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的鉛筆


    四月十五日,等等力大誌站在偵探事務所的社長室裏,他一麵眺望窗外下個不停的雨勢,一麵不安地看著自己的手表。


    眼看著手表上的指針已經走到三點,等等力大誌仍沒有做出決定。


    事實上,今天是本條直吉舉行葬禮的日子,等等力之所以如此猶豫,是因為他不知道該不該去參加,他總覺得本條直吉是死在自己的疏忽之下。


    這時,一輛計程車正好停在對麵大樓的轉角處,等等力看見那位從計程車後座下車的乘客時,著實嚇了一大跳。


    他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窗邊,不料對方早已看到他,並且還拿著一頂變形的爪皮帽在雨中揮舞著。


    等等力這下子想逃也逃不了,隻好舉起右手輕輕地向對方揮手。


    不一會兒,一手拿著黑色雨傘,一手拎著瓜皮帽的金田一耕助便衝進社長室,張大眼睛、十分生氣他說:


    “警官,你也未免大膽小了吧?”


    “事實上,我正在思考要不要去……”


    “我說的不是本條直吉的葬禮。”


    “那你是指什麽事?”


    “你是不是一看到我就想躲?”


    “哈哈哈,你怎麽知道?”


    “我可不是在跟你開玩笑!我是因為從計程車內看見你那一頭白發,才決定下車的。”


    金田一耕助把濕答答的雨傘往社長室的角落一放,又把被雨水淋濕的爪皮帽和外套掛在衣帽架上,最後坐在等等力麵前的椅子上。


    “葬禮進行得如何?”


    “場麵挺盛大的,像加納警官、高輪及玉川警局的搜查人員都列席參加;此外,還有不少湊熱鬧的民眾和媒體也都來了。對了,我還看到令郎榮誌哩!不過我們並沒有打招呼。”


    “榮誌去那裏之前,還到我這兒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莫名其妙的話?啊!如果是關於搜查工作的機密,我就不多問……”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既然會告訴我,就表示這件事必定已經傳到你的耳裏了。”


    “究竟是什麽事呢?”


    “聽說命案的搜查人員都認為,假日木匠中心有可能不是殺人命案的第一現場。”


    “這樣啊!”


    “被害人身上插了一把七、八公分長的扁鑽,隻要不把扁鑽拔出來,小心地搬動屍體的話,血水應該不會流出來的,所以吉澤有可能是在他處遇害,然後再被凶手用某種交通工具載到假日木匠中心。


    再說,命案現場發現的那支扁鑽雖然是中心販賣的商品,但如果凶手在事前就已取得,不論什麽時候都能下手。吉澤平吉那一天六點左右離開假日木匠中心,卻在七點到八點之間遇害,所以從六點到七點之間,隻要有人曾經見過吉澤平吉,便有機會認出和他在一起的凶手是誰。”


    “換句話說,隻要知道吉澤平吉離開假日木匠中心之後去了哪兒,就不難找出命案的第一現場。如果能夠找出命案的第一現場,凶手自然就無所遁形嘍?”


    “嗯,理論上是這樣。”


    金田一耕助沉思了一會兒,一邊抓頭,一邊說道:


    “我想請你提醒榮誌一件事,不過這不是我的看法,而是阿修的意見。說不定你也已經注意到了。”


    “你是指……”


    “聽說被害人吉澤平吉不論在什麽時候、什麽場合,右耳上都會夾著一支十公分左右的藍色鉛筆。”


    聞言,等等力突然睜大眼睛,眼中閃著光輝。


    “警官,你是不是也知道這件事?”


    “嗯,我第一次在本條會館看到他的時候就注意到了。”


    “對吉澤平吉來說,那支鉛筆就彷佛是他身體的一部份。可是在假日木匠中心發現吉澤平吉的屍體時,那支鉛筆並沒有在他的耳朵上!”


    “你是說在屍體四周也沒有找到那支鉛筆嗎?”


    “搜查人員並沒有找那支鉛筆,或許警方不知道那支鉛筆和吉澤平吉的關係。”


    “好吧!我會立刻通知榮誌注意這件事。如果他們沒有在假日木匠中心尋獲那支鉛筆的話……”


    “阿修說,如果現場真有那支鉛筆,就表示那裏確實是命案的第一現場。不過,要是凶手也注意到這一點而故意把那支鉛筆放在現場,那就另當別論了。”


    “嗯,我這就打電話給榮誌。”


    事後回想起來,多門修的提議果然是判定凶手的關鍵。


    恐嚇信


    等等力掛上電話之後,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剛才我們談論的事,我已經通知榮誌了,不過老實說,我有點想退出這次的調查……”


    “為什麽你會有這種念頭?是不是榮誌說了什麽?”


    “沒有,榮誌什麽也沒說,他反而還鼓勵我。隻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自己,如果我沒有擅自離開崗位的話,本條直吉也不會死得那麽慘……”


    接下來等等力又嘀嘀咕咕他說了一大堆,他以前就是一個非常有責任感的警官,所以遇到這種狀況難免會更加自責。


    金田一耕助輕歎一聲說:


    “早知道你會這樣想,我今天就應該拉你去參加本條直吉的葬禮。”


    “你為什麽這麽說?”


    “今天的治喪委員會會長是法眼滋,他一開始先念一段悼文,接近尾聲的時候,他突然哭了起來。


    本條直吉的兒子德彥也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他的妹妹直子更是當場嚎陶大哭。若你看到這樣的情景,一定會立刻燃起鬥誌。唯有早日緝捕凶手到案,才能安慰本條直吉在天之靈,並讓他的家人不再歎息,此外,還有一件事讓我覺得十分可怕……”


    “哪一件事?”


    “本條直吉墜樓死亡跟‘發怒的海盜’聚會的時間,實在配合得太完美了。”


    “金田一先生,你想說的是……”


    “如果你離開崗位是偶然,那麽法眼鐵也那天晚上出現在本條會館也算是偶然嘍?”


    “金田一先生,這是什麽意思?我離開崗位跟法眼鐵也出現在本條會館又有什麽關係?”


    “我想說的是,本條直吉被殺似乎是太多偶然堆積而成的事件。但是凶手或許認為這一切不過是按照他的計劃在進行罷了,如此一來,凶手就會越來越囂張、得意,而這也就是我現在最擔心的事。”


    “你擔心‘發怒的海盜’的成員將會一個個遇害身亡?”


