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興漢軍水師的實際指揮官是司徒雅,不過陳涼仍是名義上的最高統帥,假如他的旗艦被打掉,興漢軍士氣崩盤,那絕不是一件可以拿來開玩笑的小事。


    見此情景,正在為艦隊攻擊順利而暗自慶幸的司徒雅麵色大變,他急迫地拔出佩刀指向旗艦所在,大聲叫道:


    “快,傳令各船隨我前往救駕。”


    眼看著陳涼遭到敵將突擊,下屬們無不嚇得魂飛魄散,身穿著全套拉風到爆的鮮花鎧甲,陳涼此刻倒是顯得鎮定自若。看到一頭撞過來並且開始跳幫的吳軍戰船,他衝著左右隨從一招手,大聲說道:


    “來人,取本座的弓來。”


    這時候,許多吳軍士卒已然躍上了“出水蛟”的甲板,這艘傳統規製的樓船視野條件良好,但並不具備如龜船那樣滿身是刺,叫來犯者無處下腳的變態防禦力,對進攻方的阻礙算不上難題。


    吳軍士兵揮舞著刀劍與興漢軍士兵混戰在一起,從船頭到船尾,隨處都能聽到金屬武器的碰撞聲響和利器刺入人體的低沉聲音。


    身為武將的姚雷一馬當先衝在了隊伍的最前頭,他帶著一隊精銳武士直奔著頂層的雀室而來。一般而言,遵照不成文的傳統來說,統帥必定是待在這個位置上,如果躲在船艙裏不敢露頭,那就太難看了。這時,業已持弓在手的陳涼正處於居高臨下的好位置,在這裏他能把敵方的一舉一動都看得真切,當望見了豕突狼奔而來的姚雷,陳涼看出這是條大魚,當即舒張臂膀拉滿了三石力的黃樺弓,蓄勢瞄準片刻,陳涼大喝一聲,陡然鬆開了手指。


    “嗖——”


    “哎呀!”


    耳邊聽到一聲低沉悠長若琴音的弓弦鳴響,多年來瀝血江湖曆練產生的直覺告訴姚雷來者不善,此時他再想閃躲已然來不及了,隻得略微側身閃了一下,結果是在一群侍衛的簇擁下被箭矢射中了右臂。饒是姚雷身著兩層鐵甲,照樣擋不住箭矢的強勁穿透力,寒芒隱現的銳利箭頭直接洞穿了他的胳膊,連帶讓半個肩膀都疼得失去知覺。姚雷隻覺眼前一黑,身子一歪,險些一頭栽下甲板。


    “快,保護將軍!”


    見狀,緊張過度的親兵們一擁而上,十數麵體量巨大的獸麵方盾如城牆般將姚雷拱衛在中間。除非下一次箭矢是從天頂方向射下來的,否則不可能再傷到姚雷一根汗毛。


    主將姚雷負傷後,攻上“出水蛟”的吳軍兵士們再無爭勝建功之心,他們簇擁著昏昏沉沉的姚雷,一路且戰且退撤回了己方戰船,隨即便拔刀斬斷固定纜繩,兩船得以分離自由航行。這次以斬首陳涼為最終目標的突擊行動宣告失敗,隨後,雙方戰船在間不容發地極近距離擦肩而過,兩邊的士兵們胡亂射出了一陣箭矢作為臨別問候,然後心安理得地各奔東西了。


    搜集戰死者屍體的工作進展順利,霍山君動了心思往上遊方向移動,很快就靠近了主戰場所在。


    “林兄,好像是你的那位老鄰居又跟上來了。”


    聽了敖平的調侃,林旭瞥了一眼東方天際隱約可見的幾個黑點,神色淡然如常地說道:


    “哼,又是這個霍山君。約定明年八月十五在鹹陽宮了卻恩怨,現在我倒是不方便對它出手了。”


    唯恐天下不亂的敖平又來了興致,祂挽起袖子說道:


    “哈哈,那就讓本君來會一會這位大妖。”


    聞聲,林旭皺眉一把拉住敖平的胳膊,搖頭說道:


