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些人,其實隻是梅行的助手。


    她聽到最後,隻是明白他要給自己一些財產。但具體如何,梅行解釋的很清楚,所有的動產、不動產都不需要她來親自管理。今日所做的,都隻是必要的程序。


    “相信我,他名下的財產都是幹淨的。”梅行把眼鏡摘下來,折好,放入上衣口袋裏。


    時宜聽不太懂,但隱隱能感覺,這個男人所說的“幹淨”是在和周家其它人比較。梅行看她想問又不敢問的眼神,有些想笑:“怎麽?聽不懂?又不敢問?”


    她頷首。


    “其實,我也有些事情不懂,也不敢問,”梅行把鋼筆扣好,放在文件旁,“你對他知道的有多少?就已經成了他合法妻子?而且據我所知,還是未經周家點頭的婚姻。”


    這是個意料之中的問題。


    唯一值得奇怪的是,周生辰並沒有告訴他真實情況。


    時宜想了想:“除了知道他喜歡科研外,什麽也不了解。”


    她所了解的,隻是他給人的那種感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事情在她的預想內。甚至她隱隱有種感覺,她剛才接觸到了最邊緣、最無關緊要的那些事情。真正的核心,他的背景,他的為人,甚至他的喜好,她都一無所知。


    梅行的眸光很深,端詳她,過了會兒,笑起來:“他表字,長風。”


    “長風。”她重複。


    “想到了什麽出處?”


    時宜笑:“長風至而波起兮,若麗山之孤畝。”


    梅行也笑,接了後半句:“勢薄岸而相擊兮,隘交引而卻會。你果然能猜出出處。”


    這麽有名的《高唐賦》,她很難不知道。


    隻是深想這個表字的含義,並不太附和周生辰的性情。這些話分明是形容巫山川水,磅礡洶湧,難以匹敵。而他的性情卻很冷清,不鹹不淡的。


    這個梅行也是傳統背景出身,說話又偏風趣隨意些,他們聊得很開心。到最後處理完所有事務,他問她,是否來過不萊梅。時宜搖頭,他似乎很有興致邀她一同外出用餐,時宜很委婉地拒絕了,獨自留在酒店。


    她喜歡安靜,並不怕無聊。


    時間充裕了,就上網看看這個城市的介紹,想要等到後幾日周生辰再忙的時候,自己到處走走。就如此戴著耳機,翻看網頁,偶爾聽聽郵箱裏新進來的比賽demo,消磨了整個下午。忽然有淡淡的茶香進來,時宜終於察覺,客廳有人在。


    走出去,看到的是周生辰。


    不知什麽時候回來的,竟然非常有情調地泡著茶。他身前是整套完備的茶具,應該是剛才拿出來的,水已經燒開,在一側汩汩冒著熱氣。


    他虛握著小巧的茶壺,將水傾倒而出,添了水,再倒出。


    手勢很隨意,應該早已習慣了自己泡茶喝,她視線很快停在一點,看到了他無名指上的戒指。剛剛在機場時,她記得他還沒有戴著,難道是因為看到自己特意準


    備的?


    周生辰聽到腳步聲,沒有抬頭,隨手添了個茶杯,倒了些水:“剛才看你聽得很專注,就沒有打擾你。”


    她笑,默默地想,她剛才都不知道自己聽得什麽。


    整個下午,唯一專注做的事情,就是在想著他。


    時宜在他身邊坐下。


    仍舊忍不住去看他手上的戒指,他察覺了,回視過來,看到她的目光,略微有些不自然地用手指輕輕轉了轉,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前幾天洗手時摘下來,丟了原本的那個,這個是下午剛剛才送來的。”


    她嗯了聲。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卻解開了她的疑惑。


    “時宜?”


    “嗯?”


    “晚飯時,出去走走?”他提議。


    這是他的提議,她以為他很熟悉這裏,是為了陪自己散心。結果卻發現他還不如自己了解不萊梅,那種有人提議陪你逛一個陌生城市,到最後反倒你成了他的向導的感覺,讓時宜覺得這個已經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忽然添了些可愛。


    她猜想,他是不是除了科研和家族中的事,再無暇去看這個世界?