    “嗯,這就是我現在最害怕的一點。”


    “但是凶手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警官,關於這一點,我想先請你看樣東西。”


    金田一耕助從胸前取出一本筆記本,筆記本當中挾著一個大型的信封,他一臉黯然地將信封裏的東西拿出來放在等等力麵前。


    “警官,這張照片……你應該還有印象吧?”


    等等力一看到那張照片,兩顆眼珠子幾乎要飛了出來。


    “金、金田一先生,這不是山內敏男的人頭照片嗎?”


    “是的。”


    “你是從哪裏取得這張照片的?”


    “在我告訴你這件事之前,請你先看一下這幾張手稿。”


    等等力一麵看著金田一耕助交給他的手稿,一麵感到額頭上的兩根血管漸漸賁張起來。


    “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限時專送。”


    “寄件人是誰?”


    “法眼夫人。夫人昨天在鐵也的房間裏找到這些手稿和照片,她立刻把這些東西寄給我。對了,這裏還有夫人寫的一封信,信上說這份手稿是鐵也的筆跡。”


    “那法眼夫人的意思是?”


    “法眼夫人說,也許凶手將信和這張照片一起寄給鐵也,鐵也看完信之後,一怒之下便把信撕毀;但是日後他發現這封信十分重要,於是憑當時的印象把這封信重新寫一遍。”


    “金田一先生,你是不是已經注意到法眼鐵也跟這個人頭的主人長得十分相像?”


    “嗯,我注意到了。”


    金田一耕助神色凝重地歎了一口氣說:


    “今天在葬禮開始以前我問德彥說,那天鐵也為什麽會來本條會館?結果德彥說,鐵也好像有什麽事要問他父親,可是當著那麽多人的麵,他又不方便說出口,於是他隻好一直在旁邊等待機會,沒想到後來就發生那件不幸的事件。”


    “這麽說來,法眼鐵也會出現在‘發怒的海盜’的餐會上也是一種巧合嘍?”


    “嗯,這也正是我擔心的地方。”


    金田一耕助緩緩地抓著頭,不過可以感覺得出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身體有些微的顫抖。


    等等力再次看著鐵也的手稿說道:


    “金田一先生,看來新的‘恐嚇者’就要出現了。”


    凶手的動機


    “之前我們完全猜不透凶手殺本條直吉的動機,既然不知道凶手行凶的動機,自然也就無法推測出誰是凶手。然而,當我看了今天早上法眼夫人寄給我的這張人頭照片,以及鐵也的手稿之後,便覺得一切就快真相大白了。正如本條直吉所說,恐嚇者經常會有生命危險。”


    “你是說本條直吉恐嚇法眼鐵也?”


    “不,如果是這樣的話,本條直吉就會知道應該對什麽人采取防範措施,又怎麽會使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呢?”


    “那麽你的意思是……”


    “‘恐嚇者’應該另有其人,而且凶手就是‘被恐嚇者’,他認為本條直吉是恐嚇者,所以才想殺他。”


    等等力眼睛連眨也不眨一下地看著金田一耕助,突然間,他猛吸一口氣說:


    “這麽說來,法眼鐵也可能誤以為恐嚇自己的人是本條直吉,所以才故意讓他從屋頂上摔下來……可是法眼鐵也不是有不在場證明嗎?當本條直吉發出慘叫聲、從窗外摔下去的時候,鐵也還在甜蜜之屋啊!”


    “警官,聽說法眼鐵也是個推理小說迷呢!他的房間裏擺滿中外推理小說,因此,這當中或許還有一些我沒有注意到的圈套。”


    金田一耕助煩惱地望著等等力說:


    “警官,你不是說在命案發生之前,你曾經到過會館的頂樓,當時你有沒有發現什麽異樣?我們看見本條直吉摔下去之後,先是急忙下到四樓去,後來才去樓頂。


    你第二次上頂樓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麽跟你第一次看到的不同?任何細微的改變都好。”


    “你這個問題實在讓我很難回答,我頭一回上去的時候,有對新婚夫妻在頂樓欣賞夜景,還有幾名工人在那裏工作,除此之外,好像沒有什……”


    等等力才說到一半,便突然張大眼睛驚叫道:


    “對了,我第二次再上去的時候,就沒有看到那條繩子了!”


    “警宮,你說的繩子是怎麽一回事?”


    “金田一先生,頂樓有個飛機庫,那個飛機庫的屋簷突出圍牆五十公分左右,屋簷下側一公尺處釘有鐵製的雙頭鑽。我第一次上去的時候,看到一個雙頭鑽上掛著一條長約三公尺左右的繩索,因為繩索是對摺掛在雙頭鑽上,所以看起來隻有一公尺半……”


    “警、警官,那條繩索是掛在哪一邊?”


    “當時我並沒有特別從圍牆往下看,不過從繩索的下端被下麵透出的光線隱約渲染的顏色來看,或許是在甜蜜之屋的正上方吧!”


    “我明白了,這就是凶手的圈套。”


    “你、你是說……”


    “警官,凶手有可能趁著本條直吉到廁所嘔吐時,先勒昏他,再利用電梯把他抬到頂樓,將他的身體推進繩環,然後把繩索旋轉至極限,自己則回到原先的房間。


    一旦凶手鬆手,繩索自然在空中亂轉,本條直吉的身體也因此往下掉。


    但是在本條直吉摔下去之前,他突然整個人清醒過來,所以才會在空中發出淒慘的叫聲。


    凶手等大家前往‘彌生’房間探視之際,再爬上頂樓拆掉繩索,便大功告成了,這樣一來,凡是在甜蜜之屋裏的人都有非常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等等力啞然失聲地看著金田一耕助,過了一會兒,他呼吸急促地說道:


    “你是說這些都是鐵也設下的圈套?”


    “警官,讓我們換個角度來看這件事吧!大部份的恐嚇者之所以恐嚇別人,不外是想從中撈得一些好處。但是你想想看,凶手如果恐嚇鐵也的話,又能從中得到什麽好處呢?更何況,你別忘了,當時鐵也還跟我們一起搭乘電梯下四樓呢!”


    “這麽說來……”


    “恐嚇者的目標另有其人,而且是比鐵也更具勒索性的人物。”


    “難道是法眼由香利?”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就不需要把這麽重要的手稿和照片寄給我了。你再想想看,當時沒有跟我們一起下四樓,獨自爬上頂樓的人……”


    “法眼滋?”


