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勞拉去上考研培訓班了,葉子璐都沒來得及問她集體相親活動的後續,就直接殺到了顏珂麵前。


    她實在太有傾訴欲望了,也許是因為顏珂在她眼裏一直不大像個人的緣故,葉子璐覺得,在漫長的同居生涯裏,她已經什麽話都能和顏珂說得出口了。


    她顛三倒四地從遇到了陸程年開始,一直描述到他們大半夜地跑到湖邊救人的種種經曆。顏珂沒想到,在自己無所事事地待在葉子璐房間上網時,她竟然把他一個人丟下,出去度過了這麽驚心動魄的一天。


    最後,以超強的理解能力,顏珂終於從她亂七八糟的敘述裏聽出了她想表達的意思:“所以也就是說,你昨天回家一趟,突然有了一個神秘大的發現——自己那些臭毛病都是不存在的,是基因決定的,對吧?”


    葉子璐狂點頭。


    顏珂以一種憨態可掬的形象坐在那裏,嘴裏的話卻異常刻薄:“哦,那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好吃懶做的廢柴行徑完全是天生的,完全是你父母給你的,你呢,完全是個受害人小可憐,自己也沒辦法控製,是這意思吧?嘶——葉子小朋友,叔叔問你哈,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長得醜不是你的錯,但是出來嚇人就是你不對’呢?”


    “我這是病!”葉子璐爭辯說,“書上說了,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行為頑症’!”


    顏珂耐著性子問:“對,是病,所以你打算怎麽辦呢?”


    咦?


    葉子璐還沉浸在“發現自己有病”的三觀都被顛覆的巨大震動裏,沒來得及思考這個問題。


    她眨眨眼,理所當然地說:“那就治病唄。”


    顏珂又問:“那怎麽治呢?”


    葉子璐想了半天,吭吭哧哧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橫不能去六院找醫生開藥吧?


    顏珂就以一種非常平靜的口氣說:“來,我告訴你該怎麽治,你應該把要做的事都列出來,然後一件一件地做完了,比如你昨天荒廢了一天,今天就應該把英語單詞背了,把書看了,而不是整個一下午磨磨蹭蹭地在網上看電影,還跑出去參加什麽……什麽玩意來著?”


    葉子璐:“聯誼大會。”


    “喲,恭喜,都會搶答了。”顏珂翻了個白眼,“趕緊過來,寫今天的計劃,然後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葉子璐就不知所措了。


    頭一天晚上,她仿佛發現了新大陸的哥倫布一樣,自己給自己確診了拖延症,明白了這並不單純是一種壞習慣,而是一種心理疾病。


    然而它雖然是病,可顯然沒有藥。


    理智上,葉子璐清楚得知道,顏珂說得話有道理——隻有按著計劃,一點一點地做事,才是克服這個不管是心理疾病還是壞毛病的拖延症的唯一的方法,但是……


    那不是和以前……一樣了麽?


    葉子璐茫然地坐在桌子前,拿出自己那個被蹂躪過了很多次的小計劃本,下意識地摳著筆發呆。當她第一次看見拖延症用那樣學術的語言解釋出來的時候,心裏甚至是歡欣鼓舞的,好像發現了病根,立刻就能痊愈似的。然而當她此時坐在書桌前,想起自己還有英語要學,還有職業資格考試的參考書要看,還有工作要找時,那股熟悉的、厭倦得想要逃避的感覺,卻再一次從她心裏生出來。


    顏珂看著她那迷茫的臭德行,冷笑一聲:“我說,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有病’這事挺了不起啊?”


    葉子璐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憤怒地看著他:“你放屁!”


    顏珂吭哧吭哧地,好像個拉纖的船夫一樣,拖著葉子璐隨手扔在床上的包慢吞吞地走過,打算把它放好,不過這種重體力活完全沒有耽誤他嘴上說話:“我也想放屁,可惜現在沒那功能了——你摸著良心自己說,是不是知道什麽叫‘所謂的拖延症’以後,突然特別如釋重負?”


    葉子璐覺得自己被他的話戳了一下。


    她回過頭去,就看見顏珂被床單絆倒了,手裏還拽著她的包帶,在床上滾了一圈,然後肉蝸牛一樣地拱啊拱地爬起來,竟然從肚子底下掏出了一卷錢,目測金額有個幾千,顏珂感慨:“哎喲喂,這還有人民幣!葉子,你那包可真是聚寶盆,就是聚寶級別低了點,要是這錢隨倒隨有,拖延症算什麽呀,你就是有精神病,都夠混一輩子了!”


    葉子璐知道顏珂在諷刺她,一把把錢搶過來:“滾!”


