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刑事課請來的木下博士等人上島後立即投入到工作中,當屍體解剖結束,檢察官與木下博士、前田法醫離開獄門島時,已經是海風涼吹的黃昏時分了。


    屍體解剖結果證實:


    花子是頭部遭到重擊之後昏倒,然後再被勒死的;雪枝則是被人用手巾之類的東西勒斃之後,再放進吊鍾裏麵。至於行凶時間,也跟村瀨醫生推斷的一樣,雪枝是在前一天晚上日落後沒多久就被殺了。


    驗屍完畢,鬼頭本家忙著替兩姊妹安排喪禮。今天原本是花子的喪禮,現在又碰到雪枝不幸遇害這檔子事,兩天之內一連死了兩個人,實在太令人意外了!因此,本家決定明天讓花子跟雪枝一起出殯。


    在日本雖以火葬為主,但像獄門島這樣落後的地方都實行土葬。鬼頭家的墓地就在千光寺後麵折缽山的半山腰上。幾個請來年輕人正忙著在昨天剛挖好的墓穴旁再挖一個墓穴。


    金田一耕助雖然問了相關人物一些問題,但這些人的證詞還是令他如墜雲裏霧中,摸不清頭緒。


    他把希望寄托在和醫生打架的那個人身上,但是經過仔細盤問之後,醫生除了說出相同的情況外,再也沒其他線索了。不過他倒是再次說,那個男人好像是從本家後麵的木門出來,而且手上還拿著類似大方巾之類的東西。


    金田一耕助後來也詢問了本家的早苗和阿勝,是否有人趁她倆不注意的時候從後門進來,順手拿了東西出去?早苗卻說沒有搞丟過東西,而阿勝則畏畏縮縮的,根本不知道家裏是否少了一塊大方巾,因此,金田一耕助最後仍是一頭霧水。


    “金由一先生,依我看來,我們不得不來一次全島大搜捕了。昨天晚上和醫生打架的那個男人,也許就是我們追捕的海盜,搞不好,他也是殺死兩個女孩的凶手。”


    磯川警官果斷地說出自己的主意。


    “警官,我同意你的觀點。至於他殺人的動機,我認為並不單純。不管凶手是不是他,這裏麵一定有強烈的殺機。對了,警官,你是住在這裏,還是要回去呢?”


    金田一耕助說出自己對這兩件命案的看法後,這才想起跨海而來的磯川警官今晚住哪裏?他期待磯川警官能留在島上,因此才會這麽問。


    “這裏事情太多了,我想盡可能住在這裏。除了海盜的事情外,同時我還想再到現場看看;天天渡海過來,也太麻煩了。”


    磯川警官說出他心中的打算。


    “住在這裏比較方便。你看,房子這麽大,住上十個八個刑警應該沒問題。我想從今晚開始就和你一起住在這裏吧!我去和早苗談談看。”


    “啊!這樣太好了。”


    月代聽到金田一耕助想住在這裏時,不禁興奮地大叫大嚷起來,一點也沒有喪失親人的悲痛。


    早苗當然同意,月代和阿勝一聽說警察們要住在這裏一掃臉上的陰霾,月代還像小孩子般,高興得手舞足蹈。


    “啊!我最喜歡熱鬧了,原本死氣沉沉的家裏有這麽多人來住,真是太令人開心了。”


    月代一臉開心地說。


    “月代,你可不能一高興就跑到外麵去喔!”


    金田一耕助認真地提醒她。


    “我才不出去呢!我不會像雪枝、花子那兩個笨蛋,太陽都下山了還出去。”


    月代一本正經地說著。


    “真的不出去嗎?就算鵜飼送信來,你也……”


    金田一耕助故意開她玩笑。


    “討厭啦!金田一先生。”


    月代有些撒嬌地用和服的長袖子打著金田一耕助說:


    “我很愛惜自己的性命,不管誰說什麽我都不出去。”


    月代雖不聰明,卻也意識到這一點了。


    “搞不好,下次可能輪到我了。”


    “這樣最好,隻要不出去就沒事,不管任何人說什麽,絕對不要出去就是了。”


    金田一耕助認真地叮囑她。


    “我才不出去呢!我要去祈禱所祈禱早日把凶手殺死。”


    月代看了一眼金田一耕助,同時以堅定的口吻說。


    “到祈禱所祈禱?”


