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靈州城裏的大小野貓鑽到井底藏佛洞中,忽聽潭中水麵一陣輕響,群貓知道那是水族遊弋翻湧的動靜,又嗅得井底有活魚腥氣,不禁被勾起了饞蟲,紛紛捉著腳步湊到水邊,向水裏張望窺覷。


    原來靈州野貓最喜魚腥,自古就有在水邊觀魚的習慣,加之最近幾年來,當地天災兵禍相連,早已無人再去貓仙祠裏供奉魚鮮,即便是臭魚爛蝦,也難得一見,此刻見了井底遊魚,免不了要湊到近前去過回眼癮。


    誰知群貓剛到潭邊,就見水花突然一分,從中湧出一個大魚頭來。那魚體態奇異,鱗甲燦然,瞳子大如海碗,嚇得野貓們大驚失色,急忙四散躲避。其中有隻灶上懶最為笨拙,雖然僥幸沒被拖入水裏,但它躲得稍稍慢了半步,竟被那怪魚一躍之力,撞得橫飛了出去,直落在石佛叢中,懶貓折脫了一條貓腿兒,慘叫不迭。


    鼉魚平時以吃潭中的魚、蛙、龜、蛇為生,更擅能拖拽野狗野貓入水吞食,此時一擊未中,也有些出乎意料,便隱入水底靜伏不動。


    靈州野貓們領教了厲害,再不敢靠近水邊半步。那隻全身錦繡的金玉奴,是城中野貓的首領,帶著大小群貓,湊近去看了看那隻摔斷了腿的灶上懶。它神態甚是憐惜,見傷了同伴又都有些惱火,不肯就此善罷甘休。


    群貓嘀嘀咕咕的似乎是商量了一陣,那隻灶上懶便拖著條瘸腿,一步一挪蹭到井壁旁,順勢依貼在牆上,也不知它是使的什麽法子,自己挨著石壁跳了幾跳,雖然疼得嗷嗷直叫,但竟然把骨頭重新接好了。


    其餘的野貓見灶上懶腿骨沒有大礙,就分頭跑出井外,一瞬間散了個一幹二淨。張小辮兒也不清楚這夥野貓究竟會做出什麽名堂,和孫大麻子在井底苦苦等了一個多時辰,正以為野貓們一去不複返了,卻見群貓帶回了一隻肥大異常的老貓。那老貓胖得出奇,分量怕有不下幾十斤重,周身上下長毛邋遢,把耳鼻雙眼都給遮住了。這貓髒兮兮的,稍微一碰就劈裏啪啦往下蹦“活物兒”,行動起來也格外遲緩。


    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看得暗暗好奇,想不出野貓們是從哪裏請來的這位“爺台”。但張小辮兒能夠相貓,心知別看這隻老貓雖然肮髒邋遢,但它須毛俱長,毛為白、褐兩色,胡須分作金、黑,頭圓爪短,體胖如同葫蘆,吞江吸海,遇水不沉,乃是隋唐時的名品古種,世上多呼為“渡水葫蘆貓”的便是。此貓非同小可,事跡之奇蓋世無雙,倘若講出來,真正是“古往今來未曾有,開天辟地頭一回”。欲知此貓到底有何奢遮手段,且留下回分說。


    第五章 擒鼉魚


    常言道得好:五個手指頭尚且不是一般長短。可見普天下的人,雖然都是倆肩膀頂著一個腦袋,但若比起美醜善惡、高矮胖瘦、文武技藝,卻實在是有萬般差異,從不能一概而論。


    人是如此,貓也一樣,譬如貓能捕鼠,那就好比是人會張口吃飯,是其與生俱來的本事,不足為奇。普天底下的家貓野貓,除了捕鼠爬樹,更是根據其品相種類不同,也自是有千支萬派的能為,哪能夠一模一樣。


    所以有的貓擅能捕鼠鎮宅,有的貓則專門會些偷食摸雀之道,更有許多罕見罕聞的奇異能為,不在本回話下。本回單表在隋唐年間,秦王李世民率軍東征西討,有一天他單騎探營,結果暴露了行蹤,遭遇大隊敵軍追殺,逃到了黃河邊上,眼看著走投無路,就要被生擒活捉了。但他是真龍天子,免不了有百靈相護,正在千鈞一發的緊要關頭,就見黃河裏有一隻形如葫蘆的大花貓,隨波逐流起起浮浮,從上遊漂了下來。