    等等力壓低嗓門說出這個名字時,全身竟忍不住地顫抖著。


    金田一耕助整個人從椅子上坐了起來,兩眼炯炯有神地看著等等力。


    “法眼滋一直是個溫柔體貼的丈夫,他深愛著自己的妻子和兒子。但是有一天,他突然接到一封恐嚇信,為了避免自己的幸福毀於一旦,他隻好殺掉那個威脅他的人。”


    “可是,今天這個殺人凶手竟然還擔任本條直吉的治喪委員會會長!”


    金田一耕助無奈地點點頭。


    “那麽,寄恐嚇信給鐵也的人是誰?”


    “大概是法眼滋吧!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出還會有誰。”


    金田一耕助難過地繼續說:


    “這麽多年來,法眼滋一直十分疼愛鐵也,卻沒想到鐵也竟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他心中對鐵也的憎恨是可想而知的。正如佐川所說,這次殺吉澤平吉的凶手其實不隻是要殺吉澤,還想嫁禍給鐵也……他讓鐵也變成殺人犯的同時,也就等於是間接報複了由香利。


    但是從種種的情況看來,不論恐嚇法眼滋的人是誰,他都還不清楚一件事實……”


    “什麽事實?”


    “警官,這是法眼夫人寄給我的信封。”


    那是一個長二十公分、寬十五公分的牛皮信封,信封正麵寫著金田一耕助的地址和名字,字跡非常娟秀。


    “金田一先生,這個信封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嗎?”


    “你看看信封的背麵。”


    等等力把信封翻轉過來,他一看到寄件人的名字,立刻眉頭深鎖。


    “山內小雪……這不就是山內敏男的妹妹嗎?她還活著?”


    “警官,琢也先生的情婦所生的山內小雪,和他自己的孫女法眼由香利不僅年紀相仿,兩人還長得十分相像,就像一對雙胞胎似的。”


    “所以……”


    “所以現在扮演由香利的人,就是川內小雪。”


    要不是這時候桌上的電話響個不停,等等力一定會氣得暴跳如雷。


    隻見他一臉不高興地接起電話。


    過了一會兒,他對金田一耕助說:


    “金田一先生,你的電話,是多門修打來的。”


    金田一耕助苦笑地接過電話,他聽對方說了一陣子之後才應道:


    “哦,這麽殘酷?不肖金融業者也牽扯在裏麵……嗯,原來如此,也是用恐嚇的手法,嗯,好的,我知道了。但是,我們沒有時間幹等,我們必須盡早嚇阻歹徒,以絕後患,即使不采取合法的手段也無所謂。嗯,一切辛苦你了。待會兒我會和等等力警官一塊兒趕到……啊!對了,警官現在整個人意誌消沉,提不起幹勁呢!什麽?跟你無關?嗯,好吧!一會兒見。”


    金田一耕助掛上電話後,朝等等力走過去。


    真正的威脅者


    今天兵頭房太郎似乎“醉”得不輕呢!


    盡管如此,他對周遭的一切還是提高警覺,隻見他不時回頭看看有沒有車子跟蹤自己。


    現在時刻是午夜十二點,街道上雖然還很明亮,附近的住戶卻早已墜入夢鄉了。


    因為參加本條直吉的葬禮,兵頭房太郎穿著黑色西裝、係著黑色領帶,比以前樸素許多。


    不過他的左腋下卻緊緊夾著一個大型信封,看起來十分神秘。


    房太郎踏進精品店旁邊的空地時,再度不經意地往後看,並喃喃自語道:


    “混蛋家夥,你在緊張什麽?對方到現在都還沒發覺呢!你再這麽沒膽,以後還能成什麽大事?”


    空地上有兩棟用圍牆圍起來的相連住宅,在這裏往左轉就可以看見studiofusa的霓虹看板。


    房太郎爬上studiofusa的水泥台階,一眼就看到有人站在走廊的燈下等著他。


    對方一看到房太郎,立刻朝他跑來。


    “哎呀!兵頭先生,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我在這裏等了你好一會兒了。”


    “是你啊!寶貝,你在這裏做什麽?”


    “討厭,還不是因為你最近都不來找我,我隻好到這裏來見你嘍!”


    房太郎口中的“寶貝”身穿迷你短裙,肩上隻披了一件紅色開襟毛衣,看起來不像是正經女人。


    “你也知道,我最近去了一趟歐洲,有好長一段時間不在日本,當然沒有辦法找你呀!”


    “可是,我問過你的鄰居,他們都說你已經回來四、五天了。我們不是說好,你一回國就跟我聯絡的嗎?”


    “我們是這麽約定沒錯,但是我不想這麽做。”


    房太郎甩開“寶貝”的手,逕自走上走廊,從口袋裏取出鑰匙開門。


    “咦?你不請我進去坐坐?”


    “太晚了,我可沒心情工作。”


    “不工作也無所謂,今天晚上讓我使出渾身解數服侍你,好嗎?”


    “謝了,我才參加完喪禮回來,實在一點心情也沒有。”


    “是嗎?該不會是房裏有其他女人正等著你吧?”


    “少羅嗦,你快回去吧!對了,寶貝,你穿這麽少不會冷嗎?”


    “當然冷啦!所以才想請你讓我進去坐坐,要是你趕我走的話,今天晚上我就無家可歸了。”


    “是嗎?真可憐。但是我剛才說過了,今天晚上我真的沒心情理會你。哦!對了,你等一下。”


    房太郎從口袋裏取出皮夾,抽出兩張千元大鈔遞給“寶貝\


    “喏,拿去吧!過些天我再去找你。”


    在他掏錢的時候,“寶貝”趁機往屋裏瞧,隻見屋內一片寂靜,沒有看見其他人在,她隻好一把搶過房太郎手中的兩千元,跳下走廊的台階,消失在夜色中。


    這個女人是個裸體模特兒,房太郎也是因為這種女人才得以在攝影界嶄露頭角,所以他不會隨隨便便得罪她們。


    “寶貝”一直跑到轉角的精品店才放慢腳步,她心裏實在有些納悶。


    (奇怪!他說屋裏沒有其他的女人,可是我明明覺得有人在啊!難道是小偷?)


