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不知名的恐怖圓筒,被地球方麵十分沒有想象力地命名為“引力炸彈”。


    第二顆引力炸彈在他星係陣營前端爆炸後,聯軍方麵雖然反應稍有凝滯,但之後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幾十艘巨艦很快發起了衝鋒,在對方來不及回防的時候,不計成本地用重型武器推進,開啟了全線焦灼混亂的戰局。


    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當天的戰況,那無疑就是“短兵相接”。


    當然,這些事傅落都不知道了。


    等她在太空堡壘的重傷護理室醒來的時候,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她被燈光刺得瞳孔一縮,好半晌才適應過來,就聽見身邊傳來耗子一樣撕包裝紙的聲音。


    傅落眯起眼睛扭過頭去,一眼看見吊著一條胳膊的葉文林。此君正抱著一盒錫紙包裝奶片,吃得十分陶醉——也是,能探病探到蹭飯的神人,掰掰指頭算來,她好像也就隻幸運地認識這麽一位。


    “嗨——”葉文林歡快地對她打了個招呼,“歡迎你回到活人的世界。”


    傅落感覺不太好,傷口都已經被處理過了,但是加速愈合的藥會加重疼痛感。


    當然,疼還是次要的,隨著她逐漸清醒過來,傅落的目光掃過重傷護理室,一片白茫茫的護理室莫名地讓她想起了他星係戰艦裏的禁閉室,頓時神經有點緊張,當下皺起了眉。


    葉文林:“沒事了,你身上那顆子彈已經取出來了,處理得很標準,冰凍也非常及時,剛才我問了醫生,以你現在的情況,在這住一個禮拜就差不多能恢複了。”


    “你胳膊怎麽了?”傅落有些吃力地啞聲問。


    葉文林“喀嚓”著巧克力薄脆,肆無忌憚地破壞著他“天才男神”的形象,不怎麽在意地說:“沒事,戰艦被導彈擦了個邊,解體的時候撞的。”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勾起了傅落無窮的想象,她已經經曆過了真正的戰場,對之前臆想中的“前線”,總算是心存敬畏起來。


    閉上眼,她仿佛能重新經曆一次那種頭皮都被抓起來的戰栗和緊張。


    這就是……在刀尖上生活的日子。


    此時,傅落心裏有太多疑問,一股腦地全擠成一團,弄得她不知道應該先問哪一個。


    所以說,她是回到太空堡壘了?


    是那個中文名字起得很個性的友軍帶她回來的?


    那個瘋子真的是友誼互訪來的歐盟人嗎?


    後來發生了什麽事?


    還有……那個恐怖的圓筒到底是什麽東西?


    以及……


    “我的手機呢?”傅落突然沒頭沒腦地問。


    “不是被敵人繳去了?”葉文林莫名其貌地反問。


    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傅落麻木混沌的大腦逐漸清醒過來。


    “對哦,”她悶悶不樂地想著,“忘了這碼事了。”


    這時,有什麽東西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傅落下意識地含住,發現是葉文林喂了他一個奶片,這裏的奶片吃起來和地球上的並不一樣,除了濃重的奶香味之外,似乎還有不明的特殊成分,她發幹的喉嚨一下子得到了滋潤。


    “太空堡壘特製,”葉文林說,“多吃一點也沒關係,不會脫水。”


    傅落難得吃他一塊糖,受寵若驚地問:“哪來的?”


    葉文林臉部變色心不跳:“你的病號配給,二部真是狗大戶啊。”


    傅落:“……”


    她絕對是多此一問。


    “不過你膽子也太肥了。”


    吃人嘴軟的光榮傳統似乎從來沒有在葉隊長身上體現出一絲半毫,他大爺一樣地占據了護理室裏唯一一張軟式沙發,安逸地吃吃喝喝不說,和顏悅色地說了沒有兩句話,這會,竟然還作威作福地板下了臉來。


    “你真以為自己給王岩笙幹過點散活,就能變身成星際特工了?還單獨上他星係大型戰艦,虧你想得出來——真正的特工都得事先提交計劃,並且需要至少一個上線接應,有你這麽隨機的嗎?我告訴你說傅落同學,這回你能全胳膊全腿的活著回來,肯定是花掉了一次能中五百萬的機會。”


    掉錢眼裏了,傅落不想和他討論彩票概率問題,生硬地轉換了話題:“那個史多蔚怎麽樣了?”


