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川刑警一打聽到植鬆的地址,立即動身前去;而金田一耕助則在鋪好被褥的床上躺下了。


    金田一耕助曾經曆過戰爭也嚐試過四處流徙之苦,看起來並不文弱,但卻比不上拚命三郎般的出川刑警,更何況他已經坐了一夜的車,也確實感到疲倦了。


    他靠在枕頭上,聽著斷斷續續的秋雨聲漸漸入睡了,直到四點醒來時,發現出川刑警還沒回來,才起床掀起窗簾向外麵張望著。


    此時惱人的秋雨總算停了,烏雲散去後,院子也逐漸亮了起來。


    金田一耕助正在收拾床鋪時,老板娘端著茶和點心走進房間。


    “唉呀!放著吧!待會兒服務生會來收拾的。”


    她一邊倒著茶,一邊親切地問:


    “你休息得好嗎?”


    “嗯,托福、托福,我睡得很好,現在體力總算又恢複了。對了,出川刑警還沒回來嗎?”


    “是的,還沒回來。”


    “植鬆住得離這裏很遠嗎?”


    “並不遠呀!我想出川刑警也許順道去別的地方了。”


    老板娘停了一會兒,又揣測道:


    “不過,說不定他根本找不著植鬆,因為他家大門老是關得緊緊的,好像在搞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似的。”


    金田一耕助一麵吃著煎餅,一麵不經意地問:


    “玉蟲伯爵的別墅離這裏遠嗎?”


    “不遠,走路隻要十幾分鍾就到了。咦?你問這些幹嗎?”


    “沒什麽,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想去那裏看看。”


    “沒什麽可看的了,那裏已經被戰火燒得亂七八糟了,除了石燈箱外,什麽都沒有。”


    “沒關係,還是請你告訴我該怎麽走比較好。”


    “如果你真的想去,我可以叫阿隅幫你帶路,她正好要順道去辦點事。”


    說著,老板娘便按下呼叫鈴,叫阿隅過來。


    “阿隅,既然你要出去,就順便帶這位客人一程吧!”


    “是!請問客人要去哪裏呢?”


    “村雨堂前不遠處有幢別墅,這位客人想到那兒去看看。”


    阿隅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金田一耕助。


    “唉呀!那幢別墅已經燒光了,隻剩下一些殘破的瓦礫石堆,有什麽好看的?”


    “沒關係,我隻是想隨便逛逛。”


    “好吧!請你先到玄關等我,我收拾一下馬上就來。”


    金田一耕助依言在玄關處等候,不一會兒,阿隅便從裏麵走出來。


    “讓你久等了,我們走吧!請在這邊走。”


    須磨這一帶的地層結構是花崗岩,因此即使雨後積水,也不至於泥濘難行。


    金田一耕助一邊走,一邊抬頭看著天空。


    “天氣好像變好了。”


    “是啊!唉!這裏的天氣老是陰暗不定,真傷腦筋!”


    兩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已走上山坡。


    金田一耕助往下望去,隻見四處都是瓦礫和焦黑的土堆,這是戰火踐踏的痕跡。


    “真淒慘呀!這裏好像沒有一棟房子能幸免於難哩!”


    “是呀!”


    “在商業區或鬧市區的屋子大致都已恢複了,然而這一帶很多房子的屋主卻任它破舊不堪,連簡單的翻修都不願做。”


    阿隅認為這附近的屋舍及別墅,就如同屋主在戰後的心態,過了一會兒,她像忽然想起什麽似地又說:


    “對了,您為什麽想看那棟別墅的廢墟呢?”


    金田一耕助轉過頭來,看了阿隅一眼。


    “沒什麽,我隻是隨便看看罷了。”


    “和這次的調查有關係嗎?”


    “嗯,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


    金田一耕助依然一副模棱兩可的態度。


    阿隅又偷覷著金田一耕助,低呼地說:


    “坦白地說,我剛剛又想起一些關於椿子爵的事。”


    “哦!什麽事?”


