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金丹服食者的道行不足以駕馭暴增的法力,一顆如假包換的金丹下了肚,效果無異於生吞下小型核彈。


    情況真是到了這一步,成就仙道估計是沒什麽指望了,立刻蹬腿升天那是基本跑不掉的結局。


    既然外丹道的原理如此複雜深奧,絕非普通人可以輕易利用的捷徑,那麽凡是宣稱一顆金丹下肚就能如何如何的主,不妨有一個便算上一個,他們清一色都是江湖騙子。


    黑狗偷吃,白狗擋災。那些在帝都鹹陽花花世界裏廝混多年,風光無限的方士們乃是靠傍大款起家,即使他們被幡然悔悟的苦主反咬了一口,當然也隻能算是咎由自取,完全不值得同情。關鍵是那些完全跟這件事絲毫不搭邊的外丹派方士們,到了這個時候,他們也跟著招搖撞騙的同行一塊倒了黴,如此不堪的境遇又是何等冤枉啊!


    這些無辜方士們的奇異人生際遇,不免要令人感歎命運的無常。這當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呀!


    好在方士們都是腦筋夠用的聰明人,他們一麵自歎時運不濟,一麵抓緊時間收拾行囊準備跑路。那種傻乎乎伸出脖子給人砍的主,是不配混在這個圈子裏的。


    其後,為了躲避來自朝廷方麵的強力打擊,不少方士幹脆一口氣逃到了帝國統治力最薄弱的西南夷地區。


    好不容易熬到這一陣嚴打的風頭過了,沒能完成長生夢想的始皇帝也龍禦賓天掛掉了,這些僥幸逃出生天的方士開始痛定思痛,琢磨著該如何改換門庭,至少不能再有下一次無辜頂缸了,聰明人不會兩次栽在同一個坑裏。於是,他們參考結合了先秦時代,諸子百家中的道家、陰陽家、雜家,以及在民間流行的方仙道、黃家仙道、咒鬼道、巫術等各家流派的修煉法門。


    隨後,通過整理不同源流的理論和術法符咒,重新創造出了一門新宗教,這部分方士們從此自稱為道士。


    練氣士是煉丹術這門古老傳承源流,由主流的外丹道轉向內丹道崛起的時代特色,不過世易時移,練氣士也免不了盛極而衰的宿命,在漫漫歲月風塵中走向沒落。


    當初,玉精瑫琪被練氣士靈虛子封禁在石台中之前,這塊片界中的練氣士還處於十分活躍階段。可想而知,以他們的能耐,甭說什麽不入流的小妖,即使千年以上修為的大妖出來溜達,不走運撞見了練氣士也得小心點繞著路走,因此瑫琪很不適應目前霍山中妖焰熾烈的現實狀況。林旭嚴禁她隨便外出,隻準在山神廟的範圍之內活動,很快這個運動活力超一流的小玉精弄得厭煩了,她隨之開始想辦法自己找樂子。


    “喂,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你不要亂動供品。”


    林旭無可奈何地看著玉精瑫琪,隻好放下手中的書卷勸解著,隻希望她能學得乖巧一點,不要再跟多動症兒童一樣活潑過頭了。


    “反正你又不愛吃水果,人家就替你代勞了吧!”


    從外表看起來隻是個超齡蘿莉的玉精瑫琪,此時捧著從正殿供桌上弄來的,她用雙手都拿不住的大雪桃,喀吱喀吱地啃咬著。全然不顧坐在旁邊的林旭,額頭上的青筋已然爆出井字形。


    由前任霍山神灌輸到神識海的大量知識,林旭知悉了在神道之中,存在著所謂五鐵律的規條,是必須要加以注意的。這些規矩簡單說來,即是第一條,非請神,不得現身凡夫俗子麵前。第二,無故不得擅離職守。第三,若有持符詔者相召,必應命前往。第四,嚴禁神祇之間私鬥。第五,執法不準徇私舞弊。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既然有著明文禁令,那就說明肯定存在著違禁現象,而且這些規條還都有靈活變通的餘地。


    倘若以林旭這個外來者的旁觀角度來分析,這些條款中的漏洞之大,根本用不著冒風險直接違規,他就能變通得開過一輛超載四十噸以上的運煤大卡車。


    話雖如此,規矩還是有意義的,試想一下,若是哪個神明頻繁在信仰自己的信徒麵前現身,起初時自然是令人振奮驚訝的聖跡,不過日子久了難免會叫信徒產生審美疲勞,乃至於滋生出神祇也不過如此的負麵想法。有鑒於此,這些看似無用的刻板規條還是有其實際意義的,林旭也沒打算明知故犯。


    出於不要隨意讓凡人感到自身存在的想法,林旭向來不動供品,他要滿足口腹之欲,辦法多的是,不必貪這個小便宜。


    要是山神廟裏每天都來焚香叩拜的信徒們,每每發現大殿供案上少了些供品,估計他們首先想到的不是神祇前來享用,而是懷疑附近有什麽妖物作祟吧!