    “屎多味?”葉文林表情糾結了一下,“你在哪吃過這玩意?”


    傅落眨眨眼睛:“那個把我帶回來的偵緝兵,他不是叫這個嗎?”


    “你說耶西?”葉文林失笑,“拉倒吧,他的鬼話也就你能信,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那貨還臭不要臉地跟我說他叫‘賽貂蟬’呢——這次算你命大,如果不是他正好在附近,那種情況下,誰也救不了你。”


    “他是法國人?”


    葉文林頓了頓,語焉不詳地說:“他是我們的人。”


    傅落經曆了一次敵艦之旅,莫名其妙地長了點心眼——比如此時,一向粗枝大葉的她就聽出了“我們的人”這個微妙的說法,不是“我軍”,不是“我國”,而是“我們”……她心裏轉了個彎,咂摸出了一點特別的意味來。


    葉文林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行了,熊孩子別那麽多想法,自己躺好。”


    “前線呢?”


    “前線複雜得很。”


    葉文林調節了一下點滴速度,又彎下腰,在傅落脖子後麵塞了個枕頭,讓她能微微坐起來一點。他這些事做得漫不經心,卻十分熟練,好像是慣於照顧病人的。


    他似乎在組織語言,好一會沒吱聲。


    “我可以大致給你說一說。”不知過了多久,葉文林才慢吞吞地開口說,“聯軍開始下令全麵反擊之後,就跟敵人硬碰硬地正麵交了火,雙方都下了血本……戰局一直持續了二十八個小時,最後是我們這邊先頂不住,縮回了兵力,對方雖然不知深淺,但是大概也到了強弩之末,跟著就坡下驢,沒有窮追猛打。”


    傅落聽完以後凝神思量了片刻,問:“所以基本算是不輸不贏嗎?”


    她這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模樣,讓葉文林不由苦笑了起來:“兩敗俱傷還差不多,你知道這場戰役花了多少錢嗎?”


    傅落對這方麵完全沒有概念。


    “第一顆引力炸彈——唔,你知道我說引力炸彈指的是什麽吧——第一顆引力炸彈摧毀了日本方麵十五餿巨艦和數艘中小型隨從艦,那一炮下來,造成的直接損失至少有二十萬億全球通幣。”葉文林聲音轉低,“你知道日本一年的gdp才多少?”


    “別睜著你那雙無知的大眼睛給我兩眼一抹黑。”葉文林歎了口氣,聲音壓得更加低沉,用近乎自語的音量說,“好好聽我說,這場仗我們不樂觀——當時我奉命指揮前鋒部隊,其實已經感覺到敵軍的異常,曾經向首長申請了暫時按兵不動的請求,但是遭到了拒絕。”


    傅落脫口問:“為什麽?”


    葉文林臉色有些凝重,他恃才傲物,曾經也像那些比同齡人出類拔萃些的小青年一樣,不能免俗地認為高層的老東西們一個個都是熬資曆、靠關係爬上去的酒囊飯袋。


    直到他自己在趙佑軒身邊跟隨了一陣子,才算明白,很多事並不像看起來的那麽理所當然。


    “我能想到的事,將軍們絕不會想不到,聯合國表麵上一團和氣,私下裏互相絆腳,如果當時我軍毫無理由強行撤離,美國方麵立刻就會發作,撤銷我國在亞洲聯盟內部的發言權,這樣說你明白吧?”葉文林輕輕地揉了揉眉心,“我不大很清楚為什麽木馬一號的‘和談’任務最後會由我國擔綱,但是聯合國之間牽扯到複雜的經濟政治問題,複雜性不是你能想象的——直到你的光信號傳回來,才算給我們找到了一個撤退契機。”


    傅落似懂非懂,卻若有所悟。


    “出兵是因為遠地礦場工程,”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插/進了他們的談話,“我國資金被套入太多,先開始又沒能掐死民間資本,融資關卡沒有控製好,被美國和歐盟的資本巨頭牽製,由於我軍內部有人為了一己私利非法操作,當中涉及抵押物裏有不少戰艦,再加上條約裏有陷阱條款……反正因為這事,我們已經秘密處分了一大批高層。”


    傅落吃力地探頭一看:“楊大校。”