    又或者,他看這個世界的角度,和她不同?


    兩個人像是初來此地的旅行者,所到處都是最大眾的必遊景點。此時已傍晚,微有夕陽餘暉,有遊客狀的人們,在美景前留影。她帶他走入彎彎曲曲的窄街道:“剛才我在網上看這裏,覺得很有意思。”


    十五十六世紀的木質小房子,緊挨彼此,色彩豔麗。


    有些地方窄的隻能走一人。


    因為腳下都是石板彈硌路,高低錯落,讓她走起來有些吃力。她的鞋跟並不算高,但總免不了一次次卡入彈硌路的間隙,她微微趔趄,被一隻手穩穩扶住:“走慢一些。”


    她站穩時,有一對老夫婦迎麵走來,周生辰很快又鬆開手,插入自己的褲子口袋。


    “你準備什麽時候回國?”


    “沒有具體計劃,想要回去,還有些事情先要解決。”


    她想想,提議:“如果你不回去,我們就住在國外好不好?”


    “好,”周生辰答應的很痛快,“在我完成這次十年引資計劃後,我們可以定居在任何你喜歡的城市。”


    這是他第一次和她說起自己要做的事。


    時宜還記得,第一次關注這個引資是在清明節時,和父親隨口閑聊了兩句。她記得,當時自己和父親的評價是,想要挽救這個大勢的人,既要有實力,也要有良心,隻是她沒想到這個人會是周生辰。


    “這幾年,國內人工成本上漲的厲害,很多企業開始撤去東南亞,五到十年內,必然會有大批工廠倒閉、工人失業,對嗎?所以你才會想要逆勢引資?”時宜回憶父親說的話,她並不十分懂這種經濟話題,但道理淺顯,她也就記得七七八八。


    他倒是沒想到,她會關注這種話題:“ 背後有很多原因。比如,人民幣連續走高六年,對外貿易成本已經上漲了30%。成本上漲30%,非常可怕,這時候最需要的是扶持的政策,在美元下跌時,人民幣也該……”


    時宜看著他,努力聽明白。


    周生辰忽然止住,微微低頭,兀自一笑:“抱歉,難得陪你,竟然說這麽無趣的事情。”


    她搖頭:“沒關係,你繼續說。”


    周生辰看她真的很認真,便又多說了幾句。時宜聽著,想,自己不論輪回多少世,都會始終愛著這個男人。這個男人,他骨子裏並非是為一人一家一姓而活,在這個社會裏,這種人可算是傻,傻到應該很少人理解他。


    她聽了會兒,試著去總結:“所以,簡單來說,你想要做的就是把白花花的銀子扔進去,緩衝這個過程?”換句話就是,拿自家的銀子和大勢對衝,結果很難改變,最多讓十年的製造業崩塌延長到十五年、二十年。


    周生辰不置可否,若有所思地感歎:“所以,過程會有些痛苦。”


    他所說的痛苦,應該是指的那個盤根錯節的老舊家族,要曆經數十代的蟄伏,才能積累如此家業,恐怕不止是他的叔父和母親,任何一個人都會成為他的阻礙。


    她想起周生辰的表字,忽然覺得自己的理解錯誤了。


    這個男人的內裏,何嚐不是磅礡洶湧,難以匹敵?


    迎麵又有遊客走來,道路太過狹窄,他很自然地退後兩步,讓出了路。而同時,時宜卻忽然輕輕地,主動去拉住了他的手。他們鮮少在室外如此親昵,周生辰竟有些不太自然。


    時宜有些撒嬌的嘟囔:“我累了,你拉著我走,好不好?”


    她的周生辰,如此動人。


    既然他不懂男女相處之道,那就讓稍稍懂的多些的自己,來一步步靠近他好了。


    他忽覺好笑,反倒放鬆了:“好,我拉著你走。”


    第二十五章 情愛如何解(1)


    時宜獨自在酒店時,就已發現周生辰的日常用具和衣物,也在這套房裏。換而言之,他並沒有打算和她再分房住,白天還不覺什麽,到兩人吃過晚飯回到酒店,她就有些心猿意馬。幸好時間尚早,有梅行和助理在,不至讓她直接想到今晚的獨處。


    男人之間的談話,稍嫌嚴謹。


    她旁聽的一知半解,低聲問他:“我給你們泡茶?”