    “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還有正經事要做,不要節外生枝。”


    “也罷,今次算是它撿了便宜。”


    水戰的局部戰況一度堪稱慘烈,不過整個戰局仍舊處於膠著狀態,難以看出誰占據了上風。


    旗鼓相當的興漢軍和吳軍都無力抓住機會給予對手致命一擊,戰船性能興漢軍勝出一籌,兵力方麵吳軍則占有相當優勢,結果相互抵消成均勢。這就好像兩個體魄強健的壯漢,黑夜裏走在狹窄的小巷中突然遭遇發生衝突,甭管什麽有技術含量的招式都施展不開,隻能笨拙地扭打在一起,試圖置對方於死地。若是情形照此發展下去,非得拖到其中一方體力不支倒下才能決出勝負。不得不說,這種實力接近的消耗戰才是最讓人頭疼的。


    隨著天色漸晚,雙方也不可能挑燈夜戰,唯有各自收兵回營,準備另行謀劃來日出招戰勝強敵。


    在吳軍的帥帳之內燈火通明,一身戎裝的祝重發起身說道:


    “諸位道長,明晚真能刮起東南風?”


    在座的幾名道士笑而不語,其中一人接口說道:


    “呼風喚雨本是小道小術,何足掛齒?”


    聞聲,祝重發一拍桌案,哈哈大笑說道:


    “如此甚好,那便拜托諸位道長了。”


    與金丹派密謀結束後,祝重發召集了眾將商議明日作戰方略,言辭隱諱地暗示了有異人相助的消息,眾將聞聲精神也立時一振。


    戰鬥中奮勇爭先,結果導致負創在身的姚雷這時掙紮著站起身,他聲音沙啞地說道:


    “主公,如何打算,您說了便是,我等願效犬馬勞之勞。”


    緊隨其後,另外一名大將唐鈺也起身說道:


    “用兵之害,猶豫最大。三軍之災,起於狐疑。吳侯,您既已下了決心,我等縱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聞聽部下們爭先恐後地表忠心,祝重發雖說城府深沉也不免生出幾分得意,他端起酒碗說道:


    “來,孤願與諸君共患難同富貴,請滿飲此杯,祝我軍來日破敵。”


    須知,以木材為原料製造的戰船無論選材多精良,設計用心有多精巧別致,防火措施和訓練何等完備周全,永遠也無法抵消火災這個敵人的潛在威脅。火攻戰術直至艦船的材料改為鋼鐵製造之後,才算徹底沒了用武之地。在此之前,防備敵方的火攻一直是合格艦隊指揮官的起碼常識。可想而知,在如此高度警惕之下,誰敢指望著依靠奇謀火攻取勝,沒有特殊因素影響的話,基本上都會演變成畫虎不成反類犬的笑柄。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籬笆牆,吳軍的密謀很快就從一些渠道流散出去,引起了相關各方的關注。


    地祇們在湖口附近臨時搭建了幾座草廬,一邊品茶,一邊議事。翻看著內線傳出的消息,林旭皺著眉頭說道:


    “那個金丹派到底是什麽來頭?”


    大江龍君敖平咳嗽一聲,祂略顯不好意思地撓頭說道:


    “呃,本君跟他們不熟,章水君應該知道得多一點。”


    無端地被拖出來頂缸,章渝對上敖平是從來敢怒不敢言的,祂眼珠轉了幾圈,接口說道:


    “這個嘛!在下隻是略有耳聞,據說那金丹派乃是一位名喚純陽真人的修行者傳下的道統。”


    聞聽此言,林旭嘴上沒說什麽,心裏卻已經開了鍋,他幾近氣急敗壞地腹誹罵道:


    “好你個純陽真人呂洞賓哪!怨不得如此大方,剛一見麵就白送了我雌雄一對劍當賀禮,原來伏筆是在這等著老子呢!好大的一筆人情債啊!”


