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


    身體瘦弱的冥王,不穿西裝的時候總是穿得像個快遞員,他和愛神是形影不離的良伴,表情中常常帶著天真的好奇,但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能打。


    冥王負責在追殺任務中執行團隊的培訓、分派和管理,隻要他有空,他也非常樂意親自去第一線幹點力氣活。大家公認他總是幹得最精細、最徹底的那一個。


    也許這就是他名字的由來。


    他對於斯百德正在談論的話題似乎相當不滿,但聲音還是那麽愉快,大家因此都打了一個寒噤,因為他說話的語調越是輕快,說明內心正在翻騰的情緒越是危險。


    如果沒有成為幹掉殺人凶手的人的話,他大概就是最恐怖的那個殺人凶手吧!


    誰也不希望這個推論有被驗證的一天。


    “你的意思是說,我的團隊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見財起意?”


    斯百德即刻冷冷地反駁:“這不是我的原話。”


    他即刻將財務報表上明細的那一欄放大,一百三十七宗案件密密麻麻地陳列在巨大的全息投影上,每一個字都帶著陰影,帶著血,後麵都盤踞著數以十計的冤魂。


    而真正用血紅的標記標出來的那一些,正是那些殺錯了人的案子。


    巧的是,那些案子後麵所標注出來的財務狀況,剛巧也都是贏利最高的。


    “默多克·赫本,這是全職殺手中最臭名昭著的一位,我們盯上他是因為玻利維亞發生的馴犬謀殺案,所有受害者都是被訓練有素的大型犬攻擊致死的,而默多克剛好有在農場馴養狼犬的經曆以及養狗的愛好。


    “但我們的人盯上他,除了被他的這些顯而易見的特征吸引以外,還因為他的工作隻收受鑽石。


    “我們幹掉了他,還從他的住所搜到了價值數百萬美金的鑽石。”


    冥王粗暴地打斷了他:“他們私吞了這些鑽石嗎?”


    斯百德承認:“沒有。你的隊伍非常誠實,他們按照我們所定的規矩,上交了所有的戰利品。”


    冥王絲毫不認為對方這話算是任何一種程度上的恭維,但他又好像高興得快要吹起口哨來了,音調奇妙地上揚,帶著迫不及待的欣喜之意。坐在他身邊的愛神不安地向他投以溫柔的凝視,他迅速按住愛神的手,捏一捏,像安慰對方:“那麽,有什麽問題?”


    斯百德稍微提高了自己的聲調:“問題就在於,幾乎所有錯殺的案例都顯示,當我們有兩個嫌疑人,一個有大量附加利益,而另一個沒有的時候,我們總是幹掉有錢的那個。”


    不知道為什麽,這句話讓愛神覺得有點好笑。


    她展露出美豔不可方物的笑容,冥王看著她,鼻翼皺了皺,似乎有點看呆了,眼神中慢慢出現一種真正的溫柔之色,並且毫不顧忌地湊過身去,輕輕親吻了愛神的耳垂,得到一個更為嫵媚的眼風。


    愛神說:“既然反正都要冒著殺錯人的風險,不如先撈點兒錢,喂,很公平哦!”


    不知是因為她的語調還是內容,室內的肅殺之感頓時被衝淡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愛神是冥王唯一不會冒犯的人。


    諸葛主動接過話題:“那麽,蜘蛛,作為組織的整體分析者與協調者,你有義務指出我們必須采取的修正舉措。你的建議是什麽?”


    斯百德點點頭,環視一圈,一字一頓地說:“我的結論是,在新年度的行動開始之前,我們必須找到新一任的判官。


    “沒有判官,任何案件的判斷和執行可能都會走上岔路。錯誤防不勝防。


    “我們的本意是幫這個世界清除掉那些傷害無辜之人的殺手,但如果我們的差錯率繼續上升,我們自己就會成為最可怕的那個殺手。”


    這時候,一直坐在房間圓環另一端的角落、一直保持沉默的那個人舉起了手。大家驚訝地看過去,那是一個好像得了癆病一樣臉色蒼白、頭發稀疏的矮小男人,看不出他的年齡,看不出他的人種,也看不出他的脾性,他從頭到尾像從未存在過。


    現在,他對大家在討論的一切似乎也毫無興趣,隻是簡單地說:“we havepany.”(我們有伴兒了。)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十五分鍾過後,不遠處的天空中傳來巨大的直升機轟鳴聲。


    十 注定要麵對的敵人


    奇武會的董事會自從成立後就每年在阿姆斯特丹舉行聚會,他們買下了阿姆斯特丹運河下遊的一棟十八世紀的建築物,花了超過這棟樓市值十一倍的價錢進行內外部的維修和護理。


    沒有人知道所有人的真正身份,但感興趣的人也許會猜想那必是來自遙遠亞洲的暴發戶們,因為這文物級的建築物門前新立了一塊檀木方牌,上麵簡潔地鐫刻了一個狂草的毛筆字:zen。


