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曉蘭下午在房間裏自己坐了一會,和楊玄招呼了一聲,就出門了。


    她知道李伯庸早盼著去楊玄家了,可是她在,他們總不放心走,已經拖了一個小時了,大年三十中午叫的外賣吃。


    等穆曉蘭妝容整齊與平常沒有什麽不同地出了門後,李伯庸立刻活過來了,二話不說把裝披薩的那倒黴外賣盒子給扔了,連著沒吃完的半份——用他的話說,這玩意還不如最近剛剛實行起來的兩塊錢一張的土家掉渣燒餅順口呢。


    被鬧鬧撓了一爪子……混蛋,人家還惦記著披薩上麵的蟹肉呢!


    一路上李伯庸做出了各種很二的舉動,比如等紅綠燈的時候對著後視鏡沒完沒了地照鏡子,綠燈亮了都不知道,後麵交警都過來了,才被一串車喇叭和罵街的聲音驚醒,再比如他在短短四十分鍾的車程裏,第三次問楊玄:“你跟你爸媽說過了是吧?打過招呼了是吧?”


    楊玄頭天晚上沒睡好,蔫蔫地往副駕駛上一靠,簡直已經懶得理他了。


    李伯庸傻笑一聲:“我錯了。”


    “哎,小李子,”楊玄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你說……你平時跟趙軒好得像穿一條褲子似的……”


    “怎麽說話呢,”李伯庸瞪了她一眼,“我告訴你,我可沒那個傾向啊。”


    “聽我說,再敢插嘴朕就把你打入冷宮!”楊玄一瞪眼。


    李伯庸挪了挪屁股:“哎,皇上您先等會再說,勞駕把您那禦貓放後座上去,它這什麽毛病,沒事咬我腳玩,一會出車禍怎麽辦?”


    楊玄拎起鬧鬧,丟到後座上:“您那腳有一個禮拜沒洗了吧,準是讓貓聞著鹹魚味了——問你話呢,你天天跟趙軒混,以後有一天,近墨者黑了怎麽辦?”


    李伯庸:“……”


    過了片刻,他才委委屈屈地說:“怪不得我打了這麽多年的光棍都沒有小姑娘看上我,原來是趙軒這顆老鼠屎,壞了百興的一鍋粥。”


    楊玄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眼睛裏卻帶著一股冷冷的光。


    李伯庸紅綠燈停車,偏頭掃了一眼,正好看到她那略帶殺氣的目光。大概是性格所致,楊玄身上有股天生的殺氣,隻不過平時掩藏得好好的,不大讓人察覺出來,隻有偶爾那麽幾刻,會露出一點說不出的涼意來。


    好像某種稀有的食肉植物,長在一片危險的花紅柳綠裏,卻開出淺香溫潤的白花。


    “我不會的。”李伯庸收了玩笑的表情,低聲說。


    “趙軒,”李伯庸頓了頓,慢慢啟動了車子,“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剛上大學的毛頭小夥子,身上就已經有了種說不出的優越感。”


    楊玄笑了笑。


    “你別笑。”李伯庸認真地說,“其實你也有,隻不過比那時候的他成熟懂事,平時不露出來罷了。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表麵上麵麵俱到有禮貌,心裏肯定想,哪來的暴發戶汙染別人眼球?我第一次遞給你名片,邀請你去百興工作的時候,你心裏肯定在想,什麽玩意啊,就你們那□□多的淺坑,容得下我麽?”


    楊玄警告說:“李伯庸同誌,這說你的問題呢啊,趕緊給我坦白從寬,別轉移話題。”


    李伯庸笑了笑:“上回公司衛生間裏不知道誰在那放了本雜誌,我看了,裏麵有一篇文章,叫《我奮鬥了18年,才和你一起喝咖啡》,好像是這麽個名,差不多吧,裏麵那個人和我差不多,雖然我覺得他沒什麽出息,看著寫得挺心酸,不過看起來小家子氣十足,我沒覺得比別人多付出一點有什麽不對,說得好像自己是下層人民似的——其實誰都有十八年,別人這麽過了,你自己那麽過了,不一定他過得就比你有價值,至少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知道自己的路該怎麽走,所有那些不屬於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得到的東西,對於我來說,都是珍貴的,楊玄,我和趙軒不一樣。”


    楊玄翹起二郎腿,故意說:“不對啊,你那意思,你們老家出來的孩子都比我們這些城裏孩子淳樸,忠誠是吧?那怎麽陳世美那路貨都是寒門子弟,一旦出人頭地了,就拋棄妻子領攀高枝了呢?”


