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芙一隻手按在了自己的光信號發射器上,另一隻手按住了自己的胃部。


    隨行的軍醫見狀,立刻取出一支針管走過來,卻被格拉芙本人製止了。


    他戴著帽子的時候,讓人看不見頭頂的白發,單看麵容,他就像個削瘦的中年人——然而他畢竟不是真正的中年人。


    他星係全軍總司令羅華德?格拉芙將軍,現而今,已經是一百一十七歲的高齡了,哪怕在和平年代的地球這樣舒適又安全的環境下,他這個年紀,也是可以退休在家、頤養天年的了。


    然而他也沒有辦法,他星係就是這樣一個全民皆兵、層級分明、甚至有幾分獨/裁性質的社會,和地球不一樣。


    就好比對於一個人來說,你不能同時要求他在循規蹈矩一絲不苟的同時,還擁有跳躍的創造力和離經叛道的想象力。


    對於一個社會來說也是一樣的,“民主”和“高效”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他星係在冰冷的製度下,軍隊和社會的執行力強大得讓人拜服,這樣高效的背後,最直接的緣由就是一由小撮人掌握著幾乎全部的話語權,他們全民一體,不像地球上派係爭鬥那麽紛繁複雜。


    在他星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權責範圍,而人民就像是一群訓練有素的畜生,經年日久的條件反射,讓他們習慣了這樣的生活,誰也不會脫離自己的職責做多餘的事,久而久之,社會的高度發達,理所當然地造就了個人的被閹割。


    有時候格拉芙覺得可怕,整個他星係社會不像人類社會——更像是螞蟻。


    地球上有一位瘋瘋癲癲作家曾經說過:“當你觀察一個蟻群的時候,就會發現,每一隻螞蟻都隻是一個細胞,功能相似的細胞組成組織,進而組成器官——有一些螞蟻甚至沒有生殖能力,它們的生命高速代謝,是易耗品。因此一隻螞蟻並不是一個單獨的生命,一個蟻群才是。”


    這也是他星係人類的現狀,而格拉芙,就是這場戰爭中最終的大腦,他隻好在風燭殘年,依然衝鋒陷陣。


    或許別人看不出來——當然,他們也不會關心,因為這不是他們的責任範圍,但格拉芙心裏已經有數了,中盤落子幾乎已經沒有餘地,一步險似一步,雙方的大龍現在膠著著攪在一起,隻等一次山呼海嘯的震蕩,說不定,他們就要收官了。


    成敗在此一舉,如果地球人贏了,他們將再也沒有機會回太陽係。


    如果他們贏了,地球人將會永生永世被鎖在地麵上,喪失作為人類和主宰的權力,永遠不可能再翻身。


    可是格拉芙心裏突然湧上無邊的疲憊,看來第二十四對染色體也並沒有讓他比尋常人高明。


    他足足枯坐了有將近半分鍾,將每個緊張地等著聽他命令的人都曬在那半晌,才勉強收斂心神,壓下心裏突如其來的、那股自己仿佛到了強弩之末的痛苦和壓抑。


    他在桌麵和地上展開了巨大標示圖。


    “七個小時,”他的光信號十分有效率地抵達了在場每個人的接收器,“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們的人會浪費這麽長的時間,所以現在的情況讓我們十分被動,因為在開戰的一瞬間,敵人必然已經發出了求救信息。其中,地球中國主力軍在土星附近,雖然目前具體坐標不詳,但他們趕到的航行時間肯定會超過八小時,暫時不考慮,我猜想,地球人會第一時間把求救信息轉往另一波地球雜牌軍。”


    太空中,螞蟻一樣的幾艘救生艦艇漸漸靠攏在一起,王小川輕輕地鬆了口氣:“我們已經到達對方包圍圈外圍,看來對方沒有發現……”


    他話沒說完,突然,通訊頻道發生劇烈的幹擾,強行掐斷了幾艘救生艦艇的聯係。


    救生艦艇裏的幾個專家雖然領域不同,但是浸淫各種空間技術多年,同一時間認出了幹擾波。


    是敵軍在大範圍掃描定位,他們已經回過神來了!


    汪儀正就像吞了個冰塊,整個胸口冰冷而麻木,心沉了下去。


    救生艦艇沒有完整的防禦係統,即便是隱形,也隻能勉強做到視覺上的隱形,不可能像正規戰艦那樣屏蔽敵軍掃描,而這個距離,被敵軍追上隻是幾分鍾的事。


    短暫的幹擾過去,救生艦艇之間脆弱的通訊恢複了,可是沒有人言語。


    在紙糊一樣的救生艦艇中,他們甚至沒有一戰之後、以身殉國的能力。


    與此同時,他星係總司令格拉芙抽出一根光信號筆,在地圖中畫出了一塊區域:“根據我們得到的消息,推斷那一支地球雜牌軍的坐標範圍應該是在這附近,考慮到他們還沒有裝配曲率驅動係統,以及成員是多國混雜、需要調配時間長等原因,我預估他們如果真的肯派兵救援,抵達時間應該就在七小時左右。”


    整個總司令部給太空站場開辟了最高優先級,這時,一條來自戰場的光信息直達:“已掃描到落跑的救生艦隊!”