    下麵有小小的中文翻譯:禪所。


    除了買下這棟房子,奇武會還花了大價錢陸續買下周圍的土地,並且將相鄰的建築物一一拆除,漸漸整理出偌大一片空地卻無所作為。看起來屋子的主人對空曠情有獨鍾。


    每天熙熙攘攘的遊人從遠處的道路和河流中經過,對這一棟特立獨行的房屋遠眺,不知道裏麵到底有些什麽玄機。


    時間回到他們的會議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太陽正掛在天空的正中,這是歐洲百年不遇的反常氣候,地麵熱得像要蜷曲起來,老城區的街道上靜靜的,沒有什麽人經過。


    一輛破舊的福特車悄然從遠處駛來,圍著禪所兜了一圈,又停回建築物的正麵。車子裏坐了兩個人,開車的是年輕得接近稚嫩的男孩子,皮膚呈象牙色,鮮潔透明,大概是黑人與黃種人的混血兒。像所有風靡全世界的新生代偶像一樣,他留著長長的鬢角垂在耳朵兩邊,劉海幾乎蓋住眉毛,剪得精致而女性化,五官溫柔,從側麵看幾乎是一個女孩子。


    但如果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也許就會打消自己的全盤看法——那手真是異乎尋常地大而強壯。


    何況他確乎有喉結。


    坐在副駕駛位的人,形象與這男孩子則完全相反。那是一個光頭、高個子的白種男人,眼珠湛藍,神情冷酷,四十歲出頭,有一種經過千錘百煉的沉重感,露在黑色外衣外的手臂肌肉糾結,上身呈現完美的倒三角。一個海碗大的圓形黑色文身覆蓋了他的後腦——帶著箭頭的粗獷線條彼此纏繞穿越,互相緊密連接。


    如果有識貨的人在旁邊,就會看出來那是來自北歐凱爾特人古老傳說的傳統圖案,象征著生與死之間的循環與聯係。


    他手中握著一部極薄的手機,手機屏幕上正循環播放著幾個人的影像。


    圖片,視頻,聲音。


    裏麵的人有時沉默,有時交談。


    有一個人熟練地切換著四種以上的語言和不同的人會麵,事關各種各樣的話題。


    英文,法文,日文,中文。


    生意,天氣,球賽,生死。


    亞裔男孩對日文和中文格外注意,他側耳聽著其中一些片段,不時輕輕噓口氣。


    然後他忽然說:“這是誰?”


    屏幕定格,上麵是一個有著濃重黑眼圈的中年男子,正從一架灣流私人客機上下來,似乎不經意地瞥向攝像頭,他的眼神警醒而冷靜,顧盼之間帶著奇異的壓迫力。


    “諸葛。”


    “真名嗎?”


    光頭男子搖搖頭:“恐怕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名。”


    他端詳著手機上凝固的影像——那套刺眼的白色三件式西服,還有那條桃紅色的手帕。


    “他是奇武會的最終決策和戰略製定者,擁有一票否決權,但一個財政年度隻能動用兩次。”


    “奇武會最初是一群極限格鬥技和功夫愛好者的組織,所以,他的特長會是什麽?還是他隻負責當管理者而已?”


    光頭男猶豫了一下,他接下來所用的詞匯顯然不在他的知識及語言儲備之內。


    “陣法和暗器。”他坦白,“完全不曉得那是什麽意思,但資料介紹上就是這麽說的。”


    他看了看表,把手機放進褲子口袋:“恐怕這些都不是以你的權限應該知道的,時間不多,對表吧。”


    “對表。”


    兩個人的手腕上戴著一模一樣的深海潛水專業表。


    十二點十五分。


    亞裔男孩嘴角露出溫柔的輕笑:“還有十五分鍾。”


    光頭男子的目光穿出車子,望向禪所三樓最左邊的那個窗戶,半開半閉的窗戶。白色的輕紗窗簾,隨著微風偶爾飄拂,窗戶內是一片柔和的幽暗。


    彼處向西,陽光還沒來得及直射進去。


    他又看了一次表,然後吩咐:“standby,聽我命令。”


    他的命令準時下達,隨著最後一個音節落下,像變魔術一般,從禪所周邊空地外的四麵八方猛然湧出潮水一般的重裝特種部隊。他們全副武裝,身上卻沒有任何代指身份的標誌。自動地快速分成不同的小隊,分別封鎖了建築物的大門、地下室出口、防火門出口,另有兩隊擺出了重型的迫擊武器壓製所有窗戶和屋頂。


    如此迅猛的行動卻沒有發出任何一點不必要的聲音,所有人似乎都經過了一再的演練,對自己的每一個行為步驟都了然於心。禪所的外麵,一整支部隊在靜悄悄中如臨大敵。


    地麵行動布置完成之後,巨大的轟鳴聲表示慶祝一般從遠處傳來,兩列清晰的黑色陰影從高空投下,遮蔽了這一帶的陽光。福特車裏的兩個人眯起眼睛望過去,看到大約十二架攻擊型直升機停在禪所上空。


    巨大的機翼極速轉動,唱著一首重金屬風格的死亡搖滾,期待著許許多多的血與火橫飛。


    亞裔男孩喃喃道:“陣仗真大。”他比畫了一個開槍的姿勢,“我以為裏麵隻有六個人。”


    光頭男子聲色不動,但他從頭到尾沒有眨過眼,緊緊盯著那個點,說:“五個。”


    亞裔男孩做了個鬼臉,似乎不能相信:“一百二十名前海豹六隊和摩薩德精英成員、十二架鷹式攻擊直升機,抓五個人?”


