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網站上一條信息被頂上了各國的頭條,那是個來自美國的ip,用英語語焉不詳地:“是真的嗎?他死了嗎?”


    全人類都在瘋狂地轉發、評論,說什麽的都有,各種小道消息甚囂塵上。


    王岩笙的電話都被打爆了,他簡單粗暴地一切拒接,低調地從安全部後門出去,直奔醫院,迎麵碰上一個醫生,王岩笙一把拽住:“醒著嗎?”


    醫生點點頭。


    王岩笙抬腿邁大步就要往裏走,白大褂的大夫卻開口叫住了他:“王局。”


    王岩笙心急火燎,但是還不肯失去風度,站定了一挑眉:“嗯?”


    醫生說:“恐怕就這一兩個月的事了,你們要做好準備。”


    此言一出,王岩笙像被人當頭淋了一盆涼水,激靈靈的站住了,他靈魂出竅一般地僵立了片刻,喉頭動了動,卻是半晌什麽都沒說出來。


    末了,他沉默地點了個頭,背著手走了進去,匆忙的腳步卻不明原因地變得遲疑了起來。


    此時,葉維已經連輪椅都坐不上了,整個人被籠罩在某種行將燈枯油盡般的死氣中,他正盯著窗外略微陰霾的天空,聽見動靜,葉維緩緩轉過身來,和王岩笙對視了一眼。


    王岩笙突然說不出話來,他背負雙手,站在門口不肯進來。


    隨即,葉維仿佛打啞謎,對他搖了搖頭。


    王岩笙重重地吐出一口氣,走進病房,回手關上房門,仿佛站不住似的,原地來回踱了幾步,最後一拳砸在牆上。


    “為什麽?”王岩笙突然開口問,“我們追蹤了那麽久、策劃了那麽久,對方才露出一點形跡來,為什麽……”


    葉維神色不變,聲音氣如遊絲地說:“有星塵叛變。”


    王岩笙狠狠地閉上眼睛。


    這事要從半年前說起。


    最早,是俄羅斯官方發表的數據。


    隨著星際海盜團撤出和他星係人的同盟,地球聯軍獲得了一個珍貴的喘息的機會,萌發的技術革命一日千裏,太空戰場局勢也逐漸開始傾斜。


    由於當年聯軍堡壘潰敗,太空兵種始終沒有機會補充新兵。


    也就是說,在大從軍之前,他星係和聯軍的艦艇與人數比高達6:1,這是一個懸殊到可怕的數字。


    然而這個數字下,更可怕的是地球聯軍的戰力。


    統計數據表明,隨著地球人逐漸適應漫長的戰爭生涯,隨著技術支持的過硬,太空站場上,地球聯軍的取勝率活像惡性通貨膨脹時的麵包標價,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直線攀升。


    而這個苗頭,是從他星係格拉芙第一次提起以勸降為目的的和談時就已經有的。


    顯然,格拉芙比任何人都先一步預見到了這一點——長此以往,照這個趨勢下去,他星係在太空站場上一定會失敗。


    一個人如果內心不虛弱,以一個星球總司令的身份,他是不會走到冒名北美聯軍,耍手段逼迫地球軍在沒準備好的情況下短兵相接這一步的。


    戰場上縱然講究詭道,也是鐵血與將軍的舞台,而陰謀永遠是上不了台麵的鬼蜮伎倆。


    如今對於地球人來說,最麻煩的是,怎麽把已經登錄地球的他星係人連根拔起。


    在這一點上,敵人暫時是有恃無恐的,因為地球人不可能讓自己的軍隊轟炸自己的土地。


    曾經也有學者提出過在技術的輔助下,把太空聯軍調回近地戰場,實現“空對地”戰役的可能性,但很快也被群噴了。


    地球上隻要還有一個平民,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是永遠不被允許的。


    有道是“行百裏者半九十”,到了這一步,為防他星係人被逼急了狗急跳牆,由土地被侵占最多的美國人牽頭,組織了著名的“小刺”行動。


    各國特工、傭兵、千奇百怪的戰時民間組織聞風而動,不到半年時間,各自為政地展開了對格拉芙進行的百十來次的暗殺。


    其中當然也有“星塵”的動作,星塵潛伏已久,當然要一擊必殺……可惜行動依然以失敗告終。


    葉維帶著深深的倦怠,耳語似的輕聲說:“你看不出來嗎,現在誰也沒有辦法阻止基因計劃進程,前兩天科學院的提案很有意思,說是要大規模合成一種特殊的氣體,專門針對他星係人類的特殊基因結構,全球範圍內釋放。一旦基因武器被研製出來,他星係人……哪怕是星塵,以後就都無法在地球上立足了,那可是一百多年異地他鄉的潛伏啊。”


    王岩笙靜了片刻,心裏覺得兔死狐悲,卻不方便在葉維麵前表現出來,隻是顧左右而言他地說:“那不可能,大氣環境下釋放人工氣體要多大的成本?再說這麽短的時間,根本沒辦法測試出那些東西對地球人的影響,就算是祛痘藥膏的臨床實驗都不可能這麽草率吧?”