    盡管如此,“寶貝”仍不打算再跑回去通知房太郎,她隻是縮著肩膀、攔了一輛計程車,離開明亮的街頭。


    房太郎小心翼翼地打開大門後,立刻扭開照明開關。


    這裏是一間三坪大的接待室,接待室的三麵都有門,除了房太郎剛才走進來的門之外,正麵和左邊也各有一扇門。房太郎打開左側的門,走進一條狹窄的走廊。


    走廊的後麵是廚房、飯廳和寢室,房大郎確認過廚房沒有什麽異狀之後,再檢查飯廳和寢室,甚至連壁櫥和衣櫥也打開來檢查。


    好不容易他終於放心了,這才關掉電燈開關,回到原先的接待室,打開接待室正麵的房門。


    那是一間鋪著榻榻米的工作室,大約有六坪大,四麵都圍著紅色天鵝絨的窗簾,地上則鋪了一塊大紅色地毯;此外,工作室的一角還堆放許多亂七八糟、五顏六色的天鵝絨地毯。


    房太郎曾經是個一流的人體攝影師,但是這個圈子競爭非常激烈,新陳代謝的速度也異常快速。


    房太郎最近就是被一波波的新人逼得走投無路,處於事業的穀低。


    他站在工作室的中央,細細瀏覽這個曾經讓他引以為傲的房間。


    “哼!我不甘心,我一定要再重整旗鼓!”


    房太郎說著,便拉起工作室後麵的窗簾,那裏有一扇門,門後就是專門用來處理照片的暗房。


    他把工作室的照明燈關掉,接著打開暗房的電燈。


    暗房裏具備各種衝洗照片必用的工具,甚至還有一疊舊報紙。


    房太郎一走進暗房,立刻從櫃子的抽屜裏取出一雙橡膠手套,小心翼翼地把手套戴在雙手上。


    接下來,他從剛剛就一直夾在腋下的那個信封裏取出一張照片。原來那就是溫故知新館所遺失的照片——山內敏男和法眼由香利的結婚照。


    房太郎扭開桌上的台燈,把照片放在桌上那部相機的下方,然後一邊看著取景鏡,一邊調整照片的位置,並快速按下快門。


    緊接著,房太郎把桌上的照片放回信封裏,再取出阿敏的人頭照片。他同樣把照片放在相機的下方,一邊看著取景鏡,一邊按下相機的快門。


    處理完這兩張照片後,房太郎熟練地從相機裏取出底片,將底片層層密封,藏在抽屜的最裏麵。


    最後,他從襯衫的口袋裏取出一本小型記事本,記事本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呃……二月二十九日二十三版的下段和十六版的廣告。”


    房太郎一邊參照記事本上的記錄,一邊從舊報紙上剪下自己需要的鉛字。這可是一件非常耗體力的工作,當他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看看自己的手表時,已經是淩晨兩點了。


    “好了,今天晚上就做到這裏吧!反正也不必那麽急。”


    他喃喃自語著。


    就在這時,他的背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你別這麽說,再繼續做下去啊!”


    由於房太郎一直背對著門,專心地做他的工作,完全沒有察覺到有人走進來。


    侍他聽到聲音,正想站起來時,卻被身後一股龐大的力量揪住了。


    “金田一先生、警官,你們快進來,這家夥把照片藏在那個抽屜裏。”


    等等力立刻上前搜出這些東西,當他從信封裏取出兩張照片的時候,心裏感到氣憤極了。


    金田一耕助則把散放在桌上的報紙鉛字依序排列一下,並回頭叫喚等等力。


    “警官,這是他正準備要製作的文章,請你念一下。”


    法眼滋啊!你殺錯人了,去年秋天寄給你這些信和照片的人並不是本條直吉。你現在是殺人凶手……


    被多門修緊緊抓住的兵頭房太郎剛開始還拚命掙紮,直到等等力一一念出這些字體大小不一的鉛字時,他已經虛脫得站不起來了。


    天堂幻滅


    現在的法眼滋就像是一隻鬥敗的公雞,正處於極度沮喪的狀態下。躺在他眼前的,是一封用大小不一的鉛字排列而成的信,信上的內容著實教他打從心底泛起一股涼意。


    法眼滋,你殺錯人了,去年秋天寄給你這些信和照片的人並不是本條直吉。你現在是殺人凶手,而且還殺了兩條人命,因此我要求的金額必須加倍。


    原本我提出一百萬的要求,現在我要兩百萬;之前我並沒有指示你交錢的時間和地點,這次我會明明白白地告訴你。


    地點——本條書館頂樓


    時間——四月二十三日晚上十一點


    你目前正忙著處理本條直吉死後的本條會館,所以即使你在我所指定的時間出現在那個地點,也沒有人會覺得奇怪。隻要你付出這兩百萬,我保證你一生的安全。還有,繩索的把戲對我一點也不管用,你最好別輕舉妄動。


    那麽,咱們當天就在指定的地點見麵吧!為了慎重起見,我再寄給你兩張跟上次相同的照片。


    法眼滋並不是第一次收到這種用報紙鉛字黏貼而成的信。


    他永遠也忘不了去年十月十二日的傍晚,曾經收到一封非常奇怪的信。那是一個長二十公分、寬十五公分的普通牛皮紙信封,可是摸起來有點硬硬的,裏麵好像裝了照片,信封上麵還用紅筆寫著“請勿招疊”的字樣。


    那天法眼滋正好要去羽田出差,一時沒空看這封信的內容,便把信連同其他郵件,一起塞進旅行袋中。


    飛機起飛後,他悠閑地坐在位子上休息,沒一會兒便沈沉入睡。


    法眼滋是個不太拘小節的人,也沒有認床的習慣,隻要他想睡,任何地方對他來說都一樣。


    有人覺得他個性豪爽,但也有人認為他這個丈夫做得實在不怎樣,好像做什麽事情都顯得可有可無似的。這些評語傳進他的耳裏,他卻一點也不以為意,因為由香利的愛已給他足夠的信心,他根本無須去理會外人的評價。


    法眼滋睡醒時,美麗的北九州夜景出現在他的眼前。


    九州分公司的兩名幹部到機場迎接他,法眼滋邀兩人到飯店一邊吃宵夜,一邊談事情;事情談完之後,便開始商量明天的行程。


    這兩名幹部差不多是在十一點左右離去,法眼滋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旅行袋,準備盥洗。


