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開端


    開始寫這篇作品時,突然有股衝動,想再去看看發生新婚夜恐怖凶殺案的房子,於是便在某個早春的午後,趁著散步之時,拿著拐杖信步前去。


    這件新婚夜恐怖殺人案件,是去年五月我到岡山縣的這個村以來,幾乎所有認識我同時也認識一柳家的每一位村民,都對我說過。


    我很少主動對別人說自己是寫偵探小說的,通常人們隻要知道我是偵探小說家,一定會主動告訴我一些他們曾經見聞的殺人事件。盡管人們並不明白這樁案件的真正恐怖之處,但,大家仍成天議論著,可見,這件凶殺案在村民印象中有多深刻。


    我很少以別人告訴我的殺人案件作為自己小說的題材,但,這樁案件不同。我剛聽到有關案件的隻字片語時,就感覺非常好奇,不久,又從對此案件有極深入了解的f醫生口中得知事情真相,更加挑起我心中一股難以言喻的亢奮。因為,這和普通的殺人案件完全不同,其中不但有凶手縝密的計劃,同時又具有我極想創作的“密室殺人”技巧。


    想想看,在一間完全無法進出的房間內發生的命案,卻又能合理且圓滿的偵破,這對作者而言,是何等令人著迷的魅力啊!因此,依我所敬畏的朋友井上英三的說法:大多數的偵探小說家一定會嚐試創作像狄克森-卡擅長的“密室殺人”的作品。


    我既然也是偵探小說家一員,當然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向密室詭計挑戰,幸運的是,像“密室殺人”這類題材,我卻在無意之間不費吹灰之力就獲得,現在想來,我或許應該向凶手致謝才對,如果不是凶手以那種罕見而又殘忍的手法砍殺兩個男女,也許,就不可能有這篇作品了。


    剛開始聽到這樁案件的真相時,我立刻仔細回想以前讀過的作品中,是否有類似的事情。首先,我想到了魯諾的《黃色房間》,然後是魯布蘭的《虎牙》、瓦泰恩的《金田一絲雀殺人事件》和《大屋殺人事件》、狄克森-卡的《普萊格-柯特凶殺案》,還有史卡雷德的《天使家的凶殺案》,這些作品都是“密室殺人”的典型之作。


    但是,這個案件不同,我始終覺得凶手也許讀過這些作品,雖然不安全模仿其中的詭計,但,至少凶手是擷取各篇精要再配合現場情勢,拚湊出另一種新計謀。


    若真要探究,我想,也許和《黃色房間》約略相似。不過,並不是與事情的真相相似,而是現場的氣氛酷似。


    發生命案的房間,無論柱子、天花板、承塵、遮雨窗,全部漆成黃中帶紅的顏色,取代黃色壁紙。當然,在岡村一帶,漆這種顏色油漆的住家不少,甚至,我所住的房間也是如此。


    但,我住的房子已經相當老舊,那些原本是紅色的部分,都泛出黑色的光澤。然而發生命案的房間,卻是剛重新油漆過,因此才呈現出鮮豔的紅色。再加上房間裏嶄新的榻榻米、紙門和金色的屏風,使得倒臥在血泊中的一男一女,給人一種極其恐怖的印象。


    這樁案件裏還有另一項使我亢奮異常的要素,就是那張古琴。據說,每次出事時,人們一定會聽到一陣粗曠的琴聲。想想看,密室殺人、塗紅漆的房間、琴聲……這些難得的條件平常求都求不到,如果我不把它寫下來,那才真的有辱偵探小說家之名。


    一柳宅邸


    從我住的地方到發生這樁“密室殺人”案件的一柳宅邸,步行大約要十五分鍾。這裏是個三麵環山名叫岡村的小村莊,低矮的山脊如海星爪似的向平地伸出去,一柳家廣闊的宅邸就正好在爪尖的位置上。


    在山脊西側有條小河,東側則有一條小路越過山頂通往久村,而小河和小路延伸至平地後不久就會合了,一柳家就占據這塊由小河和小路包夾成約二千坪左右的不規則三角地帶。換句話說,一柳家北靠山邊,西隔小河,向東是通往久村的小路,正門對著東側小路。


    從正門看過去,自小路略往上走,有兩扇釘著鐵環的黑色大門,左右築有延伸約一百公尺的高大圍牆。從門外往裏看,外牆裏麵似乎還有一道內牆,頗有大戶人家的氣派。但是,站在內牆邊上卻看不見牆裏麵的情形。


    宅邸西側,沿著小河往北走,在一柳家圍牆的盡頭處有座壞掉的水車,水車北側有一座土牆,繞過了土牆,鑽入宅邸北側低崖上的茂密竹林內,從低崖邊緣往下看,大致能完全俯瞰宅內的概況。


    首先進入眼簾的是正下方偏院的屋頂,在這屋頂下就是新婚夜發生那樁恐怖案件之處。聽村民們說,這是一柳家前代祖先所建造的隱居處所,裏麵有八張榻榻米和六張榻榻米大小的兩個房間。建築物的規模雖小,庭院卻砌建得非常精致,從南向西,有許多精雕細琢的庭園和樹石,花木扶疏,清幽雅致。


    偏院的詳情以後再提。


    越過偏院再往遠處看,是一柳家的主屋,巨大的平房向東矗立。再過去就是二房一家的住處及穀倉、儲藏室等排列較不規則的建築物,主屋和偏院被建仁寺的牆壁隔開,隻靠一扇小柴門連接。這道牆和柴門現在雖已被拆毀,但在事發的當時,卻是既新又堅固的,所以當主屋的人聽到案發慘叫聲而趕來時,中間隔了一段很長的時間。