    周生辰莞爾:“是不是聽得無聊了?”


    她抿起嘴角:“不是,我看你喜歡喝茶,而我剛好也會泡茶。”


    聲音有些輕,淡淡的,甚至能聽得出來有委婉隱晦的感情,告訴他,其實她想要讓他開心。周生辰原本想要說稍等片刻,自己結束,親自給她泡來喝,可聽她這麽說,想說話反倒被壓了下去:“學過茶藝?”


    她笑,不置可否。


    兩人的對話,倒是吸引了梅行,他饒有興致地看時宜:“我猜,周生你的太太,應該不止會泡茶,或許會給人更加意外的驚喜。”


    周生辰怕他為難時宜,抬手,用食指對梅行指了指:“好了,不許拿她開玩笑。”


    “我沒有啊,我隻是覺得你太太或許很喜歡茶文化,”梅行看時宜,“時宜,我呢,也很喜歡喝茶,而且隻要你能做到的,我都備有器具。”


    時宜聽得懂,這個男人所說的,是各代的飲法。


    這些實在是難不倒她。


    她不是個很喜歡顯示自己的人,或許今夜有周生辰在身邊,而麵對的又是他的摯友,她自然不願意認輸:“我呢,讀過陸羽的《茶經》,也喜歡研究這些飲法。如果梅先生想要試試,倒不難。”


    梅行很是欣喜:“煮茶,如何?”


    時宜忍俊不禁:“這個還是算了,以蔥、薑、棗、桔皮、茱萸、薄荷等為佐料,煮之百沸。我煮起來並不麻煩,就怕你們喝不下去。”


    梅行笑著勸說:“試一試,又不會如何。”


    時宜想起那個味道,有些躊躇時,手臂已被周生辰拍了拍:“不用理她,泡茶就好。”


    “誒?”梅行擺手,“有懂行的人在,怎能浪費?既然煮茶不妥,我現在就讓人去取餅茶和器具,我們嚐嚐你太太的煎茶。”


    梅行很快讓助手去取器具和餅茶。


    因為這個意外的提議,他們的話題倒是落到了茶上。時宜正坐,聽他們低聲閑聊著曾經有關茶的經曆,腦中浮現的畫麵,也漸漸清晰。


    曾經的他閑坐書房,素手煎茶。


    備器、選水、取火、侯湯、炙茶、碾茶、羅茶、煎茶、酌茶,她看得仔細,不願錯過他的每個動作、隻為消磨時間。她看著,他來做,並不覺無趣。


    此時此刻,她做起來也不覺煩躁。


    她甚至喜歡這漫長的過程,將他曾授與她的,再還給他。


    梅行是個愛茶人,連茶具都備了四套。而時宜卻是個名符其實的懂茶人,從開始選擇茶具,到候火定湯,到炙茶的火候,都極像是一場藝術表演。梅行起先還和周生辰說幾句,到最後兩個男人都看著時宜。


    倒是那畫境中的人,隻專心做自己該做的。


    有茶香飄來,卻隻成了點綴,讓這畫境如染釉色,越發怡然。


    周生辰看著她,也看得很專心。


    他不懂女人的心思,更不懂時宜,哪怕她已經成了自己的太太。她如此一個人,為何會到二十六歲還沒有任何感情經曆?他不相信任何虛無的解釋,比如注定,或者說緣分,可現在,卻隻能用這些詞語來解釋她對自己的感情。


    而自己對她呢?


    梅行告辭前,毫不掩飾對時宜的欣賞。


    她被說的有些不好意思,頻頻向周生辰投去求助目光,後者心領神會,慢悠悠地拍了拍梅行的肩,一語不發。男人之間的溝通不需要語言,比如現在。


    梅行微微笑著,拎起西裝外衣就走,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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