    待他洗完澡之後,他把旅行袋中的信一封一封拿起來看,發現那些都是不重要的無聊信件。


    最後,他拿起出門前收到的那封信,用剪刀剪開封口,從信封裏取出兩張照片,以及一封用報紙上的鉛字剪貼而成的信。


    法眼滋先看了其中的一張照片一眼,便知道那是一張結婚照。隻見一扇金質屏風的前麵有一對男女,男的身穿黑色圖案的絲質和服,看上去非常威嚴的樣子。


    光是看這男人的臉,法眼滋就可以認定他絕對沒有見過對方。


    接著,他把目光移到新娘子的身上,新娘身穿漂亮的和服,毫無表情地看著相機的鏡頭,突然之間,法眼滋整個人都震懾住了,因為他發現新娘左手的無名指上戴了一枚鑽戒。


    法眼滋吞了一口口水,慌忙找出一把放大鏡,更加仔細地審視那枚戒指。


    那是一枚在一克拉的鑽石旁邊鑲著小碎鑽的心型鑽戒,也是距今十年前,法眼滋送給由香利的禮物。由香利到現在都還戴著這枚鑽戒。


    “這是你第一次送給我的禮物,我會非常珍惜它的。”


    由香利曾經這麽說過。


    法眼滋再次凝視著新娘子,吞了一口口水,然後把照片翻到背麵。


    就在這一瞬間,他看見那些可怕的字句——


    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夜晚,攝於醫院坡上吊之家


    攝影師本條直吉


    新郎阿敏(山內敏男)二十六歲


    新娘法眼由香利二十二歲


    附記:拍完結婚照之後,新郎新娘便在隔室行夫妻之禮,此乃本條慎吉親眼所見,為慎重起見,特此注記


    本條德兵衛


    這些文字激怒了法眼滋,他雖然早就知道由香利在嫁給他之前,曾跟不少男人有過肉體上的接觸,但是當這種親密照片真正出現在他的眼前,他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妒火。


    事實上,法眼滋對自己的身材一直頗為自卑。由香利擁有一百六十四公分的苗條身材,他卻隻有一百六十二公分。


    當他和由香利魚水交歡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像一頭蠢豬似的。法眼滋依稀記得兩人第一次發生關係後,由香利曾經抱怨過他的表現。


    “你怎麽這麽慢吞吞的?究竟是不是個男人啊?不能再勇猛一點嗎?”


    (如果她跟這男人的話……)


    法眼滋嫉妒地看著照片中新郎魁梧高大的身材、厚實的肩膀、壯碩的胸膛,以及兩隻粗壯的手臂。


    (這個男人一定能滿足由香利的需求吧?但是,這男人後來又怎樣了呢?)


    法眼滋一麵想,一麵拿起另一張照片。


    當他一看到照片,不禁慘叫一聲地別過臉去。等他鎮定心神,才慢慢鼓起勇氣,再一次把視線移回那張照片上頭。


    那是一張人頭照片,法眼滋將先前那張結婚照與眼前這張人頭照片做一比較,立刻就認出那是山內敏男的人頭。


    於是,他趕緊翻看照片的背麵,那裏同樣記錄著——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日深夜,在醫院坡上吊之家發現阿敏(山內敏男)的人頭。


    但是根據警方的調查,山內敏男應是兩天前,亦即九月十八日的夜晚遭人殺害,並割下頭顱。


    人頭拍攝者——本條德兵衛


    這兩張照片背麵的字句,強烈震撼法眼滋的心,他知道昭和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由香利確實還在東京。法眼滋一想起當時個性凶悍的由香利可能會做出什麽事,就不禁感到一陣莫名的戰栗。


    至於隨著這兩張照片一起寄來的信函,則是利用印刷品上大小不一的鉛字剪貼而成,光是看到整封信黏貼得歪七扭八的樣子,就令人感到很不舒服;因此想閱讀這封信,恐怕還需要一些勇氣。


    但是,法眼滋已經準備好足夠的勇氣了。


    致命的一擊


    法眼滋收到的信件內容如下——


    法眼滋,從信封中的兩張照片和照片背麵的解說,你應該可以了解到過去的二十年中,你在法眼家不過是個傻瓜吧!同時你應該會想起你的妻子——由香利年輕的時候是個多麽放蕩不羈的女人,她曾經和不同的男人有過肌膚之親,而你也是其中一人。


    法眼滋,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的晚上,在醫院坡上吊之家,和你妻子由香利舉杯慶賀的山內敏男,就是爵士樂團‘發怒的海盜’的團長。這裏所附的即是事變之後,刊登在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一日的每朝新聞晚報上山內敏男的照片……


    整封信的內容進行到這裏,便附上一張山內敏男的全身照片。


    這張照片一看便知是從報上剪下來的,盡管如此,這張照片依然讓法眼滋對自己的肉體產生嚴重的自卑感,同時也燃起他心中強烈的嫉妒。


    照片裏的山內敏男在及肩的長發上,戴了一頂附有海盜標幟的提督帽,正在吹奏小喇叭。他的上半身,也就是肚臍以上的部位全裸,但最吸引法眼滋目光的卻是他那濃密的胸毛,以及被牛仔褲緊緊繃住,兩腿之間隆起的部位。


    法眼滋,這是山內敏男最引以為做的裝扮,他的綽號叫“大力士阿敏”。這個擁有一身蠻力和濃密毛發的男人,足以讓女人為之瘋狂。隻要被大力士阿敏的手臂緊緊抱住,那熾熱的性欲就會令人窒息,你的妻子由香利便是其中之一。


    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的晚上,由香利就是被大力士阿敏緊緊擁抱著,你可以從本條德兵衛的手記中窺知她當時有多麽亢奮。


    法眼滋,你的妻子由香利僅僅和阿敏一夜風流,就被阿敏的肉體深深吸引。往後由香利更深陷在大力士阿敏充滿男性魅力的泥淖中,不可自拔。


    但是,你的妻子由香利是個高傲的女人,她為了從大力士阿敏的魅力中蘇醒過來,便決定毀滅他。事後,由香利很快地在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日跟你結婚,共赴美國。


    法眼滋,再看一遍由香利和山內敏男兩人的結婚照吧!


    你大概已經注意到照片中吊掛著一串風鈴。風鈴和法眼家有根深厚的淵源,由香利把她過去的愛恨情仇做一個了結,並假裝一切都未發生過似地和你結婚、赴美。但是,她的惡行和假麵具全部留在老天的眼裏,因此老天讓她在跟你結婚之前,就已經懷了山內敏男的骨肉,那就是在美國出生的鐵也。


    法眼滋,如果你懷疑我的說法,就比較一下山內敏男和鐵也的麵容吧!你將會發現這兩人有明顯的相似之處。鐵也若是蓄起胡子的話,他們兩人就會更相像了。


    總之,鐵也不是你的孩子,他是山內敏男的孩子。你在法眼家無法扮演傳宗接代的角色,根本是一個跟法眼家毫無關係的人。你無家可歸,是個冒牌貨,你好比是沒有身份、地位的蛆蟲!


