


    一旁的袁無錯正與虞晚苼低聲說著些什麽,虞晚苼隻顧著看著自己腳尖——萬不可無禮窺視,唐突了各位小娘子。


    袁四姑娘並袁九姑娘皆上前寒暄了幾句,時間不早,薛雲初也要出發了。


    幾人揮手告別,目送馬車漸行漸遠,消失在綠蔭掩映的官道上。


    太子府中,太子妃方氏麵上帶著花了十萬分力氣擠出來的微笑,心思沉沉地接待著來往賓客。


    荷花池中粉色的骨朵將將從水中冒出來,廊橋上各家小娘子手執團扇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聲音如黃鶯般悅耳——那些花一樣的小娘子就像這剛剛出水的夏日菡萏一樣,鮮活稚嫩,惹人憐愛。仿佛三個月之前這荷花池裏消逝的生命,就是一道虛無縹緲的青煙,早已隨風散去。


    她們是鮮活的,不像她,早已心同枯木一般,年紀輕輕眉間已經有兩條淺淺的蹙紋了。


    雖然都知道太子有龍陽之好,有許多家或稱病或要禮佛未帶小娘子同行,但也不乏那想要攀高枝的,為了那鏡花水月一樣的富貴前程,親手將女兒送上門來。


    那林家可真夠可以的,一個女兒死在荷花池裏,又送了幾個女兒過來讓她挑選,父女親情算什麽?姐妹親情算什麽?都沒有那個可能到手的位置重要。


    她煩了,借口要更衣,由瞿嬤嬤扶著離了席——阿娘帶著心腹嬤嬤在她房中照看著樂平郡主,她一刻也不想與那些滿眼攀附算計的夫人女娘們周旋,此時強撐了這許久,實在是想念自己生的和生自己的人,隻有回到她們身邊,她才覺得安定又踏實。


    回到屋內,碧雲替她寬去外袍,絞了帕子淨手,方才溫柔地抱過小郡主,將一隻手指給自己的女兒握住。女兒吃飽了,此刻困意上來眼睛將閉未閉,咂著小嘴兒在回味呢。


    “小郡主越發的乖巧可愛了,聽奶娘說,這麽小小的一個娃兒,吃奶時都望著人笑呢。”程氏慈愛地看著胖乎乎的小郡主。天熱,小娃兒隻一個肚兜短褲在女兒懷中,肉乎乎的小胳膊小腿腿,那麵容像極了當初她懷中的那個玉人兒。“長得真的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


    方氏笑到:“這話嬤嬤也說過,說她鼻子最像我呢。阿娘,我小時候可鬧人?”


    “你呀,生下來可沒把人折騰掉半條命!疼了三天三夜才肯出來,少一個時辰都不行。”程氏笑,“可是生下來娘就忘了那時有多疼了,而且,你也乖得很。”她伸手將女兒鬢邊的掩鬢重新插好,眼中氳出淚來,卻始終沒有把話說出口。


    洗三回府後,方璒瑉告訴了他們一個無異於晴天霹靂的消息。


    三年前宮內瓊花宴——實則是為了太子選妃相看而設,幾個毛頭小子在聖上麵前比試,方璒瑉被莫應星揍得滿地滾,很是被一群世家子弟嘲笑了一通,惱得他借口出恭跑出去在假山那裏生悶氣。


    結果卻竟聽到了太子的驚天秘密,他跟鄭晏舒說:不要那館子裏的小倌兒,那都是調教好了的沒甚意思,若能得幾個良家男童才好。


    方璒瑉膽子小,當即嚇得一激靈,踩到一塊石頭弄出聲響,被太子聽到了即刻就發現了他。


    太子揮手讓鄭晏舒走了,上前問他聽到什麽,他支支吾吾的還什麽都沒說,太子伸手點著他道:“若敢說出去半句,當心你的項上人頭!”


    他嚇得當即差點尿了褲子,一抬頭看到大姐姐在對岸無奈地看著自己——太子也看到了她。


    難怪,難怪太子就指定了要她的女兒做太子妃,將她娶回去拘在眼前,便是最好的人質。


    她閉了閉眼,那幾日她哭得眼睛都快瞎了,終究是無奈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她的心頭肉,這一生怕是都要蹉跎於此,什麽夫妻恩愛、舉案齊眉,甚至床頭打架床尾和,都與她無緣了!


    程氏心在滴血,麵上還要裝作不知,那樣久久地看著女兒。


    可憐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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