    金田一耕助見到阿隅欲言又止的樣子,忍不住急切地問:


    “阿隅小姐,我剛才說過,隻要有關椿子爵的事,不管大小繁簡,隻要你記得起來,就請告訴我。”


    “好吧!今年一月,椿子爵來我們旅館的時候,我曾看見他在那處廢墟裏徘徊。”


    金田一耕助聞言不由地眼睛一亮。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這……哦記得不很清楚,好像是十五日吧!因為十六日他拿了便當才出門,所以我想,他應該不會在附近閑逛才對。”


    “我明白了,那麽椿子爵在那裏做什麽呢?”


    “我不知道。我姊姊住在離那棟別墅不遠處,湊巧那天我休假,便去姊姊家玩……啊!對了,說到這裏,我倒想起來,那天的確是十五日沒錯,當我準備回店裏,經過別墅旁時,看到有個男人站在那裏,心裏不禁覺得有些奇怪。但當時已快接近黃昏了,四周變得有些陰暗,因此我想快點回去,沒料到那個男人突然回頭望了我一眼,我嚇了一跳,心想,那不是椿子爵嗎?我本想上前去和他打個招呼,但是他卻立刻轉過身,向另一個小道走去。”


    “事後你有沒有向椿子爵提起這件事呢?”


    “沒有,我想他大概沒認出是我,所以我什麽也沒提;再加上當時夜色很暗,就憑瞄那麽一眼,我也不敢確定那人就是他,所以……”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默默地走著。


    (阿隅看到的那個人一定是椿子爵。那棟別墅裏一定曾發生過什麽事情,而椿子爵就是為了調查這些事情,才特地到這裏來的。或許椿英輔那時已知道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事,因此才會在這裏徘徊良久吧!)


    “對了,還有……”


    阿隅這突如其來的話驚醒了沉思中的金田一耕助。


    “什麽?阿隅,還有什麽?”


    “我大概能猜出椿子爵十六日那天去了哪裏。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想,說不定與事實完全不符。”


    金田一耕助連忙用鼓勵的眼光望著阿隅,催促她決講下去。


    阿隅的五官長得十分平凡,鼻子塌塌的,皮膚白皙,但是她那雙細小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看來是個相當聰明伶俐的女孩。


    “阿隅,就算你隻是憑空猜測也無所謂,反正現在的情形就像是在大海裏撈針一般渺茫,巴不得有人能協助呢;更何況你那麽聰明伶俐,我想,你的猜測一定很具有參考價值。”


    “哪裏!我一點也不聰明伶俐。”


    阿隅嘴上雖然這麽說,但仍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不,是你太謙虛了,我一聽你說話,就知道你頭腦很好,而且,你整天接待形形色色的客人,一定知道很多我們沒注意到的事。對了,你認為一月十六日那天椿子爵到底去哪兒了呢?”


    阿隅吞了一口口水才說:


    “我記得一月十六日的晚上,椿子爵回來後便立刻去洗澡,當時我想幫他清洗衣服,卻發現他衣服上有股海水味。”


    “海水味?”


    “是的,這附近靠海,所以我們對海水味並不陌生,但是椿子爵衣服上的味道卻像是在海水裏浸泡過一樣,對了,他的褲管和外套衣袖上還沾了兩三片魚鱗呢!”


    “魚鱗?”


    金田一耕助驚訝地瞪大眼睛。


    “當時你對這事有什麽看法?”


    “我想,他可能是從明石乘漁船渡海到淡路島去了。”


    “淡路島?”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轉身看著海的那一邊,隻見暮色蒼茫中,淡路島正隱約飄浮在海平麵上。


    不知為什麽,金田一耕助心裏閃過一絲不祥的感覺。


    “阿隅,去淡路島除了搭漁船之外,沒有別的方法嗎?有沒有定期航行的船隻?”