    法眼滋,你想不想停止爭吵、想不想妥協呢?除了你之外,我並不想告訴任何人這個秘密。


    不過,一切仍得看你有沒有誠意。隻要你拿出一百萬,我保證你依然能保有現在的一切。


    這個代價並不昂貴吧!


    那麽,有關付錢的地點和時間,我會再通知你。


    無名氏


    在讀完這封惡意敲詐、勒索的恐嚇信之後,法眼滋整個人都快發狂了。


    他以前除了交際應酬之外,向來不沾一滴酒的,但是那天晚上他為了叫服務生拿烈酒給他,不知按了多少次服務鈴,最後還是在自己理智的斥責下,才沒有繼續沉浸在酒杯之中。


    他告訴自己,現在必須冷靜,絕對不能讓別人看出自己方寸大亂的窘態。


    那一夜,法眼滋輾轉難眠,在發怒和嫉妒之後,取而代之的卻是極度的悲傷和孤寂。


    鐵也是法眼滋唯一的驕做,他的體格健碩、運動神經發達,頭腦更是聰明絕頂;而且他還是個聽話、誠實的好孩子,每個人都很喜歡他。


    法眼滋愛他,視他為寶,如今卻發現鐵也不是自己的孩子,這教他情何以堪?


    第二天,法眼滋按照原定計劃去高爾夫球場,他的分數跟往常沒什麽差別;然而在打球途中,卻發生了一起意外事故。


    當法眼滋正準備揮杆的時候,球竟然彈起來擊中他的左腳踝,法眼滋當場倒了下去。


    這並不是法眼滋故意造成的意外,卻給了他一個延遲三天返回東京的藉口。他每天晚上照常打電話給由香利,聲調一如往常般溫柔。


    之後法眼滋回到東京,用假名在牛的公寓承租一問房間。他並沒有住在這間公寓,可是每個禮拜總是會來這裏一次,而且一待就是兩、三個鍾頭。


    在這間公寓他不叫法眼滋,而是叫逸見篤,他並且在嘴唇上及下顎處黏假胡子,甚至還貼上兩道粗眉。


    化身為惡魔的法眼滋自此開始在世上過著悲慘、孤獨的雙重生活。


    宛若新生


    法眼滋雖然是社長,然而所有重要事務還是交由代理會長由香利裁決,所以對他來說,一個禮拜想要擁有一、兩個鍾頭的私人時間並不是一件難事。


    這個屬於他的私人時間並不固定,有時是星期二的上午,有時是星期四的下午,也有時候是星期五的晚上。


    剛開始他對自己這樣的行動感到有些不安,但是附近的鄰居和公寓管理人員並未對他的行徑感到懷疑,於是他就變得越來越大膽了。


    法眼滋並沒有特別周密的計劃,隻是想以逸見篤這個假名和在牛準備好的秘密總部,來對抗恐嚇者的第二次行動。


    對他而言,秘密支付一百萬給恐嚇者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他卻不甘心就這麽受製於人;他知道人心的貪婪是永無止境的,恐嚇者勢必不會僅僅拿了一百萬就放過他。


    為了知已知彼,百戰百勝,法眼滋決定重新調查昭和二十八年的那樁命案。他跑遍了舊書攤,好不容易才取得當年的報紙縮小版。在他翻閱縮小版的報導當中,漸漸了解到它為什麽會是當時轟動整個社會的大案子了。


    報紙上並沒有刊登那張可怕的人頭照片,卻刊出山內敏男生前的照片。那張照片跟貼在恐嚇信函上的照片一模一樣,恐嚇者大概就是從這張報紙上剪下來的吧!


    另外,法眼滋也從這些報導中了解山內敏男有一位跟他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小雪,小雪和由香利同年,雖然她和名義上的哥哥敏男結成夫妻,但由於敏男的男女關係複雜,小雪才會因為嫉妒而殺了他,並且遵照敏男的遺言,割下他的頭顱,把它當成風鈴般吊掛起來。


    盡管小雪最後聲稱自己將會自我了結,可是警方卻始終沒有找到她的屍體。


    (但是,恐嚇者為什麽在信中說,由香利是因為想擺脫敏男肉體上的誘惑,才決定毀掉敏男呢?


    難道由香利和小雪是為了爭奪一個男人,合力做出這麽一件驚天動地的血腥慘案嗎?)


    法眼滋永遠忘不了昭和二十八年八月的某一天,他戰戰兢兢他說出自己對由香利的愛意。沒想到由香利卻以露骨的肢體語言和話來挑逗他,令他終於忍不住,和由香利發生了親密關係。


    事情結束之後,由香利還對他說:


    “我並不是隨隨便便讓人侵犯的女人,你必須對我負責。從今以後,我不準你再去碰其他的女人。”


    這句話讓法眼滋高興極了,因為從這句話當中,他感受到自己身為一個男人的責任感。而且從那次接觸之後,他們每天都廝守在一塊兒。


    (接下來……


    接下來又怎麽樣了呢?)


    法眼滋努力搜尋著記憶。


    是的,接下來由香利就突然失蹤了,那應該是八月二十日前後的事。


    當時由香利在輕井澤的別墅接了一通電話,她後來提到那通電話,還笑著對他說:


    “是我阿姨打來的電話。嘿嘿!我有阿姨?你聽過這麽可笑的事嗎?”


    法眼滋這時回想起來,才發現她當時說的阿姨應該是指小雪。


    (這麽說,由香利那次失蹤,是去見小雪和山內敏男嘍!而且……而且他們還……)


    想到這裏,法眼滋再度望著那張結婚照背麵的字——


    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夜晚,攝於醫院坡上吊之家


    (沒有錯,每一個環節都非常吻合。)


    那次由香利失蹤了大約十天左右,她回來的時候,顯得相當疲勞。


    那天晚上法眼滋去由香利的房間看她,她表現得非常激動,不準法眼滋碰她一下。


    盡管如此,由香利還是答應他的求婚,不但由香利本人同意這樁婚事,就連向來態度不明朗的祖母彌生也表現得十分積極。


    這時法眼滋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一天,他纏著由香利問婚期的事,當時由香利對他說了這麽一句話:


    “阿滋,我非常了解你的心情,可是在此之前,有件事我必須做個了結,必須做個了結……”


    (難道她當時便已打算殺死山內敏男?)


