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慌,”楊寧的聲音在她耳邊說,“我已經開了大麵積幹擾設備,他們的直升機短時間之內反應不過來,注意你的射程,如果發現對方直升機,在十米內一定要掃落,否則對方會進入近地機甲的攻擊死角。”


    傅落接觸近地機甲的時間長不過一個學期,縱然專注學霸很多年,手生是沒有辦法的事……何況正規軍校哪有機會摸到cx105這種邪物?


    她隻好在驚險的閃避中盡快熟悉操作,cx105被人稱為近地的“終極殺手”,靈活度極大,各種違禁武器配備更是豐富到讓人難以想象的地步,不過非常可惜,設計者並沒有考慮到駕駛員舒適度問題。


    傅落把電磁弧掰到了極致,空中一個三百六十度旋轉,閃過對方一記重炮。


    多虧了太空軍預備役都接受過嚴苛的失重訓練,這要是換成個普通人,這會苦膽都要吐出來了。


    ……這大概就是警衛員們隻能負責掩護和中程火力的原因?


    “上浮六十公分,敲掉你十一點方向的火力點。”楊寧話音一頓,怕她操作不熟,反應不過來怎麽辦,於是最後飛快地補充說,“拉開電磁弧六十度,c係坐標。”


    近地機甲的攻擊係統是仿照太空小型戰艦做的,所以相比其他操作,這才是整部機甲中傅落最熟悉的一部分。


    六係坐標的瞄準鏡一直懸掛在她的左眼上,不知為什麽,到了這時,在槍林彈雨中,傅落一直七上八下的心反而完全沉澱了下來。


    一時間,她腦子裏沒有了千鈞一發的太空戰爭,也不再顧慮自己正坐在臭名昭著的非法武器裏,隻剩下了眼前的目標。


    楊寧對她的第一判斷並沒有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傅落是一個過於專注目標的人,隻要有人給她這個明確的目標。


    楊大校指導性的指令混雜著炮火聲準確地傳達到。


    “不行,我做不到。”傅落以一種異乎尋常地鎮定想,“c係坐標能最快地鎖定目標,而空中旋轉會讓瞄準出現無法預計的偏差,效果完全靠手感,這是楊寧的做法,我沒有這個經驗和手感。”


    當年那門不受歡迎的機甲實操課教官的話突然閃現在她大腦裏:“近地機甲殺傷力大,質量輕,但穩定永遠是第一前提,戰場上容不得你自作聰明,不要去追求那些花哨的技術,你們沒有那個天分!”


    傅落的手指倏地把瞄準坐標切換到“a”檔——基礎檔,參數多,瞄準慢,新手起步位置。


    近地機甲四號機突然伏低,攻擊係統初步鎖定。


    “記住每一次不穩定的攻擊是無效攻擊,在真正的戰爭中,高能武器的射擊會造成大量的消耗,同時,機甲自身承受的反衝力也會作用回駕駛員身上,慌亂的無效攻擊再快也是消耗自己的行為,最關鍵的是動態瞄準,你的眼、你的手和你的心必須極其穩定,必須對對方的速度、防禦和撤退路線做出有效的預判,‘磨刀不誤砍柴工’,再危機的時刻這句話都適用。”


    傅落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定住了瞄準鏡上的數字。


    她沒有按照指令行事,楊寧小小地吃了一驚。


    然而他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麽,又強行打住了,抿了抿幹澀的嘴唇,他盯著那幾乎貼平在地麵上的四號機甲,沒有出聲。


    “轟”“轟”“轟”連續三聲。


    第一次攻擊打掉了敵方左翼,對方立刻後退,重武器頂上,在他們沒有開火的時候,第二次攻擊迅速補上空檔,不偏不倚地正中目標,重型武器連帶武器一起爆炸,第三次攻擊追擊掃尾,撤退路徑竟然八/九不離十的被她蒙對了!


    楊寧猛地把通訊器的音量拉到最大:“四號機注意閃避!”