    “有啊!明石與岩屋之間,一天有五六隻大船來回。但是我想,椿子爵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去處,所以應該是搭漁船渡海的。”


    “說的也是,東京警察署問他時,他雖坦言住在三春園,卻對很多事情故意隱瞞不提。”


    “所以我說,他就是要避人耳目才這麽做的。”


    阿隅臉上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漁船比定期往返的船隻保密多了。不知道您晚不曉得,淡路島現在被稱為黑市貿易島,由神戶、大阪來的漁夫組成黑市買賣團夥,在岩屋買魚卵,再拿到明石來賣,一轉手就可以賣到三倍的價錢,所以漁夫即使釣到魚,也不會拿到陸地上來賣,他們就在附近的海上直接賣給那些從神戶、大阪來的商販。我想椿子爵想瞞過別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搭漁船渡海。”


    金田一耕助不禁對這個女孩刮目相看,他再一次微笑著稱讚阿隅:


    “你看吧阿隅,我說的一點沒錯,你真的非常聰明伶俐呢!”


    “唉呀!您就別再誇我了。”


    阿隅臉上掠過一抹紅暈,垂下頭說:


    “其實那是因為我父親生前非常喜歡釣魚,即使在戰時他也常到明石一帶垂釣,而父親每次釣魚回來,身上的味道就和椿子爵那天衣服上的味道一模一樣,因此我確信他是搭漁船渡海的。”


    阿隅提到已過世的父親時聲音有些低沉,但她立刻又打起精神,看看四周。


    “唉呀!我隻顧著講話,差點就走過頭了。金田一先生,這裏就是那棟別墅。”


    金田一耕助這才宛如大夢初醒般地環顧四周。


    眼前大約三千坪的土地上,隻剩下被火燒得幾乎精光的樹木樁和石燈籠,在夕陽照射下,這些景物更顯得淒涼。


    “對了,阿隅,當時椿子爵站在哪個位置?”


    “就在那裏!你看,池塘邊不是有座石燈籠嗎?他本來站在石燈籠旁,但當他發現我後,便立刻朝對麵的那條路走去。金田一先生,你要不要順便過去看看?”


    “嗯,阿隅,你不用陪我,我自己去就行了,你有事請便吧!”


    “沒關係,我姊姊家就在附近,所以我對這裏很熟。”


    阿隅腳踩木屐,步履穩健地走在不甚堅固的碎石路上,金田一耕助則慢慢跟在她身後走著。


    兩人下了石階,在廢墟瓦礫堆中穿梭,不久就來到剛才阿隅所指的石燈籠旁。


    此刻這裏雖然已成廢墟,但由殘存的地基來看,不難想象出當年的排場,從前這裏一定有各式的花木庭石、亭台水村、池塘假山點綴其中。


    “真可惜,我還來不及仔細瞧這棟猶如宮殿般華麗的房子,它就已經變成廢墟了。”


    阿隅感歎道。


    這時,一隻蜻蜒正好停在石燈籠上,阿隅忍不住童心大發,悄悄移向石燈箱,準備伸手捕捉,蜻蜓卻倏地飛向空中。


    不過阿隅並沒有失望地在一旁跺腳,反而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專心盯著石燈籠。


    過了一會兒,她才轉身對金田一耕助喊道: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什麽事?”


    “這裏有些奇怪的字,你看,‘惡魔誕生……’咦?下麵的字看不清楚。”


    “惡魔?”


    金田一耕助敏感到情況重要,趕緊走到阿隅身後。


    “你看!就在這燈籠柱上!”


    在石燈籠青白色的柱子上,的確有一行以藍筆書寫的字,而且金田一耕助一眼便幾乎可以確認那是椿英輔的筆跡,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


    惡魔誕生於此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惡魔吹著笛子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橫溝正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橫溝正史並收藏惡魔吹著笛子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