    神道的上下等級關係森嚴,裨將王良、張昕在林旭的麵前,言必稱老爺,從來不敢跟他開上半句玩笑,相處之時也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恭謙模樣。在整個山神廟中,除了林旭之外,職位最高的兩名裨將表現尚且如此拘謹,其他人根本就用不著多想了。


    當事情業已發展到了這一步,林旭才終於理解了為什麽古代君王們都要稱孤道寡。空穴來風,未必無音哪!


    所謂的鰥寡孤獨,單純從字麵的本意來解釋,鰥是老而無妻,寡是老而無夫,幼而無父稱之孤,老而無子稱之獨。這些帶有特殊意指的稱呼,無一例外都是指某些人的人生殘缺不全。


    大概是帝王們同樣感受到了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的那種滋味,為了表達沒人可以平等交流的缺憾,才會刻意如此自稱吧!正因如此,玉精瑫琪沒大沒小的表現,林旭看在眼裏除了氣惱之外,未嚐沒有一星半點消解煩悶的愉快。要不然,他怎麽會每次教訓瑫琪時,板子都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從不重罰呢!


    不悅地瞪了小玉精一眼,林旭歎息說道:


    “咱們打個商量,你別偷吃了,等下次供果撤換的時候,撤下來的都給你吃,如何?”


    嘴裏塞滿了果肉,瑫琪伸出了左手的小拇指,語音含混不清地說道:


    “拉鉤!”


    好不容易讓瑫琪放棄了拉鉤這個癖好,林旭跟小蘿莉達成和解,正欲邁步出外轉轉之時,頭頂陡然傳來一陣破空之聲,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咕嚕咕嚕的鴿子叫。


    “咕咕!咕咕!”


    一隻全身潔白如雪的鴿子,一頭紮進殿中,它繞著飛行了一圈,最終落在林旭攤開的掌心。跟著,隻聽“嘭”地一聲爆鳴,原本活蹦亂跳的鴿子在一縷煙霧中還原成了一隻折紙鴿子。


    隨手展開紙鴿子,林旭定神一看,這張紙條上麵隻寫了一行小字:


    “愚兄處有客到訪,盼與賢弟一晤,速來。”


    這種飛鴿傳書的聯係方式,林旭是預先與江家集土地黃世仁約定好的,他仔細驗看了一下,確認筆跡是出自這位土地爺之手。


    當即,林旭吩咐手下一聲,不許任何人打擾,自己則轉身進入山神廟的內殿盤膝跌坐。林旭將神識依附於一具外出搜集軍魂,位置靠近江家集的化身之上。完成憑依之後,林旭立刻動身趕往土地廟,不過剛來到土地廟附近,他就發覺了這裏出現的新變化。


    盡管與黃世仁聯合推廣誓書的成效還不算顯著,一般人對這種神祇信用作為背書的契約方式感到陌生,但對於困頓良久的土地黃世仁來說,祂的生活境況已是大有改善。


    這位土地爺急不可耐地化身為來自一名外地的善信人士,以酬神還願為名,大把灑出錢糧用於修繕工程。


    現如今,經過了一番翻修和擴建的江家集土地廟,實體建築增加到了前後兩進的院落,總計十來間房舍的建築規模。


    見此情景,林旭稍微愣了一下,隨即他啞然失笑,搖著頭走進土地廟。若是在外人眼中看來,這位手持著鬼畫符布幡的林旭化身,在轉眼間就進入了禁製之中,好似一縷水蒸汽消散在空氣中。


    “哦,未曾請教,這位兄台如何稱呼?”


    在江家集土地廟的正殿中,土地爺黃世仁的對麵,此時安然端坐著一位黑衣虯髯,一身作道裝打扮,腰間佩劍,麵帶風霜之色的中年男子。見到林旭的化身出現,二人一齊起身迎接。雙方卜一碰麵,林旭隻覺得自己從前沒見過的這位陌生人,周身隱隱透出一股英銳之氣,特別是他的那雙眼眸,望之若出鞘的寶劍般鋒芒逼人,不似是尋常人物,故而林旭才有此一問。


    見狀,土地佬黃世仁嗬嗬一笑,說道:


    “哦,且容老朽來二位引薦一下,這是從關中遠道而來的燕赤霞燕道長。這是吾弟,霍山神林未明。”