    俗話說,吃了人家的嘴軟,拿了人家的手短。當初,林旭在河北路遇呂洞賓的化身,不明就裏地接下了人家送的禮物,那也就等於是答應了對方高抬貴手,日後不要跟他那些不成器的傳人們較真。哪怕是這群家夥一點都不開眼,非要跟林旭作生死之搏也是一樣的。念在呂洞賓提前打了招呼賣好的份上,此刻林旭唯有強忍著萬分不悅跟這些家夥周旋,說不得還得小心點控製出手力度,這是何等憋屈呀!


    先禮後兵算是華夏沿襲千年的古老傳統之一,不宣而戰則是師出無名的代名詞,地祇們曉得計劃生變,自然要跟關聯方麵進行協調。


    經過簡單的內部溝通後,地祇們派出了以林旭和敖平為代表的談判團趕赴金丹派的山門,與他們交涉這個問題。


    紅牆碧瓦,青青翠柳,駐足在金丹派堪比鹹陽宮的宏偉山門之前,林旭和敖平對視之後,不約而同地對金丹派的觀感生出了些許異樣。


    無論何時何地,宗教都是一門大生意,跟凡俗商人高賣低買的營生手段略有差異,寺廟宮觀兜售的是心靈寄托和靈魂歸宿,宗教則可以為人們提供這些服務,前提是信徒們付出信仰和金錢。


    金丹派屬於半隱修流派,出世走動的機會不多,但掛名在他們宗門旗下的宮觀也不在少數。各地分觀每年上繳的香油錢累積起來也不是個小數目,要建成如此宏大的建築群需要百年以上的時光用心經營。所謂觀其外而知其內,觀其行而知其誌。隻看這些建築,林旭就曉得金丹派絕非真的是甘於寂寞的苦行者,看來這一趟要說服他們和平解決糾紛,希望十分渺茫了。


    087  風雲


    “大將軍陳涼有大氣運,大功德,當可為人道君王。”


    在談判之初,乍一聽到林旭如此放言,對麵金丹派的人再也沉不住氣了,隻見一名猿背鶴頸的中年道人起身說道:


    “尊神此言差矣,吳侯祝重發身具天子龍氣,方才是真命之主,尊神想必不會看不出端倪吧?”


    本就對協商不報希望,林旭微微一笑,背負著手說道:


    “嗬嗬嗬嗬,如此說來,你們是決意與本尊為難到底嘍?”


    “非也!非也!我輩不過是順天應人,輔佐天命真主罷了,其中為難之處,還請列位尊神見諒才是。”


    聞聲,林旭扭頭看了一眼同來的敖平,這時祂的麵色已經黑得跟鍋底有一拚了,額頭上青筋暴起老高。林旭也是一般無二地惱怒,隨即他拂袖起身,冷冷地說道:


    “如此甚好,那大家就各憑手段分個高下吧!”


    舌頭解決不成的問題就得交給拳頭來處理,地祇們既然跟修行者談崩了,隻能著手準備在戰場之外展開一場凡人視野之外的暗戰,看看究竟是誰把握住了天命所在。


    世間一切術法神通,本原都是來自於對法則的理解和參悟,天地法則是大道延伸的產物。因而,老子嚐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大道運轉是渾然不著痕跡的,因此也是不可捉摸的,無從效仿和學習。天地之道師法於大道,自然要等而下之,於是便有跡可尋了。


    倘若以神通法術暫時改變天地運行的規律,實施起來難度不大。一些道行僅是泛泛之流的三腳貓術士,他們憑借秘傳符籙和祭祀儀式也能求得甘霖降下,或是反過來驅散連綿不絕的陰雨天氣,可見這門功夫是易於上手。不過要做到任何情況下都能陰晴如意,那就非得有大神通不可了,算得上是難於精通。假如有雙方同時開始施法,彼此之間的目標南轅北轍,那種單純依靠外力扭曲自然規律的事情就變得異常艱難。簡而言之,不是東風壓倒西風,那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快速商定了對策之後,林旭衝著大江龍君敖平一拱手,說道:


    “敖兄,這一趟得辛苦你了。”


    聞聽此言,敖平臉上勉強擠出的笑容比哭都難看,祂是根正苗紅的龍族後裔沒錯,卻也架不住這些年來功夫都花在了酒色財氣上麵,敖平的道行修為實在算不上有多出眾。被林旭趕鴨子上架,祂的確哭笑不得,喃喃地說道:


    “這個……若隻靠我出手,勝算誠是不高。”


    在座的列位地祇都曉得敖平這家夥的底細,倒也用不著懷疑祂在過份謙虛,林旭轉頭跟洪澤水君章渝說道:


    “章水君,勞駕你從旁協助敖兄如何?”