    他話音沒落,四號機突然以啟動動作猛地向正前方撲了過去,巨大的啟動加速度超過人體承受閾值三倍,機艙裏瞬間釋放緩衝液,傅落胸口一悶,粒子高射炮擦著她飛過,撲出去的四號機正好撞上對方準備強行起飛的直升機,啟動保護的巨大鋼輪把螺旋槳當場絞碎。


    她操作果然毫無花哨——當然,楊寧估計,以她那軍校生的水平也花哨不起來——但是不逞強也不慌亂,在這麽混亂的情況下,她一板一眼如教科書,看起來反而有種略顯笨拙的可靠感。


    楊寧瞥了一眼信號攔截倒計時:“還有一分鍾。”


    地方的火力已經拉到了最大,裝甲坦克隊不由分說地向他們碾壓過來。


    “四號機,我需要你在倒數十秒之內撤回。”


    “什……”


    傅落剛從一陣頭昏腦漲的空中翻滾閃避中回過神來,就驟然聽到下一條指令:“近距離爆破全線倒計時,十、九……”


    啊啊啊,怎麽又是這招!


    敵我不分太粗暴了!


    傅落猛地把電弧拉到了最大邊界,拖著一屁股的火力開始往回撤退。


    “轟隆”一聲,粒子炮擊中機尾,四號機直接從兩米左右的地方摔了下來,傅落感覺自己就像是個骰子盅裏的骰子,劇烈的晃動間,險些被安全帶勒死,一口氣卡在喉嚨裏,變成了一陣劇烈的咳嗽,機甲駕駛艙裏亮起急促的警報。


    爆破倒計時“四、三……”


    傅落咬牙一拳打碎了緊急手動閥,把手動解壓器拉到了最底部,“轟隆”一下,整個四號機斷成了兩截,被她強行解體,機身上傳來一股嗆人的糊味。


    爆破倒計時“二……”


    傅落再一次對機甲進行基礎啟動。


    係統:“警報……”


    傅落:“警報個屁,給我強製啟動!”


    更大的糊味傳來,警報的閃爍頻率更快了,隻剩下一個駕駛艙的半截機甲淒涼地向前滑去。


    “一……”


    傅落操控著行將就木的四號機,僵硬地側身,以翻車的生動姿勢,從二號三號之間直插了進去。


    就在她錯身而過的一瞬間,身側傳來巨響,七台機甲的近距離爆破係統同時打開,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高能,巨大的爆破光球連成了一個扇麵,海浪一樣的能量山呼海嘯地卷了出去。


    整個大地都在震顫,空氣都在這樣高的能量下被鼓動,七台機甲集體被後坐力衝地往後倒去,視野所及處,幾乎變成了一片火海。


    cx105……不愧是基地組織之花,近距離爆破係統設計得實在是太喪心病狂了。


    傅落閉上險些被灼傷的眼睛,重重地靠在駕駛艙椅子背上。


    “入伍第一天,就險些去見了愛因斯坦。”她心想,“真是大吉大利。”


    就在這時,四號機係統平平板板地說:“警報,機身嚴重損壞,警報,機身嚴重損壞,機甲報廢風險高達98%,請駕駛員離艙,請駕駛員離艙……”


    傅落一愣,還沒弄明白這個“請”是幾個意思,頭頂的艙門就打開了,一股臭氧與高價硝化氣體的味道撲麵而來,而後她身上一鬆,安全帶打開,整個人的視野急劇上升……


    傅落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地上——四號機把她給扔出來了。


    真是太客氣了……


    還沒等她心裏抱怨完,那四號機上的指示燈無力地閃了兩下,而後毫無生機地滅了。


    等等,這是報廢了?!


    傅落倏地瞪大了眼睛。


    這玩意在黑市上有市無價,個個都是天價,就……就這麽被她玩壞了!


    一陣說不出的肉疼從傅落的內心油然而生。


    就在這時,她的耳機裏突然傳來一聲突兀的提示。


    “攔截完成,屏蔽指令完成。”


    傅落一愣,她猛一回頭,隻見信號站的大門竟然已經近在咫尺了,五號機已經率先衝了進去,整個信號站外圍似乎籠罩著一層看不見的東西。


    就在這時,她後頸一緊,整個人懸空了起來。


    傅落:“喂!”