    到這裏總算介紹完一柳家的大致格局。


    我穿出竹林,走到村口,那裏是岡村的村辦公室。辦公室在岡村的南端,由這裏往南到對麵的川村為止,放眼望去盡是田地,中間有一條筆直的十二米道路,沿這條路步行約四十分鍾,即可抵達火車站,因此,搭火車來岡村的人,要進入村內,不但必須走這條路,而且必定會經過村辦公室。


    神秘的三指男人


    村辦公室的對麵有一戶門戶很寬,卻裝飾粗陋的住家。這裏原本是馬夫小販和旅人過客喝杯酒、吃頓飯的小吃店,而且也是與一柳家殺人事件有重要關係的那個神秘的三指男人最初的落腳處。


    案發的前三天,也就是昭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傍晚,小吃店的老板娘坐在門外的帆布椅上,正與相熟的馬夫和村辦公室的職員閑聊,看到一個從川村的方向沿剛才提到的那條十二米道路走了過來。


    男人來到小吃店前,停下腳步問道:


    “請問要去一柳先生的大宅怎麽走?”


    正在聊天的老板娘、職員和馬夫們不約而同地望著他,然後麵麵相覷,因為那男人一身襤褸的外貌和財大勢大的一柳家實在大不搭調了。


    那男人戴了頂皺巴巴的圓頂帽,大型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蓬亂的頭發自帽沿伸出,腮邊留著雜亂的絡腮胡,上衣和長褲沾滿了汙垢,手肘和膝蓋處都已磨損得發亮,皮鞋的前端全部綻開了,同時還沾滿了灰塵。


    這人看起來像是三十歲左右,在這初冬的黃昏裏,由於神情疲憊,又穿著單薄的衣服,給人一種窮途末路的感覺。


    “一柳先生的家就在對麵,不過,你找一柳先生有什麽事?”


    老板娘帶著防禦的口氣盯著他問。


    這個男人眨了眨眼,隔著口罩模糊不清地咕噥了兩句。


    這時,恰巧有輛人力車從這個男人剛才來的方向奔來,小吃店的老板娘立刻說道:


    “你要問的一柳先生正好從那邊來了。”


    坐在車上的男人大約四十歲,身穿黑色西裝,膚色淺黑,配上高挺的鼻梁和緊閉的雙唇,神情肅穆,兩眼直視前方,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印象。


    他就是一柳家的當代家主賢藏。


    人力車帶著賢藏從眾人麵前經過,消失在對麵的轉角處後……


    “老板娘,一柳先生要娶新娘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後天就要舉行婚禮了。”


    “怎麽會這麽急?”


    “再拖下去,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樣的差錯呢,也隻好一切從速進行。其實一柳先生一旦下了決定,一定會堅持到底的。”


    “是啊,要不然怎麽會成為那樣有成就的學者嘛!對了,隱居老夫人同意嗎?”


    材料辦公室的職員接著問。


    “當然不同意,但是,事到如今,聽說也隻好認了,因為愈是反對,一柳先生愈堅持。”


    “一柳先生幾歲了?”


    “正好四十,而且聽說是第一次戀愛呢!”


    “中年男子的戀愛通常都比年輕人來得激烈。”


    “聽說新娘才二十五、六歲,是果園園主的女兒,對她來說,這樣應該算是釣到金龜媚哩!老板娘,新娘真的那麽漂亮嗎?”


    “大概不會太漂亮吧!不過,她在女校擔任教師,相當有才華,所以才會被一柳先生看上。我看將來女孩子不接受教育是不行的。”


    老板娘有感而發他說。


    “老板娘,你也想去讀女校,找個有錢丈夫嗎?”


    “沒錯!”


    老板娘爽朗的回答,惹得大家忍不住大笑出聲的時候,剛才問路的那個男人畏怯地打岔:


    “老板娘,對不起,能給我一杯水嗎?我好渴……”


    三人訝異地回頭望向這個男人,他們仿佛早已忘掉這個人的存在了。


    老板娘盯了男人一眼,但還是立刻去端一杯水來,男人道謝之後,接過杯子,把口罩稍微拿開。就在這時,三人情不自禁地互望了一眼。


    這男人的右邊臉頰上方,由嘴唇右端至臉頰有一道又長又大的疤,那疤痕大概是受傷後縫合所留下的痕跡,看起來好象裂了一道缺口似的。然而更令三人心裏感到毛毛的是,男人拿杯子的右手隻有三隻指頭,小指和無名指各斷掉一節,隻有拇指、食指和中指完好無缺。


    三隻指頭的男人喝完水,誠摯地道謝後,轉身朝向一柳家走去。


    當他離去後,三人木然相視。


    “那個人究竟……”


    “他找一柳先生有什麽事?”


    “你們看他的嘴巴,怪惡心的,我再也不會用這個杯子了。”


    老板娘果真立刻將那個杯子放進櫥架的角落。想不到因她這麽一放,對日後案件的偵查上有非常大的幫助。


    讀到這裏,各位讀者應該已經清楚我接下來想敘述的事,必然是和三隻手指頭有關。隻要有三隻手指頭,就能夠彈琴,所謂的琴就是那種隻須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就能彈奏的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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