    022  意動


    服章之美,謂之華,禮儀之大,故稱夏。


    對於華夏的古人們來說,一個人的名字不是可以隨便稱呼的,當麵指名道姓地稱呼,那是雙方即將對罵的無禮表現。隻有在一個人作為謙稱之時自呼其名,或者是師長人物直呼其名,才算是符合社交禮儀的行為。若是換個無關的外人敢於如此指名道姓,接下來雙方鐵定是要翻臉的。由此推而廣之,可以知曉燕赤霞也是別人稱呼眼前這位黑衣道士的表字,絕非他姓燕名赤霞。


    林旭作為一個標準的現代人,當然不會取有表字這種被時代拋棄的生活習慣,未明這個表字還是前次黃世仁問過之後,特為幫他取的。


    所謂旭日是指初升的朝陽,而未明則是指黎明,這二者基本是同義。大體上符合一個人的表字與名字必須相互契合的要求,所以類似今天這種場合向陌生人介紹,黃世仁稱呼林旭的表字是很正常的事情。


    聞聲,林旭跟燕赤俠相互一躬,行了見麵禮之後。林旭眼神複雜難明地上下打量著對方,說道:


    “哦,燕赤霞……聞名已久,久仰了。”


    這久仰二字,林旭不是隨便客套,打從上輩子看《倩女幽魂》三部曲開始,他就對燕赤霞這位俠肝義膽,一身正氣的劍仙豪俠印象深刻。特別是由午馬飾演的燕赤霞,劇中由黃霑幕後演唱配音的那段《道道道》,沙啞的嗓音和調侃的歌詞,全都是叫人一見難忘的經典之作。


    這位真人版的燕赤霞,實際年齡遠沒有午馬那麽老邁,充其量是三十四、五歲上下的年紀。


    雖然旁人一眼就能看得出燕赤霞臉上的風霜之色,知道他的人生中必定經曆過不少是非波折,但那副血氣方剛的英武氣質,很難叫人與老邁這個詞匯聯係在一起。


    “燕丹見過尊神,敢問兩位尊神,現在是否可以答應在下的請求了?”


    雖然這句話是同時跟林旭和黃世仁說的,不過林旭可是一點都摸不著頭腦。為此,他轉向土地爺黃世仁求解,說道:


    “這是何意?”


    聞聲,黃世仁露出了慣常的和藹長者笑容,輕輕擺手說道:


    “事情是這樣的,這位燕道長有意為民除害,鏟除蘭若寺的樹妖,還本地一方平安,因而想請你我協助除妖之事。”


    聽完了土地爺的簡要介紹,林旭搖了搖頭,隨即平視著燕赤霞,開口說道:


    “此事我與黃土地有心去做,奈何不曾找到下手的機會。前些時候我曾經請俠墨中的一位相識代為向本代墨門矩子求助,迄今未見回音。所謂善惡到頭終有報。燕大俠若果有除妖衛道的決心,不妨先暫留此地,待我們準備妥當再行動手也為時不晚哪!”


    霍山中的妖怪數量雖多,但它們大部分都住在深山老林裏,輕易傷害不到普通人,隻有蘭若寺的地理位置距離山外的市鎮非常近,而且勢力還有進一步做大的趨勢。


    燕赤霞也是個明白人,兩位地祇是利害相關方,既然祂們都不敢立即動手鏟除樹妖,必然是有著不得已的苦衷。況且,林旭這一番話說得也有道理,墨門威名天下皆知,真能請來俠墨的高手相助,蘭若寺的確算不上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認真考慮清楚前因後果,燕赤霞也點了點頭說道:


    “如此也好,在下就暫時借住蘭若寺中,希望多少能讓那樹妖有所忌憚,少害幾人也是好的。天色不早,燕某這便告辭了。”


    長相威猛的燕赤霞果然是有一身古代俠客的豪邁習氣,當麵撂下一句話扭頭便走。本意還想與這位記憶中的“名人”攀談幾句的林旭,居然連個出言挽留的機會都沒有得到,然後就隻能一臉苦笑,看著燕赤霞遠去的背影。


    歎了一口氣,林旭衝著黃世仁一笑,說道:


    “敢問黃兄,您又是如何結識這位燕道長的?”


    聞聲,土地爺黃世仁正色說道:


    “此人十年前來便過一次江家集,那時他聽聞古寺女鬼吸人精血便去蘭若寺中探察,不慎被樹妖擊傷敗走。此番卷土重來,老夫看他的修為比之當年已是大有精進,不愧為有道之士啊!”


    對著燕赤霞的行俠之路感慨了一番,黃世仁又想起了一樁正事,祂拉著林旭詢問說道:


    “林賢弟,蘭若寺那邊究竟該如何著手?”


