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完了一係列的手續,又交代了工作交接的具體流程,基本小一個禮拜過去了。


    過去的蔣老師,如今的蔣老板嚴肅對江曉媛提出了未來的要求:“簽證辦下來我們馬上就走,我知道你吹牛不打草稿,但是到時候你英語不行也得行,不會的趕緊想辦法給我補上。另外,開個工作室沒有你想象得那麽容易,在沒有招到別人之前,你必須把自己當牲口使,注冊、跑工商跑稅務跑銀行、整理作品名冊、聯係客戶、宣傳之類的事都要做……另外你自己明年春天的高化不能落下,必須要過,我的工作室不能有一個沒有職業資格的助理,懂嗎?”


    江曉媛:“……”


    蔣太後微微揚起下巴,睥睨凡塵地清了清嗓子:“你有什麽問題?”


    江曉媛沉默了一會,誠懇地說:“老板,你讓我一人分飾多角,這不合適,得加錢啊。”


    蔣太後明確地通知她:“拉倒吧,別做夢了,到時候租個loft工作室,樓下接客樓上借你住,房租算便宜你了,不單獨收,不過每月要從現有工資裏扣一千……”


    還他媽要扣!


    江曉媛聽不下去了,扭頭就走,再也不想見到蔣扒皮。


    “等等,站住!”蔣博叫住她,“我還沒說完你的福利呢!雖然你一分錢不出,但念在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工作室給你百分之十的股份,到時候你算小半個老板,你是去別人那給別人打工,還是跟著我給你自己幹?自己要想清楚。”


    江曉媛憤怒地想:“這分明是在給我畫大餅,是空手套白狼!老板個屁,萬一黃了呢?”


    姓蔣的做人不厚道,畫張大餅還畫得這麽理直氣壯,好像給她占了他多大便宜一樣!


    賤人!


    天下老板皆賤人!


    可是江曉媛的腳步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她隻猶豫了半分鍾,就回頭衝賤人妥協了,進入討價還價環節:“我要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百都給你好不好?”蔣博冷嘲熱諷地頂了回去,“百分之十五,不能再多了——連個職業資格都沒有,真以為我非你不可啊?”


    “行行好吧蔣老太爺,”江曉媛伸出兩根手指頭,“兩千——麻煩您老人家上大街上打聽打聽,一個月兩千塊錢雇個人,你問人家肯不肯這麽給你當牛做馬?除了我誰能給你這麽使喚?就算有人願意給你這麽使喚,受得了你這種變態老板嗎?考得出職業資格嗎?有我這麽強悍的學習能力和勤奮精神嗎?有我這麽青春貌美能拿出去當活招牌嗎?”


    蔣博聽到最後麵色鐵青,可能是快給惡心吐了。


    江曉媛:“百分之二十!”


    “行行行,”蔣太後捂著胸口大敗而歸,“二十就二十,麻煩你快從我麵前消失吧,蒼天啊,我第一次碰見這麽不要臉的女的。”


    江曉媛雖然窮得叮當響,但頭上竟然多了個老板身份——當然啦,路邊攤煎餅的也是“老板”,她未來恐怕還不如攤煎餅收入穩定,但不妨礙江曉媛自己小小地膨脹一下。


    她忍不住咬咬牙,拿出了一千多給新鮮出爐的“江老板”換了個國產智能機,買回來以後沒來得及新鮮夠,就第一時間給自己下載了一個有專業詞匯篩選功能的app,隨時隨地拿出來背幾個,上廁所、等車時間一概不敢耽誤。


    說好了周末要免費去給陳方舟的新娘跟妝,江曉媛還是半夜就迷迷糊糊地爬起來了,自己都沒來得及化妝,祁連接她的車已經到了樓下。


    她一邊把整理好的工具箱扔進後座,一邊打哈欠,像一根隨時能歪倒在地的豆苗。


    祁連車裏東西很全,副駕駛上還有一條毯子,他說:“你把靠背放下去,先睡一會,等到了我叫你。”


    江曉媛聽了,先是本能地靠在車椅背上閉目養神了片刻,祁連的車還沒開出一條街,她又詐屍一樣地爬了起來,先是麵無表情地拿出鏡子整理了頭發,敬業地給自己化了個日常妝,然後摸出新手機插上耳機,爭分奪秒地背起單詞來。