    這個念頭不禁讓法眼滋全身打了個冷顫,也因此讓他回想起在洛杉磯的時候,他緊緊擁抱由香利時的情景。


    剛開始的時候,法眼滋總覺得由香利變得好冷淡,自己好像抱了一具活僵屍似的。


    他問由香利為什麽會這個樣子,由香利卻回答:


    “是結婚讓我改變了一切。以前我隻是抱著遊戲人間的態度,然而在舉行過結婚儀式之後,我希望能循規蹈矩做一個好老婆,也希望你能以一個做丈夫的心態來疼愛我這個妻子。”


    (難道是因為殺人……才使她失去原來的性欲嗎?)


    法眼滋不得不感到懷疑。


    還好在每天晚上不斷的纏綿之後,由香利又漸漸回複以往的饑渴。不過此時的她已經不想再擁有主導權,她以往的凶悍個性也不複見,甘心聽命於自己的丈夫,並把自己的溫柔發揮到極致。


    “由香利,你變了。”


    有一次法眼滋抱著由香利,在她的耳邊輕聲低語。


    “是啊!我想改變,我還想再改變得多一些。以前的我實在太任性了,一想起當時的我,就讓我感到十分懊惱。我們不要舊事重提了好嗎?讓我們忘記過去的種種,我會變得更好,因為你的情愛是我唯一的支柱。”


    說完,由香利便躺在法眼滋的臂膀裏低聲啜泣。


    對法眼滋而言,婚後的由香利真的很賢淑,在美國的朋友對她的評價也都很好。


    起初,由香利隻能說一些非常糟的英語,但是她肯努力學習,試著做一位稱職的美國式家庭主婦。


    “我想忘記從前的自己,徹徹底底的忘記……因為我想重生!”


    總而言之,由香利的改變加深了法眼滋本身的自信。


    以前法眼滋不論在班上還是在日本人的社會裏,都沒有獲得什麽好評價。


    但是婚後他漸漸改變了。在由香利的鼓勵下,他開始練習馬術,還涉獵其他不同的運動,甚至進步到可以有條不紊地陳述自己的意見。


    “他之所以會有如此驚人的改變,全都是因為他有一個賢內助。法眼滋整個人都被由香利洗腦、重新打造過。”


    這樣的耳語傳進法眼滋耳朵裏的時候,他一點也不介意,而且還顯得十分得意哩!


    “是啊!我是被由香利洗腦、重新打造過,但是由香利也被我洗腦、重新打造過了!”


    後來孩子提前出世時,法眼滋原本笑著說:


    “嗯,好像早了點兒呢!”


    “哎呀!你說的是什麽話嘛!這樣剛好……”


    於是法眼滋隻好緊緊抱住爭得麵紅耳赤的由香利說道:


    “對不起、對不起,你說的對,這樣剛好。”


    陷阱


    每當法眼滋讀完他帶到秘密總部的恐嚇信之後,就會覺得異常憤怒和絕望。


    其實他一直還想要有一個孩子,周遭的人也是這麽希望著。


    法眼滋住在美國的期間也曾私下找醫生檢查過,但醫生在經過精密的科學儀器檢查後,對他搖頭說:


    “你這種體質實在很難孕育下一代。如今你能有一個孩子,已經算是奇跡了,你就別再貪心了吧!”


    邁入中年的法眼滋本來已經能坦然麵對這個事實,並且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鐵也的身上。他愛這個孩子、以這個孩子為榮,沒想到他唯一的希望——鐵也,竟然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而是一個外來闖入者的孩子!


    盡管如此,他對由香利仍沒有一絲的憎恨和敵意。因為婚後的由香利可說是一個非常賢淑的妻子,他現在的一切改變全賴由香利的薰陶。


    再說,早在結婚之初他就已經知道由香利是個性經驗非常豐富的女人,所以要怪就得怪那個闖入者。


    經過這些日子以來的明察暗訪,法眼滋已經非常清楚那個男人究竟過著什麽樣的生活,他出賣肉體、亂搞男女關係,還說是為了要賺錢養活那個樂團。


    法眼滋隻要一想到鐵也竟然是這樣一個男人的後代,就覺得心中的憤怒再也無法忍耐。


    再者,他也相當憎恨那個將他的幸福連根拔起的恐嚇者。


    法眼滋看完恐嚇信,立刻認定這一定是本條德兵衛父子所為。他相信本條父子必定握有這個不為人知的重大秘密,否則像彌生那麽善於權謀的女強人,為什麽在本條德兵衛的麵前會顯得矮了一截?


    如今,對方覺得彌生已經如同風中殘燭,自然就把勒索目標放在自己身上了。想通這一切,法眼滋又開始打探“發怒的海盜”各個團員的消息。


    首先是山內敏男的競爭對手——佐川哲也。


    由於他的名字跟鐵也的名字發音很接近,因而引起法眼滋的懷疑,現在隻要有一點點的風吹草動,就會引起他的猜疑。


    法眼滋曾直接到報紙上報導的“伊藤莊”詢問那裏的管理員。


    “喂,你知道佐川哲也現在在做什麽嗎?”


    大廈管理員吃驚地望著這個粗眉濃須、又戴了一副眼鏡的小個子男人。


    “做什麽?不就是在電視上露臉嗎?他是有名的‘海盜’樂團團長啊!咱們這裏改建成大廈之後,他還住在這兒一陣子,不過後來就搬到青山的豪華大廈了。什麽?大廈的名字?不知道。唉!去查電話簿不就知道了嗎?”


    (電話簿?


    是啊!電話簿裏一定會有這些基本資料。)


    一想到這裏,法眼滋忍不住笑了起來。


    接著,他又間起秋山風太郎,管理員同樣又是一驚,他低下頭來看著這個身材不怎麽高的男人說。


    “天啊!你連‘秋山浩二’都不知道嗎?像你這個樣子還能當私家偵探嗎?”


    “對不起,我是新進人員。你剛才說什麽‘秋山浩二’,那是不是他的本名?”


    “喂,你難道不知道現在正在流行‘北國之星’這首歌嗎?這首歌就是秋山浩二作的曲子,他現在可是名作曲家哩!”