    “正如我適才所言,咱們繼續等著,等到那妖孽惡貫滿盈,氣數已盡之時……”


    當說到這裏,林旭忽然笑了起來,燦爛笑容中卻多是自嘲意味。身為地祇居然被妖怪逼到這個份上,害人的比救人的囂張跋扈,這個世道真是乾坤顛倒,正氣掃地呀!


    在前任霍山神傳承下來的知識中,林旭知曉了神祇享用人間香火是一種權利,維護天地法則的正常運轉則是神祇相應承擔的義務。或許那位前任山神,最終隕落也是為了履行自己的職責,否則解釋不了祂何以是明知前途凶多吉少,依然要外出赴會。如今,林旭捫心自問,盤踞蘭若寺裏的小小樹妖就嚇得他畏縮不前,隻能盼著對方自取滅亡,長此以往下去,他這個霍山神還能有什麽出息?萬古千年地混吃等死下去嗎?


    想到了這裏,突然間,林旭隻覺得自己胸膛處好似有一團烈火正在燃燒。為此,他改變了主意,轉頭望著一副老邁模樣的黃世仁,忽然話鋒一轉,說道:


    “……我想早些下手,下月初一,墨門若再無消息傳來,你我聯手突擊蘭若寺,不知黃兄意下如何?”


    聞聽此言,老土地的白胡子一抖,祂的眼睛也不自覺地瞪大了,略帶結巴著說道:


    “林賢弟,你這話……該不是在與我……說笑吧?”


    見狀,林旭不禁莞爾,語氣堅定地說道:


    “我心意已決,此事絕非笑談。黃兄,請速下決斷吧!”


    “……也罷!縱然是豁出我這把老骨頭,黃某也要舍命陪君子。”


    滿是皺褶的大手攥成拳頭,黃世仁破天荒地吐露了自己的心聲。說到底,那蘭若寺就在江家集旁邊,假如沒有茂密的樹林遮擋視線,居民們站在城頭眺望就能看見寺廟的輪廓剪影。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土地爺黃世仁再怎麽老好人,祂也畢竟曆練了這麽多年,何時該作出取舍,不需要別人提點。


    聞聲,林旭的笑聲愈發暢快,說道:


    “好,那咱們一言為定。”


    .................................................................


    “嗖——”


    隨著一陣陰冷的寒風吹過荒野,漫天烏雲遮蔽了僅餘的一點星光。坡度起伏不定的土路邊,一人多高的枯萎荒草隨風搖擺,幽然吹過的一陣夜風宛若遊魂野鬼在側窺探著行人,一切景物都顯得鬼氣森森。


    在蘭若寺生滿野草的中庭,兩個大男人半夜不睡覺,跑到這裏麵對著麵。倘若這一幕不幸被腐女們看到,必定會演繹出一段基情澎湃的耽美故事。


    “夏侯兄,你這人好生頑固,自從燕某前次贏了一招,你就到處追著跟我比劍,每次都輸給我還不肯放棄。我躲了你三年,從關中跑來淮南,你竟然還死纏爛打不肯放手。唉,你這人真是頑固得無可救藥了。”


    天生一副絡腮胡子,燕赤霞的個人造型可謂威猛,但此刻從他口中講出來的一番話語,著實有幾分叫人泄氣的味道。


    這時,站在燕赤霞對麵的那個年輕男人絲毫不肯領情,隻聽他重重地哼了一聲,開口反駁說道:


    “你的廢話真多!燕赤霞,你不能贏了就跑,若不能勝你,我問鼎天下第一劍的夙願幾時才能完成?來,快點跟我打過,分出個雌雄吧!”


    有句話說得好,一個人的朋友和親人未必真正了解他,但他的敵人絕對最明白他的人。


    早知道眼前這個家夥又臭又硬,燕赤霞的吐槽也不過是宣泄一下被人逼著比劍的那股鬱悶勁,其實他老早便知道自己說服不了這個宿敵。當即,燕赤霞也不再廢話,他探手拔劍出鞘,與這位挑戰者夏侯劍二人戰到了一處。


    “當啷!嗖!哧!”


    所謂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兩位劍術高手在寂靜無人的古寺中上躥下跳,左衝右突,交鋒散溢的淩厲劍氣拆房破屋如兒戲,交手的時間雖不長,他們倆也險些把蘭若寺這座無人修繕的破廟整個拆掉。幾番纏鬥之後,燕赤霞窺見一個破綻,揮劍直搗中路令對手不及閃避。盡管燕赤霞手下留情,劍鋒依然劃破了夏侯劍的左臂,隨著鮮血流出,此戰勝負已分。


    夏侯劍低頭看了一眼胳膊上的創口,跟著他黑起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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