    低空飛過的一號機伸出了一隻機械捕撈手,把她拎了起來,傅落連忙伸出胳膊擋住眼睛和臉,盡管這樣,她還是被高速帶起來的風吹了個亂七八糟。


    隻剩下九輛的機甲隊眨眼間就進了京西二十三號信號站。


    厚重的大門在身後關閉,抓著她後頸的機械手驟然一鬆,還好傅落早有準備,前滾翻單膝落地,保持住了軍人的儀態和尊嚴。


    就這麽……拿下來了?


    傅落突然間覺得有點不真實。


    接下來的事,她就幫不上什麽忙了,楊寧有條不紊地指揮著手下的人屏蔽雜音,關閉民用信號,並迅速接通了各大軍區與太空總指揮部的信號。


    傅落打量著這個戰爭年代傳奇過、後來又泯然眾人的信號站,原地活動了一下自己方才在機甲裏被折磨得生痛的關節,悄無聲息地四下打量起來。


    信號站這種地方,除非檢修或者係統升級,早就實現了無人化,屏幕上亮亮滅滅的小燈代表著信號的強弱和通暢程度。


    楊寧恢複了他從容不迫的“辦公室主任範兒”,正在對總指揮部發申請,傅落看了看軍用信號區,突然想打個電話,起碼確認一下家人和朋友們的安全——軍用信號可以偷偷轉成民用,是密集訓練的時候,那些戰鬥艦維護係的技術宅們私下裏研究出來的。


    在學校裏一代傳一代,是公開的秘密。


    傅落情不自禁地從後腰摸出手機,拿出來看了看,又放回去了。


    “信號太珍貴了,”她想,“我還是忍一忍吧。”


    忽然,耳邊響起雜音,傅落抬起頭,發現是指揮部的信號徹底聯通了。


    和中心指揮部斷開聯係其實沒有多長時間,然而那裏的情況已經發生了某種說不出的翻轉,原本隻是顯得劍拔弩張的主戰派和主和派們似乎已經徹底撕破了臉,傅落不是很懂政治,但是看著楊將軍那儼然主持大局的樣子,似乎是主戰派占了上風。


    主和派的首長們全部已經被繳了械,給控製起來了,要不是考慮到指揮中心的形象,傅落毫不懷疑,他們會被拿手槍抵著頭。


    楊寧簡短地報告了二十三號信號站的情況,楊將軍公事公辦地點了點頭,好像那驚心動魄的一路都沒有什麽了不起的,生死時速一樣地玩命的也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一樣。


    “我已經傳訊北京軍區迅速給你支援了,”楊將軍說,“最快二十分鍾之內可以趕到。覆蓋全球的通訊通道暫時無法接通,正在搶修,總指揮中心會發一封《告同胞書》,你來傳達給各大軍區,再讓宣傳部派人傳達給民眾。”


    楊寧輕輕揚了下眉——眼下的情形和他想象得完全不一樣,前線到底發生了什麽?


    “由於我軍內部一些別有用心的投降派從中作梗,散布危言聳聽的謠言,地球聯軍……乃至於地麵無辜民眾的生命與財產都遭受了慘痛的損失,局麵一度險些無法挽回,幸好有趙佑軒老將軍這樣忠勇雙全的老將軍,當機立斷地帶領三支特種兵精英奇襲了敵軍指揮艦,粉碎了敵人不可戰勝的假麵與我軍必敗之謠言……”


    縱然這個時代的人們早已經習慣了繁雜又時效性極強的信息流,依然為楊將軍那短短幾句話裏包含的驚心動魄所震懾,無論是忙著檢修線路的警衛員,還是四處亂轉的傅落,全都靜立原地,等著他的下文。


    楊將軍神色肅然:“告我地球同胞,敵人沒有無往不勝的鋒銳,並非無可戰勝之神,但有我浩然軍魂一息尚存,必與這些數典忘祖之輩血戰到底,以安我同胞生者之心,慰我同胞死者之靈。”


    “我等願身化飛灰,揚於百萬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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