    法眼滋回到秘密總部之後,立刻用電話簿查出“發怒的海盜”五名成員的地址,並開始明察暗訪地打探他們目前的生活狀況。


    法眼滋並不想讓這五個人知道有人正在調查他們,因此他必須經常改變造型,有時假扮成拉保險的保險員,有時是推銷電器製品的推銷員,甚至還喬裝成想承租房間的低薪上班族。總之,他這麽做隻是為了不讓別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每當他的調查工作遇到挫折,覺得沮喪、情緒低迷的時候,那兩張照片背麵所寫的注記,以及恐嚇信函中的話就會適時鼓舞他、激勵他。


    你在法限家無法扮演傳宗接代的角色;你是一個跟法眼家毫無關係的人。你無家可歸,是個冒牌貨,你好比是沒有身份、地位的蛆蟲!


    法眼滋每每讀到這一段,就感到備受屈辱。


    他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以淚洗麵,但也因此更激發他複仇雪恨的決心,於是他一步一步變成惡魔的化身。


    他開始思索,要是鐵也出現在這五個人眼前,不知道他們五個人會有什麽樣的反應?他又該用什麽方法讓他們見麵呢?


    如果想讓他們齊聚一堂,自己又不出麵,那麽勢必得利用他們之中的某些人了。


    (究竟哪一個人最有利用價值呢?嗯……這必須做一番徹底的調查。)


    結果這份調查花了他三個月的時間才順利完成。


    在完成這五個人的追蹤調查之後,法眼滋的內心再度燃起新的嫉妒和狂怒。


    昔日的“發怒的海盜”不過是下流社會的爵士樂團體,現在這些成員的生活已經不能同日而語了。這也表示當初找他們加入樂團的團長——山內敏男,的確是個能分辨千裏馬的伯樂。


    (那麽,鐵也聰穎的資質不就是遺傳自那個男人嗎?)


    嫉妒和狂怒幾乎淹沒了法眼滋的理智,他立刻下定決心,要把“發怒的海盜”的成員一個一個地殺死,然後再嫁禍給鐵也。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赴美留學前曾經讀過一本偵探小說,書名是《蝴蝶殺人事件》。


    當時他曾對凶手玩弄繩索的把戲不表認同,並且認為世界上不可能有這麽天衣無縫的圈套。


    如今回想起來,卻發現這個圈套有嚐試的價值。


    於是,他開始利用租賃的車子自郊外載一些泥土回秘密總部。等到所載的泥土重達六十五公斤的時候,他便把泥土裝進麻袋裏,再用租賃的車子載到郊外的林子,利用大木頭進行測試。


    沒想到測試的效果非常好,隻要選擇適當長度的繩索,將它扭轉至極限再鬆手,那麽被繩索卷緊的物體在繩索恢複正常狀態之後就會掉落下來;而且隻要動作夠快,即可在四十五秒之內完成這項動作。


    就這樣,在不斷的測試下,法眼滋對自己的計劃越來越有信心。


    一月結束時,法眼滋模仿恐嚇他的人的手法,在自己的秘密總部裏作了一封恐嚇信寄給鐵也。


    “鐵也這家夥……鐵也這個笨蛋!”


    他一邊製作恐嚇信,一邊不斷咒罵,可是他的眼中卻充滿了淚水。


    除此之外,法眼滋必須再準備一些道具,好讓幻燈片能在神不知鬼不黨的情況下順利播放。


    所幸這一點也難不倒他。個性內向的他,從小就喜歡研究小型機械,因此他練就一身專業技術。別看他一副癡肥的樣子,十根手指卻是靈巧得很;他經常買一些零件回來組裝收音機,有一陣子,他還加入火腿族的行列。


    至於合作的對象,法眼滋暫時選定吉澤平吉,為此他還特地選擇介於自己的住宅和假日木匠中心之間的玉川,做為他的第二秘密總部。


    今年的二月上旬,他第一次和吉澤平吉接觸。


    當時他直接打電話到吉澤平吉的公寓,自稱是“發怒的海盜”的歌迷,最近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裏得知吉澤平吉的最新消息,於是又讓他回想起過去那段美好的回憶,接著,法眼滋邀吉澤平吉到都內最有名的餐廳一起吃個便飯,這條魚兒自然立刻上鉤。


    兩人第一次餐會是在二月九日進行,吉澤平吉剛開始非常小心謹慎,但是看到對方邀自己在這麽高級的餐廳見麵,出手又是那麽大方;更何況特地喬裝過的法眼滋,看起來就像個上了年紀的老紳士,漸漸的,吉澤平吉便不疑有他。


    兩人的話題很快就繞到“發怒的海盜”以往的風光時刻,談得非常投機;臨別時法眼滋還遞給他一張“山上良介”的名片,當然,名片上的住址是玉川那邊大廈的地址。


    法眼滋告訴吉澤平吉,他原是一家大公司的駐外代表,這個月上旬才來到東京,因為隻停留一個禮拜,想暫時住在飯店裏,沒想到那家飯店實在是不怎麽樣,所以幹脆搬到大廈去住。


    “後來我才發現,原來我們兩人住得非常近!有空的話,歡迎來玩,我那裏正好有一些時下最流行的爵士樂,希望能和你一塊兒欣賞。”


    法眼滋熱忱地招呼道。


    三天之後,吉澤平吉果然厚著臉皮去拜訪山上良介的住所,並受到熱忱的款待。


    這回山上良介告訴他,自己所屬的公司是大阪數一數二的大公司,目前已經在關西成功地推展許多休閑事業。


    如今,他們公司想進軍東京,因此派他當先鋒部隊,山上良介並且說,要是這項計劃能成功,恐怕吉澤平吉所屬的三榮興業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不過他早已注意到吉澤平吉是這方麵的高手,因此他希望到時候能借用吉澤平吉的長才,共同為公司效力。


    吉澤平吉沉浸在法眼滋的甜言蜜語中,並且逐步掉進他所設下的陷阱。


    終於,在四月十一日“發怒的海盜”聚餐的晚上,以及第二天的晚上,法眼滋成功地殺害兩個人。


    他在預定殺害的六個人名單中,畫掉本條直吉和吉澤平吉兩人的名字,並在加藤謙三的名字上頭打了一個星號。


    眼看著自己的計劃一步步的邁向成功的階段,法眼滋正準備仰頭大笑之際,第二封恐嚇信卻來了。


    信中指定的時間是四月二十三日,也就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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