    李伯庸眼睛看著前麵的路,想了想,說:“當你覺得坐在星巴克裏喝咖啡才能配得上自己的身份的時候,就不會再懷念老家的包子和豆漿——可是一個人是什麽身份,自己難道不知道麽?非要端著一杯咖啡才能知道自己姓什麽的,忘恩負義不也挺正常的麽?”


    楊玄追問:“那你覺得自己是個什麽身份?”


    “我是個人,”李伯庸說,“我想好好活著。”


    楊玄一震,愣了好一會。


    每個人都明白這句話,可是好多人都已經忘了這句話。


    “你呢?”楊玄還沒反應過來,李伯庸就反問她一句。


    “我?我道德水準算是中等偏上了。”楊玄看了李伯庸一眼,“我要是像趙軒那麽花,這麽多年早不知道換了多少家了,輪得上你麽?”


    “我是問,你要是黃梅梅,你怎麽辦?”


    楊玄愣了一下,隨後突然搖搖頭,笑了起來,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敢情在這等著我呢。”


    “我都老實交代了,你也要實話實說啊楊玄同誌,”李伯庸說,“同誌們一起學習共同進步要以坦率誠實為基礎。”


    楊玄想了想,然後說:“不怎麽辦。”


    她停頓了一會:“我什麽都能搶,什麽都能爭,也不怕和別人爭,成王敗寇,贏了不會同情輸家,同情了沒準下一次輸的人就是我,輸了也是自己功夫不到家,該怎麽樣怎麽樣,隻要還有心相爭,就抓住一切機會等著東山再起。唯獨不跟女人搶男人,這個老師沒教過,不會,嫌跌份兒。”


    “我做我能做的,”她說,“我不算計自己人,別人對我真心,我也對別人真心,我不會沒理攪三分,也不會在外麵故意掉誰的麵子,如果他還是認為別女人比我好,那隨便——我的價值也不體現在男人身上。”


    李伯庸看怪獸一樣地看了她一眼:“胡說八道,我才不信你心裏就沒有負麵情緒。”


    “當然有,我又不是聖母瑪利亞!”楊玄說。


    “我聽你的意思是好聚好散,再聚不難嘛。”


    “你聽錯了,”楊玄陰森森地笑了一聲,“我的意思是,老死不相往來,並且在時機合適,不損失太多時間和精力,不和我個人的發展目標起衝突的情況下,適時地不讓對方好過。”


    李伯庸感覺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到了楊玄家沒有半個小時,楊玄就被她媽指使著出去打醬油了,寒冬臘月地打什麽醬油……也就是未來嶽父嶽母打算給李伯庸來個閉卷考試。


    楊玄衝他偷偷做了個自求多福的鬼臉,帶上mp3出門了。


    “我是人,想好好活著。”她推著小推車,在活像不要錢一樣的超市裏慢吞吞地買年貨,心裏好一陣琢磨李伯庸說過的這句話,突然覺得很有道理,如果一個人不給自己找不痛快,世界上能讓他不痛快的事,恐怕還真不多。


    等到她磨磨蹭蹭一個半小時以後回家,就驚悚地發現,李伯庸正趴在地上,修理他們家的電冰箱,她媽在廚房忙活,她爸在旁邊打著手電筒隻動口不動手,時不時和他交流一下修理意見。


    “這……這幹什麽?”楊玄問。


    她爸眉開眼笑地說:“回來啦——冷藏室有點問題,我讓小李給我看看。”


    楊玄伸著脖子看了一眼:“壞啦?壞了再買一個不得了麽?”


    “這什麽話?”她爸和李伯庸異口同聲地說。


    楊玄:“……”


    “錢要花在刀刃上,”她爸瞪了她一眼,“沒必要的地方就要節省。”


    “就是,”李伯庸說,“修理家電是一種非常正常的生活情趣,能加深家人之間的感情。”


    楊玄她媽在她後背上拍了一巴掌:“人家比你懂事多了,學著點,聽見沒有?就你這麽大了,還這麽不著調。”


    楊玄:“……”


    尼瑪到底誰是親生的?


    楊玄懷疑李伯庸是專門來幹活的,他先修理了電冰箱,聽說洗衣機噪音有點大,又給拆開看了看,隨後幫忙擀了餃子皮,包了餃子,吃完飯還企圖刷碗,被楊玄她媽堅決地製止了:“楊玄,刷碗去,端來就吃,吃完就坐著,你是大爺啊?多大了?”


    楊玄:“……”


    她一定是被撿來的。


    她們家書房的老桌子一直有點問題,老要墊張厚紙,不然就晃悠,李伯庸看見了,三天以後,就不知道從哪弄來一塊小木板,裁好了拿釘子給釘上了。


    這是後話……從此開始,楊玄徹底變成了她們家的二等公民。


    所有人都在節日的快樂和煩惱裏東奔西走,穆曉蘭卻一個人離開了戶州城,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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