    “嗯,不要動。”楊寧低聲囑咐了一句,禮貌地衝葉文林點了點頭。


    在傅落印象裏,無論什麽時候,楊寧似乎都是那副虛偽而溫文爾雅的模樣,而此時,他臉上竟然連一絲笑意都沒有,眼睛裏微微含著一點血絲,麵色憔悴而疲憊,模樣反而顯得比平時都真摯不少。


    楊寧瞥見葉文林那心安理得蹭吃蹭喝的行為,當即被堂堂尖刀隊長的厚顏無恥震撼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一邊,稍稍維護了一下自己那重傷不能動的新兵。


    “我會向首長打報告,建議提高特種部隊的配給標準的。”楊大校義正言辭地說。


    葉文林嘿嘿一笑,假裝沒聽懂,不過好歹是嘴下留情了。


    “當時我軍沒有透露你傳回的信息來源,”楊寧想了想,采用了一個相當委婉的說法,“這造成在前線國際聯軍會議中,爭議很大,各國對此均保留了自己的意見,以我方代表為首,投票讚同撤軍的占參席總票數的49%,澳大利亞棄權,美國人暗中攛掇,日本人跳梁——短時間內無法得到任何有意義的結果,才造成了當時那樣的情景。”


    楊寧身上有種不喧嘩、但是自嚴肅的氣場,他走進來以後,就連葉文林都顯得規矩了起來。


    葉文林:“我聽說日本方麵要求聯合國賠款?”


    “嗯,”楊寧低低的歎了口氣,“四千萬億全球通幣。”


    “聯合國又不收保護費,哪來的錢?難不成讓所有成員國aa製平攤給他們?”葉文林表情微微扭曲,“這也太有才了。”


    他感歎著的同時,再次把魔爪伸向了特供的奶片盒子,楊寧卻有意無意地先一步把盒子拎走了,輕輕放在傅落手邊,而後態度自然地繼續憂國憂民:“現在已經進行到第六次會議了,還沒爭論出結果來,在這種時候……”


    葉文林:“……”


    楊寧轉過頭來,衝他苦笑了一下,緊皺的眉心還沒有打開,輕聲叮囑說:“今天的話,私下裏我說你們聽就行了,不要往外傳。”


    葉文林有種莫名的感覺,好像麵對著這位楊大校,自己如果不順從點頭,就顯得十分無理取鬧一樣。


    兄弟,咱倆什麽時候這麽熟了?


    他眼巴巴地看了一眼離自己而去的奶片盒子,極其虛情假意地笑了笑,沒說什麽。


    “對了。”楊寧仿佛想起了什麽,從兜裏摸出一隻新的民用手機,跟傅落以前用過的那款是同一型號,十分周到地說,“我用你的身份證讓運營商遠程恢複了你的全部數據,傳過來刻錄再新磁卡裏了,你一個人跑到這裏,家裏應該很不放心,要多和父母聯係聯係。”


    傅落完全沒想到楊大校的心能細致到這種地步,愣愣的接過來,幾乎忘了道謝,一時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


    楊寧欲言又止地衝她微笑了一下,留下一句“好好休息”,這才走了。


    葉文林冷眼旁觀,歎為觀止:“為什麽我軍征兵令每次都是冷冰冰的一紙公文呢?要是請他去錄一段視頻,太空軍男女比例不平衡的問題早就解決了。”


    傅落還沒從受寵若驚裏回過神來,葉文林就伸出手,十分不見外地把她的頭發揉成了一團雞窩:“咱們先不著急感動好嗎?來,我給你打個預防針。”


    傅落一腦門問號地轉向他。


    葉文林微微彎下腰,在她耳邊低聲說:“這次的事,從我們的角度來說,給你記特等功也不為過,但是明麵上,聯合國方麵交代不過去,所以隻好委屈你,結果可能隻是不鹹不淡地給你升個c級兵,能接受嗎?”


    否則怎麽對外解釋信息來源的問題?


    在聯合國全體裝死,日本方麵嘰嘹暴跳的時候判特等功給她……立功理由是推動日軍成為我軍的替罪羊麽?


    葉文林冷笑,糟心的聯合國,真想一顆導彈把礙事的都幹掉。


    可惜說者有心,聽者無意。


    傅落的腦電波完全沒對上他的頻道,聞言大吃一驚:“什麽?真的假的,這就能升級了?”


    葉文林回過神來,默默地跟她對視了片刻,淡定地把她的巧克力片拎起來拿走了。


    “我幹嘛一本正經地跟你這個缺心眼說這個?”他自嘲,“浪費老子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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