    一聽這話,洪澤水君章渝那張圓乎乎的胖臉立時從蒸好的饅頭抽搐成了個包子樣,祂哼哼唧唧地說道:


    “非是在下推辭,實是力有不逮呀!”


    神情窘迫的敖平終於發現了還不如自己的參照對象,祂心裏頓時平衡了,上前搭著章渝的肩膀,嬉皮笑臉地說道:


    “章水君,別不好意思,你倒是說呀!”


    見狀,林旭無奈地看著低頭賣萌的章渝和擺出誇張仰天長笑姿態的敖平,他算是對這兩個活寶無言以對了。林旭沉吟片刻,跟敖平說道:


    “那依敖兄之見?”


    “當然是幫手越多越好,不拘水係,隻要是地祇皆可。”


    小圈子容易團結,代價是缺乏足夠選擇餘地,敖平這麽一說,林旭放心了,應承說道:


    “噢,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隨之,林旭一彈指喚來了幾名手下,吩咐說道:


    “你等替本座傳檄四方,請各方地祇前來襄助。”


    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林旭的地祇位階雖高,但他的地位一直沒有得到同僚們認可。除了敖平、黃世仁等親近盟友和一些關係相對中立的地祇之外,其餘地祇們都是抱著敬而遠之的消極態度,現在要指望祂們出力幫忙,事情大概沒那麽簡單。


    轉回頭來,林旭摸著下巴,嘴裏嘟囔著說道:


    “嗯,不知陰陽家能否來得及趕到?”


    聽到陰陽家之名,作為本次暗中鬥法的支柱,大江龍君敖平已然到了病急亂投醫的地步,祂喜形於色連連點頭,目光滿是期待地投向林旭,說道:


    “一試無妨,請林兄盡快邀約吧!”


    這時,望著敖平的這副緊張模樣,林旭啞然失笑,安撫說道:


    “那好吧!待我修書一封送去王屋山,希望時間能趕得及。”


    ..................................................


    初冬時節,江水流域的初雪悠然落下,風景秀麗的錦繡山川化為了夾雜著少許斑駁色塊的白色天地,唯有丘陵山地間生長的茂密竹林,依然故我保持著青翠欲滴的鮮綠色澤。


    一場事關個人生死成敗和日後能否從龍建國,封妻蔭子的大戰將至,略帶幾分濕潤的空氣中,此時此刻似乎都凝聚著重重殺氣。興漢軍和吳軍的士兵們各自在營中忙著整理軍械甲杖,各級將領們則紮堆謀劃策略戰術,檢查舟師戰備情況。雙方的最高統帥保持著相對超然的姿態,力求用自己的沉穩鎮定來穩住軍心,在他們的視野之外,一場同樣激烈火爆的對決悄然拉開了帷幕。


    “咄!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身護命。智慧明淨,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丹朱口神,吐穢除穢;舌神正倫,通命養神;羅千齒神,卻邪衛真;喉神虎賁,氣神引津;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煉液,道氣常存。大道驅使,六甲六丁,傾山塞海,晝夜不停。急急如律令。”


    這座毗鄰江水之濱倉促興建,純粹以黃土夯築而成的台壇高有丈餘,高台四周布置的林立旗幡在烈烈風中飛揚舞動,恰如千軍萬馬隱身其後。


    清一色身著鶴氅道袍的金丹派修行者們一個個腳踏禹步,手持著寒光閃爍的法劍,亦步亦趨地循著祭壇外沿快速遊走,他們口中不停頌讀著三淨神咒,為即將開始的呼風喚雨預作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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