    秦王李世民情急之下落到水裏,兩手揪住了貓尾巴,掙紮著遊到了對岸,終於擺脫了敵兵的追擊。事後連他自己都覺奇怪,世上怎會有能渡河的貓,便以此事詢問部下。秦王駕前有個徐茂公,是個廣識方物的奇人,他先說此乃我主“吉人自有天相”,然後講起有種渡水葫蘆貓。


    這種葫蘆貓,說是貓,其實不是貓,體形比常貓大出許多倍,應該是深山裏的一種狸貓,體態渾圓,尾長毛長,習性反常,能夠潛渡長江大河。在水裏靠著捉小魚小蝦為食,它可以七天七夜都不上岸。


    靈州城裏的野貓們,在塔王寺古井裏吃了虧,倘若在平時也隻好罷了,畢竟野貓沒辦法下水捉魚,可那深潭中的金鱗鼉魚是婆羅甘孜國的珍異生靈,吃了可以延年益壽。群貓嗅到了魚腥便再也按捺不住,打定主意要吃這兩條井底金鱗。


    野貓們見那水中鼉魚厲害,真的是難以對付,群貓中為首的金玉奴最為精明多智,也不知它們是怎麽商量盤算的,竟出去找來了渡水葫蘆貓相助。


    就見那葫蘆貓拖著笨拙的身軀,一搖一擺地來到水潭邊。它並沒有直接渡水,而是找了一塊極陰極濕的地方,用爪子撥開地上磚石。這井底下終年陰晦潮濕,養肥了許多蜈蚣、蜘蛛一類的毒蟲,紅黑斑斕,奇毒無比。它們發覺失了藏身所在,便紛紛遊走出來,對那隻胖大的渡水葫蘆貓亂鑽亂咬。


    原來葫蘆貓皮糙肉厚,耐得住劇毒。它被蜈蚣、蠍子咬中,便開始從頭到尾虛腫起來。而那些毒蟲在吐毒之後則翻滾扭動著死在附近,看得躲在一旁的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髒兮兮的葫蘆貓全身受盡毒蜇,自己覺得差不多了,就哼哼嘰嘰地爬到潭邊,將它那條長得出奇的貓尾巴浸入水中。貓的威風全在尾巴上,登房上樹更是要憑著貓尾調風,以便掌握平衡。有的大戶人家養貓隻作觀賞之用,並不需要它們捕鼠,為了防止它到處亂竄,便特意將貓尾裁去一截,那貓就會變得老實乖巧,再也翻不了天了。


    渡水葫蘆貓的貓尾分作九節,按《貓譜》上來講,貓尾貴長,尾節貴短,就是說貓尾巴越長,而且擺動的頻率越高,這隻貓就越敏捷,能夠捕鼠不倦。可葫蘆貓的這條大貓尾巴又粗又圓,是個貪懶貪睡之尾,沉到水裏就如同是條船舵一般。


    水中那兩個金鱗老鼉,守著風雨鍾活得年頭久遠了,都是有些個道行在身的,等閑的漁網鉤餌自是不會放在它們眼裏,可忽然見那水中有條貓尾巴,都不知那究竟是個什麽物事,有些像水蛇,可顯得太過笨拙了些,若說是水草之類的,又為何有股奇異的腥味?


    一對鼉魚雖是疑心正盛,但抵不住腥,赴水遊到近前,一口咬住了渡水葫蘆貓的尾巴。那葫蘆貓剛被毒蟲蜇了一通,皮肉間都是毒質。鼉魚體內同樣有七個毒囊,遇毒後自然而然也要運毒抵禦,兩條老魚咬住貓尾不放,不多時竟已吐淨了鼉毒。老鼉吞噬有劇毒的水蛇水蛛,才會每隔數十年能結出一個毒囊,是它自身精氣所在,散盡鼉毒後,不由得全身虛軟脫力,半分也動彈不得。


    葫蘆貓趁機使出怪力,用尾巴將兩條老鼉拖拽上岸,其餘的野貓紅著眼睛一哄而上,團團圍在四周。但那兩條老鼉自知落入險境,使盡最後的力氣,掉頭擺尾就想逃回水中,但魚背上的鎖鏈被葫蘆貓胖大的身軀死死壓住,真是“肥豬拱入屠戶門,自投死路命難逃”,隻得任憑野貓一片片扯脫魚鱗,露出血淋淋的鮮活肉身。