    金田一耕助驚訝地看著月代。


    月代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


    “是啊!我如果有什麽心事,或不順心的事情,我就去祈禱。我的祈禱一向很靈的,凡是對我不好的人,都會受到處罰。”


    金田一耕助帶著疑惑的眼神看著早苗,早苗接口道:


    “祈禱所就是院子對麵的那間白色建築物。月代如果有什麽不高興的事情,就會把自己關在祈禱所裏祈禱,島上的人都知道月代的祈禱很靈驗。”


    “你看吧!連早苗都這麽說。我今晚要連續祈禱,讓壞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月代顯得相當得意。


    金田一耕助想起有一次了然和尚指著後院略高的地方對他說:“那是祈禱所。”金田一耕助當時還納悶這種人家裏麵怎麽會有祈禱所呢?他做夢都沒想到月代竟然是個像巫婆一樣的祈禱名人。


    金田一耕助本想多問問她有關這方麵的事情,這時候,磯川警官看了看手表說:


    “金田一,我想再去現場看一次,如果再拖下去,太陽就要下山了。我們走吧!”


    聽到磯川警官的話.金田一耕助也看了著手表,正好是六點四十分。他帶著疑問的神情看了早苗一眼,早苗似乎沒注意到,表情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今晚又一次忘了聽複員船班次廣播。


    金田一耕助陪磯川警官出門,後來,他為此後悔不已。


    太陽一下山,島上的氣溫就變冷了,金田一耕助冷得抱緊肩膀說:


    “要到寺裏,還是……”


    “不,到天狗鼻那裏去看看。”


    吊鍾還擱在雪枝被殺的岩石上,兩個刑警正在附近的草叢裏搜尋。


    山上的獲花在深秋時節展現著淒楚的血紅。


    “找到什麽了嗎?”


    “沒有”


    “其他人呢?”


    “去搜山還沒回來。”


    清水帶著刑警和島上的年輕人到折缽山搜索去了。


    磯川警官仰著頭看吊鍾。


    “這個吊鍾就扣在這裏啊!對了,金田一,那個凶手會不會在清水跟村長第一次走過這裏的時候,躲在吊鍾的另一邊呢?”


    “我看有這種可能。因為清水和村長隻是從這裏用手電筒照過去,並沒有跑到吊鍾旁邊看。但是,現在從吊鍾的位置看來,距離岩石邊緣不到一尺,如果隻有凶手一個人也許還說得過去,如果還抱著雪枝的屍體,大概不可能。”


    金田一耕助一邊說,一邊領著磯川警官走到岩石的另一邊查看。


    磯川警官稍微探身往下看,隻見崖下六尺處有一條下坡路,除此之外就是數十尺高的斷崖,雖然看得到路,但要爬上懸崖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懸崖下有強風巨浪,即使不被海草纏住,也一定會被海浪衝走的。


    “這邊果然不行!除非是壁虎,否則不可能攀住懸崖不動。”


    磯川警官讚同金田一耕助的觀點。


    兩人拍去膝蓋上的灰土,從岩石上站起來的時候,突然聽到從坡路那兒傳來嘈雜的咒罵聲與雜亂的腳步聲,兩人不約而同地回頭看去。


    隻見一群扛著鏟子、鐵鍬等東西的年輕人,連滾帶爬地奔下坡來。這些人是到鬼頭本家墓地挖墓穴的人。


    “啊!警官,出來了,出來了!”


    一看到警官,這群年輕人就大聲嚷嚷著。


    “什麽東西出來了?”


    磯川警官也緊張起來。


    “那個整張臉全是胡子、樣子十分奇怪的人……”


    “穿著軍服……”


    “眼神敏銳的男人……”


    年輕人七嘴八舌地說著。


    “人呢?人在哪裏?”


    “就在本家的後麵……”


    “本家後麵不是懸崖嗎?”


    “我們正在挖墓穴,就聽見懸崖上有沙沙的聲音,我們回頭一看……”


    “草叢裏有個奇怪的人在盯著我們,他的眼神真的好可怕喲……”


    “那個人絕不是島上的人,我們以前沒見過他的,他一定是你們要找的那個海盜!”


    年輕人口沫橫飛地講著。


    “那你們為什麽不抓住他呢?”


    一位刑警略帶責備的語氣對他們說。


    “聽說他帶著武器……”


    “而且那人看起來好像隨時會動手的樣子。”


    “然後你們就一起跑開了嗎?像你們這麽膽小,哪像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討海人呀!”


    另一個刑警嘲諷地說。


    “因為事情太出乎意料嘛!”


    “喂,是誰第一個逃的啊?”