    “幹掉。”光頭男子糾正他,“不是抓住。”


    光頭男子搖搖頭,第一次露出鮮明的表情——那是尊敬與憎恨的奇異交織:“那是奇武會最核心的成員,沒有人可以活捉他們。”


    他們說話的時候,現場活動全部靜止下來,當十二點三十五分來臨,所有分隊隊長都高高舉起右手,大拇指上豎,表示一切準備就緒。


    這個信號實在是完美無缺地清晰而簡潔,不管對於敵對的哪一方都是如此。


    一切將動未動,大戰前最後一刻的寧靜轉瞬即逝。之後,光頭男子一直死死盯住的那扇窗——三樓左邊第一間忽然整個飛了出來。一整扇窗戶,沒有任何的破裂或損傷,甚至還覆蓋在玻璃上的窗簾都是完美無缺的,沒有聽到任何拆卸的響動,它就這麽高高地飛了出來。地麵的人一陣騷動,但這些來自一流特種部隊的戰士仍然保持了基本的鎮定,不管那扇窗戶的行為多麽特立獨行,那畢竟隻是一扇窗戶而已。大家都把視線投向了窗戶裏麵,手指在扳機處握緊。槍林彈雨,一觸即發,隻要那裏再發出任何一點點動靜。


    但那裏什麽動靜都沒有。


    窗戶從空中筆直墜下,墜向一塊偌大的空地,理論上它的命運就是在那兒粉身碎骨。手執防護盾牌的防守戰術小隊擋在了最前麵,其他人趴下以防備有可能發生的爆炸。但富於經驗的人們有著基本的判斷,就算那是炸彈,也不可能有太大的當量,否則禪所整棟房子可能會比站在下麵的人報廢得更快。


    他們是對的。


    但他們也錯了。


    窗戶本身確實隻是一扇窗戶。


    窗戶裏麵或外麵,也沒有任何炸彈。


    但就在窗戶接觸到地麵的一瞬間,忽然有一道嬌小的身影從窗簾後射出,那速度完全超越了人類的想象,如同閃電或者光,像一把帶著火焰的長刀,連續高度跳躍中鮮明地切向了離禪所距離最遠的迫擊炮分隊。


    破舊福特車中的光頭男子失聲大叫:“糟了!”


    他將車門一把推開,躥了出去,速度也不慢,但在那道光一般的身影前就相形見絀了。在這麽一兩秒的時差之間,那道人影已經旋風般卷到了四台迫擊炮的隊列後。她的目標非常明確,是直接操作迫擊炮的特種兵,而手段更是簡潔明了。


    以手為刀,命中咽喉,如死神帶著鐮刀席卷而來,四條人命頃刻歸天,從咽喉那兒噴出來的血形成一個扇麵,染紅了迫擊炮的炮身。


    然後那人踏在屍體之間,站直身體,優雅地做了一個伸展的動作。


    嬌小的女人,有著完美無瑕的身體曲線,長發飛揚,臉被包在一塊玫瑰紅色的手帕之中,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眼神中閃爍著無邪的笑意。仿佛她剛剛並沒有手刃四人,而是剛從一場海棠春睡中醒來,還在惦記那場初會情郎的好夢。


    小夥伴們都驚呆了。


    這根本不應該是人類有的速度和力量。


    這時候光頭男子咆哮了起來:“開火!開火!”


    大家如夢初醒,手指扣上了扳機,彈藥沒命地奔出槍膛,向站立在那兒好整以暇的女人傾瀉而去。


    光頭男子似乎也不畏懼那些炮火會把自己也打個對心穿,他一麵急速向女人奔去,一麵揮手甩出一樣光閃閃的東西。那玩意兒在空中發出強烈的嘯叫,尖銳得甚至能壓住槍械轟鳴的聲音。


    但不管是冷兵器還是熱兵器,女人似乎都沒放在眼裏,在一切攻擊到位之前,零點幾秒之內,她已經輕盈起跳,足尖點在其中一台迫擊炮上,而後像跳蹦床的運動員一般在空中翻了一個大大的身,再起落一次,直接翻上了數十米開外的福特車頂,蹲在車頂上,她的長發和蒙麵的玫瑰色手帕邊角一同被風吹得高高揚起。女人從腰間抽出一條長長的帶子,順勢一抖,帶子發出風吟一般的聲音,在空氣中猛然變得堅硬而鋒利。她對準駕駛位一把插下,帶子輕而易舉就穿透了金屬車頂。


    首先解決對危樓困守來說最有威脅的重型武器。


    接著擒賊先擒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十號酒館:判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飯如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飯如霜並收藏十號酒館:判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