    靈州群貓如風卷殘雲一般,把那兩條金鱗鼉魚吃了一個痛快,果然是鮮活味美。野貓們個個心滿意足,早把那枚奇怪的狐玉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當下簇擁著金玉奴和那隻渡水葫蘆貓,“喵嗚嗚”叫了幾聲,搖搖擺擺地徑自去了。


    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閃身從石佛後邊鑽出來,在地上死魚殘骸裏找到鏈子,合力拖動,緩緩將水中的風雨鍾拽上岸來。那銅鍾隻不過尺許長短,遍體青綠,蝕透了朱砂水銀之色,鑄滿了饕餮魚龍波浪的紋路,從中滲出縷縷輕煙薄霧,好似祥雲繚繞。


    張小辮兒用指節試敲一下,聲音錚然動聽,曉得正是那件寶物,心中好生得意,哈哈一笑,對孫大麻子道:“果然是靈州重寶,竟是如此晃人眼目,看來這都是貓仙爺爺保佑,才能有咱們的造化機緣,不如就此裹了風雨鍾逃出城去,下半世哪裏還用得著發愁吃喝穿戴?”


    孫大麻子趕緊勸他道:“三弟你可千萬別打邪念頭,此寶豈是尋常人家收得住的?還是盡早獻給官府,倒是兄弟你的一場功勞。”


    大凡為人處世,切不可有私心,私心一起,常會做些不計後果的勾當出來。幸虧此時天下擾亂,賦役繁重,沒有人肯出錢來買青銅古物,所以張小辮兒隻得罷了這個念頭,又尋思著隻要把相貓之術學得精熟了,要聚來天下奇珍異寶也隻如探囊取物一般,張三爺是宰相器量,何必目光短淺隻在乎這一尊風雨鍾。


    此時銅鍾出水,從井口中噴湧升騰的白霧漸漸消散,全都在高空凝聚成了積雨雲,一時間烏雲壓頂,雷聲翻滾隆隆悶響不絕,但還沒有下雨,隻是遮蔽了冷月孤星。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二人,招來在上邊候命的一哨靈州團勇,讓他們裹了風雨鍾,直接抬回去交給知府馬大人發落。


    眾團勇都是靈州本地人,這幾天以來,親眼見到張小辮兒屢立奇功。張小辮兒又專會誇口,上吹天,下吹地,中間吹空氣,哪怕芝麻大點兒的事情,隻要放到了他嘴裏一說,也變得驚天動地,翻江倒海,加上言語便給,口若懸河,那些沒影子的事,都能夠說得繪聲繪色有鼻子有眼。所以團勇和公差們無不佩服於他,都讚歎張牌頭果然是手段了得,如此奇才偉略,可堪大用,將來必定被朝廷提拔封賞,到時候可別忘了照應兄弟們些許。


    說著話這就來到了馬大人府門前,雖然正是後半夜,但粵寇圍城甚緊,全城戒備森嚴。馬大人是外鬆內緊,夜裏根本睡不安穩,聞報後就吩咐讓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到後堂相見。


    那小鳳在馬府做了丫鬟,總算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她見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都已當上了靈州捕盜衙門的牌頭,也不禁替他們歡喜,但馬大人急著要問話,無法容她過多敘談,隻得規規矩矩地立在一旁伺候著。


    馬天錫看過了風雨鍾,更是對張小辮兒刮目相看,真想不到此人辦事如此得力,千難萬難隻如等閑,於是也不隱瞞,把實情告訴給了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他要這風雨鍾無用,隻是鎮守靈州的富察圖海提督苦求此物。此人是上三旗出身,家族在朝中黨羽滿布,稱得上是有根基、有腳力,他到此地赴任,全家親眷也都帶在城中。老圖海有個女兒,向來視作掌上明珠一般,所以名字叫做富察明珠,現今年方十六,生得如花似玉,美冠一方,可惜她自從來到靈州之後,就生了一種怪病,到處醫治無果。據說有個名醫給過一個秘方,需要用風雨鍾接夠了雨水,再燒熱了用來洗澡,才能痊愈,正苦於遍尋不著,如今幸得你們從塔王寺古井裏撈出此物,老圖海知道這件事以後,少不了要有番重酬厚賞,到時候本官也會趁機抬舉你們。


    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急忙拜謝,不過張小辮兒腦袋裏卻另有盤算。林中老鬼在貓仙祠指點了他幾件大事,如果都做成了,自然是平步青雲。那幾件事一是去荒葬嶺擒殺神獒;二是引著群貓在塔王寺古井裏撈出風雨鍾。這些事情一件緊連著一件,件件都有關聯,而今這第三件事,就是要緝拿造畜邪教的教主白塔真人。