    “不是我!阿源是第一個跑的,害得我不由自主地也跟著跑。”


    “亂講,是你啦!嚇得哇哇叫。”


    正當這一群年輕人相互指責的時候,去搜山的清水和刑警的腳步聲從後方傳來。


    “啊!你們都在這兒呀!剛才是怎麽回事?”


    “清水,那個人出現了,我們正在向警官報告。”


    “清水,你們查得怎麽樣?”


    磯川警官急忙問道。


    “警官,確實有人潛入島上。我們發現海盜山寨裏有燒過火的痕跡,還有這條大方巾。”


    清水拿出一塊被雨淋濕、髒兮兮的大方巾,但看起來這條方巾並沒有在現場遺留多久。打開一看,上麵印著淺黃跟白色的鬼麵,還有一個也是染成白色的“本”字。


    “這是?”


    “這是鬼頭本家的家徽;分家也是用鬼麵,不過上麵印的是‘分’這個字。


    清水簡單扼要地回答。


    磯川警官回頭看著金田一耕助說:


    “醫生說的是真的,這人昨天晚上潛入鬼頭本家,用大方巾偷了一些東西出來。”


    “嗯,也許是這樣。”


    金田一耕助回答的口氣似乎不太肯定。


    “你怎麽說‘也許是這樣’呢?根本就是這樣嘛!現在這塊本家的大方巾就是證據。”


    磯川警官反駁他說。


    “是沒錯,可是為什麽早苗沒發現呢?”


    “拜托你別這樣說好不好,在那麽大的房子裏,一兩塊大方巾或是一兩樣東西被偷走,的確是不容易被發現的。再說,這兩天不斷有事情發生,誰會去注意大方巾這種小東西。金田一,你究竟在想什麽呢?”


    磯川警官喋喋不休地說。


    金田一耕助猛然搖著頭說:


    “沒什麽,警官,這麽一來,可以確定有人潛入這座島上了。是不是要召集全島的人,進行地毯式的搜山呢?”


    “是的。”


    磯川警官四處張望了一下,入夜的島上一片漆黑,甚至無法分辨彼此的臉孔。


    瀨戶內海一到夜晚,天上的星星就顯得特別明亮。


    “拖到明天可能就太遲了,幸好今晚有月光。”


    清水看看天上的星星,對磯川警官說。


    “好,那就立刻動手。”


    磯川警官下定決心說。


    一整晚,獄門島上充滿了戒備森嚴的緊張氣氛。


    磯川警官與金田一耕助等一行人先回到鬼頭本家,草草用完早苗、阿勝做的晚餐。


    而那一群年輕人則四處傳遞搜山的訊息,漁夫們一聽到消息,都爭先恐後到本家門前集合。


    八點左右,本家附近聚集了數十位漁夫,他們各自帶著火把、燈籠以及稱手的武器,不知情的人看到這樣子,一定以為有一場械鬥要發生呢!


    搜山行動前,磯川警官將這些人編成幾組,趁著分派任務的時候,金田一耕助抽空問早苗一些事情。


    “早苗,你真的不知道這塊大方巾被偷了嗎?”


    “我……不知道……怎麽了?”


    早苗露出一種想要看透一切似的眼神,定定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感覺得出來,早苗的內心裏,正有一股強烈的情緒在翻湧著,並試圖以堅強的意誌力努力地壓抑著。


    她拚命回避金田一耕助的視線。


    “早苗……”


    金田一耕助有點急促地說:


    “今晚大家要搜山了喔!”


    早苗低頭不語。


    “那麽多人去搜山,不管是誰,都會被搜出來的,你真的不在乎嗎?”


    早苗嚇得急忙抬起頭,然後現出帶著殺氣般的可怕的眼神,瞪著金田一耕助說:


    “金田一先生!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你不懂嗎?”


    “我不懂!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我……”


    這時竹藏慌忙跑進來,打斷了早苗的話。


    原來是磯川警官叫他來找金田一耕助的。


    “我馬上就去。啊!竹藏,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突然叫住竹藏。


    “有什麽事情?”


    “月代呢?怎麽沒看到月代?”


    “我在這裏啊!”


    月代的笑聲與腳步聲同時出現,她的一身裝扮,真使金田一耕助看得呆了。


    月代像舞伎一般,身上披著白色絲絹,穿著紅色長褲裙,頭上戴著金色的高帽子,手上還拿著黃金鈴。


    “月代,你怎麽穿成這樣?”