    天還黑著,車輛正在行駛,車廂裏不便開燈,江曉媛的臉映在手機的熒光下,即使打了腮紅,依然顯得有些蒼白。


    她頭天晚上整理一大堆教案整理到了後半夜,淩晨又被喊起來,整個人腦筋都是麻木的,可是“醒了就不睡回籠覺”是她給自己定的規矩——江曉媛深知自己懶散起來是多麽有慣性,她必須得用一根皮筋嚴絲合縫地把自己固定在一定範圍裏,對自己實行一刀切政策,從根源上掐死一切鑽空子的行為。


    祁連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哎……”


    江曉媛為了防止自己睡著,耳機開的聲音很大,沒聽見。


    祁連隻好小心翼翼地伸出一隻手,摸電門似的輕輕地在她肩膀上推了一下。


    江曉媛一激靈:“啊?怎麽了?”


    祁連在人煙稀少的路口從容地刹車停下來,等那四十多秒的紅燈,當年的事給他留下了後遺症,至今他開車也很穩很慢,堪稱交通法規模範學員,哪怕路口既沒有人和車,也沒有攝像頭,他也會規規矩矩地停下來。


    他目光看著前麵,說:“你到時候不用給他紅包,聽到沒有?”


    江曉媛茫然地問:“為什麽?”


    “不為什麽,他請你來跟妝,不給你紅包已經很摳門了,怎麽還好意思要你的禮錢?”祁連說著說著,居然心裏生出小小的不平來,“多大臉,不給他。”


    江曉媛:“……”


    仔細一想,好像也是這麽個道理,可是陳方舟愛貪小便宜的尿性實在太深入人心,江曉媛被他坑習慣了,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一路到了新娘家,新娘子還沒有梳妝,祁連作為男方賓客不便上去,隻把江曉媛送到樓下,瞥了一眼她那鋼鐵俠一樣的工具箱,說:“我替你背上去吧。”


    江曉媛:“不用啦!”


    她說著,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根“電話線”,張開五根細長的手指,隨手攏了兩下,就把尾部微微卷起的長發攏成了鬆鬆垮垮的一束,露出一張幹淨皎潔的臉,眉清目秀的像個老電影裏走出來的女孩子。


    祁連默默地坐在駕駛艙,覺得有些驚奇,那些女孩的手那麽細,像是世界上最精致的梳子,隨便抓一抓攏一攏,都能把自己擺弄出一個看起來漫不經心卻又好看極了的模樣,指尖簡直像是帶了魔法。


    讓人看了總覺得自慚形穢,在她衣服上傳來的隔夜香水的味道中不敢大聲呼吸。


    祁連還在出神,江曉媛已經綁好了礙事的長發,跳下了車,一把扛起扔在後座的工具箱,扛得像千錘百煉過一樣,絲毫不在乎這一點重量,然後輕快地三兩步跑進了樓道裏。


    無論是那一看就分量不輕的箱子,還是她十公分上下的細高跟鞋,都不影響她的行動。


    直到人影已經看不見,祁連才默默地啟動了車子,平穩地滑了出去,車裏似乎還殘留著那種隔夜的香水味道,據說都是蔣老師補充工具的時候化妝品商家送的,蔣博略微有點鼻炎,不太敢用,最後都便宜了江曉媛。


    祁連也不懂是什麽款什麽香,隻是覺得似乎是梔子花的味道,濃烈或者熱情都已經退卻,剩下純粹內斂的甜香,吸進去的時候是停留在鼻腔中間的,不深入也不繾綣,若隱若現地卷入清晨微微含著潮氣的空氣中。


    仿佛無處不在。


    祁連像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聞到花香一樣,忽然感覺自己有點不清醒。


    不管怎麽說,婚禮是集兩家之力辦起來的,請的婚慶公司也很靠譜,整個過程俗不可耐又歡騰喜慶,充滿著團圓美滿的人間煙火氣。


    隻要能讓人真心誠意地笑出來,就是一場好婚禮了。


    新娘剛出來的時候,陳方舟都懵了一下,差點不認識了——江曉媛今非昔比,在蔣博的魔鬼訓練下,手藝進步得一日千裏,光下的白衣新娘漂亮得幾乎有些炫目了,一走進來就奪去了全場的目光。


    新娘從未受過這樣的矚目,不由得微微低下頭,在自己恐怕一生隻有一次的主角待遇麵前赧然而忐忑。


    陳方舟忽然就熱淚盈眶,百感交集,他對未來不知是期待還是畏懼,總之往日已經不可追了,他忙碌而無所事事的前半生就這樣過去了。


    他連忙低頭,揉了一把眼睛,江曉媛湊上來,從後麵用力拍了一把新郎的肩膀,險些把這位略微袖珍的新郎拍出去。


    “怎麽樣,”江曉媛問,“陳老板,好久不見,有什麽感受?”