    格拉芙鬆開了捂住胃部的手,臉上露出了他慣常的、遊刃有餘的微笑:“各部門注意,救生艇裏攜帶著至關重要的材料,具體內容我們無從得知,但我方情報部門事先聽到了一些風聲,知道其中至少包括了關於‘電磁武器防禦設備’和‘空地兩用飛船改造’的內容,光是這兩樣,我就必須要說一句危言聳聽的話,如果對方試驗成功,那麽我們很有可能輸掉這場戰爭,所以這支救生艦隊無論如何也要截住,如果不能活捉,那他們必須變成一堆碎片。”


    “收縮兩翼,執行捕捉任務的時候注意防衛,防止地球雜牌軍的偷襲。”格拉芙嘴角微動,“當然,如果他們不敢來,那就最好了。”


    如果東躲西藏的地球小聯軍忽視了求援信息,那麽至少說明一件事——地球人的太空聯軍中,軍心已經垮了。


    那無論他們是不是正醞釀著一次科技爆炸,無論他們有多麽精良的武器,這場戰爭也沒有懸念了。


    救生艦艇中王小川額角的冷汗緩緩地淌了下來,他不怕死,可他怕完不成任務。


    年輕的士兵突然毫無底氣地問:“老師們,要是我們的救生艦全軍覆沒在這裏,會不會丟失重要的資料?”


    汪儀正頓了頓,從方才冰冷到渾身麻痹的狀態裏回過神來,突然想起來他們的領路人還隻是個孩子。


    他努力定了定神:“孩子,做你應該做的,別問這種問題。”


    可是他們山窮水盡,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做的事了。


    就在這時,救生艦隊的通訊頻道突然加進了一個陌生的請求,王小川本能地按下了接受。


    對方用口音濃重的英語開了腔,語速太快,口音太重,王小川愣了愣:“什麽?”


    專家們卻集體精神一震。


    “是歐盟的人,地球聯軍!”


    “救援來了!”


    光信號筆飛快地在格拉芙指尖轉動:“如果非常不幸,敵人援軍真的到了,那麽對方在得知我方指揮艦已經隕落的情況下,他們很有可能在中長距離範圍內就直接展開攻擊,也就是說,十分鍾之內,我方將遭遇來自敵軍援軍的第一波導彈進攻,我要求所有人立刻進入緊急狀態,展開防禦係統。但是注意,任務第一優先級仍然是抓捕殲滅救生艦隊,不管付出什麽代價,一定不能讓他們回到地球人手裏!”


    王小川先是一驚,隨後一喜,最後在專家們的歡呼中不可思議地冷靜了下來,拿出了他連耶西的冷水都敢潑的絕活。


    “別高興得太早,隻是個信號,他們人還在三十個射程單位以外——請求友軍給開一個遠程防禦,聊勝於無就行,我們全速轉移,立刻散開,保持隱形模式,快!”


    他話音沒落,太空站場已經瞬息萬變。


    先是地球聯軍企圖圍魏救趙,艦艇沒到,先發動了第一波中短程導彈攻擊。


    他星係兩翼已經事先收縮,然而畢竟喪失了指揮官,尾大不掉,收縮得不夠快,左翼首當其衝,被轟掉了十來艘小艦。


    然而他星係人仿佛毫無知覺,不管不顧地用防禦罩隔開損失艦艇的碎片,悍然變隊,對救生艦隊窮追不舍。


    遠程防禦係統作用十分有限,死活甩不脫對方的追蹤,反追蹤警報器依然響個不停。


    地球小聯軍的援軍規模已經在最短時間內,已經上傳了總司令部。


    格拉芙摩挲著筆杆:“速戰速決——因為再拖一個小時,你們很可能趕上來自土星的救援艦隊。為了萬無一失,請調最近的四個師人員迅速趕往,務必要在一個小時之內趕到,對一小時之後隨時可能趕到的敵軍主力部隊援軍做好準備。”


    “四個師?”一個軍官小心翼翼地問,“將軍,萬一一小時之後,我軍四個師直麵敵軍土星堡壘的主力部隊,那麽規模可能會上升為太空全麵戰爭。”


    格拉芙點頭:“雖然可能性很小,但是你說得對。”


    他星係軍官問:“我們準備好了嗎?”


    “沒有,”格拉芙坦然說,“但是我相信地球人更沒有準備好……如果真的在這種情況下,太空戰局被拖入官子,我們也隻好孤注一擲了——我請諸位記住,敵人科學爆炸,對我們來說是滅頂之災。”


    至此,太空事宜已經全部安排好,一群軍官敬禮,立刻就要領命離去,格拉芙卻突然一天手,止住了他們的腳步。


    “我軍準備這一次‘木馬’行動,已經有一年多,經過無數人的努力,過程與細節都應該說得上是天衣無縫,但是敵人似乎還是事先聽到了什麽風聲,這說明我軍內部的信息安全出了問題。”


    整個他星係總指揮部中,一片的鴉雀無聲的寂靜。


    格拉芙麵無表情,眼神冰冷:“我們內部,很快要展開一次清洗活動。”


    而直到此時,來自土星堡壘的救援戰隊,才終於帶著最壞的準備,來到了一個航程小時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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