    葉維笑起來:“我沒有在討論技術問題。”


    這從來不是一個技術問題,而是一個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社會問題。


    王岩笙愣怔了片刻,緩緩地在一邊坐下。


    過了一會,他突兀地開口問:“你會不會……”


    “不會。”葉維低低地咳嗽起來,盡管他勉力抑製,卻依然像要斷了氣一樣,好半晌才緩過一口氣來,臉頰上呈現出病態的殷紅,“我不會暴露,也沒有叛變的能力,初代星塵係統和二代星塵係統之間的連線是單向的,也就是說,他們得到的一切信息能夠分享給我,我卻隻能讀,不能寫。”


    葉維說到這,停了片刻,拇指和食指不由自主地摩挲著,仿佛捏起了虛空中某種看不見的、但是彌足珍貴的東西。


    “我是不可能叛變的。”葉維輕聲說,“連想都不會想,誰讓我唯一的血親就在太空前線呢?你現在知道我們老領導當年那樣安排的深意了吧?他要求五百年之內,葉家所有後代,無論男女,必須從軍。”


    王岩笙不想再進行這個危險的話題,他擺擺手:“這次暗殺失敗,你覺得我們還有下一次的合作機會嗎?”


    葉維微微仰起頭:“打草驚了蛇,我們恐怕要麵對最不想麵對的局麵了——醫生方才跟你說什麽?我還有多長時間,一個月?兩個月?”


    王岩笙說不出話來。


    葉維喃喃地說:“看得出來,我從你走路的速度和姿勢就看得出來……”


    王岩笙微微傾身,用一種近乎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說:“老師,你想見葉少將一麵嗎?”


    葉維的眼睛裏有一簇逼人的光閃過,像煙花一樣,乍起乍滅,轉眼就悄然無蹤,融化在固有的黑裏。


    他搖搖頭,露出一個微笑。


    “見了跟他說什麽?”葉維輕聲問,“你猜他爸爸會怎麽跟他介紹我?‘這是你哥哥,你很小的時候他就出了車禍,所以一直昏迷不醒,以後你要一直照顧他’,是不是這樣?”


    王岩笙幹巴巴地說:“葉少將年紀雖然很輕,但是跟你一脈相承,也是個仨猴都不換的東西,不知道有多少心眼,這話怎麽騙得了他?”


    葉維:“真的假的?”


    “當年趙佑軒親自點將把他要走的,在學校裏都成了轟動,你高興吧?”


    “不高興,”葉維搖搖頭,“慧極必傷,心眼太多,把福氣都漏沒了,不如傻一點——他不需要知道這些,以後告訴他,就說……我先前住過的那家療養院被星際海盜炸飛了,叫葉維的活死人屍骨無存。”


    這個時間,太空也是一樣的成了一鍋粥,蔚藍的地球近在眼前,而整個近地封鎖線一片混亂,他星係布防節奏全部被打亂,傅落不得已又悄然往後撤了一百個射程單位。


    通訊頻道裏忙得要命,平時大家一起出生入死,朝夕相處,“將軍”在戰時都是虛名,他們都沒大沒小慣了,此時潛伏,各大艦艦長都在問,萬國語言匯聚成一句話:“怎麽回事?”


    “別吵。”傅落覺得整個人毛孔都打開了,腎上腺素急劇上升,壓低了聲音,“五分鍾了,看見了嗎?敵軍近地布防亂了五分鍾了,很可能是格拉芙出事了。”


    “臥槽,那我們怎麽辦?”


    “等消息,”傅落說,“等總部和安全部溝通的結果,如果確定格拉芙死了,我們就直接打進去,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通訊係統裏爆發出詭異的歡呼。


    “噓,閉嘴,”傅落喝住他們,“總部通訊請求過來了。”


    下一刻,楊寧出現在指揮艦視頻上。


    “方才我確認了一下,”楊寧飛快地說,“格拉芙遇刺的消息是真的。”


    傅落再穩重,那麽一會,心跳也快了起來。


    楊寧下一句說:“但是刺殺行動失敗了。”


    傅落隻覺得一口氣卡在嗓子裏,整個人跟坐了過山車一樣,噎了半晌,難以置信地反問:“沒死?”


    “沒死,輕傷。”


    “那……那……”傅落努力定了定神,“新兵艦艇已經離開了近地布防範圍,我們此行任務完成,請問長官,敵軍布防混亂,我們是否要臨時更改任務目標,趁機反攻地球?”


    楊寧遲疑了一下。


    就在這時,前鋒偵緝兵發來信息:“等等,將軍,你看。”


    隻見敵軍混亂的近地布防緩緩重新整隊,走向極其詭異。


    有人問:“這又是要幹什麽?”


    傅落和楊寧都沒說話,楊寧眉頭皺得越發緊,心裏浮現出了某種不祥的預感。


    下一刻,他星係布防發出尖銳的廣譜警告信號,無數發遠程核導彈對準了蔚藍色的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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