    金田一耕助有些吃驚地問。


    “你忘了,我現在要去祈禱所祈禱呀!你們不是要去搜山嗎?我馬上就去祈禱……我的祈禱很靈的,我相信你們一定抓得到壞人。”


    說完,月代滿麵笑容地走出房間。金田一耕助則目送著她的背影離去,事後回想起來,那卻是最後一次看到活著的月代了。


    磯川警官又派人來催他。


    “好,我馬上去,早苗……”


    “嗯?”


    金田一耕助不放心地盯著早苗說:


    “月代就拜托你了,要多注意她。”


    早苗皺了皺眉頭,仿佛在說不用你交代我也明白該怎麽做。


    “竹藏,你也要去搜山嗎?”


    金田一耕助看了竹藏一眼。


    “是的”


    “我希望你留在這裏。”


    “可磯川警官已經派我帶一隊人去搜山,現在大概不能調換了。”


    這時候裏麵突然傳來瘋子的怒吼聲,早苗歎了口氣說:


    “今晚的舉動讓伯父很不高興。”


    金田一耕助目送早苗的背影,心中升起一種無以名狀的不安。


    在竹藏的催促下,他往玄關走去,經過那間十坪大的房間時,順便往裏麵看了看。


    了然和尚跟了澤在靈堂前念經,荒木村長、村瀨醫生和分家的儀兵衛、誌保以及美少年鵜飼也都在場,這麽大的事情,連分家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一看到金田一耕助,荒木村長沉穩地說:


    “啊!金田一先生,你也要去搜山嗎?”


    “是的,我去一下。”


    “辛苦了。我本來也應該去的,但今晚要守靈,等守靈結束後,我就去找你們。”


    “不用啦!怎麽方便就怎麽辦吧!”


    金田一耕助的聲音在室內回蕩著,了然和尚依舊專注地念經。


    出了大門,大隊人馬都出發了,隻剩下竹藏和磯川警官率領的那一隊人。


    “金田一,出發吧!”


    磯川警官看到金田一耕助終於走出大門,立刻大聲說。


    “請等一下,我希望能留三四個人在這裏。”


    金田一耕助看看磯川警官,又看看本家的大門,對磯川警官請求道。


    “為什麽?”


    “萬一我們搜山找的那個男人逃到這裏來,那就糟了。留三四個人監視房子四周,也許會好些。”


    磯川警官認為金田一耕助說的不無道理,於是他挑選出兩個人來監視本家四周的環境。


    “現在出發吧!”


    一看時間,已經是夜晚八點半了,天上繁星點點。


    農曆初十的月亮掛在幹光寺後麵的山上,飄飄悠悠。


    一群人繞過鬼頭本家前麵的坡路,往穀底走去,在往千光寺的盤山小路上,看得到一溜明晃晃的火炬正在往上爬著。


    “警官,點那麽多火把去找,豈不是敵暗我明?”


    金田一耕助有點擔心地說。


    “火炬之後,還有一隊是不拿火炬的,凶手如果為了要避開拿火炬搜山的人,一定會掉進不拿火炬搜山組的陷阱裏。”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磯川警官得意地說出他的計策。


    “原來如此。”


    金田一耕助與磯川警官帶著隊伍,沿著穀底直奔天狗鼻。左轉後,爬上剛才挖墓的年輕人跑下來的坡道。要上折缽山隻有這條路可走。


    竹藏率領的那一隊人點著火把,故意鬧哄哄地往上爬。金田一耕助他們則隔了一段距離,默默跟在後麵前進。


    平常天狗鼻上麵很少有人進出,因此路徑顯得十分狹窄,坡道也很陡。天上雖然有月亮,也有繁星點點,還是有人會不小心被路上橫出來的樹根絆到腳。


    轉過突出的岬角,整個視野變得寬廣起來,從折缽山的山腰到山頂,可以看到海盜遺留下的山寨。


    在折缽山的這片斜坡上,到處可以看到搜山隊明晃晃的火把,猶如鬼火般緩緩移動著;人群猶如螞蟻,遠近四處傳來喧鬧的吆喝聲。


    這一切是如此真實,卻又如此的虛幻,讓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臨出發前聽到的那記清脆鈴聲,心中有一種怪異感覺。


    屋外在搜山,屋裏在守靈。蒼白臉色的早苗、像舞伎似的月代、禁閉室裏如野獸般怒吼的瘋子、鬼頭千萬太臨終的遺言……它們像電影般-一在金田一耕助腦中浮現,他的思緒也在飛速旋轉。滿山的火把像要把整座獄門島燃燒起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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