    陳方舟:“……有點後悔。”


    江曉媛微微變色,壓低了聲音:“你幹嘛呀,結婚呢好好的喜事,怎麽這麽說?”


    不過等了一會,她又忍不住問:“後悔什麽?”


    陳方舟悶悶地說:“今天早晨挑的內增高鞋底再厚三公分就好了。”


    江曉媛:“……”


    雖然江曉媛半夜三更免費爬起來給人家當化妝師,聽起來已經很吃虧,大可以等著收錢,但她還是掏出了準備好的紅包,塞給陳方舟:“恭喜啊,真沒料到你也能娶到老婆。”


    陳方舟瞥了她一眼:“熊孩子怎麽那麽會說話呢。”


    隨後他微微頓了一下,目光在江曉媛身上多停留了一會,說:“變樣了,你有點不一樣了。”


    江曉媛故作輕鬆愉快地回答:“當然不一樣了,我也準備自己當老板了,將來你在店裏幹不下去了,歡迎到我這裏來打工啊,前老板。”


    陳方舟聞言,不忍心掃她的興,誇張地露出了一個誠惶誠恐的表情,點頭哈腰地對她作了個揖:“哎喲,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到時候還請江老板多多提攜!”


    這時,司儀開始試音了,賓客就位,婚禮差不多要開始了,陳方舟在眾人的起哄聲中走去了前台,有生之年大概沒有這樣高大過。


    祁連在後麵幫了一點忙,這時默默地坐在了江曉媛身邊。


    他待人並不算熱絡,但是三教九流的賓客好像誰都認識他,祁連挨個點頭致意,從人群中穿梭而過的樣子,就像是古代傳說中的武林盟主。


    台上司儀開始例行的請人講話環節,下麵賓客們趁他說廢話,紛紛各自聊了起來。


    江曉媛忽然對祁連以前的生活有點好奇,轉頭小聲問祁連:“一個時空,指的是這個世界所有的地方吧?那肯定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什麽地方都有吧?”


    祁連點點頭,在服務員來倒酒的時候伸手遮住了江曉媛的杯子:“謝謝,她不用。”


    然後他從旁邊拉過一瓶藍莓汁倒進了江曉媛的杯子裏,乍一看挺像紅酒。


    “我經常到處跑。”祁連坐定了才開口說話,“從撞壞了許靖陽之後,就沒怎麽停過,隻要接到信息,我基本就要第一時間趕過去。那些自殺的人,病毒是沒法得到他們的身份的,通常很快就會再送一個人過來,中間間隔可能就隻有幾天,失蹤的人……按你們的話說,就是身份被奪走的人,病毒得到身份之後,會生活幾年乃至幾十年,但是不同時空中時間流速是不一樣的,反應到我們這邊,就是我大概可以休息幾個月——最長的一次整整半年沒有接到任何信息。”


    他停頓了一下,看了江曉媛一眼,忽然覺得可能是冥冥中安排好的,江曉媛剛好出現在他家所在城市,而這一次他跟著回來,似乎也可以長久得安穩一些。


    江曉媛:“你滿世界跑的時候做什麽?”


    “自由攝影師,自由撰稿人,托朋友打理一些投資。”祁連說,“反正要找個借口,不能太遊手好閑。”


    他的生活被一個接一個的異界來客割裂得支離破碎、顛沛流離,還是每一次都失望而歸,有時候也會懷疑自己這個堅持是不是有病,什麽車禍中被掉包的少年,時空亂流中的病毒與被替換了身份的倒黴鬼……都是存在的嗎?


    有沒有可能隻是他的妄想?


    隻是這些話就不方便對江曉媛說了。


    他把桌上的喜糖盒子打開,巧克力挑出來放在江曉媛的盤子裏,心裏默默地想:”你是第一個讓我看到希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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