    於是張小辮兒稟告馬大人,富察明珠小姐的病症不在藥引,而是源於提督府裏躲藏著妖邪鬼祟之物,若不盡早剿除,恐怕將要為禍無窮。


    這正是:“雙手撒開金線網,從中釣出是非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金棺陵獸》下回分說。


    第六章 靈異解


    話說張小辮兒先取了韃子犬的首級,又從塔王寺古井裏打撈出了風雨鍾,自以為得計,對那林中老鬼的言語更是深信不疑,接下來就打算剿除隱藏在靈州城裏的造畜邪教。倘若把這件大事做成了,離著飛黃騰達的時日也就不遠了。


    此時雖然有大股粵寇圍城,但靈州城防壁壘森嚴,城內兵多糧廣,即便粵寇構築壕溝圍困,也足以堅守個一年半載;而且靈州團勇和官軍的火器十分犀利,倘若粵寇舉兵強攻,無異於是以卵擊石,飛蛾撲火自投羅網,所以不足為慮。


    唯一讓馬大人深感不安的,就是躲藏在城中造畜的妖邪之輩。這夥人行蹤詭秘,始終對藩庫裏的庫銀垂涎三尺,加上官府先前將老鼠和尚淩遲正法了,賊子們難免懷恨在心想要趁機報複。荒葬嶺的野狗攪亂法場之事,多半就是被造畜之術所控,竟然妄圖行刺朝廷命官,看來一日不將此輩徹底鏟除,城中的軍民官員,便是一日寢食難安,事關平亂大局,實是一等一的緊要。


    馬天錫如今對張小辮兒的本事倚若長城,信之無疑,但事情牽連重大,不得不詳細推問。張小辮兒現在的底氣足了,憑著胸中見識倒也應對自如,自稱家傳師學,得了許多本事在身,承蒙老大人賞識,故此傾心竭力,願效結草銜環之報。這幾天以來不辭勞苦風險,在各處細細明察暗訪,終於打探到了一些端倪。


    原來造畜之徒,專食人肝人腦,胎男、僵人都是他們口中的藥餌。此輩多拜古塔為祖師,如今的教主道號喚作白塔真人,多年以來深藏不露,不知他的俗家來曆,更無人知道他的相貌如何。


    其實此前林中老鬼隻告訴張小辮兒,那白塔真人藏身在提督府裏,帶著風雨鍾前去,便可逼他現身出來,至於詳情究竟如何,則沒有一一指明,屆時還要見機行事。張小辮兒隻好捏造了許多借口,又想說敢拿自己這顆腦袋來擔保,但轉念一想可別把弓拉得太滿了,萬一出了岔子,張三爺這顆腦袋豈不是沒了?


    於是他隻說暗地裏尋蹤辨跡,發現那白塔真人多半就躲在圖海提督的府邸中。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隻要拿住這個為首的妖道,何愁不能將他的徒子徒孫一網打盡。


    馬天錫心想那老圖海雖然官高職顯,卻是個不頂用的酒囊飯袋,我不得不處處容讓奉承於他。可這靈州城天高皇帝遠,實際上還不是本官想怎樣就怎樣。如今戰局正緊,剿除白塔真人之事不容稍有閃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再也顧不得許多了。


    馬大人當機立斷,調集了許多團勇,暗中把提督府團團圍住,並且吩咐下去,不論裏邊出來什麽人,甚至是鑽出來一隻老鼠,飛出來一隻鳥雀,都一概格殺勿論。隨後他帶著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等幾名親隨,連夜抬了風雨鍾,前去拜訪圖海提督。


    那位圖海提督雖是武官,但養尊處優慣了,現在是一不能騎馬,二不能射箭,自從粵寇攻城以來,每天晚上都得躲在地窖裏才睡得著。此刻他正摟著兩個小妾睡得鼾聲如雷,聞報說馬大人深夜求見,圖海提督還以為有什麽大事發生,慌忙起身到前堂相見。


    圖海提督雖是在旗的貴胄,但是在公務上,他對馬天錫一向是言聽計從。反正守城殺賊的功勞一大半要記在他名下,樂得做個甩手掌櫃,又尋思馬大人星夜之時找上門來,定是有十萬火急的要事,故此不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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