    錢是誰偷偷塞她包裏的,不用想也知道,果然,葉子璐翻開手機,就發現有一條未讀短信,她爸告訴她,給她塞了四千塊錢零花錢,讓她去包包的小兜裏找,還說怕她生活費花完了不好意思和父母要,眼看冬天到了,自己買幾件衣服穿,別凍著。


    “擔心你不好意思開口要?”顏珂站在床頭櫃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葉子璐的手機屏幕,晃了晃小熊那不成比例的大腦袋,“唉,你爸想得也太多了。”


    葉子璐抬手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把顏珂彈了個屁股蹲。


    顏珂坐下就沒起來,繼續感歎:“我發現,跟你父母比起來,我簡直就不是我爹媽親生的。”


    “那是為了防止把你養成一個紈絝子弟危害社會,我們普通人家的孩子,再慣著,充其量也就能養出一個我這樣的廢柴,最大的惡果也就是危害危害自己。”葉子璐抿抿嘴,把錢收了起來,狠狠地抓了抓頭發,“我要治病!”


    顏珂嗤笑一聲。


    葉子璐惡狠狠地瞪他:“有什麽好笑的?再笑縫了你的嘴!看你下回還從哪偷拿我的珠子當牙粘。”


    顏珂似乎企圖把自己拗成一個世外高人的造型,可惜硬件不匹配,腿太短,連個普通的二郎腿都說什麽也抬不起來,隻得挫敗地往桌沿上靠了靠,讓兩條圓柱形的小胖腿垂下來吊在空中。


    “我實話實說,你可別炸毛,”顏珂清了清嗓子,準備指點江山似的深吸一口氣,“你這個人吧,本來就是個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沒有理論指導的時候,還知道偶爾自我懺悔一下,現在好了,竟然讓你發現世界上還有專門描述你這種症狀的‘病’——於是特放鬆了是吧?以後你再辦不成事該賴誰呢?拖延症啊!那拖延症又賴誰呢?誰也不賴,那是病,天生後天共同因素造就的,沒藥,治不好,也沒辦法,對不對?”


    葉子璐聽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伸出手去,打算掐顏珂的脖子,可是聽見他下麵的話,卻愣住了。


    旁觀者清,何況這個旁觀者,還是一個顏珂這樣精明的男人。


    顏珂繼續說:“所以你就解放了唄,別人問起,你就可以像個小白菜似的,好像老天對待你多不不公平,讓你攤上這個病,讓你長了一身懶骨頭,讓你一事無成,現在特別心安理得是吧小葉子同學?”


    葉子璐:“……”


    顏珂一針見血地諷刺她說:“你還真想治病啊?我看不見得吧?這要是我,我就不治,由著它去,反正這病也不像抑鬱症什麽的,怎麽也死不了人,帶著它,以後你要是萬一有什麽事成功了,就可以跟別人說,瞧,我是多麽多麽優秀的一個人啊,連心理疾病都不能埋沒我的光輝,但是萬一失敗了呢,那更方便,屎盆子隨便往拖延症頭上扣,它反正沒有代言人,扣多少得接多少,你多輕鬆啊。”


    葉子璐無言以對。


    “你說我怎麽能那麽了解你呢?”顏珂說完,搖頭晃腦地感慨著,從桌子邊緣上笨拙地爬起來,嘴裏還賤兮兮地說,“哦,對,千萬可別拿我當藍顏知己哈,這要是再整個以身相許什麽的,不就砸我手裏賣不出去了麽?”


    他向來以損人為樂,說完狂笑,結果還沒等葉子璐報複,顏珂就樂極生悲,一腳踩空,“撲噠”一下掉在地上,還皮球似的彈了一下,接著就地十八滾骨碌到了牆角,“碰”一下撞了,撞得他七葷八素的,半天沒起來。


    “媽的,”被戳中了心事的葉子璐憤憤不平地想,“活該!”


    她受了顏珂這樣一通刺激,總算是把職業資格考試的參考書給翻了出來,坐在那看了一個多小時,雖然效率不高,但是最後好歹還是看進去了一些。


    之後,葉子璐伸了個懶腰,從包裏拿出回來的路上新買的《拖延心理學》,打開,以一種虔誠的信徒讀教義經典一般嚴肅的心態,逐字逐句地讀起來。


    她就看到了這樣一段話:“我們認為,人們之所以產生拖延的不良習慣,是因為他們害怕。他們害怕如果他們行動了,他們的行為會讓他們陷入麻煩。他們擔心如果展示了自己真實的一麵,會有危險的結果等著他們。在所有無序和拖拉的背後,他們其實在害怕他們不被接受,以至於他們不僅躲開這個世界,甚至還躲開他們自己。雖然要忍受自責、自輕和對自己的反感是相當痛苦的,但是比起去看清真實的自我所帶來的脆弱和無地自容,這樣的感受或許更能夠被承受得起,拖延是保護他們的盾牌。”【注】


    這段話像是一道雷,筆直地劈在了葉子璐的頭頂上,叫她幾乎七竅生煙起來。


    她仿佛感覺到某種真相正在蠢蠢欲動著,以至於葉子璐飛快地合上了手裏的這本書,感覺有點透不過氣來。


    而她的室友王勞拉,就像個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一樣,正好踩著這個時間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注】:引號裏的文字引用於《拖延心理學》第一章最後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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